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雲接過血刀,向橫卧在身前的水笙瞧了一眼,見她滿臉都是憤恨惱怒之色,但眼光之中,終於流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她知狄雲從未練過這門刀法,如果照著血刀老祖的模樣,將這利刃從自己鼻尖掠過,別說鼻子定然被他一刀削去,多半連腦袋也劈成兩半。她心下自慰:「這樣也好,死在這小惡僧的刀下,勝於受他二人的侮辱。」話雖如此,想到真的要死,卻也不免害怕。
狄雲自然不敢貿然便劈,問道:「師祖爺爺,這一刀劈出去,手勁須得怎樣?」血刀老祖道:「腰勁運肩,肩通於臂,臂須無勁,腕須無力。」接著便解釋怎麼樣才是「腰勁運肩」,要怎樣方能「肩通於臂」,跟著取過血刀,說明什麼是「無勁勝有勁」,「無力即有力」。水笙聽他解說這些高深的武學道理,不由得暗自點頭。
狄雲聽得連連點頭,黯然道:「只可惜徒孫受人陷害,穿了琵琶骨,割斷手筋,再也使不出力來。」血刀老祖問道:「怎樣穿了琵琶骨?割斷手筋?」狄雲道:「徒孫兒給人拿在獄中,吃了不少苦頭。」
血刀老祖呵呵大笑,和他並騎而行,叫他解開衣衫,露出肩頭,果見他肩骨下陷,兩邊琵琶骨上有鐵鏈穿過的大孔,傷口尚未癒合,而右手手指被截,臂筋被割,就武功而言,可說是成了個廢人。至於他被「鈴劍雙俠」縱馬踩斷腿骨,還不算在內。血刀老祖只瞧得直笑。狄雲心想:「我傷得如此慘法,虧你還笑得出來。」
血刀老祖笑道:「你傷了人家多少閨女?嘿嘿,小夥子一味好色貪花,不顧身子,這才失手,是不是?」狄雲道:「不是。」血刀老祖笑道:「老實招來!你給人拿住,送入牢獄,是不是受了女子之累?」狄雲一怔,心想:「我被萬震山小妾陷害,說我偷錢拐逃,那果然是受了女子之累。」不由得咬著牙齒,恨恨地道:「不錯,這賤人害得我好苦,終有一日,我要報此大仇。」
水笙忍不住插口罵道:「你自己做了許多壞事,還說人家累你。這世上的無恥之尤,以你小……小……小和尚為首。」
血刀老祖笑道:「你想罵他『小淫僧』,這個『淫』字卻有點不便出口,是不是?小妞兒好大的膽子,孩兒,你將她全身衣衫除了,剝得赤條條地,咱們這便『淫』給她看看,瞧她還敢不敢罵人?」狄雲只得含含糊糊地答應一聲。
水笙怒罵:「小賊,你敢?」此刻她絲毫動彈不得,狄雲若是輕薄之徒,依著血刀老祖之言而行,她又有什麼法子?這「你敢」兩字,自也不過是無可奈何之中虛聲恫嚇而已。
狄雲見血刀老祖斜眼淫笑,眼光不住在水笙身上轉來轉去,顯是不懷好意,心下盤算:「怎麼方能移轉他的心思,別盡打這姑娘的主意?」問道:「師祖爺爺,徒孫這塊廢料,還能練功么?」血刀老祖道:「哪有什麼不能?便是兩雙手兩隻腳一齊斬斷了,也能練我血刀門的功夫。」狄雲叫道:「那可好極了!」這一聲呼叫卻是真誠的喜悅。
兩人說著話,按韁徐行,不久轉上了一條大路。忽聽得鑼聲噹噹,跟著絲竹齊奏,迎面來了一隊迎親的人眾,共是四五十人,簇擁著一頂花轎。轎後一人披紅帶花,服色光鮮,騎了一匹白馬,便是新郎了。
