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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 上部 東風 第五章- 風聲

什麼叫度時如日?

老鬼現在就是在度時如日。時間在分分鐘地過去,老K和同志們的安全在一分一秒地流失,而他/她,似乎只能不變地、毫無辦法地忍受時間的流失。窗外,依然是那片天空,那些神出鬼沒的哨兵;心裡,依然是那麼黑,那麼絕望。他/她想像著同志們為迎接老K的到來可能布置的一個個切實周密的行動,不禁對他們大聲疾呼:快取消群英會!快取消但能聽得到他/她呼號的只有他/她自己。他/她覺得這是對他/她最惡毒的懲罰。他/她想起以前一個同志說過的話:干他們這行的,最痛苦的事,就是有時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志被敵人殘害。他/她一直害怕這種事發生,可現在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他/她感到很痛苦,痛苦的程度遠比他/她想像的大。他/她不停地問自己:我怎麼才能把情報送出去?問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好像這樣連續發問可以減輕他/她的痛苦,可其實是增加了

到底誰是老鬼?

中午,一個衛兵向肥原提供了一個重要信息,說明好像是顧小夢!

事情是這樣的,白秘書同各人談完話,差不多也到吃午飯的時間了。按規定吃喝拉撒的事都是由王田香牽頭的,到時間他該帶他們去餐廳吃飯。但是今天中午他去不成了,因為肥原不能現身(在城裡呢),他要陪他進餐。於是便派張胖參謀代他去招待他們。張胖參謀過去後告訴白秘書:王處長去城裡接肥原長,估計馬上回來。這個理由一說,張胖參謀陪他們吃飯也好,廚房給東樓送好吃的也罷,都光明正大了,可以磊磊落落地貫而徹之。

但顧小夢卻給張胖參謀橫出了個難題:她說她肚子不餓,不去吃飯。

這是個特殊情況,張參謀吃不準能不能同意。不同意只有捆她去,因為顧小夢壓在床板上不起身,你有什麼辦法?沒辦法,只好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採取個補救辦法:留一個衛兵看著她。

哪知道,這正中了顧小夢的計。


再說肥原和王田香從窗戶里看見,一行去吃飯的人中沒有顧小夢,不知道有什麼事。肥原估計她是在裝病。

她說她生病了,你怎麼辦?讓不讓她出去?肥原如是問王田香,有點考考他的意思。

王田香說:如果是謊稱生病就不理她,如果是真生病了就請醫生上門,總之是休想出去。回答得流利,周全,底氣十足,像事先預備好的。

肥原有意打擊他:你說得容易,首先你怎麼知道她是真是假,她是女的,她說得了婦科病了,你怎麼判斷?其次,你說如果是真的就請醫生上門,可萬一醫生識破了我們在這裡的真相,出去亂說怎麼辦?

說的也是。看來這真不是個小問題,若顧小夢真來這一手還挺多事的。

好在顧小夢沒來這一手,但也沒少給王田香生事,折騰得他連頓飯都吃不安心!本來送來的飯菜是蠻好的,單獨陪主子吃飯的感覺也不錯。平時哪有這種機會嘛,一對一,面對面,你一言,我一語,像一對老友似的。可話還沒說兩句,飯還沒吃兩口,西樓那邊的哨兵急煞地敲開了門,說有情況。

真的有情況。

原來,白秘書他們剛出門,顧小夢便下樓來跟哨兵套近乎,先是繞來繞去地說了一些閑話,主要是把她非凡的身份抖摟出來,後來才道出真情。幹什麼?要哨兵幫她給一個人打個電話,叫那人速來此地,她有急事相告。當然,哨兵做好事不會沒回報的,她許諾事後一定好好感謝他。至於那人的情況,哨兵說他姓簡,是個男的,還有一個電話號碼,其他情況不詳。

