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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風記 第二十三章 這是你一生中最大的榮幸- 牽風記

1

騎兵通信員學著一隻穿山甲的樣子,在岩石之間鑽進鑽出,差點兒把一條命給搭進去,汪可逾深覺過意不去。

「曹水兒,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換了另外哪一位同志,都不會理睬我的話,更不必說當作一項任務去執行。」

「還是汪參謀記性好,如果你模模糊糊記得不是很清楚,我也就不會那麼有信心,鑽進岩石堆里去。」

他們稱呼前面的洞子為前洞,曹水兒探尋發現的部分為後洞。

可以確定,當年紅四方面軍游擊隊在這裡借住,僅只限於前洞,他們壓根兒不知道還有什麼後洞。有關游擊隊在當地活動的所有傳聞中,從沒有一句話提及後洞如何如何,可見他們想都不曾想到過,那一層層岩壁內,還塵封了多少神奇與奧秘。

前洞、後洞各有長短。前洞距離洞口很近,為生活起居提供了許多便利。問題在於,只要敵人堵住了洞口,你有天大本事,也很難逃得出去。後洞關山重重太不方便,可是安全保密條件絕好,即或敵人佔據了前洞,也只管睡你的覺,沒事!

毫無疑問,他們應當進住後洞。但汪參謀所顧忌的是,要曹水兒馱著一名重傷員進入後洞,確有不可克服的困難,只得作罷。

騎兵通信員自有他的鬼辦法。

他用荊條編織了一條「褥墊」,比人體稍寬,全長近兩米,讓汪參謀伏在上面。「褥墊」厚嘟嘟的,編織並不那麼緊密,有意要鬆軟一些,隨著人的身體上下彎曲改變方向,可以從剛剛能夠容身的小洞洞里穿行過去。曹水兒則充當了倒退行駛的「火車」司機,手拉手牽引著汪參謀,如一列無軌道「地下列車」,在一寸寸一尺尺緩慢地向終點站開進。


2

儘管有荊條「褥墊」保護著,汪可逾多處還是被岩石劃破出血了,但她全然不顧,興緻勃勃地問道:「曹水兒,和外面空氣相比,你感覺呼吸有什麼不同嗎?」

「洞里洞外一樣的,沒有什麼不同。」曹水兒如實回答。

進入後洞,迎面撲來一陣新鮮濕潤的氣息,這是汪可逾從未領略過的,頓覺全身心那樣快意舒適。在前洞內並沒有明顯感覺,進入後洞,似乎呼吸系統剎那間來了一個徹底凈化,人間是否還有更加清新宜人的空氣呢?

汪可逾知道,水溶洞內含負氧離子特別高,會對人的機體生理活動產生良好影響。問題在於,近來他們兩人一直活動在山野森林間,並不缺少負氧離子。後洞氣息不同於尋常,遠不是負氧離子能夠做出解釋的。

汪可逾熱情地稱道騎兵通信員:「不是別的什麼人,偏偏是你曹水兒,第一個發現了大別山腳下存在這樣龐大的一個水溶洞。你朝著社會發展的回返方向,一口氣走出去了至少是五百萬年,這是你一生最大的榮幸了。」

曹水兒弄不懂汪參謀的這一番言語,只是嘿嘿嘿地笑。

看見一處鐘乳石高高垂下,下方石筍挺拔向上,如兩條白玉般臂膀,極力向對方伸過手來。如果上下對接起來,便會成為兩頭粗、中間細的一根「靈芝柱」。可惜,它們彼此指尖相距近在咫尺,卻終於未能觸及,令人為之慨嘆。

汪參謀講解說:「這種情況,主要原因是石灰質過多,堵塞了滲水的通路,水滴不得不另尋路徑,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那裡又會生長出一處新的石鐘乳和石筍。原先的這一對『情人』,雖是兩情相悅,但只得留下終生遺恨了。」