狄雲一撥馬頭,讓在一旁,心中惴惴,生怕給這一干人瞧破了行藏。血刀老祖卻縱馬直衝過去。眾人大聲吆喝:「喂,喂!讓開,幹什麼的?」「臭和尚,人家做喜事,你還不避開,也不圖個吉利?」
血刀老祖衝到迎親隊之前兩丈之處,勒馬停住,雙手叉腰,笑道:「喂,新娘子長得怎樣,俊不俊啊?」
迎親隊中一條大漢從花轎中抽出一根轎杠,搶出隊來,聲勢洶洶地喝道:「狗賊禿,你活得不耐煩了?」那根轎杠比手臂還粗,有一丈來長,他雙手橫持,倒也威風凜凜。
血刀老祖向狄雲笑道:「你瞧清楚了,這又是一路功夫。」身子向前一探,血刀顫動,刀刃便如一條赤練蛇一般,迅速無倫地在轎杠上爬行而過,隨即收刀入鞘,哈哈大笑。
迎親隊中有人喝罵:「老賊禿,你瞎了眼么?想化緣也不揀時辰!」罵聲未絕,那手持轎杠的大漢「啊喲」一聲,叫出聲來。只聽得拍、拍、拍、拍一連串輕響,一塊塊兩寸來長的木塊掉在地下,他雙手所握,也只是兩塊數寸的木塊。原來適才這頃刻之間,一根丈許長的轎杠,已被血刀批成了數十截。
血刀老祖哈哈大笑,血刀出鞘,直一下,橫一下,登時將那漢切成四截,喝道:「我要瞧瞧新娘子,是給你們面子,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眾人見他青天白日之下在大道之上如此行兇,無不嚇得魂飛魄散。膽子大些的,發一聲喊,四散走了。一大半人卻是腳都軟了,有的人連尿屎也嚇了出來,哪敢動彈。
血刀老祖血刀一晃,已割去了花轎的帷幕,左手抓住新娘胸口,拉了出來。那新娘尖聲嘶叫,沒命的掙扎。血刀老祖舉刀一挑,將新娘遮在臉前的霞披削去,露出她驚惶失色的臉來。但見這新娘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還是個孩童模樣,相貌也頗醜陋。血刀僧呸的一聲,一口痰往她身上吐去,說道:「這樣丑的女子,做什麼新娘!」
狄雲一路上敷衍血刀僧,一來心中害怕,二來他救了自己性命,於己有恩,總不免有感激之意,此刻見他對毫不相識的人,竟然下此毒手,不由得氣憤填膺,大聲叫道:「你……你怎可如此濫殺無辜。這此人礙著你什麼事了?」血刀老祖一怔,笑道:「我平生就愛濫殺無辜。要是有罪的才殺,世上哪有這許多有罪之人?」說到這裡,血刀一揚,又砍去迎親隊中一人的腦袋。狄雲大怒,拍馬上前,叫道:「你……你不能再殺人了。」血刀老祖笑道:「小娃兒,見到流血就怕,是不是?那你有什麼屁用?」
便在此時,只聽得馬蹄聲響,有數十人自遠處追來。有人長聲叫道:「血刀僧,你放下我女兒,咱們兩下罷休,否則你便逃到天邊,我也追你到天邊。」聽來馬蹄之聲尚遠,但水岱這聲呼叫,卻是字清晰。水笙喜道:「爹爹來了!」
又聽得四個人的聲音齊聲叫道:「落花流水兮──水流花落!落花流水兮──水流花落。」四人嗓音各自不同,或蒼老,或雄壯,或悠長,或高亢,但內力之厚,各擅勝場。
血刀僧皺起眉頭,罵道:「中原的狗賊,偏有這許多臭張致!」
