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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記 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1)- 鹿鼎記

突然間門口金光一閃,僧房中伸出一根黃金大杵,波波兩聲,擊在兩喇嘛頭上,黃金杵隨即縮進,兩名喇嘛一聲也不出,腦漿迸裂,死在門口。

這一下變故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巴顏在聲斥罵,又有三名喇嘛向門中搶去。這次三人都有有備,舞到鋼刀,護住頭頂。第一名喇嘛剛踏進門,那黃金杵擊將下來,連刀打落,金杵和鋼刀同時打中那喇嘛頭頂。第二名喇嘛全力挺刀上迎,可是金杵落下時似乎有千斤之力,鋼刀竟未阻得金杵絲毫,波的一聲,又打得頭骨粉碎。第三名喇嘛嚇得臉色蒼白,鋼刀落地,逃了回來。巴顏破口大罵,卻也不敢親自攻門。

皇甫閣叫道:「上屋去,揭瓦片往下打。」當下便有四名漢子跳上屋頂,揭了瓦片,從空洞中向屋內投去。皇甫閣又叫:「將沙石拋進屋去。」他手下漢子信言拾起地下沙石,從木門中拋進僧房。

從門中投進的沙石大部被屋內那人用金杵反激出來,從屋頂投落的瓦片,卻一片片的都掉了下去。這麼一來,屋內之人武功再高,也已無法容身。

忽聽一聲莽牛也似的怒吼,一個胖大和尚左手挽了一個僧人,右手搶動金杵,大踏步走出門來。我莽和尚比之常人少說也高了一個半頭,威風凜凜,直似天神一般,金杵晃動,黃光閃閃,大聲喝道:「都活得不耐煩了?」只紫醬以的臉膛,一堆亂茅草也似的短須,僧衣破爛,破也中露出虯結起伏的肌肉,膀闊腰粗,手大腳大。

皇甫閣、巴顏等見到他這般威勢,都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幾步。巴顏叫道:「這賊禿只一個人,怕他什麼?大伙兒齊上。」皇甫叫道:「大家小心,別傷了他身旁的那和尚。」

眾人向那僧人瞧去,只見他三十來歲年紀,身高體瘦,丰神俊朗,雙目低垂,對周遭情勢竟是不瞧半眼。

韋小寶心頭突地一跳,尋思:「這人定是小皇帝的爸爸,只是相貌不大像,他可比小皇帝好看得多。原來他這般年輕。」

便在此時,十餘名喇嘛齊向莽和尚攻去。那莽和尚揮動金杵,波波波向聲不絕,每一響便有一名喇嘛中杵倒地而死。皇甫閣左手向腰間一探,解下一條軟鞭,巴顏從手下喇嘛手中接過兵刃,乃是一對短鐵鎚。兩人分從左右夾攻而上。

皇甫閣軟鞭抖動,鞭梢橫卷,刷的一聲,在那莽和尚頸中抽了一記。那和尚哇哇大叫,揮杵向巴顏打去巴顏舉起雙錘硬擋,錚的一聲大響,手臂酸麻,雙錘脫手,那和尚卻又給軟鞭在肩頭擊中。眾人都看了出來,原來這和尚只是膂力奇大,武功卻是平平。


一名喇嘛欺近身去,抓住了那中年僧人的左臂。那僧人哼了一聲,並不掙扎。

韋小寶低聲道:「保護這和尚。」雙兒道:「是!」晃身而前,伸手便向那喇嘛腰間戳去,那喇嘛應指而倒。她轉身伸指向皇甫閣臉上虛點,皇甫向右閃開,她反手一指,點中了巴顏胸口。巴顏罵道:「媽……」仰天摔倒。雙兒東一轉,西一繞,縴手揚處,巴顏與皇甫帶著的十幾人紛紛摔倒。心溪叫道:「喂,喂,小施主……」雙兒笑道:「喂,喂,老和尚!」伸指點中他腰間。

皇甫閃動軟鞭,護住前後左右,鞭子呼呼風響,一丈多圓圈中,直似水潑不進。雙兒在鞭圈外盤旋遊走。皇甫閣的軟鞭越使越快,幾次便要擊到雙兒身上,都給她迅捷避開,皇甫閣叫道:「好小子!」勁透鞭身,一條軟鞭宛似長槍,筆直的向雙兒胸口刺來。雙兒腳下一滑,向前摔出,伸指直點皇甫閣小腹。皇甫閣左掌豎立,擋住她點來的一指,跟著軟鞭的鞭梢突然回頭,徑點雙兒背心。雙兒著地滾開,情狀頗為狼狽。

韋小寶見雙兒勢落敗,心下大急,伸手在地下去抓泥沙,要撒向皇甫閣眼中,偏生地下掃得乾乾淨淨,全無泥沙可抓。雙兒尚未站起,皇甫的軟鞭已向她身上擊落,韋小寶大叫:「打不得!」