簡先生到底是個什麼人?顧小夢為什麼這麼急著要見他?是陰謀,還是陽謀?肥原望著窗外,陷入了沉思。不一會兒,他轉過身,吩咐哨兵:你回去告訴她,你已經打了電話,對方沒人接。哨兵剛要走,他又補充說,記住,以後都這樣,只要她催你來打電話,你就來,回去還是這麼說,沒人接電話。

哨兵走後,肥原把剛才顧小夢和白秘書的談話記錄要來看,末了問王田香:你看出什麼了?不及王田香作答,他又說道,我這回看出了兩個顧小夢,一個是仗勢欺人、行為放肆的潑女子,仗著老爹的權威,天不怕,地不怕;一個是經驗老道、膽識過人的老鬼,通過裝瘋賣傻來迷惑你,玩的是一個反常和大膽。

說得太高深,王田香無言以對。

肥原解釋道:她不是放肆地說自己就是老鬼嘛,我們剛才的直覺是她在耍賴,無理取鬧。現在看不一定,你想過沒有,如果她真是老鬼呢?這就是智慧啦,膽識啦。宋朝不是有個故事嘛,說有個小偷去財主家偷東西,小偷在屋內翻箱倒櫃地找也沒發現財寶,原來財主把財寶當乾貨,跟一大排腌肉、干辣椒一起掛在屋檐下。這是一種逆向思維,是流氓的智慧,出其不意,出奇制勝。

王田香看主子臉上發光,語出驚人,明顯是進入了角色的樣子,心裡備受鼓舞,興奮有餘。過度的興奮反而使他腦袋一片空白,說不出有質量的話,只是獻殷勤地說:剛才金生火也說她是共匪。

肥原沉吟道:金生火的說法本身並不可信,但是放在現在的顧小夢身上,一個要急於與外界聯絡的人身上,就值得重視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要找到一個最簡單有效的方式來證實我們的懷疑是真是假。

肥原決定打一張兵家老牌:借力用力,誘敵入瓮。他要求王田香馬上給簡先生打電話:你就告訴他,顧小夢現在公務纏身,走不開,托你給他帶了點東西,你要見他。

事情就這麼來了。

就打電話找簡先生。

果真是有個簡先生!

簡先生聽明事情,不知道這是個套,高興死了,驚喜萬分。一種突然而至的喜出望外的心情躍然在電話里,喜形於聲,於電線,於話筒,連離話筒有幾尺遠的肥原都感覺到了。於是,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地點。時間當然是越快越好立刻出發。地點嘛,當然是家裡頭最好這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現在的問題是帶什麼東西?東西其實是次要的,關鍵是要在東西里設個機關,把顧小夢和簡先生的身份試探出來。肥原認為,假定顧小夢真是老鬼,簡先生多半是另一個老鬼。老鬼的上線,或下線,她急於見他的目的無疑是為了傳情報。按照這個思路,肥原設計在東西里夾藏一片紙條,以老鬼的名義通知簡先生速去何地取貨。

東西挑來選去,最終選定為肥原從上海帶來的一筒餅乾,鐵筒的。紙條被講究地放在鐵筒底部,餅乾底下,無意是發現不了的,有心找又是找得到的。肥原認為,如果顧小夢是老鬼,簡先生受禮之後必定會去找這紙條,並且一定找得到,繼而按約行事,去某地取貨,否則另當別論。

一切準備妥當,王田香出發了。

簡先生是個北方人,身材高大,說普通話,圍長圍巾,戴眼鏡。總的說,形象有點模糊不清:既像一個水手一樣人高塊大,孔武有力,又像一個書生,舉止溫文爾雅,說話客客氣氣。見了面,王田香總覺得簡先生有些面熟,一問一說,明白了。原來簡先生是時下杭州城裡的當紅名人,年初主演過一出反映中日友好的話劇,印著他人頭像的海報貼得滿大街都是。後來該劇還專門去他們部隊演過專場,更是忘不了。

