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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記 第十六回 粉麝余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1)- 鹿鼎記

韋小寶在馬車中合眼睡了一覺。傍晚時分,忽聽得馬蹄聲響,一乘馬自後疾馳而來,奔到近處,聽得一個男人大聲喝道:「趕車的,車裡坐的可是個小孩?」韋小寶認得是劉一舟的聲音,不等車夫回答,便從車中探頭出來,笑道:「劉大哥,你是找我嗎?」只見劉一舟滿頭大汗,臉上都是塵土。他一見韋小寶,叫道:「好,我終於趕到你啦!」縱馬繞到車前,喝道:「滾下來!」

韋小寶見他神色不善,吃了一驚,問道:「劉大哥,我什麼事得罪了你,惹你生氣?」

劉一舟手中馬鞭揮出,向大車前的騾子頭上用力抽去。騾子吃痛大叫,人立起來,大來後仰,車夫險些摔將下來。那車夫喝道:「青天白日的,見了鬼么?幹麼發橫?」劉一舟喝道:「老子就是要發橫!」馬鞭再揮,捲住了那車夫的鞭子,一拉之下,將他摔在地上,跟著揮鞭抽擊,抽一鞭,罵一聲:「老子就是要發橫!老子就是要發橫!」那車夫掙扎著爬不起來,不住口爺爺奶奶的亂叫亂罵。劉一舟的鞭子越打越重,一鞭子下去,鮮血就濺了開來。

韋小寶驚得呆了,心想:「這車夫跟他無冤無仇,他這般狠打,自是沖著我來了。老子不是他對手,待他打完車夫,多半也會這樣打我,那可大事不妙。」從靴筒中拔出匕首,在騾子屁股上。

騾子吃痛受驚,發足狂奔,拉著大車沿著大路急奔。劉一舟舍了車夫,拍馬趕來,叫道:「好小子,有種的就別走!」韋小寶從車中探頭出來,叫道:「好小子,有種的就別追!」劉一舟出力鞭馬,急馳趕來。騾子奔得雖然甚快,畢竟拖了一輛車,奔得一陣,劉一舟越追越近。韋小寶想將匕首向劉一舟擲去,但想多半擲不中,反而失了防身的利器。他胡亂吆喝,急催騾子快奔。突然間耳邊勁風過去,右臉上勢辣辣的一痛,已給打了一鞭。他急忙縮頭入車,從車帳縫裡見到劉一舟的馬頭已挨到車旁,只消再奔得幾步,劉一舟便能躍上車來,情急智生,探手入懷,摸出一錠銀子,用力擲出,正中那馬左眼。那馬左眼鮮血迸流,眼珠碎裂,登時瞎了,斜刺里向山坡上奔去。劉一舟急忙勒韁,那馬痛得厲害,幾個虎跳,將劉一舟顛下馬背。他一個打滾,隨即站起,那馬已穿入林中,嘶叫連聲,奔得遠了。韋小寶哈哈大笑,叫道:「劉大哥,你不會騎馬,我勸你去捉只烏龜來騎騎罷!」劉一舟大怒,提氣急奔,向大車追來。韋小寶嚇了一跳,急催騾子快奔,回頭瞧劉一舟時,見他雖與大車相距已有二三十丈,但邁開大步,不停的追來,要拋脫他倒也不易,當下匕首探出,在騾子臀上又是輕輕一戳。豈知這次卻不靈了,騾子跳了幾下,忽然轉過頭來,向劉一舟奔去。韋小寶大叫:「不對,不對!你這畜生吃裡扒外,要老子的好看!」用力拉韁但騾子發了性,卻哪裡拉得住?韋小寶見情勢不妙,忙從車中躍出,奔入道旁林中。劉一舟一個箭步竄上,左手前探,已抓住他後領。韋小寶右手匕首向後刺出。劉一舟右手順著他手臂向下一勒,一招「行雲流水」,已抓住了他手腕,隨即拗轉他手臂,匕首劍頭對住他咽喉,喝道:「小賊,你還敢倔強?」左手啪啪兩下,打了他兩個耳光。韋小寶手腕奇痛,喉頭涼颼颼的,知道自己這柄匕首削鐵如泥,割喉嚨如切豆腐,忙嬉皮笑臉的道:「劉大哥,有話好說,大家是自己人,為什麼動粗?」

劉一舟一口唾味吐在他臉上,說道:「呸,誰認你是自己人?你……你……你這小賊,竟敢在皇宮裡花言巧語,騙我方師妹,又……又跟她睡在一床,這……這……我……我……非殺了你不可……」額頭青筋凸起,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左手握拳,對準了韋小寶面門。韋小寶這才明白,他如此發火,原來是為了方怡,只不知他怎生得知?眼前局面千鈞一髮,他火氣稍大,手上多使半分勁,自己咽喉眄便多個窟窿,笑道:「方姑娘是你心上人,我如何敢對她無禮?方姑娘心中,就只有你一個。她從早到晚,只是想你。」劉一舟火氣立降,問道:「你怎麼知道?」將匕首縮後數寸。韋小寶道:「只因她求我救你,我才送你出宮,她一得知你脫險,可不知道有多喜歡。」劉一舟忽又發怒,咬牙說道:「你這小狗蛋,老子可不領你的情!你救我也好,不救我也好,為什麼騙得我方師妹答應嫁……嫁你做老婆?」匕首前挺數寸。

