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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城訣 第五回 老鼠湯(3)- 連城訣

狄雲細心撿起丁典的骨灰,鄭重包在油紙之中,外面再裹以油布。這油紙油布本是寶象用來包藏那本黃紙冊子的。包裹外用布條好好的縛緊了,這才貼肉縛在腰間。再用手挖了一坑,將剩下的灰燼撥入坑中,用土掩蓋了,拜了幾拜。

站起身來,心下茫然:「我要到哪裡去?」世上的親人,便只師父一人,自然而然的想起:「我且回沅陵去尋師父。」師父刺傷萬震山而逃去,料想不會回歸沅陵老家,必是隱姓埋名,遠走高飛。但這時除了回沅陵去瞧瞧之外,實在想不出還有旁的什麼地方可去。

當下轉上了大路,向鄉人一打聽,原來這地方叫做程家集,是在湖北監利縣之北,要到湖南,須得先過長江。

狄雲到了市集,取出碎銀買些麵食吃了,來到渡口,搭船過江,回想昨日過江時逃避寶象的追趕,何等驚慌,今日卻悠悠閑閑的重過長江,相隔不過一日,情景卻全然不同了。

渡船靠了南岸,狄雲上得岸來,只聽得喧嘩叫嚷,人頭涌涌,不少人吵成一團,跟著砰砰聲響,好些人打了起來,狄雲好奇心起,便走近去瞧瞧熱鬧。

只見人叢之中,七八條大漢正圍住一個老者毆打。那老者青衣羅帽,家人裝束。那七八條漢子赤足短衣,身邊放著短秤魚簍,顯然都是魚販。狄雲心想這是尋常打架,沒什麼好瞧的,正要退開,只見那老人家飛足將一名壯健魚販踢了個筋斗,原來他竟身有武功。

這一來,狄雲便要瞧個究竟了。只見那老家人以寡敵眾,片刻間又打倒了三名魚販。旁邊瞧著的魚販雖眾,一時竟無人再敢上前。忽聽得眾魚販歡呼起來,叫道:「頭兒來啦,頭兒來啦!」只見江邊兩名魚販飛奔而來,後面跟著三人。那三人步履頗為沉穩,狄雲一眼瞧去,便知是身有武功之人。

那三人來到近前,為首一人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蠟黃的臉皮,留著一撇鼠須,向倒在地下哼哼唧唧的幾名魚販望了一眼,說道:「閣下是誰,仗了誰的勢頭,到我們華容縣來欺人?」他這幾句話是向那老家人說的,可是眼睛向他望也沒望上一眼。原來過江之後,這裡已是湖南華容縣地界。

那老家人道:「我只是拿銀子買魚,什麼欺人不欺人的?」那頭兒向身旁的魚販問道:「幹麼打了起來?」那魚販道:「這老傢伙硬要買這對金色鯉魚。我們說金色鯉魚難得,是頭兒自己留下來合葯的。這老傢伙好橫,卻說非買不可。我們不賣,他竟動手便搶。」

那頭兒轉過身來,向那老家人打量了幾眼,說道:「閣下的朋友,是中了藍砂掌么?」那老家人一聽,臉色變了,說道:「我不知道什麼紅砂掌、藍砂掌。我家主人不過想吃鯉魚下酒,吩咐我拿了銀子來買魚。普天下可從來沒有什麼魚能賣、什麼魚又不能賣的規矩?」


魚販頭兒冷笑道:「真人面前說什麼假話?閣下尊姓大名,能見告么?倘若是好朋友,別說這兩尾金色大鯉魚可以奉送,在下還可以送上一粒專治藍砂掌的『玉肌丸』。」

那老家人臉色更是驚疑不定,隔了半晌,才道:「閣下是誰,如何知道藍砂掌,如何又有玉肌丸?難道,難道……」魚販頭兒道:「不錯,在下和那使藍砂掌的主兒,確是有三分淵源。」

