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兩下螢幕可以啟動自動閱讀模式
連城訣 第十回 「唐詩選輯」(2)- 連城訣

吳坎沉著嗓子道:「我早把性命豁出去了,這叫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萬圭這小子什麼地方強過我姓吳的了?只不過他是我師父的親生兒子,投胎投得好而已。大家出了力氣,為什麼讓這臭小子一個兒獨享艷福?」

戚芳聽他連說幾次「出了力氣」,心下起疑,只是他污言穢語,實在聽不下去,說道:「待公公回來,我照實稟告,瞧他不剝了你的皮。」

吳坎道:「我守在這裡不走。師父一叫我,我先將解藥倒在荷花池裡餵了金魚。我問過那個郎中,他說解藥只這麼一瓶,要再配製,一年半載也配不起。」他一面說,一面從懷中將解藥取了出來,拔開瓶塞,伸手池面,只要手掌微微一側,解藥便倒入池中,萬圭這條命就算是送了。

戚芳急道:「喂,喂,快收起解藥,咱們慢慢商量不遲。」吳坎笑道:「有什麼好商量的?你要救丈夫性命,就得聽我的話。」戚芳道:「倘若你從前真的對我有心,出過力氣,那麼……否則的話,我才不來理你呢。」

吳坎大喜,蓋上了瓶塞,說道:「師嫂,我要是說了實話,你今晚就來和我相會,是不是?」戚芳道:「那也得瞧你說的是真是假。騙人的話,又有什麼用?」吳坎道:「千真萬確,怎會有半點虛假?那是沈師弟想的計策。周師哥和卜師哥假扮採花賊,引得狄雲這傻小子到桃紅房中救人。這傻小子床底下的金器銀器,便是我吳坎親手給他放的。師嫂,我們若不是使這巧計,怎能留得住你在萬府?」

戚芳只覺頭腦暈眩,眼前發黑,吳坎的話猶如一把把利刃扎入她的心中,不禁低呼:「我……我錯怪了你,冤枉了你!」

她身子搖搖晃晃,便欲摔倒,伸手扶住了欄杆,說道:「我不信,哪有這回事?你編出來騙我的。」聲音甚是苦澀。

吳坎道:「你不信?好,別的人不能問,你去問桃紅好了,她在後面那破祠堂里住。問過之後,可千萬不能跟旁人說。我們師兄弟大家賭過咒,這秘密是說什麼也不能泄漏的。若不是為了今晚三更,師嫂,為了你,我吳坎什麼都甩出去啦!」

戚芳大叫一聲,沖了出去,推開花園後門,向外急奔。

她心亂如麻,一奔出後門,穿過幾座菜園,定了定神,找到了西北角那座小小的破落祠堂,見虛掩著門,便伸手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只見地下滿是灰塵,桌椅都是甚是殘破,心想:「公公的侍妾桃紅,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吳坎這賊子騙人,莫非……莫非他騙我到這裡來,不懷好意?我還是快回去。」

突然之間,只聽踢踏、踢踏,緩緩的腳步聲響,內堂走出一個女人來。那是個中年丐婦,低頭弓背,披頭散髮,衣服污穢破爛。

那丐婦見到有人,吃了一驚,立即轉身回去。她將走進內堂,又轉過臉來瞧了一眼,這一次看清楚了戚芳的相貌,不由得「啊」的一聲驚呼。她倒退了兩步,突然跪倒,說道:「少奶奶,你……你別說……別說我在這裡。」戚芳大奇,問道:「你是誰?在這裡幹什麼?」那丐婦道:「不……不幹什麼?我……我……」說著立刻站起,快步進了內室。

只聽得腳步聲急,那丐婦從後門匆匆逃了出去。戚芳心想:「這女子不知為了什麼事,見了我這等害怕……啊喲,想起來了,她……她便是桃紅!」一想到是她,戚芳三腳兩步,從祠堂大門縱出,踏著瓦礫,搶到後門,伸手從腰間拔出了匕首,喝道:「桃紅,你鬼鬼祟祟的,在這裡幹什麼?」