簡先生住的是客棧的出租房,在二樓,有里外兩間房。裡屋是卧室,床頭柜上有顧小夢的相框,說明兩人可能是在搞對象。相片是套過色的,嘴唇鮮紅,眉毛清黑,面頰桃花一樣粉,白里泛紅。粗粗一看,顧小夢有點不像顧小夢,仔細看,還是像。外屋是客廳兼著書房,王田香在沙發上坐了一小會兒,抽了一根煙,與簡先生略作小聊。以王田香之見,簡先生的表現還算正常,沒有做賊心虛的那種跡象,言談隨和,不像個地下黨。但是丟在沙發上的一本書,又讓王田香覺得有些警疑。這是著名進步作家巴金去年剛出版的新作《秋》(1940年7月出版)。後來去看書架,上面有好多巴金的作品,什麼《家》啊,《春》啊,《滅亡》啊等,都有。此外,還有魯迅、茅盾、丁玲、蔣光慈、蕭軍、柔石等左翼作家的很多作品,一大排。莫非他替皇軍唱戲是假心假意的?肥原在電話里聽到這情況後,立即變得煞有介事地通知王田香:盯著他,只要他去了紙條上約定的地方就抓他!

但簡先生沒去,起碼是沒有馬上去。他送走王田香後,即去了劇團,然後一進不出,好像是知道外面有人在盯梢似的。王田香守望兩個多小時,守得心煩意亂,直到天色見晚,才安排一個兵守著,自己則回來向肥原彙報情況。

肥原聽了彙報,分析來推測去,最終認為顧小夢是老鬼的嫌疑仍不可排除。他說:現在不去,不等於晚上不去。即使晚上不去,哪怕是永遠不去,也不等於他是清白的。言外之意,似乎懷疑王田香行事不慎,被簡先生識破機關了。

王田香看出主子的疑慮,賭誓說他行事絕對謹慎,絕對不會讓對方有所懷疑。

肥原嘿嘿地笑道:你的意思是說簡先生肯定不是共黨?王田香哪敢誇這個口。所以,肥原說,還是派人盯著他吧,別讓上鉤的魚又跑了。

總的說,客觀地說,情況不盡如意,似是而非,亦是亦非,難以速戰速決,只好暫且撂在那,以觀後效。觀又是怎麼觀?是順其自然,還是挖渠引水?肥原偏向後者。那麼挖渠引水挖什麼渠?引什麼水?肥原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後來王田香不經意說起,顧小夢在酒桌上是個積極分子,肥原頓時有了主意,果斷地說:那我們就來給她擺個鴻門宴吧。

殊不知,到了晚上,在酒桌上,李寧玉又冒出來,模糊了肥原的視線!

晚飯是肥原親自陪他們吃的,在包間里。伙食很好,有魚,有雞,有酒。酒是烈性的白酒,錢江大麴。肥原就是要他們吃酒,多多地吃,吃出個酩酊,吃出個酒後吐真言。所以一上來,肥原親自給各位倒上滿滿的一杯酒,並帶頭舉起酒杯:來,大家舉杯,這是我與各位在這此吃的第一餐飯,我希望也是最後一餐。

意思是說,他希望把老鬼揪出來,好讓大家散夥。

換句話說,他希望老鬼在酒精的作用下露出尾巴。

但是李寧玉不肯舉杯,她說她酒精過敏,從不喝酒。肥原問在座的,李寧玉說的是否屬實,在座的都說不知道。因為李寧玉從來不跟人交際,沒人跟她在外面一起吃過飯。

肥原聽了,笑:看來,我們李科長是個良家婦女。

李寧玉板著臉:當然,難道肥原長還希望我墮落嗎?

肥原哈哈大笑:如果你認為喝杯酒就是墮落的話,我希望你墮落一會兒,難得哪!

不喝!

堅決不喝!!

