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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城訣 第八回 羽衣(2)- 連城訣

水笙聽得他如此嘶聲大叫,有如哭號,害怕之中不禁起了憐憫之心,聽他叫道「穿我琵琶骨,斬了我手指,搶了我師妹,踩斷我大腿!」更是心中一動:「這小惡僧原來滿懷心事,受過不少苦楚。他的大腿,卻是我縱馬踩斷他的。」

狄雲叫得聲音也啞了,終於身子幾下搖晃,摔倒在雪地之中。

花鐵干不敢走近,水笙也不敢走近。

半空中兩隻兀鷹一直不住地在盤旋。狄雲躺在地下,一動也不動。驀地里一頭兀鷹撲將下來,向他額頭上啄去。狄雲昏昏沉沉地似暈非暈,給兀鷹這一啄,立時醒轉。那鷹見他身子一動,急忙揚翅上飛。狄雲大怒,喝道:「連你這畜生也來欺侮我!」右掌奮力擊出。那鷹離他身子只有數尺,被掌力所震,登時毛羽紛飛,落了下來。

狄雲一把抓起,哈哈大笑,一口咬在鷹腹,那鷹雙翅亂撲,極力掙扎。狄雲只覺鹹鹹的鷹血不住流入嘴中,便如一滴滴精力流入體內,忍不住手舞足蹈,叫道:「你想吃我?我先吃了你,我吃了你。」

花鐵乾和水笙見到他這等生吃活鷹的瘋狀,都是駭然變色。

花鐵干生怕這瘋子狂性大發,隨時會過來跟自己拚命,給他一把抱住那可糟糕,還是遠而避之的為妙。當下繞到雪谷東首,心想這瘋子捉鷹之法倒是不錯,當下仰卧在地,要想依樣畫葫蘆,裝死捉鷹。豈知兀鷹雖然上當,下來啄食,但他揮掌擊去,卻沒能將鷹擊落。他內力和狄雲相差甚遠,掌法雖然巧妙,可是蒼鷹閃避靈動,卻更加迅捷得多。

狄雲喝了幾口鷹血,胸中腹中氣血翻湧,又暈了過去。待得醒轉時,天色已明,腹中飢餓,隨手拿起身邊的死鷹便咬,一口咬下,猛覺入口芳香,滋味甚美,凝目一看,不由得呆了,但見那鷹全身羽毛拔得乾乾淨淨,竟是炙熟了的。他明明記得只喝了幾口鷹血,便即睡著,卻是誰給他烤熟了?若不是水笙,難道還會是花鐵干這壞蛋?

他昨晚大呼大叫一陣,胸中鬱積的悶氣宣洩了不少,這時醒轉,頗覺舒暢,見水岱的雪墳已重行堆好,向山洞望去,只見水笙伏在岩石之上,沉睡未醒。狄雲心想:「她也餓了幾天啦,烤了這隻鷹盡數留給我,自己一條鷹腿也不吃,總算難得。哼,她自以為是大俠的千金小姐,瞧我不起。你瞧我不起,我也瞧不起你,有什麼希罕?」但過了一會,不禁又想:「她替我烤鷹,還不算如何瞧我不起,餓死了她,那也不好。」

於是他躺在地下,一動不動,閉目裝死,半個時辰之間,以掌力接連震死了四頭兀鷹,將兩頭擲給了水笙。水笙過來將另外兩頭也都拿了過去,洗剝乾淨,一起燒烤好了,默默無言地把兩頭熟鷹交給他。


雪谷中兀鷹不少,偏又蠢得厲害,眼見同伴接連喪生在狄雲掌下,卻仍不斷地下來送死。狄雲內力日增,掌力亦日勁,到得後來,已不用躺下裝死,只要見有飛禽在樹枝低處棲歇,或者從身旁飛過,便能發掌擊落。雪谷中時有雪雁出沒,能在冰雪中啄食蟲蟻,軀體甚肥,更是狄雲和水笙日常的口中美食。

