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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冰 第二十章 宴會上的血色櫻花- 薄冰

從周左的口中,陳淺得知唐瑛目前還未遭受什麼痛苦,只是 被囚禁在海乃家。只是不知道井田究竟打算如何用唐瑛設局來引 誘共產黨出面。陳淺知道,井田的陰謀早已被看穿,註定不會得 逞,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眼看著唐瑛身陷囹圄卻表現得無 動於衷。正思索著,陳淺在走廊里與一臉春風的北川迎頭碰上。 「淺井君,我來接你去參加宴會,走吧!」
「是井田大佐專門為關東軍崗村大佐在金門大酒店舉行的歡迎 宴會嗎?聽說井田大佐和崗村大佐是老同學,這回正好讓他們敘 舊,我就不去湊熱鬧了吧。」
「不行,井田大佐剛才特意打電話讓我來接你的,今天啊,會 有東京藝伎的表演,大佐說你一定愛看。」
「東京藝伎,這倒是難得,我還真是想欣賞一下!」
「漂亮,絕對的美人,而且今天會有很多美人,我們倆都不會 空手而歸!」
「北川君,你已經有了小百合,還這麼見一個愛一個,小心她 知道吃醋。」
「淺井君,你還不是一樣,每次看到你,身邊的女人都不同,
哈哈。」
二人說笑著上了車,陳淺隨意一督,后座上的一盒鰻魚飯糰 映入眼帘,那是海乃家的招牌飯糰,也是北川的最愛,每次他去, 老闆娘都會殷勤地送上一盒。陳淺的心中瞬間將清了一條線索, 北川在來76號之前剛剛去過海乃家,他應該是從那裡接走了那個 東京藝伎,那麼,心機深不可測的井田一定是早就策劃讓自己也 參加這場宴會,唐瑛是否也會被帶到這個宴會上呢?
穿著鮮艷的和服、梳著高髻的唐瑛垂著頭,混在十幾個打扮 得花枝招展的日本女子裡面,跟在櫻子身後,一起緩緩步人這間 豪華的小型宴會廳。一陣陣狂妄自得的笑聲里,唐英微微抬起頭, 高懸層疊的宮廷式華麗吊燈下,一片土黃色的軍服瞬間刺痛了唐 瑛的雙眼,在一字排開的幾張圓桌上每一桌都放著一大束如粉色 煙霧般的花朵,那些正在推杯換蓋的日本軍官一見這群日本女子 走進來,都紛紛竊竊私語,投來色眯眯的目光。腳步遲疑的唐瑛 被身後的一個女子催促著,她一扭頭,正看到一身軍服身材挺拔 的陳淺剛剛走進門,她愣住了,但只能身體僵硬地隨即向前走去。 她希望,陳淺沒有認出自己,如果井田派人把她帶到這裡來,是 為了侮辱她折磨她而從她嘴裡挖出春草的線索,那麼,她寧願陳 淺不會目睹這一切。
就在唐瑛看見陳淺的同時,陳淺也發現了混在日本女子中的 唐瑛,但他的臉上波瀾不驚,談笑風生地和幾個熟識的日本軍官 打著招呼,隨手端起桌上的一杯香檳酒一飲而盡,坐在崗村身邊 的井田陰森的目光一直追蹤著陳淺,看見他滿酒白加地喝酒吃菜 忽然說了一句不知什麼笑話,頓時引起了一卓日本軍官的鬨笑。 已經喝得有幾分微酬的崗村注意到了井田的沉默 順著他的眼光望去,說道:「淺井君還真是個受歡迎的美男子啊!聽說他還 是仁科教授的親外甥!這樣的人才,井田君,可以留在梅機關做 你的得力幹將啊!」
「是啊,他的確是個人才,來上海以後幫了我很多,所以我今 天為他準備了一份厚禮!」井田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忽然站起,舉 杯高聲說:
「諸位,今天,是為我的摯友和老同學崗村大佐舉行的歡迎宴 會,我讓人用摺紙製作了這些櫻花花束,就是要讓大家彷彿回到 我們魂牽夢縈的家鄉。既然有櫻花有清酒,又怎麼能沒有歌舞呢? 下面,就請來自東京的美麗藝伎為我們表演歌舞吧!」
崗村帶頭,宴會廳里爆發出一陣狂熱的掌聲和叫好聲,隨即 安靜下來,一老年藝伎盤腿坐下,絲弦聲悠悠而起。