只聽水岱又道:「你武功再強,決計難敵我『南四奇』落花流水聯手相攻,你將我女兒放下,大丈夫言出如山,不再追你就是。」
血刀僧心下尋思:「適才已見識過水岱和那老道的功夫。一對一相鬥,我決計不懼。他二人聯手,我便輸多贏少,非逃不可。他三人聯手,我是一敗塗地,只怕逃也逃不走了。四人聯手攻我,血刀老祖死無葬身之地,嘿嘿,這些中原江湖中人,說話有什麼狗屁信用?擄著這妞兒為質,尚有騰挪餘地,一將她放走,便是他們佔盡上風的局面了!」當下一聲吆喝,揮鞭往狄雲所乘的馬臀上抽去,一提韁,縱馬向西賓士,提起內力,回過頭來,長聲叫道:「水老爺子,血刀門的兩個和尚都已做了你的女婿。第四代掌門是你女婿,第六代弟子也是你女婿。丈人追女婿,口水點點滴,妙極,妙極!」
水岱一聽之下,氣得心胸幾乎炸破。他早知血刀門的惡僧姦淫燒殺,無惡不作,師徒二人一同污辱自己女兒,在他血刀門事屬尋常,別說真有其事,單是這幾句話,已勢必讓人在背後說上無窮無盡的污言穢語。一個稱霸中原數十年的老英雄,今日竟受如此折辱,若不將血刀師徒碎屍萬段,日後如何做人?當下催馬力追。
這時隨著水岱一齊追趕的,除了和水岱齊名、並稱「南四奇」的陸、花、劉三老之外,尚有中原三十餘名好手,或為捕頭鑣客,或為著名拳師,或為武林隱逸,或為幫會首腦。血刀門的眾惡僧最近在湖廣一帶鬧得天翻地覆,不分青紅皂白的做案,將中原白道黑道的人物都得罪了。武林群豪動了公憤,得知訊息後,大伙兒都追了下來,均覺這不只是助水岱奪還女兒而已,若不將血刀門這老少二惡僧殺了,所有中原武林人士均是臉上無光。
眾豪一路追來,每到一處州縣市集,便掉換坐騎,眾人換馬不換人,在馬背上嚼吃乾糧,喝些清水,便又急追。
血刀老祖雖然意示閑暇,仗著坐騎神駿,遇到茶鋪飯店,往往還打尖休息,但住宿過夜卻終究不敢。便因中原群豪追得甚緊,水笙這數日中終於保得清白。
如此數日過去,已從湖北追進了四川境內。兩湖群豪與巴蜀江湖上人物向來聲氣相通。川東武人一得到訊息,紛紛加入追趕。待到渝州一帶,川中豪傑不甘後人,又都參與其事,他們與此事並非切身相關,但反正有勝無敗,正好湊湊熱鬧,結交朋友,也顯得自己義氣為重。待過得渝州,追趕的人眾已逾二三百人。四川武人有錢者多,大批騾馬跟其後,運送衣被糧食。只是這幹人得到訊息之時,血刀老祖與狄雲、水笙已然西去,只能隨後追趕,卻不及迎頭攔截。
那些西蜀武人慰問一番之後,都道:「唉,早知如此,我們攔在當道,說什麼也不放那老少兩個淫僧過去,總要救得水小姐脫險。」水岱口中道謝,心下卻甚忿怒:「說這些廢話有屁用?憑你們這幾塊料,能攔得住那老少二僧?」
這一前一後的追逐,轉眼間將近二十日,血刀老祖幾次轉入岔道,想將追趕者撇下。但群豪中有一人是來自關東的馬賊,善於追蹤之術,不論血刀老祖如何繞道轉彎,他總是能跟蹤追到。只是這麼一來,一行人越走越荒僻,已深入川西的崇山峻岭。眾豪均知血刀僧是想逃回西藏老家,一到了他老巢,血刀門本門僧眾已然不少,再加上奸黨淫朋,勢力雄厚,那時再和中原群豪一戰,有道是強龍不鬥地頭蛇,勝敗之數就難說了。