韋小寶道:「咦!哪有這種事?你聽誰說的?方姑娘這般羞花閉月的美兒,只有嫁我這等又英俊,又了得的英雄,這才相配哪!」

劉一舟火氣又降了三分,將匕首又縮後了數寸,說道:「你還想賴?方師妹答應嫁你做老婆,是不是?」韋小寶哈哈大笑。劉一舟道:「有什麼好笑?」韋小寶笑道:「劉大哥,我問你,做太監的人能不能娶老婆?」劉一舟憑著一股怒氣,急趕而來,一直沒去想韋小寶是個太監,而太監決不能娶妻,這一下經韋小寶一言提醒,登時心花怒放,忍不住也笑了出來,卻不放開他手腕,問道:「那你為什麼騙我方師妹,要她嫁你做老婆?」

韋小寶道:「這句話你從哪裡聽來的?」劉一舟道:「我親耳聽到方師妹跟小郡主說的,難道有假?」韋小寶道:「是她們二人自己說呢,還是跟你說?」劉一舟微一遲疑,道:「是她們二人說的。」

原來徐天川同方怡沐劍屏二人前赴石家莊,行出不遠,便和吳立身,敖彪,劉一舟三人相遇。吳立身等三人在清宮中身受酷刑,雖未傷到筋骨,但全身給打得皮破肉綻,坐了大車,也要到石家莊去養傷,道上相逢,自有一番歡喜。


但方怡對待劉一舟的神情卻和往日大不相同,除了見面時叫一聲「劉師哥」,此後便十分冷淡,對他再也不瞅不睬。劉一舟幾次三番要拉她到一旁,說幾句知心話兒,方怡總是陪著沐劍屏不肯離開。劉一舟又急又惱,逼得緊了。方怡道:「劉師哥,從今以後,咱二人只是師兄妹的情份,除此之外,什麼也不用提,也不用想。」劉一舟一驚,問道:「那……那什麼?」方怡冷冷的道:「不為什麼。」劉一舟拉住她手,急道:「師妹,你……」方怡用力一甩,掙脫了他手,喝道:「請尊重些!」

劉一舟討了個老大沒趣,這一晚在客店之中,翻來覆去的難以安枕,心情激蕩,悄悄爬起,來到方怡和沐劍屏所住的房的窗下,果然聽得二人在低聲說話:

沐劍屏道:「你這樣對待劉師哥,豈不令他好生傷心?」方怡道:「那有什麼法子?他早些傷心,早些忘了我,就早些不傷心了。」沐劍屏道:「你真的決意嫁……嫁給韋小寶這小孩子?他這麼小,你能做他老婆?」方怡道:「你自己想嫁給我小猴兒,因此勸我對師哥好,是不是?」沐劍屏急道:「不,不是的!那麼你快去嫁給韋大哥好了。」方怡嘆了口氣,道:「我發過誓,賭過咒的,難道你忘記了?那天我說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桂公公如能救劉一舟平安脫險,小女子方怡便嫁了公公為妻,一生對丈夫貞忠不貳,若有二心,教我萬劫不得超生。』我又說過:『小郡主便是見證。』我不會忘記,你也不會忘記。」

沐劍屏道:「這話當然說過的,不過我看那……看他只是鬧著玩,並不當真。」方怡道:「他當真也好,當假也好。可是咱們做女子的,既然親口將終身許了給他,那便決無反悔,自須從一而終,何況……何況……」沐劍屏道:「何況什麼?」方怡道:「我仔細想過了,就算說過的話可以抵賴,可是他……他曾跟我們二人同床而卧,同被而眠……」沐劍屏咭的一聲笑,說道:「韋大哥當真頑皮得緊,他還說《英烈傳》上有這樣一回書的,叫什麼你哪,還香了你的臉呢!」方怡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劉一舟在窗外只聽得五內如焚,天旋地轉,立足不定。

只聽得方怡又道:「其實,他年紀雖小,說話油腔滑調,待咱們二人倒也當真不錯。這次分手之後,不知什麼時候能再相會。」沐劍屏又是咭的一聲笑,低聲道:「師姊,你在想念他啦!」方怡道:「想他便想他,又怎麼了?」沐劍屏道:「是啊,我也想著他。我幾次邀他,要他跟咱們同去石家莊,他總是說身有要事。師姊,你說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方怡道:「在飯館中打尖之時,我曾聽得他跟車夫閑談,問起到山西的路程。看來他是要去山西。」沐劍屏道:「他年紀這樣小,一個人去山西,路上要遇到歹人,可怎麼辦?」方怡嘆了口氣,道:「我本想跟徐老爺子說,不用護送我們,還是護送他的好,可是徐老爺子一定不會肯的。」沐劍屏道:「師姊。我……我想……」方怡道:「什麼?」沐劍屏嘆了口氣,道:「沒什麼。」方怡道:「可惜咱們二人身上都是有傷,否則的話,便陪他一起去山西。現下跟吳師叔,劉師哥他們遇上,咱們便不能去找他了。」