那丐婦正是桃紅,聽得戚芳叫出自己名字,已自慌了,待見到她手中持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更是害怕,雙膝發抖,又要跪下,顫聲道:「少奶奶,你……你饒了我。」

戚芳在萬家只和桃紅見了幾次,沒多久就從此不見她面,每一想到狄雲要和這女人捲逃私奔,便是心如刀割,是以這女人到了何處,她從來不問。就算有人提起,她也決計不聽,那勢必碰痛她內心最大的創傷。那知她竟會躲在這裡。這祠堂離萬家不遠,但戚芳做了少奶奶之後,事事謹慎,比之在湘西老家做閨女時大不相同,從不在外面亂走,雖曾多次見到這破祠堂的門口,卻從來沒進去過。

桃紅此刻蓬頭垢面,容色憔悴,幾年不見,倒似是老了二十歲一般。吳坎叫戚芳到這祠堂中來找桃紅詢問真相,她雖當面見到了,但如桃紅若無其事的慢慢走開,她便決計認不出來。

她揚了揚手中匕首,威嚇道:「你躲在這裡幹麼?快跟我說。」

桃紅道:「我……我不幹什麼。少奶奶,老爺趕了我出來,他說要是見到我耽在荊州,便要殺了我。可是……可是……我又沒地方好去,只好躲在這裡討口吃的。少奶奶,除了荊州城,我什麼地方都不認得,叫我到哪裡去?你……你行行好,千萬別跟老爺說。」

戚芳聽她說得可憐,收起了匕首,道:「老爺為什麼趕了你出來?怎麼我不知道?」

桃紅垂淚道:「我也不知道老爺為什麼忽然不喜歡我了。那個湖南佬……那個姓狄的事,又不是我不好。啊喲,我……我不該說這種話。」

戚芳道:「好吧,你不說,你就跟我見老爺去。」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她衣襟。戚芳本性愛潔,桃紅衣襟上滿是污穢油膩,一把抓住,手掌心滑溜溜地極不好受。但她急於要查知狄雲被冤的真相,便是再骯髒十倍的東西,這當兒也是毫不在乎了。

桃紅簌簌發抖,忙道:「我說,我說,少奶奶,你要我說什麼?」

戚芳道:「狄……狄……那姓狄的事,到底是怎麼?你為什麼要和他私奔?」

桃紅心下驚惶,睜大了眼,一時說不出來。

戚芳凝視著她,心中所感到的害怕,或許比之桃紅更甚十倍。她真不敢聽桃紅親口說出來的事。如果她說:狄雲的確是約她私逃,確是來污辱她,那怎麼是好?桃紅一時說不出話,戚芳臉色慘白,一顆心似乎停止了跳動。

終於,桃紅說了:「這……這怪不得我,少爺逼著我做的,叫我牢牢抱住了那姓狄的湖南鄉下佬,冤枉他來強姦我,要帶了我逃走。我跟老爺說過的,老爺又不是不信,只吩咐我千萬別說出去,還給了我衣服銀子。可是……可是……我又沒說,老爺卻趕了我出來。」

戚芳又是感激,又是傷心,又是委曲,又是憐惜,心中只是說:「師哥,是我冤枉了你,我原該知道你對我一片真心,這可真苦了你,可真苦了你!」這時她並不憎恨桃紅,反而有些感激她,幸虧是她替自己解開了心中的死結。甚至對於吳坎,都有些感激,是他吐露了真相,是他指點自己到這破祠堂來找桃紅的。

在傷心和凄涼之中,忽然感到了一陣苦澀的甜蜜。雖然嫁了萬圭,但她內心中深深愛著的,始終只是個狄師哥,儘管他臨危變心,儘管他無恥卑鄙,儘管他有千般的不是、萬般的薄倖,但只有他,仍舊是他,才是戚芳嘆息和流淚之時所想念的人。