那老家人更不打話,身形一起,伸手向一隻魚簍抓去,行動極是迅捷。魚販頭兒冷笑道:「有這麼容易!」呼的一掌,便往他背心上擊了過去。老家人回掌一抵,借勢借力,身子已飄在數丈之外,提著魚簍,急步疾奔。那魚販頭兒沒料到他有這一手,眼見追趕不上,手一揚,一件暗器帶著破空之聲,向他背心急射而去。

那老家人奪到鯉魚,滿心歡喜,一股勁兒的發足急奔,沒想到有暗器射來。魚販頭子發射的是一枚瓦楞鋼鏢,他手勁大,去勢頗急。狄雲眼見那老家人不知閃避,心中不忍,順手提起地下一隻魚簍,從側面斜向鋼鏢擲去。

他武功已失,手上原沒多少力道,只是所站地位恰到好處,只聽得卜的一聲響,鋼鏢插入了魚簍。那魚簍向前又飛了數尺,這才落地。

那老家人聽得背後聲響,回頭一瞧,只見那魚販頭子手指狄雲,罵道:「兀那小賊禿,你是哪座廟裡的野和尚,卻來理會長江鐵網幫的閑事?」

狄雲一怔:「怎地他罵我是小賊禿了?」見那魚販頭子聲勢洶洶,又說到什麼「長江鐵網幫」,記得丁大哥常自言道,江湖上各種幫會禁忌最多,若是不小心惹上了,往往受累無窮。他不願無緣無故的多生事端,便拱手道:「是小弟的不是,請老兄原諒。」

那魚販頭子怒道:「你是什麼東西,誰來跟你稱兄道弟?」跟著左手一揮,向下的魚販道:「將這兩人都給我拿下了。」

便在此時,只聽得叮噹叮噹,叮玲玲,叮噹叮噹,叮玲玲一陣鈴聲,兩騎馬自西向東,沿著江邊馳來。那老家人面有喜色,道:「我家主人親自來啦,你跟他們說去。」

魚販頭子臉色一變,道:「是『鈴劍雙俠』?」但隨即臉色轉為高傲,道:「是『鈴劍雙俠』便又怎地?還輪不到他們到長江邊上來耀武揚威。」

說話未了,兩乘馬已馳到身前。狄雲只覺眼前一亮,但見兩匹馬一黃一白,都是神駿高大,鞍轡鮮明。黃馬上坐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一身黃衫,身形高瘦。白馬上乘的是個少女,二十歲上下年紀,白衫飄飄,左肩上懸著一朵紅綢制的大花,臉色微黑,相貌卻極為俏麗。兩人腰垂長劍,手中都握著一條馬鞭,兩匹馬一般的高頭長身,難得的是黃者全是黃,白者全是白,身上竟無一根雜毛。黃馬頸下掛了一串黃金鸞鈴,白馬的鸞鈴則是白銀所鑄,馬頭微一擺動,金鈴便發出叮噹叮噹之聲,銀鈴的聲音又是不同,叮玲玲、叮玲玲的,更為清脆動聽。端的是人俊馬壯。狄雲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般齊整標緻的人物,不由得心中暗暗喝一聲采:「好漂亮!」

那青年男子向著那老者道:「水福,鯉魚找到了沒有?在這裡幹什麼?」那老家人道:「汪少爺,金色鯉魚找到了一對,可是……可是他們偏偏不肯賣,還動手打人。」

那青年一瞥眼見到地下魚簍上的那枚鋼鏢,說道:「嘿,誰使這般歹毒的暗器?」馬鞭一伸,鞭絲已捲住鋼鏢尾上的藍綢,提了回來,向那少女道:「笙妹,你瞧,是見血封喉的『蠍尾鏢』!」

那少女道:「是誰用這鏢了?」話聲甚是清亮。

那魚販頭子微微冷笑,右手緊握腰間單刀刀柄,說道:「鈴劍雙俠這幾年闖出了好大的名頭,長江鐵網幫不是不知。可是你們想欺到我們的頭上,只怕也沒這麼容易。」他語氣硬中帶軟,顯然不願與鈴劍雙俠發生爭端。

