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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記 第三回 符來袖裡圍方解 椎脫囊中事竟成(2)- 鹿鼎記

黑暗之中,韋小寶想到小桂子的屍首觸手可及,害怕之極,只盼儘早逃出去,但只要他身子一動,海老公便叫道:「小……小桂子,你……在這裡么?」韋小寶只好答應:「我在這裡!」

過了大半個時辰,他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海老公又叫:「小桂子,你上那裡去?」韋小寶道:「我……我去小便。」海老公問「為……為什麼不在屋裡小便?」韋小寶應道:「是,是。」

他走到內室,那時他從未到過的地方,剛進門,只走得兩步,便砰的一聲,膝頭撞在桌子腳上。海老公在外邊問道:「小……桂子,你……你幹什麼?」韋小寶道:「沒……沒什麼!」伸手去摸索,在桌子上摸到了火刀火石,忙打著了火,點燃紙媒,見桌子上放著幾十根蠟燭,當即點燃一根,插上燭台。

見房中放著一張大床,一張小床,料想是海老公和小桂子所睡。房中有幾隻箱子,一桌一櫃,此外無甚物件。東首放著一隻大水缸,顯得十分突兀,地下濺得濕了一大片。他正察看是否可從窗子逃出去,海老公又在外面叫了起來:「你幹什麼還不小便?」

韋小寶一驚:「他怎地一停不歇的叫我?莫非他聽我的聲音不對,起了疑心?否則我小便不小便,管他屁事?」當即應道:「是!」從小床底下摸到便壺,一面小便,一面打量窗子,見窗子關得甚實,每一道窗縫都用綿紙糊住,想是海老公咳得厲害,生怕受寒,連一絲冷風也不讓進來。倘若用力打開窗子,海老公定然聽到,多半還沒逃出窗外,便給擒住了。

他在房中到處打量,想找尋脫身的所在,但房中連狗洞,貓洞也沒一個,倘若從外房逃走,定然會給海老公發覺,一瞥眼見,見到小桂子床腳邊放著一襲新衣,心念一動,忙脫下身上衣服,將新衣披在身上。

海老公又在外面叫道:「小桂子,你……你在幹什麼?」韋小寶道:「來啦,來啦!」一面結扣子,一面走了出去,拾起小桂子的帽子,戴在頭上,說道:「蠟燭熄了,我去點一枝。」回到內室,取了兩根蠟燭,點著了出來。

海老公嘆了口長氣,低聲道:「你當真已點著了蠟燭?」韋小寶道:「是啊,難道你沒瞧見?」海老公半晌不語,咳嗽幾聲,才道:「我明知這葯不能多吃,只是咳嗽實在……實在……太苦,唉,雖然每次只吃一點點,可是日積月累下來,毒性太重,終於……終於眼睛出了毛病。」韋小寶心中一寬:「老傢伙不知是我在他酒中加了藥粉,還道是服藥多日,積了下來,這才發作。」

只聽海老公又道:「小桂子,公公平日待你怎樣?」韋小寶半點也不知道海老公平日待小桂子怎樣,忙道:「好的很啊。」海老公道:「唔,公公現下……眼睛瞎了,這世上就只有你一人照顧我,你會不會離開公公,不……不理我了?」韋小寶道:「我……當然不會。」海老公道:「這話半點不假啊?」

韋小寶忙道:「自然半點不假。」回答得毫不猶豫,而且語氣誠懇,勢要海老公非大為感動不可。他又道:「公公,你沒人相陪,如果我不陪你,誰來陪你?我瞧你的眼病過幾天就會好的,那也不用擔心。」


海老公嘆了口氣,道:「好不了啦,好不了啦!」過了一會,問道:「那姓茅的已逃走了?」韋小寶道:「是!」海老公道:「他帶來的哪個小孩給你殺了?」韋小寶心中砰砰亂跳,答道:「是!他……他這屍首怎麼辦?」