突然之間,種種苦惱和憎恨,都變成了自悔自傷:「要是我早知道了,便是拚著千刀萬剮,也要到獄中救他出來。他吃了這麼多苦,他……他心中怎樣想?」

桃紅偷看戚芳的臉色,顫聲道:「少奶奶,謝謝你,請你放了我走,我就出了荊州城,永不回來了。」

戚芳嘆了口氣,道:「老爺為什麼趕你走?是怕我知道這件事么?唉,今日總算問明白了。」說著鬆手放開她衣襟,想要給她些銀子,但匆匆出來,身邊並無銀兩。

桃紅見戚芳放開了自己,生怕更有變卦,急急忙忙地便走了,喃喃地道:「老爺晚上見鬼,要砌牆,怎麼怪得我?又……又不是我瞎說。」戚芳追了上去,問道:「什麼見鬼?砌牆?」桃紅知道說漏了嘴,忙道:「沒什麼,沒什麼。喏,老爺夜裡常常見鬼,半夜三更地起來砌牆。」

戚芳見她說話瘋瘋顛顛,心想她給公公趕出家門,日子過得很苦,腦筋也不太清楚了。公公怎麼會半夜三更起來砌牆?家裡從來沒有見公公砌牆。

桃紅生怕她不信,說道:「是假的砌牆,老爺……老爺,半夜三更的,愛做泥水匠。我說了他幾句,老爺就大發脾氣,打得我死去活來的,又趕了我出來,說道再見到我,便打死我……」她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弓著背走了。

戚芳瞧著她的後影,心想:「她最多不過大了我十歲,卻變得這副樣子。公公不知為了什麼要趕她出門?什麼見鬼砌牆,想是這女人早是顛顛蠢蠢的。唉,為了這樣一個傻女人,師哥苦了一輩子!」

想到這裡,不禁怔怔地流下淚來,到後來,索性大聲哭了出來。

她靠在一棵梧桐樹上哭了一場,心頭輕鬆了些,慢慢走回家來。她避開後園,從東面的邊門進去,回到樓上。

萬圭一聽到她上樓的腳步聲,便急著問:「芳妹,解藥找到了沒有?」戚芳走進房去,只見萬圭坐起身子,神色甚是焦急,一隻傷手擱在床邊,手背上黑血慢慢滲出來,過了好一會,才「嗒」的一聲,滴在那隻銅盆里。小女孩伏在爹爹腳邊早睡熟了。

戚芳聽了吳坎和桃紅的話,本來對萬圭惱怒已極,深恨他用卑鄙手段陷害狄雲。這時看到他憔悴而清秀的臉龐,幾年來的恩愛又使她心腸軟了:「究竟,三哥是為了愛我,這才陷害師哥,他使的手段固然陰險毒辣,叫師哥吃足了苦,但終究是為了愛我。」

萬圭又問:「解藥買到了沒有?」戚芳一時難以決定是否要將吳坎的無恥言語告知丈夫,順口道:「找到了那郎中,給了他銀子,請他即刻買藥材配製。」萬圭吁了口氣,心中登時鬆了,微笑道:「芳妹,我這條命啊,到底是你救的。」

戚芳勉強笑了笑,只覺臉盆中的毒血氣味極是刺鼻,於是端過一隻青瓷痰盂來接血,將銅盆端了出去。只走出兩步,毒血的氣息直衝上來,頭腦中一陣暈眩,心道:「這蠍毒這麼厲害!」快步走到外房,將臉盆放在桌邊地下,轉過身來,伸手入懷去取手帕,要掩住了鼻子,再去倒血。

她手一入懷,便碰到了那本唐詩,一怔之下,一顆心又怦怦跳了起來,摸出這本舊書,坐在桌邊,一頁頁地翻過去。她記得清清楚楚,那日翻檢舊衣,從箱子底下的舊衣服中見到了這本書,爹爹西瓜大的字識不上幾擔,不知從哪裡拾了這本書來,她剛好剪了兩個繡花樣兒,順手便挾在書中。那天下午和狄師哥一齊去山洞,便將這本書帶了去,以後一直留在那邊。怎麼會到了這裡?是狄師哥叫這郎中送來的么?