劉一舟聽到這裡,頭腦中一陣暈眩,砰的一聲,額頭撞在了窗格。

方怡和沐劍屏齊聲驚問:「什麼?」

劉一舟妒火中燒,便如發了狂一般,只想:「我去殺了這小子,我去殺了這小子!」搶到前院,牽了一匹馬,打開客店大門,上疾奔。他想韋小寶既去山西,便向西行。奔到天明,問明了去山西的路程,沿大道追將下來,每見到有單行的大車,便問:「車裡坐的可是個小孩?」

韋小寶聽劉一舟說,此中情由是聽得小郡主跟方怡說話而知,料想必是偷聽得來,所知有限,笑道:「劉大哥,你可上了你師妹的大當啦。」劉一舟道:「上了什麼當?」韋小寶道:「方姑娘跟我說,她要好好的氣你一氣,因為她盡心竭力的救你,可是你半點也不將她放在心上。」劉一舟急道:「哪……哪有此事?我怎不將她放在心上?」

韋小寶道:「你送過她一根銀釵,是嗎?銀釵頭上有朵梅花的。」劉一舟道:「是,是啊!你怎麼知道?」韋小寶道:「她在宮中混戰之時,將銀釵掉了,急得什麼似的,說道這是他心上人給的東西,說什麼也不能掉了,就是拚了命不要,也要去找回來。」劉一舟一呆,沉吟道:「她……她待我這麼好?」韋小寶道:「當然啦,那難道還有假的?」劉一舟問:「後來怎樣?」

韋小寶道:「你這樣扭住我,我痛得要命,怎能說話?」

劉一舟道:「好罷!」他聽得方怡對待自己如此情深,怒火已消了大半,又想反正這孩子逃不掉自己掌心,鬆開了手,問道:「後來怎樣?」

韋小寶給他握得一條胳膊又痛又麻,慢慢將匕首插入靴筒,見手腕上紅紅的腫起了一圈手指印,說道:「沐王府的人就愛抓人手腕,你這樣,白寒楓也這樣。沐家拳中這一招『龜抓手』,倒也了得。」他將「龜抓手」的「龜」這說得甚是含糊,劉一舟沒聽明白,也不加理會,又問:「方師妹失了我給她的那根銀釵,後來怎樣?」

韋小寶道:「我給你的烏龜爪子抓得氣也喘不過來,須得歇一歇再能說話。總而言之,你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這可有老大幹系。」

這次劉一舟聽明白了「烏龜爪子」四字。但他惱怒的,只是韋小寶騙得方怡答應嫁他,至於口頭上給他占些便宜,卻也並不在乎,又聽得他說:「你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這可有老大幹系」,自是十分關心,問道:「你快說,別拖拖拉拉的了。」韋小寶道:「總得坐了下來,慢慢歇一會,才有力氣說話。」劉一舟無法,只得跟著他來到樹林邊的一株大樹下,見他在樹根上坐了,當即並肩坐在他身畔。

韋小寶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劉一舟當即擔心,忙問:「可惜什麼?」韋小寶道:「可惜你師妹不在這裡,否則她如能和你並肩而坐在這裡,跟你談情說愛,打情罵俏,她心中才真的喜歡了。」劉一舟大樂,忍不住笑了出來,問道:「你怎麼知道?」

韋小寶道:「我聽她親口說過的。那天她掉了銀釵,冒著性命危險,衝過了清宮侍衛把守的三道關口,雖然身受重傷,還是殺了三名清宮侍衛,將這根銀釵找了回來。我說:『方姑娘啊,你忒也笨了,一根銀釵,值得幾錢?我送一千兩銀子給,這種釵子,咱們一口氣去打造它三四千隻。你每天頭上插十隻,天天不同,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插的還都是新釵子。』方姑娘說:『你這小孩子家懂得什麼。這是我那親親劉師哥送給我的,你送我一千隻一萬隻,就算是黃金釵兒,珍珠釵兒,又哪及得上我親親劉師哥給我的一隻銀釵,銅釵,鐵釵?』劉大哥,你說這方姑娘可不是挺胡塗么?」

劉一舟聽了這番話,只笑得口也合不攏來,問道:「怎麼……怎麼她半夜裡小郡主說話,說的又是另一套?」

韋小寶道:「你半夜三更的,在她們房外偷聽說話,是不是?」劉一舟臉上微一紅,道:「也不是偷聽,我夜裡起身小便,剛好聽見。」韋小寶道:「劉大哥,這可是你的不是了。你什麼地方不好小便,怎地到方姑娘窗下去小便,那可不臭氣衝天,熏壞了兩位羞花閉月的姑娘?」劉一舟道:「是,是!後來我方師妹怎麼說?」