曹水兒指著眼前的石鐘乳和石筍說:「它們有希望嗎?你看,大約只差一米左右,說話就要接上了。」

「據說,石筍每一百年才長高一厘米,長高一米,就是一萬年了。我們肉眼看著,上下相距很近很近了,且要耐下性子等了。推延不知多少代人,或許它們真的來了一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再向前靠攏,才發現那石鐘乳的乳頭上,垂下一顆十分飽滿的半透明水珠兒。小小水珠兒,卻是在漫長的地質歷史進程中逐步形成的,如同以最嚴格的傳統方法一道道工序釀造成這一滴陳年「酒」。洞頂的水不斷滲漏下來,水分不斷地被蒸發,石灰質不斷在沉澱,帶有一定的黏性,懸掛在乳頭上,且不容易撒手墜落下去呢。

曹水兒提議:「這顆水珠兒就要滴下來了,我們目不轉睛盯著,說不定趕上了發生奇蹟,正巧觀察到水珠墜落的完整過程。」

「好好好!聽你的,我們盯著。」

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覺不自覺地,彼此頗有興緻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就在這一瞬間,再回頭看去,粘連在鐘乳石尖尖上好久好久的那一顆半透明水珠兒早已滴落下了。曹水兒高聲發出抗議:「為什麼?為什麼?故意的,故意的,不讓我們看見!」

汪可逾連連擺手,命令騎兵通信員靜聲,她側過頭去凝神諦聽:「曹水兒,你聽見了嗎?那一顆水珠濺落在石筍上,整個後洞響起了回聲,回聲撞擊洞壁,又引起回聲的回聲。」

曹水兒扮了一個鬼臉:「汪參謀,不要嚇唬我們老百姓!」

汪可逾自管在側耳靜聽:「回聲消失了,現在可以聽到洞頂滲出的水,沿著鐘乳石的圓弧形灑下來。這是下一顆水珠兒形成的初始,又會圓滴溜溜地懸掛在乳頭上,足夠飽滿又滴落下去,成為千百萬年來無數次重複中最近的一次重複。」

「那聲音是怎麼樣的?你學一下給我聽。」曹水兒刁難說。

「我學不來。我從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聲音,所以不好拿來做比方,說和什麼什麼聲音相類似,都不恰當。」

曹水兒提出了質疑:「說不出是什麼聲音的一種聲音,偏偏就讓你汪參謀聽到了,那為什麼我就聽不到呢?」

「你姓曹名水,一條大河,奔騰不息震耳欲聾,哪裡還能聽得見別的什麼聲音!」

3

農曆十月下旬,大別山區已是北風習習寒氣襲人,讓人上牙直磕下牙。雖然溶洞里冬暖夏涼,完全模糊了季節的界限,但他們至今仍是一身單軍服,實在難以支撐下去了。

延安曾考慮派晉冀魯豫第十二縱隊,送十多萬套棉衣到大別山來,以解燃眉之急。或是送銀元來,在當地採購布匹、棉花,組織民間人力縫製。千里迢迢,又有重重封鎖線阻隔,實際是很難實現的。野戰軍報請中央軍委:「一切由我們自己設法解決!」

沒有布匹、棉花,分散籌措;沒有彈花弓,就用樹枝和竹篾自製彈弓來彈棉花;沒有染料,就用稻草灰將白布染成淺灰色。於是,全軍上至野戰軍首長,下至士兵伙夫馬夫,無不親自動手做起了棉衣。因為沒有頂針,人人都曾扎破手指,吸吮一下血珠兒,噗地噴出去。從彈棉花染布起,到棉衣棉褲穿上身,其間經歷了幾次戰鬥?得要認真回憶回憶,一下數算不過來。

「十萬將士學女紅」!值得在戰爭史上大書特書一筆。

曹水兒本可以去找軍分區領導解決棉衣的,他知道汪參謀鐵了心,永遠不再與「一號」見面,絕對不會同意他和部隊取得聯繫,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乘夜進入一個小山村,意欲見機行事,爭取儘快讓汪參謀把棉衣穿上,一件花襖、一件長袍,男人女人的都可以將就著穿。