那莽和尚急揮金杵上,上前相救。

驀地進而雙兒右手抓住了軟鞭鞭梢,皇甫閣使勁兒上甩,將她全身帶將起來,甩向半空。韋小寶抻手入懷,也不管抓的是什麼東西,掏出來便向皇甫閣臉上摔去,只見白紙飛舞,數十張紙片擋在皇甫閣眼前。皇甫閣忙伸手去抹開紙張,右手的勁立時消了。此時莽得尚的金杵已擊向頭頂。皇甫大駭,忙坐倒相避。雙兒身在半空,不等落地,左足便即踢出,正中皇甫閣的太陽穴。他「啊喲」一聲,向後摔倒。砰的一聲,火星四濺,黃金杵擊在地下,離他腦袋不過半尺。

雙兒右足落地,跟著將軟鞭奪了過來。韋小寶大聲喝彩:「好功夫!」拔出匕首,搶上去對住皇甫閣左眼,喝道:「你叫手下人都出去,誰都不許進來!」

皇甫閣身不能動,臉上感到匕首的森森寒氣,心下大駭,叫道:「你們都出去,叫大伙兒誰都不許進來。」他手下數十人遲疑半晌,見韋小寶挺匕首作勢欲殺,當即奔出廟去。

那莽和尚圓睜環眼,向雙兒凝視半晌,嘿的一聲,贊道:「好娃兒!」左手倒提金杵,右手扶著那中年僧人,回進僧房。韋小寶搶上兩步,想跟那中年僧人說幾句話,竟已不及。

雙兒走到澄光身畔,解開他身上穴道,說道:「這些壞蛋強凶霸道,冒犯了大和尚。」澄光站起身來,合十道:「小施主身懷絕技,解救本寺大難。老衲老眼昏花,不識高人,先前多有失敬。」雙兒道:「沒有啊,你一直對我們公子客氣的很。」

韋小寶定下神來,這才發覺,自己先前摔向皇甫閣臉面,蒙了他雙眼的,竟是一大疊鈔票,哈哈大笑,說道:「見了銀票不投降的,天下可沒幾個。我用幾萬兩銀票打過來,你非大叫投降不可。」雙兒笑嘻嘻的拾起四下里飛散的銀票,交回韋小寶。

澄光問韋小寶:「韋公子,此間之事,如何是好?」

韋小寶笑道:「這三位朋友,吩咐你們的下人都散去了罷!」

皇甫閣當即提氣叫道:「你們都到山下去等我。」

只聽得外面數百個人齊聲答應。腳步聲沙沙而響,頃刻間走了個乾淨。

澄光心中略安,伸手去解心溪的穴道。韋小寶道:「方丈,且慢,我有話跟你商量。」澄光道:「是!這幾位師兄給封了穴道,時間久了,手腳麻木,我先給他們解開了。」韋小寶道:「也不爭在這一時三刻,咱們到那邊廳上坐坐罷。」澄光點頭道:「是。」向心溪道:「師兄且莫心急,回頭跟你解穴。」帶著韋小寶到西側佛殿之中。

韋小寶道:「方丈,這一干人當真是來找小喇嘛的?」澄光張口結舌,無法回答。韋小寶湊嘴到到他耳邊,低聲道:「我倒知道,他們是為那位皇帝和尚而來。」

澄光身子一震,緩緩點頭,道:「原來小施主早知道了。」韋小寶低聲道:「我來到寶剎,拜懺做法事是假,乃是奉……奉命保護皇帝保尚。」澄光點頭道:「原來如此。老衲本就心疑小施主巴巴的趕來清涼寺做法事,樣子不大像。」

韋小寶道:「皇甫閣、巴顏他們雖然拿住了,可是捉老虎容易,放老虎難。倘若放了他們,過幾天又來糾纏不清,畢竟十分麻煩!」澄光道:「殺人是殺不得的。這寺里已傷了好幾殺人命。唉,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韋小寶道:「殺了他們也沒用。這樣罷。你叫人把這幹人都綁了起來。咱們再仔細問問,他們來尋皇帝烽尚,到底是什麼用意?」

澄光有些為難,道:「這佛門清凈之地,我們出家人私自綁人審問,似乎於理不合。」韋小寶道:「什麼於理不合?他們想來殺光你廟裡的和尚,難道於理就合得很了?我們如不審問明白,想法子對付,他們又來殺人,放火燒了你清涼寺,那怎麼辦?」

澄光想了一會,點頭道:「那也說得是,任憑施主吩咐。」拍拍手掌,召進一名和尚,吩咐道:「請那位皇甫閣先生過來,我們有話請教。」韋小寶道:「這皇甫閣甚是狡猾,只怕問不出什麼,咱們還是先問那個大喇嘛。」澄光道:「對,對,我怎麼想不到?」

兩名和尚挾持著巴顏進殿,惱他殺害寺中僧人,將他重重往地下一摔。澄光道:「唉,怎地對大喇嘛沒點禮鬼?」兩名僧人應道:「是!」退了出去。

韋小寶左手提起一隻椅子,右手用匕首將椅子腳不住批削。那匕首鋒利無比,椅子腳一片片的削了焉,都不過一二分厚薄,便似削水果一般。澄光睜大了眼,不明他用意。韋小寶放下椅子,走到巴顏面前,左手摸了摸他腦袋,右手將匕首比了比,手勢便和適才批削椅腳時一模一樣。巴顏大叫:「不行!」澄光也叫:「使不得!」