韋小寶道:「我肚子餓得很,沒力氣說話,你快去買些東西給我吃。我吃得飽飽的,你方師妹那些教人聽了肉麻之極的話,我才說得出口。」他只盼把劉一舟騙出市鎮之上,就可在人叢中溜走脫身。

劉一舟道:「什麼教人聽了肉麻之極?方師妹正經得很,從來不說肉麻的話。」韋小寶道:「好罷,她正經得很,從來不說肉麻的話。她說:『我那親親劉師哥!』又說:『我那個又體貼,又漂亮的劉師哥』,他媽的,你聽了不肉麻,我可越聽越是難為情。哼,也不害臊,說這種話。」劉一舟心花怒放,卻道:「不會罷?方師妹怎會說這種話?」韋小寶道:「好,好!算是我錯了。劉大哥,我要去找東西吃,失陪了。」

劉一舟正聽得心癢難搔,如何肯讓他走,忙在他肩頭輕輕一按,道:「韋兄弟,你別忙走!我這裡帶得有幾件作乾糧的薄餅,你先吃了,說完話後,到前面鎮上,我再好好請你喝酒吃面,還得跟你賠不是。」說著打開背上包裹,取了幾張薄餅出來。

韋小寶接了一張薄餅,撕了一片,在口中嚼了幾下,說道:「這餅咸不咸,酸不酸的,算什麼玩意兒?你倒吃給我看看。」將那缺了一秀的薄餅給他。

劉一舟道:「這餅硬了,味道自然不大好,咱們對付著充充饑再說。」說道將餅撕下一片來吃了。

韋小寶道:「這幾張餅不知怎樣?」將幾張薄餅翻來翻去的挑選,翻了幾翻,說道:「他媽的尿急,小便了再來吃。」走到一棵大樹邊,轉過身子,拉開褲子撒尿。

劉一舟目不轉睛的瞧著他,怕他突然發足逃走。

韋小寶小便後,回過來坐在劉一舟身畔,又將幾張薄餅翻來翻去,終於挑了一張,撕開來吃。劉一舟追趕了大半天,肚子早已餓了,拿了一張薄餅也吃,一面吃,一面說道:「難道方師妹跟小郡主這麼說,是故意慪我來著?」

韋小寶道:「我又不是你方師妹肚子時原蛔蟲,怎麼知道她的心思?你是她的親親好師哥,怎麼你不知道,反而問我?」劉一舟道:「好啦!剛才是我魯莽,得罪了你,你可別賣關子啦!」韋小寶道:「既這麼說,我跟你說真心話罷。你方師妹十分美貌,我倘若不是太監,原想娶她做老婆的。不算就算不娶她,只怕也輪不到你。」劉一舟急問:「為什麼?為什麼?」韋小寶道:「不用性急,再吃一張薄餅,我慢跟你說。」

劉一舟道:「他媽的,你說話總是吞吞吐吐,吊人胃口……」說到這裡,忽然身子晃了一晃。韋小寶道:「怎麼?不舒服么?這餅子只怕不大幹凈。」劉一舟道:「什麼?」站起身來,搖搖擺擺的轉了個圈子,突然摔倒在地。

韋小寶哈哈大笑,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說道:「咦!你的薄餅里,怎麼會有蒙汗藥?這可真是奇怪之極了。」劉一舟唔了一聲,已是人事不知。

韋小寶又踢了兩腳,見他全然不動,於是解下他腰帶褲帶,將他雙足牢牢綁住,又把他雙手反綁了。見大對旁有塊石頭,用翻開,露出一洞,下面是一堆亂石,將亂石一塊塊搬出,挖了個四尺來深的山洞,笑道:「老子今日活埋了你。」將他拖到洞中,豎直站著,將石塊泥土扒入洞中,用勁踏實,泥土直埋到他上臂,只露出了頭和肩膀。

韋小寶甚是得意,走到溪水旁,解下長袍浸濕了,回到劉一舟身前,扭絞長袍,將溪水淋在他頭上。

劉一舟給冷水一激,慢慢醒轉,一時不明所以,欲待掙扎,卻是絲毫動彈不得。只見韋小寶抱膝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瞧著自己,過了一陣,才明白著了他道兒,又掙了幾下,直是紋風不動,說道:「好兄弟,別開玩笑啦!」

韋小寶罵道:「直娘賊,老子有多少大事在身,跟你這臭賊開玩笑!」重重一腳踢去,踢得他右頰登時鮮血淋漓,又罵道:「方姑娘是我老婆,憑你也配想她?你這臭賊扭得老子好痛,又打我耳光,又用鞭子抽我,老子先割下你耳朵,再割你鼻子,一刀刀的炮製你。」說罷拔出匕首,俯下身子,用刃鋒在他臉上撇了兩撇。

