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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冰 第三十三章 棗子灣別墅的鴻門宴- 薄冰

伴隨著深秋的迷霧和冷雨,位於重慶西郊歌樂山沉寂已久的 林園官邸又開始燈火輝煌人來人往,在風雨中奔跑的報童們扯著 嗓子叫喊著:「蔣總裁已親自來渝督戰,新長江防線固若金湯。」 但惶惶不安的市民們此時已經對這個名字失去了信心,被人們隨 手丟棄的報紙像風中殘花,落在濕漉漉的路面上任人踐踏。
羅家灣19號里還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半個月內,徐遠舉 和關山月跟隨毛人鳳在林園官邸聆聽兩次訓話後,回來召開了鼓 舞士氣的緊急例會,但面對他們滔滔不絕的講述,下屬們卻顯得 心不在焉,這些多年來以抓捕和殘殺為職業的便衣和密探,目前 最關心的只是如何在大廈將傾時保住性命和逃亡。
例會還未結束,徐遠舉和關山月耳語幾句就匆匆離去。關山 月笑著宣布今晚他將邀請幾位擔任要職的處長出席在棗子灣別墅 的家宴,共商由誰來負責涅槃計劃的潛伏行動。當名單讀完,沒 有被點名的人都暗暗鬆了口氣,誰都明白此時被邀請,無疑就是 要承擔帶人潛伏大陸的苦差事。眾人紛紛起身離開時,一個被點 了名的資深處長擦著汗喃喃自語:「這時候留在大陸潛伏不是找死嗎?」陳淺安慰他幾句後轉身和邱映霞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 神,就擦身而過。
陳淺穿過走廊,在幾間辦公室打了個轉,閃身進了空無一人 的會客室。陳淺拿起電話分別撥通了渣浮洞和白公館,以徐遠舉 秘書的身份告知對方徐長官的車出了點小故障,可能會晚一點到, 對方並未生疑,而是畢恭畢敬地回答:「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徐長 官到就行動!」
「陳處長,在想什麼,這麼人神?」剛才例會之後被關山月叫 去密談的謝冬天已經無聲無息地站在了陳淺的身後。
陳淺猛地轉身,逼視著皮笑肉不笑的謝冬天:「謝處長,你這 樣站在我背後,可是讓我脊背上發涼啊!」
「陳處長說笑了,以你的身手,我就算是想偷襲也不能得手。 其實,我是特意來給你當司機的。」
「謝處長這是什麼意思?」
謝冬天笑容可掬地掏出那塊瑞士懷錶看了看: 「陳處長,晚上 的棗子灣家宴,還有六個小時,關區長說,讓我陪著你去巡視檢 查一下埋在各大軍工廠和發電廠的炸彈,做好隨時引爆的準備, 最後的引爆工作,將由我前段時間訓練的那一批生面孔的便衣來 完成。」
陳淺黑下臉來,單刀直入地問道:「謝處長,你這是打算監視 我嗎?」
謝冬天見陳淺火了,口氣競立刻軟了下來: 「陳處長,你誤會 了,其實,這正是涅槃行動的精妙之處。關區長說,他的安排本 來就是每人只負責行動的一部分,而只有他自己掌控全局,這樣, 任何一個人出了問題,都不會影響整個行動。」
陳淺故意如釋重負般地舒了一口氣: 「原來是關區長的神機妙算,這麼看來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太好了,我今晚就要請求飛台 灣,不用再待在大陸提心弔膽了!這潛伏、爆炸的苦差事就讓別 人去干吧。我也得早點去台灣佔個位置,以圖未來啊!」
陳淺這一副撂挑子急於逃亡台灣的態度倒讓謝冬天暗暗吃驚, 他一時也摸不清陳淺的真實想法。
「不過,謝處長,去巡查之前,還得勞煩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吳府。若男今天陪吳夫人母子一起飛台灣,吳將軍為國捐軀,於 公於私,我們倆都該代表關區長去送個行。」
陳淺說完徑直走向轎車,謝冬天無可奈何地跟著上了車。
謝冬天在吳府始終不讓陳淺離開自己的視線,甚至陳淺和吳 若男話別時,他也不遠不近地站在幾米之外。吳若男被將與陳淺 生離死別的預感折磨得愁腸百結,她只是緊緊抓著陳淺的手,仿 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繩索。當大大小小的箱子打包好,管家來 催促吳夫人趕快啟程時,吳若男突然拉著陳淺往自己房間跑去, 原來她忘了送給陳淺一件禮物,一件她從三年前開始織的毛衣。 等陳淺穿著那件毛衣和吳若男揮別時,坐在汽車中的吳若男潛然 淚下,手中握著陳淺悄悄遞給她的紙條。
陳淺和謝冬天是在天快完全黑下來之前趕到棗子灣別堅的, 除了被緊急召喚去林園官邸的邱映霞,其他六位被點名的處長都 如坐針氈似的在餐桌邊圍坐等待關山月。當一道道精美的蜀中名 菜被擺在桌上後,關山月才姍姍來遲。他滿臉春風地舉杯告訴在 座下屬,共軍多次進攻皆被打退,重慶高枕無憂!眾人也連忙齊 齊舉杯,勉強擠出笑臉幹了一杯不知何味的紅酒。一頓各懷心思 虛情假意的晚宴之後,關山月讓下屬們稍等,就匆匆上樓了,在 座的八人既不敢追問也不能離開,只能不斷地把目光投向牆上的 琺琅掛鐘,盼著關山月早點決定自己的命運,好早做打算。