韋小寶怒道:「什麼行不行的?我知道西藏的大喇嘛都練有一門鐵頭功,刀槍不入。我在北京之時,曾親自用這把短劍削一個大喇嘛的腦袋,削了半天,也削他不動。大喇嘛,你是貨真價實,還是冒牌貨?不試你一試,怎能知道?」

巴顏忙道:「這鐵頭功我沒練過,你一削我就死。」韋小寶道:「不一定死的,削去兩三寸,也不得就死。我只削你一層頭蓋,看到你的腦漿為止。一個人說真話,腦漿就不動,如果說謊騙人,腦漿就像煮開了的水一般滾個不休。我有話問你,不削你的腦袋,怎知你說的是真話假話?」巴顏道:「別削,別削,我說真話就是。」韋小寶摸了摸他頭皮,道:「是真是假,我怎麼知道?」巴顏道:「我如說謊,你再削頭皮不遲。

韋小寶沉吟片刻,道:「好,那麼我問你,是誰叫你到清涼寺來的?」巴顏道:「是菩薩頂真容院的大喇嘛,勝羅陀派我來的。」澄光道:「阿彌陀佛,五台山青廟黃廟,從無仇怨,菩薩頂的大喇嘛,怎麼會叫你來搗亂?」巴顏道:「我也不是來搗亂。勝羅陀師兄命我來找一個三十來歲的和尚,說他盜了我們拉薩活佛的寶經,到清涼寺中躲了起來,因此非揪他出來不可。」澄光道:「阿彌陀佛,哪有此事?」

韋小寶提起匕首,喝道:「你說謊,我削開你的頭皮瞧瞧。」巴顏叫道:「沒有,沒有說謊。你不信去問勝羅陀師兄好了。他說,我們要假裝走失了一個小喇嘛,其實是在找那中年和尚,又說那位皇甫先生認得這和尚,請他陪著來找人。勝羅陀師兄說,這和尚偷的是我們密宗的秘密藏經,『大毗盧遮那佛神變加持經』,非同小可,如果我拿到了這和尚,那是一件大功,回到拉薩,活佛一定,重重有賞。」

韋小寶見他臉色誠懇,似非作偽,料想他也是受人之愚,人家不讓他得知順治的真相,當下從懷中取出那封西藏文的書信,便是道上雙兒擒住三名喇嘛,逼著取來的,展了開來,說道:「你念給我聽,這信中寫著些什麼。」說著將匕首刃面平平的放在他頭頂。

巴顏道:「是,是!」嘰哩咕嚕的讀了起來。韋小寶點頭道:「不錯,你讀得很好,一個字也沒讀錯。這位方丈大師不懂藏文,你用漢語將信里的話說出來。」

巴顏道:「那那裡說,這位大……大人物,的確是在五台山清涼寺中,最近得到消息,神……神龍教要將他請去,咱們可得先……先下手為強。」

韋小寶聽他連「神龍教」三字也說了出來,料想不假,問道:「信里還說些什麼?」

巴顏道:「信里說,到清涼寺去請這位大人物,倒也不難,就怕神龍教得知訊息,也來搶奪,因此勝羅陀師兄請北京的達和爾師兄急速多派高手,前來相助。如果……如果桑結大喇嘛已經到了北京,他老人家當世無敵,親來主持,那就……那就萬失無一……」

韋小寶笑罵:「他媽的!萬無一失,什麼『萬失無一』?」自己居然能糾正別人說成語的錯誤,那是千載難逢,萬中無一之事,甚覺得意。

巴顏道:「是,是,萬一無失……」韋小寶笑道:「你喇嘛奶奶的,還是說錯了。還有呢?」巴顏道:「沒有了,下面沒有了。」韋小寶罵道:「他媽的,什麼什麼沒有了?是我下面沒有了,還是你下面沒有了?」巴顏道:「大...大家下面沒有了。」韋小寶道:「什麼大家下面沒有了?」巴顏道:「下面沒有字了。」韋小寶哈哈一笑,問道:「那皇甫閣是什麼人?」巴顏道:「他是勝羅陀師兄請來的幫手,昨晚才到的。」

韋小寶點點頭,向澄光道:「方丈,我要審那個佛光寺的胖和尚了,你如不好意思,不妨在窗外聽著。」澄光忙道:「最好,最好。」命人將巴顏帶出,將心溪帶來,自己回去禪房,也不在窗外聽審。

心溪一進房就滿臉堆笑,說道:「兩位施主年紀輕輕,武功如此了得,老衲固然見所未見,而且是聞所未聞,少年英雄,真了不起,了不起!」韋小寶罵道:「操你奶奶的,誰要你拍馬屁。」向他屁股上一腳踢去。心溪雖痛,臉上笑容不減,說道:「是,是,凡是真正的英雄好漢,那是決計不愛聽馬屁的。不過老和尚說的是真心話,算不得拍馬屁。」