劉一舟嚇得魂飛天外,叫道:「好兄……韋……韋兄弟,韋香主,請你瞧著沐王府的情份,高……高抬貴手。」韋小寶道:「我從皇宮裡將你救出來,你卻恩將仇報,居然想殺我,哼哼,憑你這點道行,也想來太歲頭上動土?你叫我瞧著沐王府的情份,剛才你拿住我時,怎地又不瞧著天地會的情份了?」劉一舟道:「確實是我不是,是在下錯了!請……請……請你原諒。」

韋小寶道:「我要在你頭上割你媽的三百六十刀,方消我心頭之恨!」提起他辮子,一刀割去。那匕首鋒利無比,嗤的一聲便將辮子切斷,再在他頭頂來回推動,片刻之間,頭髮紛落,已剃成個禿頭。韋小寶罵道:「死賊禿,老子一見和尚便生氣,非殺不可!」

劉一舟陪笑道:「韋香主,在下不是和尚。」韋小寶罵道:「你他媽的不是和尚,幹麼剃光了頭,前來矇騙老爺?」劉一舟心道:「明明是你剃光了我頭髮,怎能怪我?」但性命在他掌握之中,不敢跟他爭論,只得陪笑道:「千錯萬錯,都是小人不是,韋香主大人大量,別放在心上。」

韋小寶道:「好,那麼我問你,方怡姑娘是誰的老婆?」

劉一舟道:「這個……這個……」

韋小寶大聲道:"什麼這個那個?快說!"提起匕首,在他臉上揮來揮去。劉一舟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小鬼是個太監,讓他占些口頭便宜便了,否則他真的一劍揮來,自己少了個鼻子或是耳朵,那可糟糕之極,忙道:「她……她自然是韋香主……是韋香主你的夫人。」韋小寶哈哈大笑,說道:「她,她是誰?你說得明白些。老子可聽不得和尚們含含糊糊的說話。」劉一舟道:「方怡方師妹,是你韋香主的夫人。」

韋小寶道:「咱們可得把話說明白了。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劉一舟聽他口氣鬆動,心中大喜,忙道:「小人本來不敢高攀。韋香主倘若肯將在下當作朋友,在下……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韋小寶道:「我把你當作朋友。江湖上朋友講義氣,是不是?」劉一舟忙道:「是,是。好朋友該當講義氣。」韋小寶道:「朋友妻,不可戲。以後你如再向我老婆賊頭賊腦,不三不四,那算什麼?你發下一個誓來!」劉一舟暗暗叫苦,心想又上了他的當。韋小寶道:「你不說也不打緊,我早知你鬼鬼祟祟,不懷好意,一心想去調戲勾搭我的老婆。」劉一舟見他又舞動匕首,眼前白光閃閃,忙道:「沒有,沒有。對韋香主的夫人,在下決計不敢心存歹意。」韋小寶道:「以後你如向方姑娘多瞧一眼,多說一句話,那便怎樣?」劉一膛道:「那……那便天誅地滅。」韋小寶道:「那你便是烏龜王八蛋!」劉一舟苦著臉道:「對,對!」韋小寶道:「什麼對?對你什麼個屁?」將匕首尖直指上他右眼皮。劉一舟道:「以後我如再向方師妹多瞧一眼,多說一句話,我……我便是烏龜王八蛋!」

韋小寶哈哈一笑,道:「既是這樣,便饒了你。先在你頭上淋一泡尿,這才放你。」說道將匕首插入靴筒,雙手去解褲帶。

突然之間,樹林中一個女子聲音喝道:「你……你怎可欺人太甚?」

韋小寶聽得是方怡的聲音,又驚又喜,轉過頭去,只見林中走出三個人來,當先一人正是方怡,其後是沐劍屏和徐天川。隔了一會,又走出兩人,卻是吳立身和敖彪。

他五人躲在林中已久,早將韋劉二人的對答聽得清清楚楚,眼見韋小寶要在劉一舟頭頂撒尿,結下永不可解的深怨,方怡忍不住出聲喝止。

韋小寶笑道:「原來你們早在這裡了,瞧在吳老爺面眄,這泡尿免了罷。」

徐天川急忙過去,雙手扒開劉一舟身畔的石塊泥土,將他抱起,解開綁在他手腳上的腰帶。劉一舟羞愧難當,低下頭,不敢和眾人目光相接。

吳立身鐵青了臉,說道:「劉賢侄,咱們的性命是韋香主救的,怎地你恩將仇報,以大欺小,對他又打又罵,又扭他手臂?你師父知道了,會怎麼說?」一面說,一面搖頭,語氣甚是不悅,又道:「咱們江湖上混,最講究的便是『義氣』兩字,怎麼可以爭風吃醋,對好朋友動武?忘恩負義,那是連豬狗也不如!」說著呸的一聲,在地下吐了口唾沫。他越說越氣,又道:「昨晚你半夜裡這麼火爆霹靂的沖了出來,大伙兒就知道不對,一路上尋來,你將韋香主打得臉頰紅腫,又扭住他手臂,用劍尖指著他咽喉,倘若一個失手,竟然傷了他性命,那怎麼辦?」