那少女道:「這種蠍尾鏢蝕心腐骨,太過狠毒,我爹爹早說過誰也不許再用,難道你不知道么?幸好你不是用來打人,打魚簍子練功夫,還不怎樣。」

水福道:「小姐,不是的。這人發這毒鏢射我。多蒙這位小師父斜刺里擲了這隻魚簍過來,才擋住了毒鏢。要不然小的早已沒命了。」他一面說,一面指著狄雲。

狄雲暗暗納悶:「怎地一個叫我小師父,一個罵我小賊禿,我幾時做起和尚來啦?」

那少女向狄雲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示意相謝。狄雲見她一笑之下,容如花綻,更是嬌艷動人,不由得臉上一熱,很感羞澀。

那青年聽了水福之言,臉上登時如罩了一層嚴霜,向那魚販頭子道:「此話當真?」不等待對方回答,馬鞭一振,鞭上卷著的鋼鏢疾飛而出,風聲呼呼,拍的一聲,釘在十數丈外的一株柳樹之上,手勁之強,實足驚人。

那魚販頭子兀自口硬,說道:「逞什麼威風了?」那青年公子喝道:「便是要逞這威風!」提起馬鞭,向他劈頭打落,那魚販頭子舉刀便格。不料那公子的馬鞭忽然斜出向下,著地而卷,招數變幻,直攻對方下盤。魚販頭子急忙躍起相避。這馬鞭竟似是活的一般,倏的反彈上來,已纏住了他右足。那公子足尖在馬腹上輕輕一點,胯下黃馬立時向前一衝。那魚販頭子的下盤功夫本來甚是了得,這青年公子就算用鞭子纏住了他,也未必拖得他倒。但這公子先引得他躍在半空,使他根基全失,這才揮鞭纏足,那黃馬這一衝有千斤之力,魚販頭子力氣再大,也是禁受不起,只見他身軀被黃馬拉著,凌空而飛。眾魚販大聲吶喊,七八個人隨後追去,意圖救援。

那黃馬縱出數丈,將那馬鞭崩得有如弓弦,青年公子蓄勢借力,振臂一甩,那魚販頭子便如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他空有一身武功,卻是半點使不出來,身子不由自主的向江中射去。岸上眾人大驚之下,齊聲呼喊。只聽得撲通一聲,水花濺起老高,魚販頭子摔入了江中,霎時間沉入水底,無影無蹤。

那少女拍手大笑,揮鞭沖入魚販群中,東抽一記,西擊一招,將眾魚販打得跌跌撞撞地四散奔逃。魚簍魚網撒了一地,鮮魚活蝦在地上亂爬亂跳。

那魚販頭子一生在江邊討生活,水性自是精熟,從江面上探頭出來,已在下游數十丈之外,污言穢語地亂罵,卻也不敢上岸再來廝打。

水福提起盛著金鯉的魚簍,打開蓋子,歡歡喜喜地道:「公子請看,紅嘴金鱗,難得又這般肥大。」那青年道:「你急速送回客店,請花大爺應用救人。」水福道:「是。」走到狄雲身前,躬了躬身,道:「多謝小師父救命之恩。不知小師父的法名怎生稱呼?」狄雲聽他左一句小師父,右一句小師父,叫得自己心中發毛,一時答不上話來。那青年道:「快走,快走。千萬不能耽擱了。」水福道:「是。」不及等狄雲答話,快步去了。

狄雲見這兩位青年男女人品俊雅,武藝高強,心中暗自羨慕,頗有結納之意,只是對方並不下馬,想要請教姓名,頗覺不便。正猶豫間,那公子從懷中掏出一錠黃金,說道:「小師父,多謝你救了我們老家人一命。這錠黃金,請師父買菩薩座前的香油罷。」輕輕一拋,將金子向狄雲投了過來。狄雲左手一抄,便已接住,向他回擲過去,說道:「不用了。請問兩位尊姓大名。」