韋小寶道:「我問你,你到清涼寺來發瘋,是誰派你來的?」心溪道:「施主問起,老僧不敢隱瞞。菩薩頂真容大喇嘛勝羅陀,叫人送了二百兩銀子給我,請我陪他師弟巴顏,到清涼寺來找…….找一個人。老僧無功不受祿,只得陪他走一遭。」韋小寶又一腳踢去,罵道:「胡說八道,你還想騙我?快說老實話。」心溪道:「是,是,不瞞施主,大喇嘛送了我三百兩銀子。」韋小寶道:「明明是一千兩。」心溪道:「實實在在是五百兩,再多一兩,老和尚不是人。」

韋小寶道:「那皇甫閣又是什麼東西?」心溪道:「這下流胚子不是好東西,是巴顏這鬼喇嘛帶來的。施主放了我之後,老僧立刻送他到五台山去,請知縣大人好好治罪。清涼寺是佛門清靜之地,怎容他來胡作非為?小施主,那幾條人命,連同死了的幾個喇嘛,咱們都推到他頭上。」韋小寶臉一沉,道:「明明都是你殺的,怎能推在旁人頭上?」心溪道:「好少爺,你饒了我罷。」

韋小寶叫人將他帶出,帶了皇甫閣來詢問。這人卻十分硬朗,一句話也不回答。對韋小寶匕首的威嚇固然不加理睬,而雙兒點他「天豁穴」,他疼痛難當,忍不住呻吟,對韋小寶的問話卻始終不答,只說:「你有種的就將爺爺一刀殺了,折磨人的不是好漢。」韋小寶倒敬他是殺好漢,道:「好,我不折磨你。」命雙兒解了他「天豁穴」的穴道。

他命人將皇甫閣帶出後,又去請澄光方丈來,道:「這件事如何了局,咱們得跟那位大人物商量商量。」澄光搖頭道:「他是決計不見外人的。」

韋小寶拂然道:「什麼不見外為?剛才不是已經見過了?我們倘若拍手不管,他還不是給人捉了去?不出幾天,北京大喇嘛又派人來,有個什麼天下無敵的大高手,又還有什麼神龍教、烏龜教的,就算我們肯幫忙,也抵擋不了這許多人。」澄光道:「也說得是。」

韋小寶道:「你去跟他說,事情緊急,非商量個辦法出來不可。」澄光搖頭道:「老衲答應過,寺中連老衲在內,都不跟他說話的。」韋小寶道:「好,我可不是你們寺里的和尚,我去跟他說話。」澄光道:「不行,不行。小施主一進僧房,他師弟那個莽和尚行顛,就會一杵打死了你。」韋小寶道:「他打不死我的。」

澄光向雙兒望了一眼,說道:「你就算差尊仆將行顛和尚點倒,行痴仍然不會和你說話的。」韋小寶道:「行痴?他法名叫做行痴?」澄光道:「是。原來施主不知。」

韋小寶嘆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我也無法可施了。你既沒有『萬失無一』的好法子,可惜清涼寺好好一所古廟,卻在你方丈手裡毀了。」

澄光愁眉苦臉,連連搓手,忽道:「我去問問玉林師兄,或者他有法子。」韋小寶道:「這位玉林大師是誰?」澄光道:「是行痴的傳法師父。」

韋小寶喜道:「好極,你帶我去見這位老和尚。」

當下澄光領著韋小寶和雙兒,從清涼寺後門出去,行了里許,來到一座小小舊廟,廟上也無匾額。澄光徑行入內,到了後面禪房,只見一位白須白眉的老僧坐在蒲團上,正自閉目入定,對三人進來,似乎全然不覺。

澄光打了個手勢,輕輕的在旁邊蒲團上坐下,低目雙垂,澄光竟也不動。韋小寶手麻腳酸,老大不耐煩,站起了又坐倒,坐倒又站起,心中對那老僧的十八代祖宗早已罵了數十遍。

又過了良久,那老僧吁了口氣,緩緩睜開眼來,見到面前的有人,也有感驚奇,只微微點了點頭。澄光道:「師兄,行痴塵緣未斷,有人打上寺來,要請師兄佛法化解。」那老僧玉林道:「境由心生,化解在已。」澄光道:「外魔極重,清涼寺有難。」便將心溪、巴顏、皇甫閣等人意欲劫持行痴,幸蒙韋小寶主僕出手相救等情說了,又說雙方都死了數人,看來對方不肯善罷甘休。玉林默默聽畢,一言不發,閉上雙目,又入定去了。

韋小寶大怒,霍地站起,破口大罵:「操……」只罵得一個字,澄光連打手勢,救他不可生氣,又救他坐下來等候。

這一回玉林入定,又是小半個時辰。韋小寶心想:「天下強盜賊骨頭,潑婦大混蛋,也都沒這老和尚討厭。」好容易玉林又睜開眼來,問道:「韋施主從北京來?」

韋小寶道:「是。」玉林又問道:「韋施主在皇上身邊辦事?」韋小寶大吃一驚,跳起身來,道:「你……你……怎麼知道?」玉林道:「老衲只是猜想。」韋小寶心想:「這老和尚邪門,只怕真有些法力。」心中可不敢再罵他了,規規矩矩的坐了下來。