劉一舟氣憤憤的道:「一命抵一命,我還賠他一條性命使是。」

吳立身怒道:「嘿,你倒說得輕鬆自在,你是什麼英雄好漢了?憑你一條命,抵得過人家天地會十大香主之一的韋香主?再說,你這條命是哪來的?還不是韋香主救的?你不感恩圖報,人家已經要瞧你不起,居然膽敢向韋香主動手?」

劉一舟給韋小寶逼得發誓賭咒,當時命懸人手,不得不然,此刻身得自由,想到這些言語都已給方怡聽了去,實是羞憤難當,吳立身雖是師叔,但聽他嘮嘮叨叨的教訓個不休,不由得老羞成怒,把心一橫,惡狠狠的道:「吳師叔,事情是做下來了,人家姓韋的可沒傷到一根寒毛。你老人家瞧著要怎麼辦,就怎麼辦罷!」

吳立身跳了起來,指著他臉,叫道:「劉一舟,你對師叔也這般沒上沒下。你要跟我動手,是不是?」劉一舟道:「我又不是你的對手。」吳立身更加惱怒,厲聲道:「倘若你武功勝得過我,那就要動手了,是不是?你在清宮貪生怕死,一聽到殺頭,忙不迭的大聲求饒,趕著自報姓名。我顧著柳師哥的臉面,這件事才絕口不提。哼,哼!你不是我弟子,算你運氣。」那顯然是說,你如是我弟子,早就一刀殺了。

劉一舟聽他揭破自己在清宮中膽怯求饒的醜態,低下了頭,臉色蒼白,默不作聲。

韋小寶見自己占足了上風,笑道:「好啦,好啦,吳老爺子,劉大哥跟我鬧著玩的,當不得真。我向你討個情,別跟柳老爺子說。」

吳立身道:「韋香主這麼吩咐,自當照辦。」轉頭向劉一舟道:「你瞧,人家韋香主畢竟是做大事的,度量何等寬大?」

韋小寶向方怡和沐劍屏笑道:「你們怎麼也到這裡來啦?」方怡道:「你過來,我有句話跟你說。」韋小寶笑嘻嘻的走近。劉一舟見方怡當著眾人之前對韋小寶如此親熱,手按刀柄,忍不住要拔刀上前拚命。忽聽得啦的一聲響,韋小寶已吃了記熱辣辣的耳光。

韋小寶吃了一驚,跳開數步,手按面頰,怒道:「你……你幹麼打人?」

方怡柳眉豎起,漲紅了臉,怒道:「你拿我當什麼人?你跟劉師哥說什麼了?背著人家,拿我這麼糟蹋輕賤?」韋小寶道:「我可沒說什麼不……不好的話。」方怡道:「還說沒有呢,我一句句都聽見了。你……你……你們兩個都不是好人。」又氣又急,流下淚來。

徐天川心想這是小兒女們胡鬧,算不得什麼大事,可別又傷了天地會和沐王府的和氣,當下哈哈大笑,說道:「韋香主和劉師兄都吃了點小虧,就算是扯了個直。徐老頭可餓得狠了,咱們快找飯店,吃喝個痛快。」

突然間一陣東北風吹過,半空中飄下一陣黃豆般的雨點來。徐天川抬頭看天,道:「十月天時,平白無端的下這陣頭雨,可真作怪。」眼見一團團烏雲角涌將過來,又道:「這雨只怕不小,咱們得找個地方躲雨。」

七人沿著大道,向西行去。方怡,沐劍屏傷勢未愈,行走不快。那雨越下越大,偏生一路上連一間家舍,一座涼亭也無,過不多時,七人都已全身濕透。韋小寶笑道:「大伙兒慢慢走罷,走得快是落湯雞,走得慢也是落鴨,反正都差不多。」

七人又行了一會,聽得水聲,來到一條河邊,見溯河而上半里處有座小屋。七人大喜,加愉了腳步,行到近處,見那小屋是座東歪西倒的破廟,但總是個避雨處,雖然破敗,卻也聊勝於無。廟門早已爛了,到得廟中,觸鼻儘是霉氣。

方怡行了這一會,胸口傷處早已十分疼痛,不由得眉頭緊蹙,咬住了牙關。徐天川抓了些破桌破椅,生起火來,讓各人烤乾衣衫。但見天上黑雲走聚越濃,雨下得越發大了。徐天川從包裹中取出乾糧麵餅,分給眾人。

劉一舟將辮根塞在帽子之中,勉強拖著一條辮子。韋小寶笑吟吟的對他左瞧右瞧。

沐劍屏笑道:「剛才你在劉師哥的薄餅之中,做了什麼手腳?」韋小寶瞪眼道:「沒有啊,我會做什麼手腳?」沐劍屏道:「哼,還不認呢?怎地劉師哥又會中蒙汗藥暈倒?」韋小寶道:「他中了蒙汗藥么?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我瞧不會罷,他這不是好端端的坐著烤火?」沐劍屏呸了一聲,佯嗔道:「就會假痴假呆,不跟你說了。」

方怡在一旁坐著,也是滿心疑惑。先前劉一舟抓住韋小寶等情狀,他們只遠遠望見,看不真切,後來劉韋二人並排坐在樹下說話,他們已躡手躡腳的走近,躲在樹林里,眼見一張張薄餅都是劉一舟從包裹里取出,他又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韋小寶,防他逃走,怎麼一轉眼間,就會昏迷暈倒?