那青年見他接金擲金的手法,顯是身有武功,不等金子飛到身前,馬鞭揮出,已將這錠黃金捲住,說道:「師父既然也是武林中人,想必得知鈴劍雙俠的小名。」

狄雲見他抖動馬鞭,將那錠黃金舞弄得忽上忽下,神情舉止,頗有輕浮之意,便道:「適才我聽那魚販頭子稱呼兩位是鈴劍雙俠,但不知閣下尊姓大名。」那青年怫然不悅,心道:「你既知我們是鈴劍雙俠,怎會不知我的姓名?」口中「嗯」了一聲,也不答話。

便在此時,一陣江風吹了過來,拂起狄雲身上所穿僧袍的衣角。

那少女一聲驚噫,道:「他……他是西藏青教的……的……血刀惡僧。」那青年滿臉怒色,道:「不錯。哼,滾你的罷!」

狄雲大奇,道:「我……我……」向那少女走近一步,道:「姑娘你說什麼?」那少女臉上現出又驚又怒的神態,道:「你……你……你別走近我,滾開。」狄雲心中一片迷惘,問道:「什麼?」反而更向她走近了一步。

那少女提起馬鞭,刷的一聲,從半空中猛擊下來。狄雲萬料不到她說打便打,轉頭欲避,已然不及,刷的一聲響處,這一鞭著著實實的打在臉上,從左額角經過鼻樑,通向右邊額角,擊得好不沉重。狄雲驚怒交集,道:「你……你幹麼打我?」見那少女又揮鞭打來,伸手便欲去奪她馬鞭,不料這少女鞭法變幻,他右手剛探出,馬鞭已纏上了他頭頸。

跟著只覺得後心猛地一痛,已被那青年公子從馬上出腿,踢了一腳,狄雲立足不定,向前便倒。那公子催馬過來,縱馬蹄往他身上踹去。狄雲百忙中向外一滾,昏亂中只聽得銀鈴聲叮玲玲的響了一下,一條白色的馬腿向自己胸口踏將下來。狄雲更無思索餘地,情知這一腳只要踹實了,立時便會送命,彎身一縮,但聽得喀喇一聲,不知斷了什麼東西,眼前金星飛舞,什麼也不知道了。

待得他神智漸復,醒了過來,已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迷迷糊糊中撐手想要站起,突然左腰一陣劇痛,險些又欲暈去,跟著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他慢慢轉頭,只見右腿褲腳上全是鮮血,一條腿扭得向前彎轉。他好生奇怪:「這條腿怎會變成這個樣子?」過了一會,這才明白:「那姑娘縱馬踹斷了我的腿。」

他全身乏力,腿上和背心更是痛得厲害,一時之間自暴自棄的念頭又生:「我不要活了,便這麼躺著,快快死了才好。」他也不呻吟,只盼速死。可是想死卻並不容易,甚至想昏去一陣也是不能,心中只想:「怎麼還不死?怎麼還不死?」

過了良久良久,這才想到:「我跟他二人無冤無仇,沒半點地方得罪了他們,正說得好好的,幹麼忽然對我下這毒手?」苦苦思索,心中一片茫然,實無絲毫頭緒,自言自語:「我就是這麼蠢,倘若丁大哥在世,就算不能助我,也必能給我解說這中間的道理。」

一想起丁典,立時轉念:「我答應了丁大哥,將他與凌小姐合葬。這心愿未了,我無論如何不能便死。」伸手到腰間一摸,發覺丁典的骨灰包並沒給人踢破,心下稍慰,用力坐起身來,喉頭一甜,又是鮮血上涌。他知道多吐一口血,身子便衰弱一分,強自運氣,想將這口血壓將下去,卻覺口中鹹鹹的,一張嘴,又是一灘鮮血傾在地下。

最痛的是那條斷腿,就象幾百把小刀不住在腿上砍斬,終於連爬帶滾地到了柳蔭下,心想:「我不能死,說什麼也得活下去。要活下去便得吃東西。」見地下的魚蝦早已停止跳動,死去多時,便抓了幾隻蝦塞入口中,胡亂咀嚼,心想:「先得接好斷腿,再想法子快快離開。」