由於李寧玉帶了個壞頭,影響了大家喝酒的情緒和氣氛,讓肥原甚是氣惱。人氣惱了會多疑,肥原看李寧玉冷眼旁觀的樣子,不禁想到,莫非她是怕酒後露真相?就是說,李寧玉拒不喝酒,反倒引火燒身,引起了肥原對她的懷疑。如果說這僅僅是一閃而過的念頭,那麼後來發生的事著實令肥原瞄上了她李寧玉。

事情這樣的,用餐至一半時,李寧玉和吳志國大幹了一架!這是遲早的,兩人其實早就對上了,一直在找發泄口,現在肥原大擺筵席,無疑是提供了機會、導火線。從入座起,吳志國便開始大眼瞪小眼,紅眼翻白眼。有一會兒,四目相對,吳志國還暗暗對李寧玉揮了拳頭,向她示威。動筷之後,交杯之際,吳志國時有連篇怪話,或指桑罵槐,或反唇相譏。李寧玉一直沒有接腔,忍著,當沒聽見,顯得頗為大度,又有點息事寧人的軟弱。後來,吳志國像突然想起似的,要求李寧玉當著大伙兒的面,把她昨天下午說過的話(她是如何帶他進了辦公室,又是如何跟他說了密電內容)重新說一遍。

他對肥原說:如果她說的不一樣,就說明她在撒謊。

李寧玉問他:那如果一樣呢,是不是說明你就是老鬼?

吳志國說:一樣就說明你太狡猾,連謊言都記住了。

李寧玉說:既然這樣我就不說,反正怎麼說都是我的錯。

吳志國說:你是不敢說,你連酒都不敢喝,是怕酒後露出老鬼的尾巴

話音未落,只見李寧玉突然操起酒杯朝吳志國潑去,活脫脫潑了吳志國一個酒流滿面!

場面頓時大亂。好在勸阻的人又多又踴躍,及時把兩人隔開,拉走,否則李寧玉必定要吃一頓拳腳。吳志國是什麼人嘛,打人機器,拳腳是用慣了的。李寧玉,一個女流之輩,雖然個性冷硬,真要出手相打,必定吃虧在眼前。

雖然一場勢在必然的打鬥是阻止了,肥原的鴻門宴卻勢在必然地完蛋了。肥原看著眾人魚貫離去,目光里和心坎上都只有一個人李寧玉!肥原認為,李寧玉今天晚上是露出破綻了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無法抑制地想,李寧玉對吳志國之前的那麼多挑釁和謾罵都忍得住,為什麼這時突然忍不住了呢?這話有那麼難聽嗎?這話哪裡難聽了?這話乾乾淨淨的,一點都不臟,既沒有說要日你,也沒有×你祖宗八代,充其量是一句惡語而已,有點兒人身攻擊,值得大動肝火嗎?思來想去,肥原始終覺得不對頭,他推測李寧玉可能有意在製造騷亂,目的是想借突發的混亂,迴避吳志國的要求。進一步推測,說明李寧玉可能真的怕自己說不圓話。再進一步推測,說明她可能真的是在撒謊。再進一步推測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奇怪的是,肥原並不為此覺得惱怒,一點也不,似乎還有點高興。也許從心裡說,他並不希望顧小夢是老鬼,畢竟人家父親是南京政府的大紅人、名流、旗手、榜樣,倘若其女為非作歹,於(偽)國(偽)軍都是有干係的。這個政權本已遭人唾棄,高層和名流要再鬧出什麼醜事,豈不是丑上添丑,越發遭人唾罵嘛。

當然,希望歸希望,事情歸事情,現在說誰是誰非還早,等著看吧。

看什麼呢?