屈指數月將盡,雪谷中每過不了十天八天便有一場大雪,整日整夜地寒風刮人如刀。

水笙除了撿拾柴枝,燒烤鳥肉,總是躲在山洞之中。狄雲始終不跟她交談一言一語,也從不踏進山洞一步。

有一晚徹夜大雪,次日清晨狄雲醒來,覺得身上暖洋洋的,一睜眼,只見一件黑黝黝的東西蓋在自己身上。他吃了一驚,隨手一抖,竟是一件古怪的衣裳。這衣裳是用鳥毛一片片的穿成,黑的是鷹毛,白的是雁翎,衣長齊膝,不知用了幾千幾萬根鳥羽。

狄雲提著這件羽衣,突然間滿臉通紅,知道這自是水笙所制,要將這千千萬萬根鳥羽綴而成衣,當真是煞費苦心。何況雪谷中沒剪刀針線,不知如何綴成?他伸手撥開衣上的鳥羽一看,只見每根羽毛的根部都穿了一個細孔,想必是用頭髮上的金釵刺出,孔中穿了淡黃的絲線,自然是從她那件淡黃的緞衫上抽下來的了。「嘿嘿,女娘們真是奇怪,這可有多累,那不是麻煩之極么?」

突然之間,想起了幾年前在荊州城萬震山家中的事來。那一晚他給萬門八弟子圍攻,打得眼青鼻腫是不用說了,一件新衣也給撕爛了好幾處。他心中痛惜,師妹戚芳便拿了針線替自己縫補。

腦海中清清楚楚地出現了那一日的情景:戚芳挨在他的身邊,給他縫補衣衫。她頭髮擦著自己的下巴,他只覺臉上痒痒的,鼻中聞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膚之香,不由得心神蕩漾。狄雲叫了聲:「師妹。」戚芳道:「空心菜,別說話,別讓人冤枉你作賊。」

他想到這裡,喉頭似乎有什麼東西塞著,淚水湧向眼中,瞧出來只是模糊一團,心想:「果然人家冤枉我作賊,難道是因為師妹給我縫補衣服之時,我說了話么?」但這數年中他多歷風波險惡,早已不再信這等無稽之談。「嘿嘿,人家存心要害我,我便天生是個啞巴,別人還不是一樣的來欺侮?師妹那時候待我一片真誠,可是姓萬的家財豪富,萬圭那小子又比我俊得多,那有什麼可說的?最不該是我那日身受重傷,躲在她家柴房之中,她卻會去告知她丈夫,叫他來擒了我去領功,哈哈,哈哈!」

突然之間,他縱聲狂笑起來,拿著羽衣,走到石洞之前,拋在地下,在羽衣上用力踏了幾腳,大聲道:「我是惡和尚,怎配穿小姐縫的衣服?」飛起一腳,將羽衣踢進洞中,轉身狂笑,大踏步而去。

水笙費了一個多月時光,才將這件羽衣綴成,心想這「小惡僧」維護爹爹的屍體,絲毫不向自己羅嗦,這些日子中,自己全仗吃他打來的鳥肉為生。眼見他日夜在洞外挨受風寒,心下實感不忍,盼望這件羽衣能助他禦寒。哪知道好心不得好報,反給他將羽衣踢進洞來,受他如此無禮的侮辱。她又羞又怒,伸手將羽衣一陣亂扯,情不自禁,眼淚一滴滴地落在鳥羽之上。

她卻萬萬料想不到,狄雲轉身狂笑之時,胸前衣襟上也是濺滿了滴滴淚水,只是他流淚卻是為了傷心自己命苦,為了師妹的無情無義……

中午時分,狄雲打了四隻鳥雀,仍去放在山洞前。水笙烤熟了,仍是分了一半給他。兩人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連眼光也不敢相對。

狄雲和水笙坐處遠遠的,各自吃著熟鳥,忽然間東北角上傳來一陣踏雪之聲。兩人一齊抬起頭來,向聲音來處望去,只見花鐵干右手拿著一柄鬼頭刀,左手握著一柄長劍,笑嘻嘻地走來。狄雲和水笙同時躍起,水笙返身入洞,搶過了血刀,微一猶豫,便拋給了狄雲,叫道:「接住!」