玉林道:「皇上差韋施主來見行痴,有什麼話說?」韋小寶心想:「這老和尚什麼都知道,瞞他也是無用。」說道:「皇上得知老皇爺尚在人世,又喜又悲,派人我向老皇爺磕頭請安。如果……如果老皇爺肯返駕回宮,那是再好不過了。」康熙本說查明真相之後,自己上五台山來朝見父皇,這話韋小寶卻瞞住了不說。玉林道:「皇上施主帶來什麼信物?」韋小寶從貼肉裡衣袋中,取出康熙親筆所寫御札,雙手呈上,道:「大師請看。」

御札上寫的是:「敕訟御前侍衛副總管欽賜穿黃馬褂韋小寶前赴五台山一帶公幹,各省文武官員受命調遣,欽此。」

玉林接過看了,還給韋小寶,道:「原來是御前侍衛副總管韋大人,多有失敬了。」

韋小寶心下得意:「你可不敢再小覷我了罷?」可是見玉林臉上神色,也沒什麼恭敬之意,心中得意又淡了下來。

玉林道:「韋施主,以你之意,該當如何處置?」韋小寶道:「我要叩見老皇爺,聽老皇爺吩咐。」玉林道:「他以前富有四海,可是出家之後,塵緣早已斬斷,『老皇爺』三字,再也休得提起,以免駭人聽聞,擾了他的清修。」韋小寶默然不答。

玉林又道:「請回去啟奏皇上,行痴不願見你,也不願再見外人。」韋小寶道:「皇上是他兒子,可不是外人。」玉林道:「什麼叫出家?家已不是家,妻子兒女都是外人了。」

韋小寶心想:「看來都是你這老和尚在搗鬼,從中阻攔。老皇爺就算不肯回宮,也不至於連兒子也不見。」說道:「既然如此,我去調遣人馬,上五台山來保護守衛,不許閑雜人等進寺來羅皂滋擾。」

玉林微微一笑,說道:「這麼一來,清涼寺寺成了皇宮內院、官府衙門;韋大人這位御前侍衛副總管,變成在清涼寺當差了。那麼行痴還不如回北京皇宮去直截了當。」

韋小寶道:「原來大師另有保護老……他老人家的妙法,在下洗……洗耳恭聽。」

玉林微笑道:「韋施主小小年紀,果然是個厲害腳色,難怪十幾歲少年,便已做到這樣的大官。」頓了一頓,續道:「妙法是沒有,出家人與世無爭,逆來順受。多謝韋施主一番美意,清涼寺倘若真有禍殃,那也是在劫難逃。」說著合十行禮,閉上雙目,入定去了。

澄光站起身來,打個手勢,退了出去,走到門邊,向玉林躬身行禮。韋小寶向玉林扮個鬼臉,伸伸舌拇指按住自己鼻子,四指向玉林招了幾招,意思是說:「好臭,好臭!」玉林閉著眼睛,也瞧不見。

三人來到廟外,澄光道:「玉林大師是得道高僧,已有明示。老衲去將心溪方丈他們都放了,今日相見,也是有緣,這就別過。」說著雙手合十,鞠躬行禮,竟是不讓他再進清涼寺去。

韋小寶心頭火起,說道:「很好,你們自有萬失無一的妙計,倒是我多事了。」命雙兒去叫了於八等一干人,徑自下山,又回到靈境寺去借宿。

他昨晚在靈境寺曾布施了七十兩銀子。住持見大施主又再光降,殷勤相待。

在客房之中,韋小寶一手支頤,尋思:「老皇爺是見到了,原來他一點也不老,卻是危險得緊,西藏喇嘛要捉他,神龍教又要捉他。那玉林老賊禿裝模作樣,沒點屁本事,澄光方丈一個人又有什麼用?只怕幾天之後,老皇爺便會給人捉了去。我又怎生向小玄子交代?」

一轉頭,見雙兒秀眉緊鎖,神色甚是不快,問道:「雙兒,什麼事不高興?」雙兒道:「沒什麼。」韋小寶道:「你一定在想心事,快跟我說。」雙兒道:「沒什麼。」韋小寶一轉念,道:「啊,知道啦。你怪我在朝廷里作官,一直沒跟你說。」雙兒眼眶兒紅了,道:「韃子皇帝是大壞人,相公你……怎麼做他們的官?而且還做了大官。」說著眼淚從雙頰上流了下來。

韋小寶一呆,道:「傻孩子,那又用得著哭的。」雙兒抽抽噎噎的道:「三少奶把我給了相公,吩咐我服侍你,聽你的話。可是……可是你在朝進而做大官,我爸爸媽媽,還有兩個哥哥,都是給惡官殺死的,你……你……」說著放聲哭了出來。

韋小寶一時手足無措,忙道:「好啦,好啦!現下什麼都不瞞你。老實跟你說,我做官是假的,我是天地會青木堂的香主,『天地父母,反清復明』,你懂嗎?我師父是天地會的總舵主,我早跟你三少奶說過了。我們天地會專跟朝廷作對。我師父派我混時皇宮裡去做官,為的是打探韃子的消息。這件事十分秘密,倘若給人知道了,我可性命不保。」