游目四顧,見眾魚販拋在地下的各樣物事兀自東一件、西一件地散著,於是爬過去取了一柄短槳,又取過一張漁網,先將漁網慢慢拆開,然後搬正自己斷腿,將短槳靠在腿旁,把漁網的麻繩纏了上去。纏一會,歇一會,每逢痛得要暈過去時,便閉目喘氣,等力氣稍長,又再動手。

好容易綁好斷腿,心想:「要養好我這條腿,少說也得兩個月時光。卻到哪裡去養息才好?」瞥眼見到江邊的一排漁舟,心念一動:「我便住在船中,不用行走。」他生怕這批魚販回來,更遭災難困厄,雖已筋疲力盡,卻不敢稍歇,向著江邊爬去,爬上一艘漁船,解下船纜,扳動短槳,慢慢向江心划去。

一低頭間,只見身上一角僧袍翻轉,露出衣襟上一把殷紅帶血的短刀,乃是以大紅絲線所綉,刀頭上有三點鮮血滴下,也是紅線綉成,形狀生動,十分可怖。他驀地醒悟:「啊,是了,這是寶象惡僧的僧袍。這兩人只道我是惡僧的一夥。」一伸手,便摸到了自己光禿禿的腦袋。

他這才恍然,為什麼那老家人口口聲聲地稱自己為「小師父」,而長江鐵網幫的魚販頭子又罵自己為:「小賊禿」,原來自己早已喬裝改扮做了個和尚,卻兀自不覺。又想:「我衣角一翻,那姑娘便說我是西藏青教的什麼血刀惡僧。這把血刀的模樣這麼難看,這一派的和尚又定是無惡不作之人,單看寶象,便可想而知了。」

他無端端的給踹斷了腿,本來極是惱怒悲憤,一想明白其間的原因過節,登時便對「鈴劍雙俠」消了敵意,反覺這對青年英俠嫉惡如仇,實是大大的好人,只是這二人武功高強,人品俊雅,自己便算將誤會解釋明白了,也不配跟他們結交。

將漁船慢慢划出十餘里,見岸旁有個小市鎮,遠遠望去,人來熙往的甚是熱鬧,心想:「這件僧衣披在身上,是個大大的禍胎,須得儘早換去了才好。」當下將船劃近岸邊,撐著短槳拄地,掙扎著一跛一拐,走上岸去。市上行人見這青年和尚跛了一條腿,滿身血污,向他瞧去時臉上都露出驚疑的神色。

對這等冷漠疑忌的神氣,狄雲這幾年來受得多了,倒也不以為意。他緩緩在街上行走,見到一家舊衣店,便進去買了一件青衣長袍,一套短衫褲。這時更換衣衫,勢須先行赤身露體,只得將青布長袍穿在僧袍之外,又買了頂氈帽,蓋住光頭,然後到西首一家小飯鋪中去買飯充饑。待得在飯鋪的長凳上坐定,累得幾欲暈倒,又嘔了兩大口血。

店伙送上飯菜,是一碗豆腐煮魚,一碗豆豉臘肉。狄雲聞到魚肉和米飯的香氣,精神為之一振,拿起筷子,扒了兩口飯,挾起一塊臘肉送進口中,咀嚼得幾下,忽聽得西北角上叮噹叮噹、叮玲玲,叮噹叮噹、叮玲玲,一陣陣鸞鈴之聲響了起來。

他口中的臘肉登時便咽不下咽喉,心道:「鈴劍雙俠又來了。要不要迎出去說明誤會?我平白無辜的給他們縱馬踩成這般重傷,若不說個清楚,豈不冤枉?」

可是他這些日子中受苦太深,給人欺侮慣了,轉念便想:「我這一生受的冤枉,難道還算少了?再給他們冤枉一次,又有何妨?」但聽得鸞鈴的聲響越來越近,狄雲轉過身來,面朝里壁,不願再和他們相見。