狄雲伸手接刀,心中一怔:「她怎地如此信得過我,將這性命般的寶刀給了我?哼,她是要我替她賣命,助她抵禦花鐵干,哼,哼!姓狄的又不是你的奴才!」

便在此時,花鐵干已快步走到了近處,哈哈大笑,說道:「恭喜,恭喜!」狄雲瞪目道:「恭什麼喜?」花鐵幹道:「恭喜你和水姑娘成就了好事哪。人家連防身寶刀也給了你,別的還不一古腦兒的都給了你么?哈哈,哈哈!」狄雲怒道:「枉你號稱為中原大俠,卻是個如此卑鄙骯髒的小人!」

花鐵乾笑嘻嘻地道:「說到卑鄙無恥,你血刀門中的人物未必就輸於區區在下。」說著慢慢迫近,用力嗅了幾下,說道:「嗯,好香,好香!送一隻鳥我吃,成不成?」他若是善言相求,狄雲自必答允,但這時見他一副憊懶輕薄的模樣,心下著惱,說道:「你武功比我高得多,自己不會打么?」花鐵乾笑道:「我就是懶得打。」

他二人說話之際,水笙已走到了狄雲背後,突然大聲叫道:「劉伯伯,陸伯伯!」她見花鐵干雙手拿著劉乘風的長劍和陸天抒的鬼頭刀,北風飄動,吹開他長袍,露出袍內還穿著劉乘風的道袍和陸天抒的紫銅色長袍。

花鐵干沉著臉道:「怎麼樣?」水笙道:「你……你……你吃了他們么?」她料想花鐵干既尋到了二人屍體,多半是將他二人吃了。花鐵干怒道:「關你什麼事?」水笙大驚,顫聲道:「陸伯伯,劉伯伯,他……他二人是你的結義兄弟……」

花鐵干若有能耐打鳥,自然決不會以義兄弟的屍體為食,但他千方百計的捕捉鳥雀,初時還捉到一兩頭,過得幾天,鳥雀再不上當。他又無狄雲的神照功內勁,能以掌力擊鳥。這一日他吃完了陸、劉二人的屍體後,手持刀劍,決意來殺狄水二人,再加上埋藏在冰雪中的水岱和血刀老祖的屍體,以此為食,當可捱到初夏,靜待雪融出谷。

這時他聽水笙如此說,不自禁地滿臉通紅,又聞到烤熟了的鳥肉香氣,饞涎欲滴,突然間舉起鬼頭刀,大呼躍進,向狄雲砍過來,左劈一刀,右劈一刀。狄雲舉起血刀一格,當的一聲猛響,鬼頭刀向上反彈。這鬼頭刀也是一柄寶刀,雖不及血刀的鋒利絕倫,但刀身厚重,血刀也削它不斷。當日陸天抒和血刀僧雙刀相交,鬼頭刀曾被血刀斬了三個缺口,今日再度相逢,鬼頭刀上也不過是新添一個缺口而已。

花鐵干用刀雖不擅長,但武功高強,鬼頭刀使將開來,自非狄雲所能抵擋,數招之下,登時將他迫得連連後退。花鐵干也不追擊,一俯身,拾起狄雲吃剩的半隻熟鳥,大嚼起來,連贊:「很好,很好,滋味要得,硬是要得!」

狄雲回頭向水笙望了一眼,兩人都覺寒心。花鐵干這次手持利器前來挑戰,情勢便和上次不同。空手相搏之時,狄雲受他拳打足踢,不過受傷吐血,不易給他一拳打死,這時他手中有了刀劍,只須有一招失手,立時便送了性命。上次相鬥所以能勉強支持,全仗水笙手中多了一把血刀,此刻花鐵乾的兵刃還多了一件,那是佔盡上風了。