海老公微一沉呤,道:「咱們屋中殺了人,給人知道了,查問起來,羅嗦得很。你……你去將我的藥箱拿來。」韋小寶道:「是!」走進內室,不見藥箱,拉開柜子的抽斗,一隻只的尋找。

海老公突然怒道:「你在幹什麼?誰……誰叫你亂開抽斗?」韋小寶嚇了一跳,心道:「我找藥箱呢。不知放在那裡去了。」海老公怒道:「胡說八道,藥箱放在那裡都不知道。」

韋小寶道:「我……我殺了人,心……心裡害怕得緊。你……你公公……又瞎了眼睛,我……我完全糊塗了。」說到後來,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不知道藥箱的所在,只怕單是這件事便露出馬腳,說哭便哭,卻也半點不難。

海老公道:「唉,這孩子,殺個人又什麼打緊了?藥箱是在第一口箱子里。」

韋小寶抽抽噎噎的道:「是……是……我……我怕得很。」見兩口箱子都用銅鎖鎖著,又不知鑰匙在什麼地方,伸手在鎖扣上一推,那鎖應手而開,原來並未上鎖,暗叫:「運氣真好!這鎖中的古怪我如又不知道,老烏龜定要大起疑心。」除下了鎖,打開箱子,見箱中大都是衣服,左邊有隻走方郎中所用的藥箱,當即取了,走到外房。

海老公道:「挑些『化屍粉』,把屍首化了。」韋小寶應道:「是。」拉出藥箱的一隻只小抽斗,但見抽斗中儘是形狀顏色各不相同的瓷瓶,也不知那一瓶是化屍粉,問道:「是那一隻瓶子?」海老公道:「這孩子,怎麼今天什麼都糊塗了,當真是嚇昏了頭嗎?」韋小寶道:「我……我怕得很,公公,你的眼睛……會……會好嗎?」語氣中對他眼病的關切之情,著實熱切無比。

海老公似乎頗為感動,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說道:「那個三角形的,青色有白點的瓶子便是了。這藥粉挺珍貴,只消挑一丁點便夠了。」

韋小寶應道:「是!是!」拿起那青色白點的三角瓶子,打開瓶塞,從藥箱中取了一張白紙,倒了少許葯末出來,便即撒在小桂子的屍身之上。

可是過了半天,並無動靜。海老公道:「怎麼了?」韋小寶道:「沒見什麼。」海老公道:「是不是撒在他血里的?」韋小寶道:「啊,我忘了!」又倒了些葯末,撒在屍身傷口之中。海老公道:「你今天真有些古里古怪,連說話聲音也大大不同了。」

便在此時,只聽得小桂子屍身的傷口中嗤嗤發聲,升起淡淡煙霧,跟著傷口中不住流出黃水,煙霧漸濃,黃水也越流越多,發出又酸又焦的臭氣,眼見屍身的傷口越爛越大。屍身肌肉遇到黃水,便即發出煙霧,慢慢的也化為水,連衣服也是如此。

韋小寶只看得抬舌不下,取過自己換下來的長衫,丟在屍身上,又見自己腳下一對鞋子已然踢破了頭,忙除下小桂子的鞋子,換在自己腳上,將破鞋投入黃水。

約莫一個多時辰,小桂子的屍身連著衣服鞋襪,盡數化去,只剩下一灘黃水。韋小寶心想:「老烏龜倘若這時昏倒,那就再好也沒有了,我將他推入毒水之中,片刻之間也教他化得屍骨無存。」

可是海老公不斷咳嗽,不斷唉聲嘆氣,卻總是不肯昏倒。

眼見窗紙漸明,天已破曉,韋小寶心想:「我已換上了這身衣服,便堂而皇之的出去,也沒人認得我,那倒不用發愁。」

海老公忽道:「小桂子,天快亮了,是不是?」韋小寶道:「是啊。」海老公道:「你掏水把底下沖沖乾淨,這氣味不大好聞。」韋小寶應了,回入內室,用水瓢從水缸中掏了幾瓢水,將底下換上衝去。