雙兒伸手按住韋小寶嘴唇,低聲道:「那你快別說了。都是我不好,逼你說出來。」說著破涕為笑,又道:「相公是好人,當然不會去做壞事。我……我真是個笨丫頭。」

韋小韋笑道:「你是個乖丫頭。」拉著她手,讓她坐在炕沿上自己身邊,低聲將順治與康熙之間的情由說了,又道:「小皇帝還只十幾歲,他爹爹出家做了和尚,不要他了,你想可憐不可憐?今天來捉他的那些傢伙,都是大大的壞人,虧得你救了他。」雙兒吁了口氣,道:「我總算做了一件好事。」韋小寶道:「不過送佛送上西天。那些人又給方丈放了。他們一定不肯甘心,回頭又要去捉那老皇帝,將他身上的肉一塊塊割下來,煮來吃了,豈不糟糕?」他知道雙兒心好,要激她勇於救人,故意將順治的處境說得十分悲慘。

雙兒身子一顫,道:「他們要吃他的肉,那為什麼?」韋小寶道:「唐僧和尚到西天取經,這故事你聽過么?」雙兒道:「聽過的,還有孫悟空,豬八戒。」韋小寶道:「一路上有許多妖怪,都想吃唐僧肉,說他是聖僧,吃了他肉就成佛成仙。」雙兒道:「啊,我明白啦,這些壞人以為老皇帝和尚也是聖僧。」韋小寶道:「是啊,你真聰明。老皇帝和尚好比是唐僧,那些壞人是妖怪,我是孫猴兒孫行者,你就是……是……」說著雙掌入在自己耳旁,一招一晃,作扇風之狀。雙兒笑道:「你說我是豬八戒?」韋小寶道:「你相貌像觀音菩薩,不過做的是豬八戒的事。」

雙兒連忙搖手,道:「別說冒犯菩薩的話。相公,你做觀音菩薩身邊的那個善才童子紅孩兒,我就是……」說到這裡,臉上一紅,下面的話咽住不說了。韋小寶道:「不錯 ̄我做善才童子,你就是龍女。咱二人老是在一起,說什麼也不分開。」雙兒臉頰更加紅了,低聲道:「我自然永遠服侍你,除非……除非你不要我了,將我趕走。」

韋小寶伸掌在自己頭頸一斬,道:「就是殺了我頭,也不趕你走。除非你不要我了,自己偷偷的走了。」雙兒伸手在自己頸里一斬,道:「殺了我頭,也不會走。」兩人同時哈哈大笑。雙兒自跟著韋小寶之後,主僕分守得甚嚴,極少跟他說笑,這時聽韋小寶吐露真相,心中甚是歡暢。兩人這麼一笑,情誼又親密了幾分。

韋小寶道:「好,我們自己的事情說過了。可怎麼想了法兒,去救唐僧?」

雙兒笑道:「救唐僧和尚,總是齊天大聖出主意,豬八戒只是個跟屁蟲。」韋小寶笑道:「豬八戒真有你這樣好看,唐僧也不出家做和尚了。」雙兒問道:「那為什麼?」韋小寶道:「唐僧自然娶了豬八戒做老婆了。」雙兒噗赤一笑,說道:「豬八戒是豬玀精,誰討他做老婆啊?」

韋小寶聽她說到娶豬精做老婆,忽然想起那口「花雕茯苓豬」沐劍屏來,不知她和方怡此刻身在何處,是否平安。

雙兒見韋小寶獃獃出神,不敢打斷他思路。過了一會,韋小寶道:「得想個法子,不讓壞人捉了老皇帝去。雙兒,譬如有一樣寶貝,很多賊骨頭都想去偷,咱們使什麼法兒,好教賊骨頭偷不到?」雙兒道:「見到賊骨頭來偷寶貝,便都捉了起來。」韋小寶搖頭道:「賊骨頭太多,捉不完的。我們自己去做賊骨頭。」雙兒道:「我們做賊骨頭?」韋小寶道:「對!我們先下手為強,將寶貝偷到手,別的賊骨頭就偷不到了。」雙兒拍手笑道:「我懂啦,我們去把老皇帝和尚捉了來。」韋小寶道:「正是。事不宜遲,立刻就走。」

兩人來到清涼寺外,韋小寶道:「天還沒黑,偷東西偷和尚,都得等到天黑才幹。」兩人躲在樹林之中,好容易等到滿山皆暗,萬籟無雹聲。韋小寶低聲道:「寺里只方丈一人會武功,好在他剛才受了傷,定在躺著休息。你去將那胖大和尚行顛點倒了,我們便可將老皇帝和尚偷出來。只是那行顛力氣極大,那根黃金杵打人可厲害得很,須當小心。」雙兒點頭稱是。

傾聽四下無人,兩人輕輕躍進圍牆,徑到順治坐禪的僧房之外,只見板門已然關上,但那門板日間給人踢壞了,一時未及修理,只這麼擱著擋風。雙兒貼著牆壁走進,將門板向左一拉,只見黃光閃動,呼的一聲響,黃金杵從空隙中擊了出來。雙兒待金杵上提,疾躍入內,伸指在行顛胸口要穴連點兩指,低聲道:「真對不住!」提起雙手,抱住了他手中金杵。行顛穴道被制,身子慢慢軟倒。這金杵重達百餘斤,雙兒若不抱住,落將下來,非壓碎他腳趾不可。