花鐵干吃了半隻熟鳥,意猶未盡,見山洞邊尚有一隻,又去拿來吃了。他抹抹嘴,說道:「很好,烹調功夫是一等一的。」懶洋洋地迴轉身來,陡然間躍身而前,呼的一刀,便向狄雲劈去。這一刀去勢奇急,狄雲猝不及防,險些兒便給削去半邊腦袋,急忙舉刀招架。總算花鐵干忌憚他內功深厚,若是雙刀相交不免手臂酸麻,當下轉刀斜劈。三刀之間,狄雲已然手忙腳亂,嗤的一聲響,左臂上給鬼頭刀划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水笙叫道:「別打了,別打了。花伯伯,我分鳥肉給你便是。」

花鐵干見狄雲的刀法平庸之極,在武林中連第三流的腳色也及不上,心想及早殺了這小子再說,免得又留後患,當下手上加緊,口中卻調侃道:「水侄女,你心疼這小子,是不是啊?怎麼不記得你的汪家表哥了?」刷刷刷三刀,又在狄雲的右肩上砍了一刀。幸好這一刀所砍的部位有「烏蠶衣」保護,否則狄雲的右肩已給卸了下來。

水笙大叫:「花伯伯,別打了!」

狄雲怒道:「你叫什麼?我打不過,給他殺了便是。」他狂怒之下,舉刀亂砍,忽然間右手將血刀交給左手,反手猛力打出。

花鐵干哪料到這武藝低微的「小和尚」居然會奇兵突出,驀地來這一下巧招,急忙轉頭相避,拍的一聲,還是給這一掌重重擊在頸中,只震得他半身酸麻。狄雲一怔,心道:「這是那老乞丐伯伯教我的『耳光式』!」他一招得手,跟著便使出「刺肩式」和「去劍式」來。花鐵干叫道:「連城劍法,連城劍法!」

狄雲又是一怔,那日他在荊州萬府和萬圭等八人比劍,使出這三招之時,萬震山也說是「連城劍法」,當時他還道萬震山胡說,但花鐵干是中原大豪,見多識廣,居然也說這是連城劍法,難道老乞丐所教的這三招,當真是連城劍法么?

他以刀作劍,將這三招連使數次,可是花鐵乾的武功豈是魯坤、萬圭等一干人所可比?除了第一招出其不意的打了他一掌之外,此後這三招用在他身上,已是全無效用。到得狄雲第四次又使「去劍式」,將血刀往鬼頭刀上挑去,花鐵干早已有備,左足飛起,踢中他的腕脈。狄雲血刀脫手,花鐵干一招「順水推舟」,雙手刀劍齊向他胸口刺來。

噗噗兩聲,一刀一劍都刺中在狄雲胸口,刀頭劍頭為「烏蠶衣」所阻,透不進去。水笙拿了一塊石頭,守候在旁,眼見狄雲遇險,舉起石頭便向花鐵干後腦砸去。花鐵幹上次短槍刺不進狄雲身子,已覺奇怪,百思不得其解,料定是他懷中放著鐵盒或是銅牌之類,槍頭湊巧,刺中堅物。但這次刀劍齊刺,決不會又這麼湊巧,他一呆之際,狄雲猛力揮掌擊出,水笙又自後面攻到。

花鐵干叫道:「有鬼,有鬼!」心下發毛:「莫非是陸大哥、劉兄弟怪我吃了他們的遺體,鬼魂出現,來跟我為難?」登時遍體冷汗,向後躍開了幾步。

狄雲和水笙有了這餘裕,急忙逃入山洞,搬過幾塊大石,堵塞入口。兩人先前已將洞口堵得甚小,這時再加上幾塊石頭,便即將洞口盡行封住。

兩人死裡逃生,心中都怦怦亂跳。只聽得花鐵干叫道:「出來啊,龜子兒,躲在洞中能躲一輩子么?你們在石洞里捉鳥吃么?哈哈,哈哈!」他雖放聲大笑,心下卻著實害怕,卻也不敢便去掘水岱的屍體來吃。