陳淺一邊喝著香檳酒一邊含笑注視著那三個藝伎翩翩起舞, 領頭的那個女子面色沉靜,手執團扇隨樂聲不斷律動,舞姿典雅。 而其餘不表演的女子都分列兩邊,面色蒼白的唐瑛也在其中,她 儘管一直低著頭,但陳淺卻能看出她的嘴唇在輕輕顫抖。
井田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陳淺卻假裝沉浸在表演中沒有察覺, 直到他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才猛然回頭。
「大佐。」陳淺驚道。
井田在陳淺身邊坐下,俯身在他耳邊輕語:「淺井君,今天我 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
陳淺微微一怔: 「禮物,是……
「就是她!你的未婚妻,櫻子小姐!」井田突然提高聲調,抬 手示意,絲弦之聲戛然而止,全場焦點落在井田指向的那個女子。
「櫻子小姐,你看這是誰?」
「櫻子!」陳淺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緩緩起身,秋田死前痛苦的表情,兩個人在東京讀書時秋田給他看的那個女孩的照片,無 數個記憶的碎片在瞬間清晰起來。
櫻子一步步地朝陳淺走來,表情茫然而困惑。井田在旁目不 轉睛地觀察著兩個人的一舉一動,右手悄悄伸向腰間握住了槍柄。
「櫻子,我沒想到,你還活著,你竟然還活著!我太開心了!」 陳淺搶先幾步,迎上櫻子,緊緊把擁入懷中。
陳淺在櫻子的耳畔低語著:「我還記得,我們一起在長崎的海 看船,你說,總有一天要坐著大船到海的那邊看看。沒想到, 我們終於都來到海的這邊了,卻已經物是人非。」
櫻子猶豫了一剎那,也抬手緊緊抱著陳淺,嗚咽著說:「秋田 君,真的是你,我總算找到你了!你的樣子變了,可是,你的聲 音沒變,你還是我的秋田君!」
全場一片嘩然,一些軍官紛紛向陳淺表示祝賀。神經緊緊繃 著的井田此時放開了緊握槍柄的手,也起身假意笑著說:「為淺井 君和未婚妻重逢干一杯!」
不知哪個軍官高喊一聲:「淺井君都有美人相陪了,我們也別 閑著了!」那些早就按捺不住的軍官於是紛紛起身走向站著的那群 日本女子,開始把自己中意的女子往身邊拉去。唐瑛在一片混亂 和鬨笑中被兩個日本軍官搶先拉向自己的懷裡,她拚命掙扎,衣 服都散亂開來,還在其中一名軍官臉上狠命抓了一把。啪!那名 軍官反手一掌,唐瑛被打得跌坐在地。
「這個女人居然不願意伺候我們帝國最光榮的軍人,真是該 死!混蛋!」隨著咒罵這名軍官拔出佩槍指住唐瑛。
「住手!這個女人不能殺!」站在櫻子身邊的陳淺一聲斷喝。 眾人狐疑不解的目光紛紛投向他。陳淺不動聲色地解釋道: 「這個女人不是咱們大日本的慰安婦,她是支那人,而且是井田大佐的重要線人,有她才能引出那些隱藏的共黨特工,所以她不能 死。」
「支那人?這麼漂亮的支那女人當然也應該伺候我們皇軍。」 「不能殺,給我們玩玩應該沒事,不然太浪費了。」
「井田君,你是不是要留著這個女人自己開心啊?那我們就不 跟你搶了。」
一直靜觀其變的井田此時才起身,走過來,冷冷地看了一眼 依然坐在地上的唐瑛:「不,再漂亮的支那女人在我看來,也不過 是一個畜生。不過淺井君說得對,她還不能死,她還有用,可以 做我的誘餌,來抓住那些抗日分子。這樣吧,為了避免引起不快, 今晚我提議,把她送給我們最尊貴的客人——崗村大佐,由他享 用這個女人,明天再把她交給我帶回梅機關。」
眾人聽到崗村的名字,自然都不敢再有異議。早已色心熾熱 的崗村爆發出一陣得意的大笑:「井田君這麼客氣,我就······卻之 不恭了!今晚一定好好享用一下。」