韋小寶跟著閃進,拉上門板。僧房甚小,黑暗中隱約見到有人坐在蒲團之上,韋小寶料知便是法各行痴的順治皇帝,當即跪倒磕頭,就道:「奴才韋小寶,便是日里救駕的,請老皇爺不必驚謊,。」

行痴默不作聲。韋小寶又道:「老皇爺在此清修,本來很好,不過外面有許多壞人,想捉了老皇爺去,要對你不利,奴才為了保護老皇爺,想請你去另一個安穩所在,免得給壞人捉到。」行痴仍是不答。韋小寶道:「那麼就請老皇爺和奴才一同出去。」

隔了半晌,見他始終盤膝而坐,一動不動。這時韋小寶在黑暗中已有好一會,看得清楚些了,見行痴坐禪的姿勢,便和日間所見的玉林一模一樣,也不知他是真的入定,還是對自己不加理睬,說道:「老皇爺的身份已經泄漏,清涼寺中無人能夠保護。敵人去了一批,又來一批,老皇爺終究會給他們捉去。還是換一個清靜的地方修行罷。」行痴仍是不答。

行顛忽道:「你們兩小孩是好人,日里幸虧你們救人。我師兄坐禪,不跟人說話。你要他到哪裡去?」他嗓音本來極響,拚命壓低,變成十分沙啞。

韋小寶轉起身來,說道:「隨便到哪裡都好。你師兄愛去哪裡,咱們便護送他去。只要那些壞傢伙找他不到,你們兩們就可安安靜靜的修行念佛了。」行顛道:「我們是不念佛的。」韋小寶道:「好罷,不念佛就不念佛,你快將這位大師的穴道解開。」

雙兒伸手過去,在行顛背上和脅下推拿幾下,解了穴道,說道:「真正對不住。」

行顛向行痴恭敬的道:「師兄,這兩個小孩請我們出去暫且躲避。」

行痴道:「師父可沒叫我們離去清涼寺。」說話聲音甚是清朗。韋小寶直到此刻,才聽到他的話聲。

行顛道:「敵人如再大舉來攻,這兩個小孩抵擋不住。」

行痴道:「境自心生。要說兇險,天下處處皆兇險;心中平安,世間事事平安。日前你殺傷多人,大造惡業,此後無論如何不可妄動無明。」

行顛呆了半晌,道:「師兄指點得是。」回頭向韋小寶道:「師兄不肯出去,你們都聽見了。」韋小寶皺眉道:「倘若敵人來捉你師兄,一刀刀將他身上的肉割下來,那便如何是好?」行顛道:「世人莫有不死,多活幾年,少活幾年,也沒什麼分別。」韋小寶道:「什麼都沒分別,那麼死人活人沒分別,男人女人沒分別,和尚和烏龜豬玀也沒分別?」行顛道:「眾生平等,原是如此。」

韋小寶心想:「怪不得一個叫行痴,一個叫行顛,果然是痴的顛的。要勸他們走,那是不成功的。如將老皇帝點倒,硬架了出去,實在太過不敬,也難免給人瞧見。」一時束手無策,心下惱怒,按捺不住,便道:「什麼都沒分別,那麼皇后和端敬皇后也沒分別,又為什麼要出家?」

行痴突然站起,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韋小寶一言開口,便已後悔,當即跪倒,說道:「奴才胡說八道,老皇爺不可動怒。」行痴道:「從前之事,我早忘了,你何以又用這等稱呼?快請起來,我有話請問。」韋小寶道:「是。」站起身來,心想:「你給我激得開了口說話,總算有了點眉目。」

行痴問道:「兩位皇后之事,你從何處聽來?」韋小寶道:「是聽海大富跟皇太后說的。」行痴道:「你認得海大富?他怎麼了?」韋小寶道:「他給皇太后殺了。」行痴驚呼一聲,道:「他死了?」韋小寶道:「皇太后用『化骨綿掌』功夫殺死了他。」行痴顫聲道:「皇太后怎麼會……會武功?你怎知道?」韋小寶道:「海大富和皇太后在慈寧宮花園動手打鬥我親眼瞧見的。」行痴道:「你是什麼人?」

韋小寶道:「奴才是御前侍衛副總管韋小寶。」隨即又加上一句:「當今皇上親封的,有御札在此。」說著將康熙的御札取出來呈上。

行痴呆了片刻,並不伸手去接,行顛道:「這裡從來沒燈火。」行痴嘆了口氣,問道:「小皇帝身子好不好?他……他做皇帝快不快活?」

韋小寶道:「小皇帝得知老皇爺健在,恨不行插翅飛上五台山來。他在宮裡大哭大叫,又是悲傷,又是喜歡,說什麼要上山來。後來……後來恐怕誤了朝廷大事,才派奴才先來向老皇爺請安。奴才回奏之後,小皇帝便親自來了。」