海老公又道:「待會吃過早飯,便跟他們賭錢去。」韋小寶大事奇怪,料想這是反話,便道:「賭錢?我才不去呢!你眼睛不好,我怎能自己去玩?」海老公怒道:「誰說是玩了?我教你幾個月,幾百兩銀子已輸掉了,為來為去,便是為了這件大事,你不聽我吩咐么?」

韋小寶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得含糊其辭的答道:「不……不識不聽你吩咐,不過你身子不好,咳得又凶,我去干……干這件事,沒人照顧你。」海老公道:「你給我辦妥了這件事,比什麼都強。你再擲一把試試。」韋小寶道:「擲一把,擲……擲那一把?」海老公怒道:「快拿骰子來,推三推四的。就是不肯下苦功去練,練了這許久,老是沒長進。」

韋小寶聽說是擲骰子,精神為之一振,他在揚州,除了聽說書,大多數時候便在跟人擲骰子,年紀雖小,在揚州街巷之間,已算得是一把好手,只是不知骰子放在什麼地方,說道:「這一天搞得頭昏腦脹,那幾顆骰子也不知放在什麼地方了。」

海老公罵道:「不中用的東西,聽說擲骰子便嚇破了膽,輸錢又不是輸你的。那骰子不是好端端放在箱中中嗎?」

韋小寶道:「也不知是不是。」進內室打開箱子,翻得幾翻,在一隻錦緞盒子中果然見到有隻小瓷碗,碗里放著六粒骰子。當真是他鄉遇故知,忍不住一聲歡呼,待得拿起六粒骰子,又是一聲歡呼。原來遇到的不但是老朋友,而且是最最親密的老朋友,這六粒骰子一入手,便知是灌了水銀的騙局骰子。

他將瓷碗和骰子拿到海老公身邊,說道:「你當真定要我去賭錢?你一個人在這裡,沒人服侍,成嗎?」

海老公道:「你少給我羅嗦,限你十把之中,擲一隻『天』出來。」

當時擲骰子賭錢,骰子或用四粒,或用六粒,如果六粒,者須擲成四粒相同,餘下兩粒便成一隻骨牌,兩粒六粒點是『天』,兩粒一點是『地』,以此而比大小。韋小寶心想:「這骰子是灌水銀的,要我十八才擲成一隻『天』,太也小覷老子了。」但用灌水銀骰子作弊,比之灌鉛骰子可難得多了,他連擲四五把,都擲不出點子,擲到第六把上,兩粒六點,三粒三點,一粒四點,倘若這四點的骰子是三點,這隻『天』便擲出來了,他小指頭輕輕一撥,將這四粒的點子撥成了三點,拍手叫道:「好,好,這可不是一隻『天』嗎?」

海老公道:「別欺我瞧不見,拿過來給我摸摸。」伸手道瓷碗中一摸,果然六粒骰子之中四粒三點,兩粒六點。海老公道:「今天運氣倒好,給我擲個『梅花』出來。」

韋小寶提起骰子,正要擲下去,心念一動:「聽他口氣,小桂子這小烏龜擲骰子的本事極差,我要是擲什麼有什麼,定會引起這老烏龜的疑心。」手勁一轉,連擲了七八把都是不對,再擲一把之後嘆了口氣。

海老公道:「擲成了什麼?」韋小寶道:「是……是……」海老公哼了一聲,伸手入碗去摸,摸到是四粒兩點,一粒四點,一粒五點,是個「九點」。海老公道:「手勁差了這麼一點兒,梅花變成了九點。不過九點也不小了你再試試。」

韋小寶試了十七八次,擲出了一隻「長三」,那比梅花只差一級。海老公摸清楚後,頗為高興,說道:「有些長進啦,去試試手氣罷。今天帶五十兩銀子去。」

韋小寶適才在翻尋骰子之時,已見到十來只元寶。說到賭錢,原是他平生最喜愛之事,只是一來沒本錢,二來太愛作假,揚州市井之間,人人均知他是小騙子,除了外來的羊牯,誰也不上他的當。此刻驚魂略定,忽然能去賭錢,何況賭本竟有五十兩之多,那是連做夢也難得夢到的豪賭,更何況有騙局骰子攜去,當真是莆出地獄,便上天堂,就算賭完要殺頭,也不肯就此逃走了,只是不知對手是誰,上那裡去賭,倘若一一詢問,立時便露出了馬腳,那可是個大大多大難題。