過得兩天,忽然下起大雪來。其時已到了西川邊陲,更向西行便是藏邊。當地已屬大雪山山脈,地勢高峻,遍地冰雪,馬路滑溜,寒風徹骨那是不必說了,最難受的是人人心跳氣喘,除了內功特高的數人之外,餘人均感周身疲乏,恨不得躺下來休息幾個時辰。
但參與追逐之人個個頗有名望來頭,誰都不肯示弱,以至壞了一世的聲名。這幾日中,極大多數人已萌退志,若有人倡議罷手不追,有一大半人便要歸去。尤其是川東、川中的豪傑之中,頗有一些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武功雖然不差,卻吃不起這等苦頭。有的眼見周遭地勢險惡,心生怯意,借故落後;更有的乘人不備,悄悄走上了回頭路。
這一日中午時分,群豪追上了一條陡峭的山道,忽見一匹黃馬倒斃在道旁雪堆之中,正是汪嘯風的坐騎。水岱和汪嘯風大喜,齊聲大叫:「惡賊倒了一匹坐騎,咱們快追,淫僧逃不掉啦!」群豪精神一振,都大聲歡呼起來。
叫喊聲中,忽見山道西側高峰上一大片白雪緩緩滾將下來。
一名川西的老者叫道:「不好,要雪崩,大伙兒退後!」話聲未畢,但聽得雷聲隱隱,山頭上滾下來的積雪漸多漸速。群豪一時不明所以,七嘴八舌地叫道:「那是什麼?」「雪崩有什麼要緊?大伙兒快追!」「快,快!搶過這條山嶺再說。」
只隔得片刻,隱隱的雷聲已變作轟轟隆隆、震耳欲聾的大響。眾人這時才感害怕。那雪崩初起時相距甚遠,但從高峰上一路滾將下來,沿途挾帶大量積雪,更有不少岩石隨而俱下,聲勢越來越大,到得半山,當真如群山齊裂、怒潮驟至一般,說不出的可怖可畏。
群豪中早有數人撥轉馬頭奔逃,餘人聽著那山崩地裂的巨響,似覺頭頂的天也塌了,一齊壓將下來,只嚇得心膽俱裂,也都紛紛回馬快奔。有幾匹馬嚇得呆了,竟然不會舉足,馬上乘客見勢不對,只得躍下馬背,展開輕功急馳。
但雪崩比之馬馳人奔更加迅捷,傾刻間便已滾到了山下,逃得較慢之人立時被壓在如山如海的白雪之中,連叫聲都立時被雪淹沒,任他武功再高,那也是半點施展不出了。
群豪直逃過一條山坡,眼見崩沖而下的積雪被山坡擋住,不再湧來,各人又各奔出數十丈,這才先後停步。但見山上白雪兀如山洪暴發,河堤陡決,滾滾不絕地沖將下來,瞬息之間便將山道谷口封住了,高聳數十丈,平地陡生雪峰。
眾人呆了良久,才紛紛議論,都說血刀僧師徒二人惡貫滿盈,葬身於寒冰積雪之下,自是人心大快,不過死得太過容易,倒是便宜他們了,更累得如花如玉的水笙和他們同死。也有人惋惜相識的朋友死於非命,但各人大難不死,誰都慶幸逃過了災劫,為自己歡喜之情,遠勝於痛惜朋友之死。
各人驚魂稍定,檢點人數,一共少了一十二人,其中有「鈴劍雙俠」之一的汪嘯風,以及南四奇「落花流水」四人。水岱關心愛女,汪嘯風牽掛愛侶,自是奮不顧身地追在最前,其餘三奇因與水岱的交情與眾不同,也是不肯落後。想不到這一役中,名震當世、武功絕倫的「南四奇」竟然一齊喪身在川藏之交的大雪山中。
各人嘆息了一番,便即覓路下山。大家都說,不到明年夏天,嶺上的百丈積雪決不消融,死者的家屬便要前來收屍,也得等上大半年才行。