王田香建議:看他們的字。就是說,驗筆跡。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肥原也想過。只是,一則,以他業有的經驗看,在對方有備的情況下,驗筆跡的效果往往不大靈。現在對方是驚弓之鳥,你突然神經兮兮地喊他們來抄個什麼玩意兒,他們能不警覺嘛。警覺了能靈嘛,靈不了的。二則,肥原還嫌它麻煩瓮中捉鱉,何必這麼麻煩?現在看還真不是那麼簡單。複雜著呢,該說的好話說了,該唬的也唬了,該騙的也騙了,居然並無結果既不見人屈服自首,也沒人確鑿地檢舉。雖說有點目標,畢竟沒拿到證據,嫌疑而已。這種情況下,為了取證,為了明辨是非,肥原也不嫌麻煩了,決定驗一下筆跡。或許有意外收穫呢,他想。

怎麼驗?難道就直截了當地來?不行的。肥原告誡自己,不要操之過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急是情商過高的表現,而情商過高要導致智商下降。像肥原這種屬於智囊團一級的人物,最要人誇他智力發達,也最怕被人拿住弱智的把柄,怎麼能做傻事?凡事都要有個最好的方案,暫時沒有不等於過一會兒也沒有,今晚沒有不等於明天也沒有。也許散個步,睡一覺,做一個夢,沒有的東西就會從沒有中虛無中黑暗中生髮出來,他們的老祖宗不是說,凡事都是由空虛而生

按王田香想,驗筆跡是多容易的事嘛,只要按老鬼紙條上寫的你在上面念,喊他們在下面聽寫即是。說得輕巧!如是這般,容易是容易,但難保勞而有功。為了確保勞而有功,肥原把它整得複雜死了,自己苦思冥想不說,王田香和白秘書更是受苦,光一個準備工作就挖空了心思。做什麼?創作一封信。是的,是創作一封信。肥原苦思冥想出來的方案是,以吳金李顧四人的口吻,給各自家屬或親人書信一封。信的中心意思是:在外公幹,給家人報平安。字數在一百字左右。

這有何難?

難的在後面,在要求里:這封信里必須包含老鬼發出的紙條上的十九個字!這有點帶鐐銬跳舞、梅花樁上擺擂的意味,蠻考人的。好在白秘書的筆力和想像力上乘,信創作得很見水平,又是按時交卷的。肥原看罷,高興地給了個滿分。

有了這封信,驗筆跡就不叫驗筆跡了,叫什麼?給他們家人報平安啊。可為什麼不讓他們自己寫?那是怕他們擇言不慎,泄露機密。總之,是可以勉強說得通的,再加上具體實施時,採取一些適宜的愚人措施,基本上可以保證蠱惑人心,達到麻痹他們之目的。

所謂的愚人措施有三:第一,出其不意。事先什麼都不說,保密,把人喊下來後再道明事因。第二,化整為零。四個人分頭下來,一個個來,造成一種唯你獨有的錯覺。第三,當場口授,邊想邊說,知前言而不曉後語,感覺是臨時擬定的。此工作由白秘書主持,地點是在會議室,性質是欺騙,是暗的。別以為這就完了,沒呢,才一半。當你從會議室書罷信出來,還要被客廳里的王田香請去對著老鬼的原話(速告老虎,201特使行蹤敗露,取消群英會!老鬼。即日。)連抄三遍。這就是明的了。有明有暗,才玩得轉。

從時間上說,抄三遍原話的時間和記錄一封信的時間差不多,所以可以搞流水作業。就是說,你下樓來,先去會議室照白秘書口授書信一封,然後再到客廳來抄原件,同時第二人又去會議室書信一時間,吳金李顧,上樓下樓,出門進門,寫信抄話,樓里呈現出一派繁忙景象。

其間,張司令也趕來湊熱鬧,他是專程來給肥原送電報的。這兩天電訊科與南京的無線電聯絡頻繁,像昨天出來五個聯時,往來電報六封。這些電報內容大多是關於老K行蹤和松井對此事的相關批示。一個小時前張司令吃罷晚飯沒事,順便去電訊科看,恰好遇見他們剛收到一份重要電報,內容如下:

急電!