難挨的等待後,啞巴拿著八個密封的公文袋回到了客廳。他 的話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關區長為每個人都準備了一份禮物, 拿到金條和機票的長官就可以馬上離開,趕今天夜裡的飛機飛去 台灣。拿到金條和假身份證明的長官就請上樓去書房,區長會跟 你談一談你的潛伏地點和任務。如果公文袋裡只有金條,那就是 區長的一點心意,你可以拿著金條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安度餘生。 一切都是區長請示了局座之後的決定,諸位只需執行,無須多問。 屋裡的空氣瞬間變得詭異,啞巴命令所有侍衛退出,關閉門 窗,才按照公文袋上的序號開始分發公文袋。前三個處長心驚肉 跳地打開公文袋,看見金條和機票,一名年紀稍大的處長几乎眼 前一黑暈了過去。三人千恩萬謝地狼狽離去後,剩下的五人中, 神情淡然的只有面對面坐著的陳淺和謝冬天。緊接著的兩名處長 的公文袋中是金條和假身份證,於是他們惶惶不安地被一名侍衛 領著上了樓。諾大的客廳中於是只剩下了三個人還坐在餐桌前, 在壓抑無言中等待了二十分鐘後,陳淺、謝冬天當然不動,那個 依然沒有拿到公文袋的處長平時就耿直敢言,已經按捺不住煩躁 的情緒,他猛地拍桌而起,和一直肅立的啞巴爭執起來,並不等 啞巴分發,從桌子中間拿起自己的那個公文袋刷地撕開,裡面的 金條頓時滾得到處都是。「好,區長也算有情有義,老子還不想去 那個鳥不拉屎的台灣,老子走了!」那處長狠狠把自己的軍帽脫下 摔在桌上,拿起金條大步走出了客廳。
碎碎兩聲槍響後,客廳里的兩個人都明白這就是剛才走出去 的那名處長最後的結局。
謝冬天首先打破了客廳里的沉默: 「陳處長,我真想知道你的 公文袋裡會是什麼。」
「謝處長,很遺憾,我不想滿足你的好奇心,按照順序,你在前面,你先請吧!」
陳淺此時已經肯定這是毛人鳳授意下關山月操作的一次保密 局內部清洗,如果被關山月判斷不能為他所用或者是沒有過硬後 台的人,一定會被毫不留情地除掉。
當謝冬天無奈地打開寫著他名字的公文袋時,陳淺注意到他 的臉色劇變。餘光之中,陳淺觀察到裡面竟然是幾幅優美的畫作。 謝冬天望向啞巴,質問道: 「這是什麼?你們居然調查我在美國的 生活,我的家庭背景,難道區長懷疑我?」
啞巴微微躬身:「謝處長,請您立刻上樓,區長正在等你!」
謝冬天走出客廳時還深深地望了一眼陳淺,他也許自己也說 不清為什麼,這個從第一眼就被他當作對手的人,卻也會令他時 時有惺惺相惜之感。
面對那個放在桌上唯一的公文袋,陳淺的鎮靜實在令啞巴心 生佩服。
「陳處長,你不想打開看看嗎?」
陳淺望了他一眼,緩緩道:「戴老闆教導過我,每臨大事有靜 氣。」說著他伸手去取公文袋,裡面是他這些年來的履歷,陳淺自 信這份資料里應該沒有任何破綻。看來關山月仔細調查了他和謝 冬天的履歷。
啞巴躬身道: 「陳處長,請您在此等候,區長和謝處長談完, 我就來請您上樓。」
啞巴退出後,門窗密閉的客廳猶如一座巨大的墳墓,寂靜無 聲,陳淺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種嘀嗒嘀嗒的聲音,他的目光在屋裡 環視一周,落在牆上那個精美的琺琅掛鐘上,它明顯比周圍的物 件都要新,上次他應邀來棗子灣別堅赴宴時,那裡還是掛著一幅 關山月高價購買的宋代山水畫。一連串的事件在陳淺腦海中很快連成了一條清晰的線索,新長江防線危如累卵,蔣介石將逃離重慶,而關山月也在做逃亡前最後的掙扎。陳淺霍然起身,注視著那個掛鐘,沒錯,剛才啞巴待在客廳期間一直不停地看自己的手錶,和掛鐘上的時間對照。
陳淺一念至此,毫不猶豫轉身拿起椅子砸向那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就在陳淺縱身躍出落地窗滾落在草地上之時,連綿不絕的爆炸聲響徹了上空,整個棗子灣別墅像一個被砸碎的玩具般瞬間四分五裂。陳淺被氣浪又推出很遠,等他爬起跑向花園的大門時,他看見了關山月的座駕從眼前飛馳而去。陳淺果斷地捨棄了自己的汽車,而撬開了死去處長開來的轎車,穿過爆炸引起的濃煙,朝著關山月座駕逃去的方向追去。在他的身後,自己開來的那輛吉普軍車也被又一次爆炸震上了半空。
整個城市都充斥著爆炸聲和濃煙,大量從前線潰敗下來的傷兵更加劇了末日將臨的恐慌,逃亡的人群和汽車開始阻塞主要的街道。陳淺很快失去了追蹤目標,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關山月所逃去的方向也是重慶的達官顯要此時要去的地方:白市驛機場!