有些人心中,暗暗還存在一個念頭,只是不便公然說出口來:「南四奇和鈴劍雙俠這些年來得了好大的名頭,耀武揚威,不可一世。死得好,死得妙!」
血刀老祖帶著狄雲和水笙一路西逃,敵人雖愈來愈眾,但他離西藏老巢卻也越來越近。只是連日趕路,再加上漫天風雪,山道崎嶇,所乘的兩匹良駒腳力再強,也已支持不住。這一日黃馬終於倒斃道旁,白馬也是一跛一拐,眼看便要步黃馬的後塵。
血刀老祖眉頭深皺,心想:「我一人要脫身而走,那是容易之極,只是徒孫兒的腿跛了,行走不得,再讓這美貌的女娃兒給人奪了回去,實是不甘心。」他想到此處,突然凶性大發,回過身來,一把摟住水笙,便去扯她衣衫。
水笙嚇得大叫:「你……,你幹什麼?」血刀僧喝道:「老子不帶你走了,你還不明白?」狄雲叫道:「師祖,敵人便追上來啦!」血刀僧怒道:「你羅嗦什麼?」便在這危急的當口,忽聽得頭頂悉悉瑟瑟,發出異聲,抬頭一看,山峰上的積雪正滾滾而下。
血刀僧久在藏邊,見過不少次雪崩大災,他便再狂悍凶淫十倍,也不敢和這天象奇變作對,連叫:「快走,快走!」游目一瞥之間,只有南邊的山谷隔著一個山峰,或許能不受波及,當下情勢危急,無暇細思,一拉白馬,發足便向南邊山谷中奔去。饒是他無法無天,這時臉色也自變了。這山谷之旁的山峰也有積雪。積雪最受不起聲音震蕩,往往一處雪崩,帶動四周群峰上積雪盡皆滾落。
血刀老祖展開輕功疾行。白馬馱著狄雲和水笙二人,一跛一拐地奔進了山谷。這時雪崩之聲大作,血刀老祖望著身側的山峰,憂形於色,這當兒真所謂聽天由命,自己作不起半點主,只要身側山峰上的積雪也崩將下來,那便萬事皆休了。
雪崩從起始到全部止息,也只一盞茶工夫,但這短短的時刻之中,血刀僧、狄雲、水笙三人全是臉色慘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光中都流露出恐懼之極的神色。水笙忘了自己在片刻之前,還只盼立時死了,免遭這淫僧師徒的污辱,但這時天地急變之際,不期而然地對血刀僧和狄雲生出依靠之心,總盼這兩個男兒漢有什麼法子能助己脫此災難。
突然之間,山峰上一塊小石子滑溜溜地滾將下來。水笙嚇了一跳,尖聲呼叫。血刀僧伸左掌按住了她嘴巴,右手拍拍兩下,打了她兩記巴掌。水笙兩邊臉頰登時紅腫起來。
幸好這山峰向南,多受陽光,積雪不厚,峰上滾下來一塊小石之後,再無別物滾下。過得片刻,雪崩的轟轟聲漸漸止歇。血刀僧放脫了按在水笙嘴上的手掌,和狄雲二人同時舒了一口長氣。水笙雙手掩面,也不知是寬心,是惱怒,還是害怕。
血刀僧走到谷口,巡視了一遍回來,滿臉都是郁怒之色,坐在一塊山石之上,不聲不響。狄雲問道:「師祖爺爺,外面怎樣?」血刀僧怒道:「怎麼樣?都是你這小子累人!」
狄雲不敢再問,知道情勢甚是不妙,過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又道:「是敵人把守住谷口嗎?師祖爺爺,你不用管我,你自己一個兒走吧。」