「這郎中……莫非……他……他右手的五根手指都給吳坎削去了。這郎……這郎中……為什麼?為什麼他……他的右手始終不伸出來?」突然之間,她想起了這件事。她凝神回想那郎中扶起女兒,回想他開藥箱、取藥瓶、拔塞、倒葯末的情景,回想他接了自己送過去的酒杯,將酒杯送到唇邊喝乾,這許多事情,似乎都是用一隻左手來做的,只不過當時沒留心,實在記不真切。

「難道,他就是師哥!怎麼相貌一點也不象?」她心煩意亂,忍不住悲從中來,眼淚一滴滴的都流在手中那本書上。

淚水滴到書頁之上,滴在那兩隻用花紙剪的蝴蝶上,這是「梁山泊和祝英台」,他們要死了之後,才得團圓……

萬圭在隔房說道:「芳妹,我悶得慌,要起來走走。」但戚芳沉浸在回憶之中,沒有聽見。她在想:「那天他打死了一隻蝴蝶,將一對情郎情妹拆散了。是不是老天爺因此罰他受苦受難……」

突然之間,背後一個聲音驚叫起來:「這……這是……,『連……連城劍譜』!」

戚芳吃了一驚,一回頭,只見萬圭滿臉喜悅之色,興奮異常地道:「芳妹,芳妹,你從哪裡得來了這本書?你瞧,啊,原來是這樣,對了,是這樣!」他雙手按住那本「唐詩選輯」,只見在一首題目寫著「聖果寺」的詩旁,現出「三十三」三個淡黃色的字來,這幾行上,濺著戚芳的淚水。

萬圭大喜之下,忘了剋制,叫道:「秘密在這裡了,原來要打濕了,才有字跡出現!妙極,妙極!一定是這本書。空心菜,空心菜!」他大聲叫嚷,將女兒叫醒,說道:「空心菜快去請爺爺來,說有要緊事情。」小女孩答應著去了。

萬圭緊緊按著那本詩集,忘了手上的痛楚,只是說:「一定是的,不錯,爹爹說那劍譜充作是『唐詩選輯』,那還不是?他們就是揣摸不出這中間的秘密。原來要弄濕書頁,秘密才顯了出來。」

他這麼又喜又跳的叫嚷,戚芳已然明白了大半,心想:「這就是爹爹和公公所爭的什麼『連城劍譜』?這麼說來,原來是爹爹得了去,我不知好歹,拿來夾了鞋樣?爹爹不見了這本書,怎麼不找?想來一定是找過的,找來找去找不到,以為是師伯盜去了。他為什麼不問我,這真奇了!」

如果是狄雲,這時候就一點也不會奇怪。他知道只因為戚長發是個極工心計之人,即使在女兒面前,也不肯透露半點口風。不見了書,拚命地找,找不到,便裝作沒事人一般,暗暗察看,用各種各樣的樣子來偵查試探,看是不是狄雲這小子偷了去?是不是女兒偷了去?只因為戚芳不是「偷」,不會做賊心虛,戚長發自然查不出來。

萬震山從街上回來,正在花廳吃點心,聽得孫女叫喚,還道兒子毒傷有變,一碗豆絲沒吃完,忙放下筷子,抱起孫女,大步來到兒子樓上,一上樓梯便聽見萬圭喜悅的聲音:「天下的事情真有這般巧法。芳妹,怎麼你會在書頁上濺了些水?天意,天意!」

萬震山聽到兒子說話的音調,便放了一大半心,舉步踏進房中。

萬圭拿著那本「唐詩選輯」,喜道:「爹,爹,你瞧,這是什麼?」

萬震山一見到那本薄薄的黃紙書,心中一震,忙將孫女兒放在地下,接過兒子遞來的那本書,一顆心怦怦亂跳。花盡心血找尋了十幾年的「連城劍譜」,終於又出現在眼前。

不錯,正是這本書!他和言達平、戚長發三人聯手合力、謀害師父而搶到的,正是這本書。三個人在客棧之中,翻來覆去的同看這本劍譜。可是這只是一本平平無奇的唐詩,和書坊中出售的「唐詩選輯」完全一模一樣。他師父教過他們一套「唐詩劍法」,以唐詩的詩句作劍招名字,這些詩句在這本書中全有。可是跟傳說中的「連城劍譜」又有什麼相干?