就在陳淺四處張望想尋找能去往機場的交通工具時,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騎著三輪軍用摩托朝他用力地招手,春草!久別重逢,陳淺的眼眶不禁一熱。這幾年來,他腦海中春草的面容一直停留在蘆葦盪的煙塵中,飄散不去,她為他表演的最後一個魔術,她消失在壯烈的爆炸中決絕的背影。即使從跛子叔口中得知春草尚在人世的消息,一切還是那麼不真實,直到這一刻春草明明白白地出現在他眼前。
「春草!」
「小鬍子,別愣著,快上車!」
聽到春草清脆的嗓音,陳淺按捺住胸口的悸動,跳上車,和春草一起,帶領萬縣游擊隊員們馬不停蹄趕往機場。
從春草口中,陳淺得知蔣介石此時已經命令毛人鳳立即展開對重慶的爆炸和屠殺計劃,幸好林園官邸衛隊中潛伏的一位中共地下黨員及時傳遞了消息。而春草此時也收到了陳淺通過吳若男向重慶工委傳遞的消息,立刻兵分兩路,一路人去軍工廠和發電廠組織工人取出那些埋著的炸藥,阻止特務引爆炸藥,一路人去找解放軍先遣小隊營救渣滓洞和白公館的政治犯。
多年不見,春草原本稚嫩的臉已經顯示出了成熟的氣度,她迎著風大聲告訴陳淺:「毛人鳳派人炸了綦江公路大橋,還有好幾處兵工廠和發電廠也爆炸了,可是,你的地圖管了大用,大部分炸彈都挖出來了,工人們也抓住了不少來引爆的特務!」
陳淺望著綦江公路大橋方向衝天的濃煙,也在春草耳邊高聲喊道:「不要緊,他們炸了我們會再修好,等解放了,重慶一定會造更多更大的大橋!」
春草笑道:「說得好!對了,若男姐姐替解放軍指點了去渣滓洞的路,我告訴她吳團長已經帶部隊到了重慶城外,可是若男姐姐還是走了,她決定要奉養舅媽的晚年,現在她們應該正在飛機上吧。」說著,春草不禁有些失落。
陳淺望了望遼闊的天空,釋然地一笑:「吳夫人現在孤身一人,若男一定是放心不下她,要報答她的養育之恩。但若男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她最終還是幫助了我們。從今以後,她和過去一起戰鬥的同事們就要隔海相望了。」
「我看啊,你太招女孩喜歡。」感到氣氛有些低沉,春草調侃起了陳淺。
不想陳淺卻格外當真:「春草,還記得在蘆葦盪嗎,我問你,願不願意做我的人黨介紹人。」
「當然記得。」春草咳嗽了兩聲,認真地模仿起來, 「陳淺同志,加人我黨是終身的選擇…………」
「我已經人黨,春草同志。現在我想問的是另一個問題,你願不願意…………和我做生活上的伴侶?」
看著故作嚴肅的陳淺,春草也一本正經地說: 「陳淺同志,這個生活伴侶呢,也是終身的選擇,不能心血來潮,不能……
「好,我保證。」
炮彈轟鳴的巨大雜訊衝散了陳淺的聲音,將陳淺和春草兩人的心臟鼓動得轟轟作響,愛情的花朵卻早已悄悄綻開在滾滾濃煙中。春草仰了仰頭,將壓抑很久的淚水逼了回去:「陳淺,我一直沒有忘記你!這幾年我總想拜託跛子叔和白露姐姐告訴你我的消息,但我知道我不能,因為我們是黨的秘密特工。」
「春草…………你說得對!」陳淺腳踏在摩托車兩邊,直起了上半身,指著遠處大喊, 「咱們趕去機場截住蔣介石和關山月,請他們 留下來到解放軍的軍營里做客!」
響應著陳淺的話,摩托車開足馬力,衝破了機場臨時拉起的鐵絲柵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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