血刀僧一生都和兇惡奸險之徒為伍,不但所結交的朋友從無真心相待,連親傳弟子如寶象、善勇、勝諦之輩,面子上對師父十分敬畏,心中卻無一不是爾虞我詐,只求損人利己,這時聽狄雲叫他獨自逃走,不由得甚是欣慰,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贊道:「乖孩子,你良心倒好!不是敵人把守谷口,是積雪封谷。數十丈高、數千丈寬的大雪,不到春天雪融,咱們再也走不出去了。這荒谷之中,有什麼吃的?咱們怎能挨到明年春天?」
狄雲一聽,也覺局勢兇險,但眼前最緊迫的危機已過,總是心中一寬,說道:「你放心,船到橋洞自會直,就算餓死,也勝於在那些人手中受盡折磨而死。」血刀僧裂嘴一笑,道:「乖孫兒說得不錯!」從腰間抽出血刀,站起身來,走向白馬。
水笙大驚,叫道:「喂,你要幹什麼?」血刀僧笑道:「你倒猜猜看。」其實水笙早就知道,他是要殺了白馬來吃。這白馬和她一起長大,一向就如是最好的朋友一般,忙叫:「不!不!這是我的馬,你不能殺。」血刀僧道:「吃完了白馬,便要吃你了。老子人肉也吃,為什麼不能吃馬!」水笙求道:「求求你,別害我馬兒。」無可奈何中,轉頭向狄雲道:「請你求求他,別殺我的馬兒。」
狄雲見了她這副情急可憐的模樣,心下不忍,但想情勢至此,哪有不宰馬來吃之理,吃完了馬肉,只怕連馬鞍子也要煮熟了來吃。他不願見水笙的傷心神情,只得轉過了頭。
水笙又叫道:「求求你,別殺我的馬兒。」血刀僧笑道:「好,我不殺你的馬兒!」水笙大喜,道:「謝謝你!謝謝你!」忽聽得嗤地一聲輕響,血刀僧狂笑聲中,馬頭已落,鮮血急噴。水笙連日疲乏,這時驚痛之下,竟又暈了過去。
待得悠悠醒轉,便聞到一股肉香,她肚餓已久,聞到肉香,不自禁的歡喜,但神智略醒,立即知道是她愛馬在慘遭烤炙。一睜眼,只見血刀僧和狄雲坐在石上,手中各捧了一大塊烤得焦黃的燒肉,正自張口大嚼,石旁生著一堆柴火,一根粗柴上吊著一隻馬腿,兀自在火上燒烤。水笙悲從中來,失聲而哭。
血刀僧笑道:「你吃不吃?」水笙哭道:「你這兩個惡人,害了我的馬兒,我……我定要報仇!」
狄雲好生過意不去,歉然道:「水姑娘,這雪谷里沒別的可吃,咱們總不能眼睜睜的餓死。要好馬嘛,只要日後咱們能出得此谷,總有法子找到。」水笙哭道:「你這小惡僧假裝好人,比老惡僧還要壞。我恨死你,我恨死你。」狄雲無言可答,要想不吃馬肉吧,實在是餓得難受,心想:「你便恨死我,我也不得不吃。」張口又往馬肉上咬去。
血刀僧口中咀嚼馬肉,斜目瞧著水笙,含含糊糊地道:「味道不壞,當真不壞。嗯,過幾天烤這小妞兒來吃,未必有這馬肉香。」又想:「吃完了那小妞兒,只好烤我這個乖徒孫來吃了。這人很好,吃了可惜。嗯,留著他最後吃,總算對得他住。」
兩人吃飽了馬肉,在火堆中又加些枯枝,便倚在大石上睡了。
狄雲朦朧中只聽到水笙抽抽噎噎地哭個不住,心中突然自傷:「她死了一匹馬,便這麼哭個不住。我活在世上,卻沒一人牽掛我。當我死時,看來連這頭牲口也還不如,不會有誰為我流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