師兄弟三人曾拿這本書到太陽光下一頁頁的去照,想發現書中有什麼夾層;也曾拿著書中這幾十首詩順讀、倒讀、橫讀、斜讀,跳一字讀、跳二字讀……想要找出其中所含的大秘密來……然而一切心血全是白費了。三人互相猜疑,都怕給人家發現了秘密而自己不知。三人晚上睡覺之時,將書本鎖入鐵盒,鐵盒又用三根小鐵鏈分別系在三人的腕上。但一天早晨,這本書終於不翼而飛,從此影跡全無。

於是十幾年來無窮的勾心鬥角,無盡的探訪尋找。突然之間,這本書又出現在眼前。

萬震山翻到第四頁上,不錯,書頁的左上角被撕去了小小的一角,那是他當年偷偷做下的記號,生怕言師弟或是戚師弟用一本同樣的「唐詩選輯」來掉包,而自己卻被蒙在鼓裡。

萬震山又翻到第十六頁,不錯,當年自己劃著的那個指甲痕仍是在那裡。這是真本!他點了點頭,強自抑制內心喜悅,對兒子道:「正是這本書。你從哪裡得來的?」

萬圭的目光轉向戚芳,問道:「芳妹,這本書哪裡來的?」

戚芳自從一見到萬圭的神情,心中所想的只是自己爹爹:「爹爹不知到了哪裡?我這不孝的女兒,將他這本書拿到了山洞之中,他老人家這可找得苦了。在爹爹心中,這本書一定是非常非常的寶貴。不知這本舊書有什麼用?然而這是我拿了爹爹的,是爹爹的書,決不能給公公強搶了去。」

如果是在一天之前,還不知道狄雲慘受陷害的內情,對丈夫還是滿腔柔情和體貼,那麼在她心裡,丈夫的份量未必便及不上父親,何況,父親不知到哪裡去了,不知道會不會再回來。然而現今可不同了。「決不能讓爹爹這本書落入他們手裡。狄師哥去取了書來交在我手裡,要我替爹爹保管,當然不能給他們搶了去。不但是為了爹爹,也為了狄師哥!」

當萬圭問她「這本書哪裡來的」之時,她心中只是在想:「怎樣將書奪回來?」書是在公公手裡。萬震山武功卓絕,何況丈夫便在旁邊,硬奪是不成的。她心中飛快地在轉念頭,眼珠骨溜溜地轉動。

她看到了書桌旁那隻銅盆,盆中盛著半盆血水,那是萬圭洗過臉的水,滴了不少他手背上傷口中流出來的毒血。這盆水全成了紫黑色……如果悄悄將書丟進了血水之中,他們就找不到了。可是,那本書只怕要浸壞。不過若不乘這時候下手,以後多半再也沒有機會了,寧可將書毀了,也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

萬氏父子凝視著戚芳。萬圭又問:「芳妹,這本書哪裡來的?」

戚芳一凜,說道:「我也不知道啊,剛才我從房裡出來,便見這本書放在桌上。這不是你的么?」

萬圭一時想不明白,暫時不再追究,一心要將重大的發現說給父親知道:「爹,你瞧,這書頁子一沾濕,便有字跡出來。」他伸出食指,指著「聖果寺」那首詩旁淡黃色的三個字:「三十三」。

(如果他知道這是妻子的淚水,是思念狄雲而流的眼淚,他心中會怎樣想?)

萬震山伸指點著那首詩,一個字一個字數下去:「路自中峰上,盤迴出壁蘿。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古木叢青靄,遙天浸白波。下方城……」第三十三字,那是個「城」字!萬震山一拍大腿,說道:「對啦,正是這個法子!原來秘密在此。圭兒,你真聰明,虧你想到了這個道理!要用水,不錯,我們當年就是沒想到要用水!」

(如果他知道這是媳婦的淚水,是思念另一個男人而流的眼淚,他心中會怎樣想?)