樹叢背後忽然走出兩名持槍哨兵,夜暗中曹水兒認出,是軍分區警衛連的兵。看對方的眼神,同樣是半生不熟認得他的,彼此相顧一笑。哨兵沒有盤查,向他揮揮手,放行了。

看見一家祠堂里燈火通明,不知在幹什麼。一個小戰士從裡面跑出來,曹水兒向他打問,原來有好多個人棉衣做得不合格,領導上召集一些技術能手,幫他們修改一下。縫棉衣最要緊的是開領口,開大了一寸小了一寸,或是開得歪歪斜斜的,一件成品就作廢了。野戰軍「一號」首長親自傳授了一個竅門,非常簡單,用部隊配發的大搪瓷缸,扣在衣領處,繞缸口畫一個圓圈,恰好便是標準的領口尺寸。技術能手們正是按照這個訣竅,挽救了所有那些報廢產品。

已經完工的棉軍服,一摞一摞擺在那裡。曹水兒裝作認真好學的樣子,轉來轉去,早暗中選定了兩套。

透過門洞看見,司令員齊競帶著兩名警衛員遠遠走來。曹水兒手捏住下嘴唇,用口技吹響了緊急集合的幾聲哨聲:「吱吱——吱吱!」於是大家火燒火燎地收起成衣攤子,跑步出了祠堂。曹水兒趁亂從一大摞棉軍服里抽出了兩套,胳膊肘一夾,迅速從後圍牆跳出去,溜之乎也!

4

雖是一身男軍服,簡直就是量著汪可逾身體做的,她百分之一百滿意。

不想沒過兩天,汪參謀說棉衣絮得太厚,穿著燥熱。她脫下來,按照內務條令要求,有稜有角疊在那裡,看樣子這一冬她是不打算再穿的了。幾天以前,她還總說怕冷。曹水兒嘴上不講,內心緊張極了,不知道出現了什麼異常情況。

很快,汪參謀連單軍服襯衣也不穿了,已經完全不在乎裸露身體,彷彿她不是與一個大個子男人,而是與一位閨蜜好友生活在一個溶洞里。她的一件小褲頭穿了多年,近來出現浮腫,緊緊繃在身上很難受,要曹水兒用匕首幫她劃開。

騎兵通信員小心翼翼地按住女人下腹,匕首鋒刃向上,嗞的一下將內褲挑開。他大為吃驚!先前發現汪參謀一綹一綹掉頭髮,眉毛也變得稀少了,現在……

汪參謀知道對方為什麼會那樣吃驚,她自言自語說:「曾幾何時,我對自己身體發育充滿了恐懼感。講不出為什麼心慌意亂,竟然大哭了一場,現在倒好……」

曹水兒背轉身默然地走開了,不祥的預感愈加強烈,汪參謀沒有問題便罷,有怕就到了最緊要的關頭了!

汪可逾開始拒絕進食,只是不住地飲用山泉水,喝一兩口水下去,能嘔吐一碗出來,裡面有一些很小的顆粒物。因為大量咳痰,又不時地要求漱口,曹水兒捧著竹筒在一旁照看著,整整一天一夜不間斷地在漱口。可以想像,呼吸系統和消化道,包括口腔內的所有污物,都被清除乾淨。

在接連九天粒米未進的情況下,忽然又是接連數日出現異常排便,大便黏稠顏色發紫,呈噴涌狀,腸道系統得到了徹底清理。僅此一項護理工作,就夠曹水兒忙得個不亦樂乎,每一次都要幫她清洗乾淨,即時把排泄物運送出去。

原來兩個人有說有笑,現在總是長時間沉默著。彼此都希望找出一些愉快的言語,來寬慰對方。

「曹水兒,別這樣憂心忡忡的,就好像我是熬得過初一,也過不去十五了。」

曹水兒傷感地說:「我這個人滿口的髒話,天生的不會說笑。我本應該編出多少逗樂的話來,讓汪參謀一天到晚好情緒,什麼病呀災的根本就找不到你名下。」

「你照顧周到,讓我完全喪失自理能力,冷和熱都說不清楚,並不是什麼大病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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