「不,井田大佐,這個女人太重要了,而且她又非常不馴服, 昨天她就打了我,今天又怎麼配伺候崗村大佐呢?屬下認為,還 是另外挑溫柔的大和民族女子伺候崗村大佐才對,這個女人應該 帶回梅機關嚴加看守。」陳淺的一番話讓崗村也不免躊躇起來,井 田扭頭注視著他,突然笑道:「淺井君,昨天我是聽說這個女人打 了你耳光,難道你還捨不得?」
「大佐,我並非捨不得這個支那女人,只是擔心她衝撞了崗村 大佐。」
一直坐在地上的唐瑛此時突然站了起來,顫聲說:「我願意去 伺候皇軍,我想好了,只要你們能饒了我的命,讓我幹什麼都 行。」
陳淺和井田瞬間都望向唐瑛,誰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在此 時此刻說出這樣一句話。
「很好,只要你好好何候崗村大佐,就可以活命!」
「不,我,只想伺候您,因為您才是掌握我命運的人!」唐璞 緩緩抬起頭,朝著井田妖媚地一笑。
「我?」這下,井田愣住了,周圍的軍官,包括崗村都哈哈 大笑。
井田的臉上很快浮現出一種惡毒的笑容,他在一把椅子上坐 下:「那好,你現在過來,跪在這兒,替我把皮靴擦乾淨。」
唐瑛順從地向井田走去,她的腳步堅定沉穩,從陳淺身邊走 過時,沒有絲毫的猶豫。陳淺望著那個柔弱窈窕的背影走到井田 面前,雙膝跪下,開始仔細地用衣袖替井田擦著皮靴。他感覺全 身的血液都已經湧向了頭頂,一剎那,他已經洞悉了唐琪的真實 用意,但他已來不及做出任何舉動。
唐瑛已經把一隻鞋擦得纖塵不染,伸手去擦另一隻鞋之際, 突然手掌中寒光一閃,狠命地刺向井田的腹部,武器正是她頭上 裝飾用的發簪。一切都在幾秒之中,隨著一聲槍響,唐瑛的身體 飛了出去,撞翻了圓桌,翻滾了幾下,鮮血從她胸口不斷涌 出,染紅了地板。
陳淺朝唐英微微點了點頭,他完全明白唐瑛的用心。這一刻, 陳淺忽然和春草的心貼得那麼近,他知道,如果春草在這裡,她 也會用這樣的方式和最好的姐妹告別。
北川趕忙跑向井田,急切地問道:「大佐,您怎麼樣?」 井田起身收了槍,掉了掉濺到衣服上的血跡,哼了一聲: 只螻蟻,也想殺我?」
眾藝伎見了血都一陣驚叫,櫻子也發出一聲尖厲的叫聲,痛軟下去。借著照顧受驚未婚妻的由頭,陳淺提前離開了這場血腥 的宴會,他抱著櫻子走過唐瑛身邊時,鞋底沾上了唐瑛的鮮血, 也混雜了幾片殷紅的花瓣。陳淺大步走去,他不敢回頭,也不能 回頭,他知道,只要他一回頭看見井田,憤怒和悲傷就會淹沒理 智,讓他拔槍射去。井田目送著陳淺離去,他總覺得,陳淺離去 時看著唐瑛的一剎那,自己的餘光捕捉到了陳淺臉上的悲傷,那 種無法抑制的悲傷,雖然是一閃而過,但是足以讓自己對陳淺的 懷疑繼續下去,好在自己等待的密件即將到來,一切將真相大白。
回到丁香花園後,陳淺讓櫻子替他打個電話到古渝軒,告訴 他們掌柜,自己今晚原定的包廂取消了,不再和周隊長他們聚會 喝酒,因為自己今晚要陪久別的未婚妻。錢胖子迅速接收到了陳 淺想傳遞的信息,未婚妻櫻子出現了,日後他們得時時提防井田 從櫻子人手識破陳淺的假身份。
櫻子體貼地幫陳淺放好了洗澡水,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 還是放下乾淨的衣服,退出了浴室。陳淺把水龍頭調到最大,讓 身體整個淹沒在熱水中,在霧氣和水聲中,陳淺的淚水緩緩而下, 他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哭過了,但是他知道,悲傷只能是今晚, 明天,還有很多必須做的事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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