戚芳見他父子大喜若狂,聚頭探索書中的秘奧,便拉著女兒的手走到內房,將她摟在懷裡,輕聲道:「空心菜,那隻面盆,你瞧見么?」小女孩點了點頭,道:「瞧見的。」戚芳道:「等會爺爺、爹爹和媽媽一起奔出去,媽媽將爺爺手裡那本書放在抽屜里,你去拿了出來,悄悄丟在面盆里,讓髒水浸著,別給爺爺和爹爹看見,叫他們找不到。」

小女孩大喜,只道媽媽要玩個極有趣的遊戲,拍掌笑道:「好,好!」戚芳道:「可別讓爺爺和爹爹知道,也別跟他們說!」小女孩道:「空心菜不說,空心菜不說!」

戚芳走到房外,說道:「公公,我覺得這本書很有點古怪。」萬震山轉過身來,問道:「什麼古怪?」他內心早已隱隱覺得這本書突然出現,來得太過容易,恐怕不是吉兆,媳婦這麼一說,更增他的疑慮。戚芳道:「在這裡!」說著伸出手去。萬震山將書交了給她。

戚芳翻開書頁,取了那兩隻紙剪蝴蝶出來,道:「公公,你這書中,本來就有這兩隻蝴蝶么?」萬震山將兩隻紙蝴蝶接了過去,細細察看,道:「沒有!」戚芳道:「這是什麼意思?武林之中,可有哪一個人外號叫『花蝴蝶』什麼的?江湖上有沒有一個『蝴蝶幫』?他們留下這本書,多半不懷好意。」

江湖人物留記號尋仇示警,原是十分尋常,萬震山生平壞事做了不少,仇家眾多,聽了戚芳的話,又見這一對紙蝴蝶剪得十分工細,不禁惕然而驚,尋思:「我有什麼仇家外號叫做『花蝴蝶』的?有沒有一個『蝴蝶幫』?」

他正自沉吟,忽聽得戚芳喝道:「是誰?鬼鬼祟祟地想幹甚麼?」伸手向窗外屋頂上一指。萬氏父子同時向窗外瞧去。戚芳反身從牆上摘下兩柄長劍,一柄拋給萬震山,一柄拋給萬圭,叫道:「屋上有人!」萬氏父子接住兵刃,戚芳拉開抽屜,將那本唐詩擲了進去,低聲道:「莫給敵人搶了去!」萬氏父子點了點頭。三人齊從窗口躍出,登上瓦面,四下里一看,不見有人。萬震山道:「到後面瞧瞧!」

三人直奔後院,只見牆角邊人影一晃,萬震山喝道:「是誰?」縱身而前,見那人是六弟子吳坎,問道:「見到敵人沒有?」

吳坎見到師父、三師兄、三師嫂仗劍而來,只道事發,嚇得面色慘白,待聽師父如此詢問,心中一寬,忙道:「有人從這邊奔過,弟子趕了過來查問。」他是為自己掩飾,卻正好替戚芳圓了謊。

四人直追到後門之外,吳坎連連呼哨,將魯坤、卜垣等都招了來,自是沒發現「敵人」的蹤跡。

萬震山和萬圭記掛著「連城劍譜」,命魯坤等繼續搜尋敵蹤,招呼了戚芳,回到樓房。萬震山搶開抽屜,伸手去取……

抽屜之中,卻哪裡還有這本書在?

萬氏父子這一驚自然是非同小可,在書房中到處找尋,又哪裡找得到了?問小女孩道:「有沒有人進來過?」女孩道:「沒有啊!」轉頭向母親霎霎眼睛,十分得意。

萬氏父子明明見到戚芳將書放入抽屜,追敵之時,始終沒離開過她,當然不是她做的手腳。定是敵人施了「調虎離山之計」,盜去了劍譜!

萬氏父子面面相覷,懊喪不已。

戚芳母女你向我霎霎眼,我向你霎霎眼,很是開心。

© 本站內容來源於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需幫助請聯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