據悉,老K已抵滬,估計今晚可潛達杭州,務必按計行事,不要輕舉妄動。

張司令覺得這份電報很重要,便親自送來了。

肥原看罷電報,算了一下時間,老K前天早上從西安出發,比預計早一天到上海,估計他一定是直接坐火車過來的,沒有在武漢逗留。張司令說他也是這麼估算的,來之前已經在火車站加了兵力,嚴密監視。

監視有什麼用?肥原說,你又不認識他。笑了笑又說,就是認識他也沒用,我們現在不能抓他,你交代過吧,不能抓他的。

交代了,交代了。司令滿口應承。

讓他來吧,肥原整理著剛收上來的驗筆跡紙條,一邊說道,來了就好,我就怕他不來。來了就說明他還不明真相,上鉤了,也說明你張司令有望立大功了。暫時我們可以什麼都不用管,只管守好鳳凰山,守株待兔。你看著好了,到時候你會都見到他們的,就像這些玩意兒可能會告訴你誰是老鬼一樣。

肥原說的這些玩意兒是指吳金李顧們的筆跡,這會兒都收繳上來,等著人看呢。張司令既然湊巧來了,肥原自然請他一起參與驗看。兩人嚴陣以待,調動了全部心智和精神氣,只怕稍有疏忽,被老鬼矇騙過去。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老特務,肥原對筆跡略有研究,他知道墨跡如指紋,每個人的字體、筆跡都是不同的。可另一方面,墨跡畢竟不是指紋,指紋是一成不變的,哪怕割了皮,長出來還是老樣子,想破壞都破壞不了!而墨跡是可以變的,雖說萬變不離其宗,但有時候要窺見其宗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是對那些練過書法的人,翻手是雲,覆手是雨,搞得你暈頭轉向。

可今天兩人的運氣好極了,張司令才看到第二張紙條就興奮地叫道:你來看肥原長,有了。

肥原只看一眼,即認同了張司令的感覺,笑逐顏開。

隨後,兩人將此人的四輪筆錄一一研看,每看一次,張司令都叫一次:就是他!

肥原嘴上不叫,心裡也在叫。他簡直難以相信,老鬼就這樣顯了形,而且又是難以相信,居然不是李寧玉,也不是顧小夢。

是誰?

吳志國!

也許是慎重起見,也許是為了與人分享這份橫空而來的驚喜,肥原把王田香和白秘書都叫來看。在毫無提示和暗示的情況下,他們得出的結論驚人的相同,連絕對的用詞和口氣都十分相似。

王田香說:肯定是他!

白秘書說:絕對是他!

肥原望著張司令:這麼說,就是他了。

張司令把臉一沉:把他押下來!

吳志國被王田香帶下樓來。

押下來當然是要審問。有了鐵的物證,審問的用詞都是程式化的,肥原和張司令幾乎都背得出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左右開弓,輪番出擊

說,你是什麼時候加入共黨的!

說,你的上線是誰!

說,你的下線是誰!

說,把你知道的都給我說出來

吳志國開始還顯得很強硬,頭腦清醒,用詞講究,神情坦然,從容不迫。但當肥原把老鬼寫的原件和他晚上寫的四份筆錄一起丟在他面前時,他傻掉了!像見了鬼,目光發直,臉色驟然變得僵硬,可想心頭是惶恐萬分了。肥原是吃特務飯的,觀言察色是基本功,看他表情的驟變,知道這事已近尾聲。

招了吧,吳部長。肥原拍了拍他的肩膀。

聽到了沒有,招了!張司令的手指像匕首一樣戳在他的額頭上。

肥原挪開張司令的手,好言相勸:我記得中國有句老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你再抗拒就不是俊傑了。

孫悟空會七十二變也變不了他的字!張司令吼道。

是啊,肥原指著桌上的一堆紙頭,你不招,但你的字已經招了,白紙黑字,鐵證如山哪。

就是說,不見棺材不落淚嘛,你現在已經站在棺材面前還有什麼好撐的。張司令抓起一個紙片,丟給吳志國,看看吧,就是瞎子用手摸也知道,這是你的字!