他開箱子取了兩隻元寶,每隻都是二十五兩,正自凝思,須得想個什麼法子,才能騙出海老公的話來,忽聽得門外有人嘎聲叫道:「小桂子,小桂子!」

韋小寶走到外堂,答應了一聲。海老公低聲道:「來叫你啦,這就去罷。」韋小寶欣然正要出門,猛然間肚子里叫一聲苦,不知高低:「那些賭鬼可不是瞎子,他們一眼便知我不是小桂子,那便如何是好?」只聽門外那人又叫:「小桂子,你出來,有話跟你說。」

韋小寶道:「來啦!」當即回到內室,取了塊白布,纏在頭上臉上,只露出眼睛與嘴巴,向海老公道:「我去啦!」快步走出房門,只見門外一名三十來歲的漢子,低聲問道:「你怎麼啦?」

韋小寶道:「輸了錢,給公公打得眼青鼻腫。」那人嘻的一笑,更無懷疑,低聲問道:「敢不敢再去翻本?」韋小寶拉著他衣袖,走開幾步,低聲道:「別給公公聽見。當然要翻本啦。」那人大拇指一豎,道:「好小子,有種,這就走!」

韋小寶和他並肩而行,見這人頭小額尖,臉色青白,走出數丈後,那人道:「溫家哥兒,平威他們都已先去。今日你手氣得好些才行。」韋小寶道:「今日再不贏,那……那可糟了!」

一路上走的都是迴廊,穿過一處處庭院花園。韋小寶心想:「他媽的,這財主真有錢,起這麼大的屋子。」眼見飛檐繪彩,棟樑雕花,他一生之中那裡見過這等富麗豪華的大屋?心想:「咱麗春院在揚州,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漂亮大院子了,比這裡可又差得遠啦。乖乖弄的東,在這裡開座院子,嫖客們可有得樂的了。不過這麼大的院子里,如果不坐滿百來個姑娘,卻也不象樣。」

韋小寶跟著那人走了好一會,走進一間偏屋,穿過了兩間房間,那人伸手敲門,篤篤篤三下,篤篤兩下,又是篤篤篤三下。那門呀的一生開了,只聽得玎玲玲,玎玲玲骰子落碗之聲,說不出的悅耳動聽。房裡已聚著五六個人,都是一般的打扮,正在聚精會神的擲骰子。

一個二十來歲的漢子問道:「小桂子幹麼啦?」帶他進來的那人笑道:「輸了錢,給海老公打啦。」那人嘿嘿一笑,口中嘖嘖的數聲。韋小寶站在數人之後,見各人正在下注,有的一兩,有的五錢,都是竹籤籌碼。

一人說道:「小桂子,今日偷了多少錢出來輸?」韋小寶道:「呸!什麼偷不偷,輸不輸的?難聽得緊!」他本要烏龜兒子王八蛋的亂罵一起,只是發覺自己說話的腔調跟他們太也不象,罵人更易露出馬腳,心想少開口為妙,一面留神學他們的說話。

帶他進來的那漢子拿著籌碼,神色有些遲疑。旁邊一人道:「老吳,這會兒霉庄,多押些。」老吳道:「好!」押了二兩銀子,說道:「小桂子,怎麼樣?」韋小寶心想:「最好別讓人家留心自己,不要贏多,不要輸多,押也不要押得大。」於是押了五錢銀子。旁人誰也不來理會他。

那坐莊是個肥胖漢子,這些人都叫他平大哥,韋小寶記得老吳說過賭客中有一人叫平威,這平大哥自是平威了。只見他拿起骰子,在手掌中一陣抖動,喝到:「通殺!」進骰子擲入碗中。韋小寶留神他的手勢,登時放心:「此人是個羊牯!」在他心中,凡是不會行騙的賭客,便是羊牯。平威擲了六把骰子,擲出個「牛頭」,那是短牌中的大點子。