韋小寶笑道:「說不定是劉師兄有羊吊病,突然發作,人事不知。」

劉一舟大怒,霍地站起,指著他喝道:「你……你這小……」

方怡瞪了韋小寶一眼,道:「你過來。」韋小寶道:「你又要打人,我才不過來呢。」方怡道:「你不可再說損劉師哥的話,小孩子家,也不修些口德。」韋小寶伸了伸靠舌頭,便不說話了。劉一舟見方怡兩次幫著自己,心下甚是受用,尋思:「這小鬼又陰又壞,方師妹畢竟還是對我好。」

天然漸漸黑了下來。七人圍著一團火坐地,破廟中到處漏水,極少乾地。突然韋小寶頭頂漏水,水點一滴滴落向他肩頭。他向左讓了讓,但左邊也在漏水。方怡道:「你過來,這邊不漏水。」頓了頓,又道:「不用怕,我不打你。」韋小寶一笑,坐到她身側。

方怡湊嘴到沐劍屏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沐劍屏咭的一笑,點點頭,湊嘴到韋小寶耳邊,低聲道:「方師姊說,她跟你是自己人,這才打你管你,叫你別得罪了劉師哥,問你懂不懂她的意思?」韋小寶在她耳邊低聲道:「什麼自己人?我可不懂。」沐劍屏將話傳了過去。方怡白了他一眼,向沐劍屏道:「我發過的誓,賭過的咒,永遠作數,叫他放心。」沐劍屏又將話傳過。

韋小寶在沐劍屏耳邊道:「方姑娘跟我是自己人,那麼你呢?」沐劍屏紅暈上臉,呸的一聲,伸手打他。韋小寶笑首側身避過,向方怡連連點頭。方怡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火光照映之下,說不盡的嬌美。韋小寶聞到二女身上淡淡的香氣,心下大樂。

劉一舟所坐處和他三人相距頗遠,伸長了脖子,隱隱約約的似乎聽到什麼「劉師哥」,什麼「自己人」,此外再也聽不到了。瞧他三人嘻嘻哈哈,神態親密,顯是將自己當做了外人,忍不住又是妒恨交作。

方怡又在沐劍屏耳邊低聲道:「你問他,到底使了什麼法兒,才將劉師哥迷倒。」韋小寶見方怡一臉好奇之色,終於悄悄對沐劍屏說了:「我小便之時,背轉了身子,左手中抓了一把蒙汗藥,回頭去翻薄餅,餅上自然塗了藥粉。我吃的那張餅,只用右手拿,右手全然不碰。這可懂了嗎?」沐劍屏道:「原來如此。」傳話之後,方怡又問:「你哪裡來的蒙汗藥?」韋小寶道:「宮裡侍衛給的,救你劉師哥,用的就是這些藥粉。」這時大雨傾盆,在屋裡上打嘩啦啦急響,韋小寶的嘴唇直碰到沐劍屏耳朵,所說的話才能聽到。

劉一舟心下焦躁,霍地站起身來,背脊重重在柱子上一靠,突然喀喇喇幾聲響,頭頂掉下幾片瓦來。這座破廟早已朽爛,給大雨一浸,北風一吹,已然支撐不住,跟著一根根椽子和瓦片磚泥紛紛跌落。徐天川叫道:「不好,這廟要倒,大家快出去。」

七人奔出廟去,沒走得幾步,便聽得轟隆隆一聲巨響,廟頂塌了一大片,跟著又有半堵牆倒了下來。

便在此時,只聽得馬蹄聲響,十餘乘馬自東南方疾馳而來,片刻間奔到近處,黑暗中影影綽綽,馬上都騎得有人。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啊喲,這裡本來有座小廟,可以躲雨,偏偏又倒了。」另一人大聲問道:「喂,老鄉,你們在這裡幹什麼?」徐天川道:「我們在廟時躲雨,這廟臨時塌了下來,險些兒都給壓死了。」馬上一人罵道:「好媽的,落這樣大雨,老天爺可不是瘋了。」另一人道:「趙老三,除了這小廟,附近一間屋都沒有?有沒有山洞什麼的?」

那蒼老聲音道:「有……有是有的,不過也同沒有差不多。」一名漢子罵道:「你奶奶的,到底有是沒有?」那老頭道:「這裡向西北,山坳中有一座鬼屋,是有惡鬼的,誰也不敢去,那不是跟沒有差不多?」