狄雲和水笙對望一眼,均想:「這人的話倒也不錯。我們在洞里吃什麼?但一出去便給他殺了,那可如何是好?」

花鐵干若要強攻,搬開石頭進洞,狄水二人血刀已失,也是難以守御,只是他刀劍刺不進狄雲身體,認定是有鬼魂作怪,全身寒毛直豎,不住顫抖。

狄雲和水笙在洞口守了一陣,見花鐵干不再來攻,心下稍定。狄雲檢視左臂傷口,見兀自流血。水笙撕下一塊衣襟,給他包好。狄雲將早已破爛不堪的僧袍大襟拉了過來,遮住胸口,以免給水笙見到自己胸口赤裸的肌膚,這麼一拉,懷中跌了一本小冊出來,便是得自寶象身上的那本「血刀經」。

他適才和花鐵干這場惡鬥,時刻雖短,使力不多,心情卻是緊張之極,這時歇了下來,只覺疲累難當,想起那是在破廟中初見血刀經時,曾照著經上那裸體男子姿式依樣而為,精神立即振奮,心想花鐵干決計不肯罷休,少時惡鬥又起,就算給他殺了,也當狠狠打他幾掌,如此神疲力乏,怎能抗敵?當下隨手翻開一頁,見圖中人形頭下腳上,以天靈蓋頂在地下,兩隻手的姿式更是十分怪異。狄雲當即依式而為,也是頭下腳上,倒立起來。

水笙見他突然裝這怪樣,只道他又發瘋,心想外有強敵,內有狂人,那便如何是好,心中一急,不禁輕聲哭了出來。

狄雲練不到半個時辰,頓時全身發暖,猶如烤火一般,說不出的舒適受用。他隨手翻過一頁,只見圖中那裸體男子以左手支地,身子與地面平行,兩隻腳卻翻過來勾在自己頸中。這姿式本來極難,但他自練成「神照功」後,四肢百骸運用自如,當即依著圖中所示照做,內息也依著圖中紅色綠色線路,在身中各處經脈穴道中通行。

這「血刀經」乃血刀門中內功外功的總訣,每一頁圖譜都須練上一年半載,方始有成。但狄雲任督二脈既通,有了「神照功」這無上渾厚的內力為基礎,再艱難的武功到了手中,也是一練即成。他練了一式又一式,越練越是興味盎然。

水笙見他翻書練功,這才驚魂稍定。看了一會,見他姿式希奇古怪,當真匪夷所思,不由得又好笑,又詫異,心想:「天下難道真有這般武功?」走上兩步,向地下翻開著的血刀經瞧去,一瞥之下,見圖中所繪是個全身赤裸的男子,不由得滿臉通紅,一顆心怦怦亂跳:「這小惡僧練到後來,會不會脫去衣服,全身赤裸?」

幸好這可怕的情景始終沒有出現。

狄雲練了一會內功,翻到一頁,見圖中人形手執一柄彎刀,斜勢砍劈。狄雲大喜,脫口而出:「血刀刀法」。拾起一根樹枝,照著圖中所示使發起來。

這血刀刀法當真怪異之極,每一招都是在決不可能的方位砍將出去。狄雲只練得三招,便已領會,原來每一招刀法都是從前面的古怪姿式中化將出來。前面圖譜中有倒立、橫身、伸腿上頸、反手抓耳等種種詭異姿式,血刀刀法中便也有這些令人絕難想像的招數。狄雲當下挑了四招刀法用心練熟,心想:「我須得不眠不息,趕快練上二三十招,過得四五天,再出去和這姓花的決一死戰。唉,只可惜沒早些練這刀法。」

哪知花鐵干竟不讓他有半天的餘裕。狄雲專心學練刀法,花鐵干在洞外叫了起來:「小和尚,你岳父大人的心肝吃不吃?滋味很好啊。」

水笙大吃一驚,推開石頭,搶了出去。只見花鐵干拿著鬼頭刀,正在水岱的墳頭挖掘,雖然尚未掘到屍身,但那也是轉眼間的事。水笙大叫:「花伯伯,花伯伯,你……你……全不念結義兄弟之情么?」口中驚呼,搶將過去。