餘人順次一個個擲下去,有的賠了,有的吃了。老吳擲了個「八點」,給吃了。

韋小寶每見到一人擲骰,心中便叫一生:「羊牯!」他連叫了七聲「羊牯」,登時大為放心。

他懷中帶著海老公的水銀骰子,原擬玩到半途,換了進去,贏了一筆錢後,再設法換出來。擲假骰子的手法顧為極為難練,而將骰子換入換出,也須眼明手快,便如變戲法一般,先得引開旁人的注意,例如突然踢倒一隻凳子,翻倒一碗茶之類,眾人眼光都去瞧凳瞧茶碗時,真假骰子便調了包。但若是好手,自也不必出踢凳翻茶的下等手法,通常是手腕間暗藏六粒骰子,手指上抓六粒骰子,一把擲下,落入碗中的是腕間的骰子,而手指當中六粒骰子一合手便轉入左掌,神不知,鬼不覺的揣入懷中,這門本事韋小寶卻沒學會。

有道是:「骰子灌鉛,贏錢不難,灌了水銀,點鐵成金。」水銀和鉛均極沉重,骰子一邊青,一邊重,能依己意指揮。只是鉛乃重物,水銀卻不住流動,是以擲灌鉛骰子甚易而擲甚易骰子極難。骰子灌鉛易為人發覺,同時你即能擲出大點,對方亦能擲出大點,但若灌的是水銀,眼什麼點子,非有上乘手法不可,非尋常騙徒之所能韋小寶擲灌鉛骰子有六七成把握,對付水銀骰子,把握便只有一成二成,雖只一成二成,但十把中只須多贏得一兩把,幾個時辰下來,自然大占贏面。至於真正的一流高手,則能任意投擲尋常投擲,要小腹幾點便是幾點,絲毫不爽,決不需借住於灌鉛灌水銀的投擲,這等功夫萬中無一,韋小寶也未曾遇上過,就算遇上了,他也看不出來。

他見入局的對手全是羊牯,心想投擲換入換出全無危險,且不忙換投擲,他入局時有二十五兩的元寶,一隻換了籌碼,當下將另外一隻放在左手邊,以作掉換投擲的張本,又想:」小桂子既然常常輸錢,我也得先輸後贏,免得引人疑心。「擲了幾把,擲出一隻么六來,自然是給吃了。

如此輸一注,贏一注,拉來拉去,輸了五兩銀子。賭了半天,各人下注漸漸大了,韋小寶仍下五錢。莊家平威將他的竹籌一推,說道:「至少一兩,五錢不收。「韋小寶當即添了一根籌碼。莊家擲出來是張」人「牌,一注注吃了下來。韋小寶惱他不收自己的五錢賭注,這一次決意贏他,心道:「你不肯輸五錢,定要輸上一兩,好小子,有種,算盤挺精。我若用天牌贏你,不算好漢。」他左手抓了骰子,左手手肘一挺,一隻大元寶掉下地去,托的一聲,正好掉在他左腳腳面。他大叫一聲:「啊喲,好痛!」跳了幾下。同賭的人都笑了起來,瞧著他彎下腰去拾元寶。韋小寶輕輕易易的便換過了骰子,一手擲下去,四粒三點,兩粒一點,是張「地」牌,剛好比「人」牌大了一級。平威罵道:「他媽的,小鬼今天手氣倒好!」

韋小寶心中一驚:「不對,我這般贏法,別人一留神,便瞧出我不是小桂子了。」下一次擲時,他便輸了一兩。眼見各人紛紛加註,有的三兩,有的二兩,他便下注二兩,贏了二兩,下一次卻輸一兩。