馬上眾人大聲笑罵起來:「老子才不怕鬼屋哩。不惡鬼最好,揪了出來當點心。」又有人喝道:「快領路!又不是洗澡,在這大雨里泡著,你道滋味好得很么?」趙老三道:「各位爺們,老兒沒嫌命長,可不敢去了。我勸各位也別去罷。這裡向北,再行三十里,便有市鎮。」馬上眾人都道:「這般大雨,哪裡再挨得三十來里?快別羅嗦,咱們這許多人,還怕什麼鬼?」趙老三道:「好罷,大伙兒向西北,拐個彎兒,沿山路進坳,就只一條路,不會錯的……」眾人不等他說完,已縱馬向西北方馳去。趙老三騎的是頭驢子。微一遲疑,拉過驢頭,回頭向東南方來路而去。

徐天川道:「吳二哥,韋香主,咱們怎麼辦?」吳立身道:「我看……」隨即想起,該當由韋小寶出主意才是,跟著道:「請韋香主吩咐,該當如何?」韋小寶怕鬼,只是說不出口,道:「吳大叔說罷,我可沒什麼主意。」吳立身道:「惡鬼什麼,都是鄉下人胡說八道。就算真的有鬼,咱們也跟他拚上一拚。」韋小寶道:「有些鬼是瞧不見的,等瞧見,已經來不及了。」言下之意,顯然是怕鬼。

劉一舟大聲道:「怕什麼妖魔鬼怪?在雨中再淋得半個時辰,人人都非生病不可。」

韋小寶見沐劍屏不住發顫,確是難以支持,又不願在方怡面前示弱,輸給劉一舟,便道:「好,大伙兒這就去罷!倘若見到惡鬼,可須小心!」

七人依著趙老三所說,向西北走進了山坳,黑暗中卻尋不到道路,但見樹林中白茫茫地,有一條小瀑布衝下來。韋小寶道:「尋不到路,叫做『鬼打牆』,這是惡鬼在迷人。」徐天川道:「這片瀑布便是路。」沿著瀑布走上坡去。餘人跟隨而上,爬上山坡。」

聽得左首樹木中有馬嘶之聲,知道那十幾個乘馬漢子便在那邊。徐天川心想:「這批人不知是什麼來頭。」但想自己和吳立身聯手,尋常武師便有幾十人也不放在心上,當下踏水尋路,高一腳低一腳的向林中走去。

一到林中,更加黑了,只聽得前面嘭嘭敲門,果然有屋。韋小寶又驚又喜,忽覺有人伸手過來,拉住了他手,那手掌軟綿綿地,跟著耳邊有人柔聲道:「別怕!」正是方怡。

但聽敲門之聲不絕,經終沒有開門,七人走到近處,只見黑沉沉的一大片屋子。

一眾乘馬人大聲叫嚷:「開門,開門!避雨來的!」叫了好一會,屋內半點動靜也無。一人道:「沒人住的!」另一人道:「趙老三說是鬼屋,誰敢來住?跳進牆去罷!」白光閃動,兩人拔出兵刃,跳進牆去,開了大門,眾人一涌而進。

徐天川心想:「這些人果是武林中的,看來武功不也甚高。」七人跟著進去。

大門裡面是個好大的天井,再進去是座大廳。有人從身邊取出油包,解開來取出火刀火石,打著了火,見廳中桌上有蠟燭,便去點燃了。眾人眼前突現光亮,都是一陣喜慰,見廳上陳設著紫檀木的桌椅花幾,竟是戶人家的氣派。

徐天川心下嘀咕:「桌椅上全無灰法,地下打掃得這等清潔,屋裡怎會沒人?」

只聽一名漢子說道:「這廳上乾乾淨淨,屋裡有人住的。」另一人大聲嚷道:「喂,喂,屋裡有人嗎?屋裡有人么?」大廳又高又大,他大聲叫嚷,隱隱竟有回聲。

回聲一止,四下除了大雨之聲,竟無其他聲息。眾人面面相覷,都覺頗為古怪。

一名白髮者問徐天川道:「你們幾位都是江湖上朋友么?」徐天川道:「在下姓許,這幾個有的是家人,有的是親戚,是去山西探親,不想遇上了這場大雨。達官爺貴姓?」那老者點了點頭,見他們七人中有老頭,有小孩,又有女子,也不起疑心,卻不答他問,說道:「這屋子可有點兒古怪。」

又有一名漢子叫道:「屋裡有人沒有?都死光了嗎?」停了片刻,仍是無人回答。

那老者坐在椅上,指著六個人道:「你們六個到後面瞧瞧去!」六名漢子拔兵刃在手,向後進走去。六人微微弓腰,走得甚慢,神情頗為戒懼。耳聽得踢門聲,喝問聲不斷傳來,並無異狀,聲音越去越遠,屋子極大,一進走不到盡頭。那老者指著另外四人道:「找些木柴來點幾個火把,跟著去瞧瞧。」那四人奉命而去。

韋小寶等七人坐在大廳長窗的門檻上,誰也不開口說話。徐天川見那群人中有十人走向後進,廳上尚有八人,穿的都是布袍,瞧橫樣似是什麼幫會的幫眾,又似是鏢局的鏢客,卻沒押鏢,一時摸不清他們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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