花鐵干正要引她出來,將她先行擊倒,然後再料理狄雲,否則兩人聯手而斗,總不免礙手礙腳。他見水笙奔來,只作不見,仍是低頭挖掘。水笙搶到他的身後,右掌往他背心奮力擊去。花鐵干左手疾翻,快如閃電,已拿住了她手腕。水笙叫聲:「啊喲!」左手擊出。花鐵干側身避過,反手點出。水笙腰間中指,一聲低呼,委倒在地。

這時狄雲手執樹枝,也已搶到。花鐵干哈哈大笑,叫道:「小和尚活得不耐煩了,用一根樹枝兒來斗老子。好,你是血刀門的惡僧,我便用你本門的兵刃送你歸天。」反手從腰間抽出血刀,將鬼頭刀拋在地下,霎時之間向狄雲連砍三刀。這血刀其薄如紙,砍出去時的風聲嗤嗤聲響,花鐵干心下暗贊:「好一口寶刀!」

狄雲見血刀如此迅速地砍來,心中一寒,不由得手足無措,一咬牙,心道:「這就拚個同歸於盡罷!」右手揮動樹枝,從背後反擊過去,拍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打在花鐵干後頸。這一招古怪無比,倘若他手中拿的是利刃而不是樹枝,已然將花鐵乾的腦袋砍下來了。

其實花鐵乾的武功和血刀老祖也相差無幾,就算練熟了血刀功夫的血刀老祖,也決不能在一招之間便殺了他,更不用說狄雲了。只是花鐵干十分輕敵,全沒將這個武功低微的對手瞧在眼內,是以一上手便著了道兒。他一怔之間,提刀欲削,狄雲手中樹枝如狂風暴雨般劈將出去,亂砍亂削之中,偶爾夾一招血刀刀法,噗的一聲,又是一下打中在他後腦。花鐵干身子一晃,叫道:「有鬼,有鬼!」回身望了一眼,只嚇得手酸足軟,手一松,血刀掉在地下,轉身拔足飛奔,遠遠逃開。

他自吃了義兄義弟的屍身後,心下有愧,時時怕陸天抒和劉乘風的鬼魂來找他算賬。適才刀劍刺不進狄雲身體,已認定是有鬼魂在暗助敵人,這時狄雲以一根樹枝和他相鬥,明明站在自己對面,水笙又被點中穴道而躺卧在地,可是自己後頸和後腦卻接連被硬物打中。谷中除了自己和狄水二人之外,更有何人?如此神出鬼沒地在背後暗算自己,不是鬼魅,更是什麼東西?他轉頭一看,不論看到什麼,都不會如此吃驚,但偏偏什麼也看不到,不由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有片刻停留?

狄雲雖打中了花鐵干兩下,但他顯然並沒受傷,忽然沒命價奔逃,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狄雲拾起血刀,見水笙躺在地下動彈不得,問道:「你給這廝點中了穴道?」水笙道:「是。」狄雲道:「我不會解穴,救你不得。」水笙道:「你只須在我腰間和腿上……」本想告知他穴道的部位,請他推血過宮,便可解開被封的穴道,但說到「腿上」兩字,想起這「小惡僧」最近雖然並沒對自己無禮,以前可是品行十分不端,倘若乘著自己行動不得……

狄雲見她眼中突然露出懼色,心想:「花鐵干已逃走了,你還怕什麼?」一轉念間,隨即明白她是害怕自己,不由得怒氣急沖胸臆,大聲道:「你怕我侵犯你,怕我對你……對你……哼,哼!從今而後,我再也不要見你。」氣得伸足亂踢,只踢得白雪飛濺。