行痴顫聲道:「他……他不用來了。他是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不像我……」說到這裡,聲音已然哽咽。黑暗之中,但聽到他眼淚一滴滴落上衣襟的聲音。

雙兒聽他流露父子親情,胸口一酸,淚珠兒也撲籟籟的流了下來。

韋小寶心想良機莫失,老皇爺此刻心情激動,易下說辭,便道:「海大富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皇太后先害死榮親王,又害死端敬皇后,再害死端敬皇后的妹子貞妃,後來又害死了小皇帝的媽媽。海大富什麼都查明白了。皇太后知道秘密已經泄漏,便親手打死了海大富,又派了大批人手,要上五台山來謀害老皇爺。」

榮親王、端敬皇后、貞妃三人系被武功好手害死,海大富早已查明,稟告了行痴,由此而回宮偵查兇手,但行痴說什麼也不信是皇后自己下手,嘆道:「皇后是不會武功的。」

韋小寶道:「那晚皇太后跟海大富說的話,老皇爺聽了之後就知道了。」當下一一轉述那晚兩人對答的言語。他伶牙利齒,說得雖快,卻是清清楚楚。

行痴原是個至性至情之人,只因對董鄂妃一往情深,這才在她逝世之後,連皇帝也不大願意做,甘棄萬乘之位,幽閉斗室之中。雖然參禪數年,但董鄂妃的影子在他心中何等深刻,一聽韋小寶提起,什麼禪理佛法,霎時之間都拋於腦後。海大富和皇太后的對答一句句在心中流過,悲憤交集,胸口一股氣塞住了,便欲炸將開來。

韋小寶說罷,又道:「皇太后這老……一不做,二不休,害中你老皇爺之後,要去害死小皇帝。她還要去挖端敬皇后的墳,又要下詔天下,燒毀《端敬皇后語錄》,說《語錄》中的話都是放屁,哪一家裡藏一本,都要抄家殺頭!」

這幾句話卻是他捏造出來的,可正好觸到行痴心中的創傷。他勃然大怒,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喝道:「這賤人,我……我早就該將她廢了,一時因循,致成大禍!」順治當年一心要廢皇后,立董鄂妃為後,只因為皇太后力阻,才擱下來。董鄂妃倘若不死,這皇后之位早晚是她的了。

韋小寶道:「老皇爺,你看破世情,死不死,都沒分別,小皇爺可死不得,端敬皇后的墳挖不得,《端敬皇后語錄》毀不得。」行痴道:「不錯。你說得很是。」韋小寶道:「所以咱們須得出去躲避,免得遭了皇太后的毒手。皇太后的手段是第一步殺你,第二步害小皇帝,第三步挖墳燒《語錄》。只要她第一步做不成功,第二步,第三步棋子便不敢下了。」

順治七歲登基,廿四歲出家,此時還不過三十幾歲。他原本性子躁,火性大,說到頭腦清楚,康熙雖然小小年紀,比父親已勝十倍。因此沐王府中人想嫁禍吳三桂,詭計立被康熙識破,韋小寶半真半假的捏造了許多言語,行痴卻盡數信以為真。不過皇太后所要行的這三步棋子,雖是韋小寶捏造出來,但他是市井之徒,想法和陰毒女人也差不多。

行痴大聲道:「幸虧得你點破,否則當真壞了大事。師弟,咱們快快出去。」行顛道:「右手提起金杵,左手推開門板。

門板開處,只見當門站著一人。黑暗中行顛看不見他面貌,喝道:「誰?」舉起金杵。

那人道:「你們要去哪裡?」

行顛吃了一驚,拋下金杵,雙手合十,叫道:「師父!」行痴也叫了聲:「師父。」

原來這人正是玉林。他緩緩的道:「你們的說話,我都聽到了。」韋小寶心中暗叫:「他媽的,事情要糟!」

玉林沉聲道:「世間冤業,須當化解,一味躲避,終是不了。既有此因,便有此果,業既隨身。」行痴拜伏於地,道:「師父教訓得是,弟子明白了。」玉林道:「只怕未必便這麼明白了。你從前的妻子要找你,便讓她來找。我佛慈悲,普渡眾生,她怨你,恨你,要殺你而甘心,你反躬自省,總有令她怨,令她恨,使得她決心殺你的因。你避開她,業因仍在,倘若派人殺了她,惡業更加深重了。」行痴顫聲道:「是。」

韋小寶肚裡大罵:「操你奶奶的老賊禿!我要罵你,打你,殺你,你給不給我打罵?給不給我割你的老禿頭?」

只聽玉林續聲道:「至於西藏喇嘛要捉你去,那是他們在造惡業,竟欲以你為質,挾制當今皇帝,橫行不法,虐害百姓。咱們卻不能任由他們胡行。眼前這裡是不能住了,你們且隨我到後面的小廟去。」他轉身出外,行痴、行顛跟了出去。

韋小寶心想:「小皇帝雖賞了黃馬褂,我可還沒在身上穿過一天。這件事沒辦妥,回京對小皇帝沒交代,他一怒之下,說不定反悔,黃馬褂就此不賞了。我也得跟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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