賭到中午時分,韋小寶已贏二十幾兩,只是每一注進出甚小,誰也沒加留神。老吳卻已將帶來的三十兩銀子輸得精光,神情甚是懊喪,雙手一攤,說道:「今兒手氣不好,不賭了!」

韋小寶賭錢之時,十次倒有九次要作弊騙人,但對賭友卻極為豪爽。他平時給人辱罵毆打,無人瞧他得起,但若有人輸光了,他必借錢給此人,那人自然十分感激,對他另眼相看。韋小寶平生偶爾有機會充一次好漢,也只在借賭本給人之時。那人就算借了不還,他也並不在乎,反正這錢也決不是他自己掏腰包的。這時見老吳輸光了要走,當即抓起一把籌碼,約有十七八兩,塞在他手裡,說道:「你拿去翻本,贏了再還我!」

老吳喜出望外。這些人賭錢,從來不肯借錢與人,一來怕借了不還,二來覺得錢從己手而出,彩頭不好,本來贏的會變成輸家。他見韋小寶如此慷慨,大為高興,連連拍他的肩頭,贊道:「好兄弟,真有你的。」

莊家平威氣勢正旺,最怕人輸幹了散局,對韋小寶的「義舉」也是十分讚許,說道:「哈,小桂子轉了性,今天不怎麼小氣拉!」

再賭下去,韋小寶又贏了六七兩,忽然有人說道:「開飯啦,明兒再來玩過。」眾人一聽到「開飯啦」三字,立即住手,匆匆將籌碼換成了銀子。韋小寶來不及換回水銀骰子,心想反正這些羊牯也瞧不出來,倒也沒放在心上。

韋小寶跟著老吳出來,心想:「不知到那裡吃飯去?」老吳將借來的十幾兩銀子又輸得差不多了,說道:「小兄弟,只好明天還你。」韋小寶道:「自己兄弟,打什麼緊?」老吳笑道:「嘿嘿,這才是好兄弟,你快回去,海老公等你吃飯呢。」

韋小寶道:「是。」心想:「原來是回去跟老烏龜一起吃飯,此刻再不逃之夭夭,更待何時?」眼見老吳穿入一處廳堂,尋思:「這裡又是大廳,有是花園,又是走廊,不知大門在什麼地方。」只好亂闖亂走,時時撞到和他一般服色之人,可不敢問人大門所在。

他越走越遠,心下漸漸慌了:「不如先回到海老烏龜那裡再說。」可是此刻連如何回到海老公處,也已迷失了路徑,所行之處都是沒到過的,時時見到廳上,門上懸有匾額,反正不識,也沒去看。

再走一會,連人也不大碰到了,肚中已餓得咕咕直響。他穿過一處月洞門,見左側有間屋子,門兒虛掩,走過門邊,突然一陣食物香氣透了出來,不由得饞 欲滴,輕輕推門,探頭一張。

只見桌上放著十來碟點心糕餅,眼見室內無人,便即躡手躡腳的走了進去,拿起一塊千層糕,放入口中。只嚼得幾嚼,不由得暗暗叫好。這千層糕是一層麵粉一層蜜糖豬油,更有桂花香氣,既松且甜。維揚細點天下聞名,妓院中款待嫖客,點心也做得十分考究。韋小寶往往先嫖客之嘗而嘗,儘管老鴇烏奴打罵,他還是偷吃不誤。此刻所吃的這塊糕,顯然比妓院中的細點更精緻得多,心道:「這千層糕做得真好,我瞧這兒多半是北京城裡的第一大妓院。」

他吃了一塊千層糕,不聽得有人走近,又去取了一隻小燒麥放入口中。他偷食的經驗極豐,知道一碗一碟之中不能多取,這才不易為人發覺。吃了一隻燒麥後,又吃了一塊豌豆黃,將碟中糕點略加搬動,不露偷食之跡。

正吃得興起,忽聽得門外靴聲響,有人走近,忙拿了一個肉末燒餅,但見屋中空空洞洞,牆壁邊倚著幾個牛皮的人形,樑上垂下來幾隻大布袋,裡面似乎裝作米麥或是沙土,此外便隻眼前這張桌子,桌前掛著塊桌帷,當下更不細想,便即鑽入了桌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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