便在這時,忽然有人伸手在他肩頭一拍,笑道:「小師父,你干下的好事發了,我們太爺請你去喝酒。」

狄雲吃了一驚,轉身過來,見是四個公人,兩個拿著鐵尺鐵鏈,後面兩人手執單刀,滿臉戒備之色。狄雲叫聲:「啊喲!」站起身來,順手抓起桌上一碗臘肉,劈臉向左首那公人擲去,跟著手肘一抬,掀起板桌,將豆腐、白飯、菜湯,一齊向第二名公人身上倒去,心道:「荊州府的公人追到了。我若再落在凌退思的手中,哪裡還有命在?」

那兩名公人被他夾頭夾腦的熱菜熱湯一潑,忙向後退,狄雲搶步奔了出去。但只跨得一步,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在惶急之際,竟忘了左腿已斷。第三名公人瞧出便宜,舉刀砍來。狄雲武功雖失,對付這些公人卻還是綽綽有餘,抓住他手腕一擰,已奪過了他單刀。

四名公人見他手中有了兵器,哪裡還敢欺近,只是大叫:「採花淫僧拒捕傷人啊!」「血刀惡僧又犯了案哪!」「姦殺官家小姐淫僧在這裡啊。」

這麼一叫嚷,市鎮上眾人紛紛過來,見到狄雲這麼滿臉都是傷痕血污的可怖神情,都遠遠站著,不敢走近。

狄雲聽得公人的叫嚷,心道:「難道不是荊州府派來捉拿我的?」大聲喝道:「你們胡說些什麼?誰是採花淫僧了?」

叮噹叮噹、叮玲玲幾聲響處,一匹黃馬、一匹白馬雙雙馳到。「鈴劍雙俠」人在馬上,居高臨下,一切早已看清。兩人一見狄雲,怔了一怔,覺得面容好熟,立時便認出他便是那個血刀惡僧,只是喬裝改扮了,想要掩飾本來面目。

一名公人叫道:「喂,大師父,你風流快活,也不打緊,怎地事後又將人家姑娘一刀殺了?好漢一人做事一身當,跟我們到縣裡去打了這樁官司罷。」另一名公人道:「你去買衣買帽,改裝易容,可都給哥兒們瞧在眼裡啦。你今天是逃不走的,還是乖乖就縛的好。」狄雲怒道:「你們就會胡說八道,冤枉好人。」一名公人道:「那是決計冤枉不了的。大前天晚上你闖進李舉人府中姦殺李舉人的兩位小姐,我是清清楚楚瞧見了的,眼睛眉毛,鼻頭嘴巴,沒一樣錯了,的的確確便是你。」

「鈴劍雙俠」勒馬站在一旁觀看。

「表哥,這和尚的武功沒什麼了不起啊。剛才若不是瞧在他救了水福性命的份上,早就殺了他。原來他……他竟這麼壞。」

「我也覺得奇怪。雖說這些惡僧在長江兩岸做了不少天理難容的大案,傷了幾十條人命,公人奈何他們不得,可是兩湖豪傑又何必這等大驚小怪?瞧這小和尚的武功,他的師父、師兄們也高明不到了哪裡去。」

「說不定他這一夥中另有高手,否則的話,兩湖豪傑幹麼要來求我爹爹出手?又上門去求陸伯伯、花伯伯、劉伯伯?」

「哼,這些兩湖豪傑也當真異想天開,天下又有哪一位高人,須得勞動『落花流水』四大俠同時出手,才對付得了?」

「嘻嘻,勞動一下咱們『鈴劍雙俠』的大駕,那還差不多。」

「表妹,你到前面去等我,讓我一個人來對付這賊禿好了。」

「我在這裡瞧著。」

「不,你還是別在這裡。武林中人日後說起這回事來,只說是我汪嘯風獨自出手,殺了血刀惡僧,可別把水笙水女俠牽扯在內。你知道,江湖上那些人的嘴可有多臟。」

「對,你想得周到,我可沒你這麼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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