他回到山洞中,取了血刀經,徑自走開,再也不向水笙瞧上一眼。

水笙心下羞愧,尋思:「難道是我瞎疑心,錯怪了他?」

她躺在地下,一動也不動。過得一個多時辰,一頭兀鷹從天空直衝下來,撲向她臉。水笙大聲驚叫,突然紅光一閃,血刀從斜刺里飛將過來,將兀鷹砍為兩邊,落在她身旁。

原來狄雲雖惱她懷疑自己,仍是擔心花鐵干去而復回,前來加害於她,因此守在不遠之處,續練血刀刀法。他擲出飛刀,居然將兀鷹斬為兩邊,血刀斬死兀鷹後,略無阻礙,又飛了十餘丈,這才落下。這麼一來,他這招「流星經天」的刀法又已練成了。

水笙叫道:「狄大哥,狄大哥,是我錯了,一百個對不起。」狄雲只作沒有聽見,不去理她。水笙又道:「狄大哥,你原諒我死了爹爹,孤苦伶仃的,想事不周,別再惱我了,好不好?」

狄雲仍是不理,但心中怒氣,卻也漸漸消了。

水笙躺在地下,直到第二日穴道方解。她知狄雲雖然一言不發,但目不交睫地在自己身邊守了整整一夜,心中好生感激。她身子一能動彈,即刻去將那頭兀鷹烤熟了,分了半邊,送到狄雲身前。狄雲等她走近時,閉上了眼睛,以遵守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從今而後,我再也不要見你。」

水笙放下熟鷹,便即走開。狄雲等她走遠再行睜眼,忽聽得她「啊」的一聲驚呼,跟著又是一聲「哎喲」,摔倒在地。狄雲一躍而起,搶到她身邊。

水笙嫣然一笑,站了起來,說道:「我騙騙你的。你說從此不要見我,這卻不是見了我么?那句話可算不得數了。」

狄雲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道:「天下女子都是鬼心眼兒。除了丁大哥的那位凌姑娘,誰都會騙人。從今以後,我再也不上你當了。」

水笙卻格格嬌笑,說道:「狄大哥,你趕著來救我,謝謝你啦!」

狄雲橫了她一眼,背轉身子,大踏步走開了。

花鐵干害怕鬼魂作怪,再也不敢前來滋擾,只好嚼些樹皮草根,苦度時光,有時以暗器手法擲石,也打到一兩隻雪雁。狄雲每日練一兩招血刀刀法,內力外功,與日俱進。

冬去春來,天氣漸暖,山谷中的積雪不再加厚,後來雪水淙淙,竟然開始消融了。

這些日子之中,狄雲已將一本血刀經的內功和刀法盡數練全。他這時身集正邪兩派最上乘武功之所長,雖然經驗閱歷極為欠缺,而正邪兩門功夫的精華亦未融會貫通,但單以武功而論,別說已遠在花鐵乾和血刀老祖之上,比之當年丁典,亦是未遑多讓,這俱是練成神照功而打通任督二脈之功。

水笙跟他說話,狄雲又怕上她的當,始終扮作啞巴,一句不答,除了進食時偶在一起之外,狄雲總是和她離得遠遠的,自行練功。他心中所想的,只是三個念頭:出了雪谷之後,第一是到湘西故居去尋師父;第二是到荊州去給丁大哥和凌姑娘合葬;第三,報仇!

眼見雪水彙集成溪,不斷流向谷外,山谷通道上的積雪一天比一天低,他不知離端午節還有幾天,卻知出谷的日子不遠了。

一天午後,他從水笙手中接過了兩隻熟鳥,正要轉身,水笙忽道:「狄大哥,再過得幾天,咱們便能出去了吧?」狄雲「嗯」了一聲。水笙低聲道:「多謝你這些日子中對我的照拂,若不是你,我早死在花鐵干那惡人手中了。」狄雲搖頭道:「沒什麼。」轉身走開。

忽聽得身後一陣嗚咽之聲,回過頭來,只見水笙伏在一聲石頭上,背心抽動,正自哭泣。他心中奇怪:「可以出去了,該當高興才是,有什麼好哭的?女人的心古怪得緊,我永遠不會明白。」

其實,水笙到底為什麼哭,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覺得傷心,忍不住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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