肥原呵呵地笑道:張司令說的是有點誇張了,瞎子是摸不出來的,但我們可以看得出來。每個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我給你統計過,總共十八個漢字、三個數字和一個英文字母,你起碼有十個漢字和一個數字跟老鬼寫得十分相似,可謂神似哦。而其中四個字,那就像是用圖章蓋上去的一樣,或許瞎子也是摸得出來的。

張司令罵: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肥原勸他:放聰明點,招了,免得受罪。

但吳志國就是不招,堅決不招。他時而以大言相誓,時而以怨聲相訴,力辯自己的清白和冤屈,把張司令氣得咬牙!把肥原在一群軟骨頭中養成的脆弱的神經和耐心也折磨得死去活來。

原以為在鐵證面前,審問會立竿見影的,可以速戰速決,哪知道遇到牛皮筋了,看來一時半會兒還收不了場。說真的,肥原並不想審問時有個婆婆在身邊,剛才不好說,現在一個回合下來敗下陣來,似乎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他把張司令喊出門,婉言勸其先走。審問這種小事情怎麼是大司令乾的?司令只需要下達命令,然後在家靜候佳音即可。云云。說得張司令骨頭都鬆了,留下了指示,走了人。

肥原送罷司令回來,即吩咐王田香把吳志國帶走。去哪裡?對面樓里。幹什麼?當然還是審問。審問是有技術的,地點、方式、用語、環境、氣氛、輕重、緩急、步驟、節奏等等,都是有講究和技術的。肥原把他押過來,就是在講究和追求這些東西,希望以此給他增加精神上的壓力,壓垮他,拖垮他。到了這邊,就跟回了家似的,肥原可以一邊喝著茶,一邊無所顧忌地審問、謾罵、恫嚇、用刑,都可以。困了,累了,可以在客廳沙發上休息,也可以上樓去小睡一覺。

起始,審問就直接安排在客廳里,肥原請他坐在沙發上,還叫張胖參謀給他泡了茶。聽說他抽煙,又放了一包煙,並親自給他遞了一支。說的話也沒一句重話,都是客客氣氣的,甚至盡量給足笑容。旁人看來,怎麼說都不像在審問,而是在接待一個老友,或者說遠道而來的部下。張胖參謀就是這樣認為的,他剛才沒去那邊,不了解真情,以為吳部長這會兒已經排除嫌疑,哪知道這是在審問!

既是審問,就是要你說,要你如實招來。你不招,那叫不識相,不識抬舉,誤把爛鞋當官帽戴,不曉得天高地厚,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哼,見好不收,生在福中不知福,必定是泰極否來。肥原本是有耐心之人,說夠了好言好語,忍了又忍,終是忍無可忍,把手上的茶杯朝他扔過去,罵:媽的!你這不是逼我翻臉嘛。

王田香看主子發火了,扔的茶杯又給吳志國躲掉了,沒吃上虧,有點要給主子長長威風的意思,衝上去,猛地朝吳志國膝蓋窩裡踹一腳。後者本來就為躲閃茶杯剛倉皇起身的,立得很不穩當,哪經得住這一腳猛踹,頓時哎喲一聲跪倒在地上。

肥原走到他身邊,咧開嘴,譏笑道:不是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怎麼能說跪就跪?站起來!你不要臉,這身軍服還要呢。看他起來了,又說,聽著,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別再不識相了。

吳志國照舊不識相。就是說,他把最後的機會又廢了。不認,就是不認!與前有所不同的是,這回不認的方式有變化,大變化。居然聲淚俱下地訴起苦來,好像跪了一下,他業有的骨氣和臉面都碎在地上,沒有了,收拾不起來了。

王田香罵:別裝了,你的尿水不值錢,更別指望迷惑我們。

肥原對他擺擺手,走到吳跟前,湊近到他面前,嘲笑道: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怎麼哭了?我是看不得男人流淚的,跟個娘兒們似的。哭什麼嘛,我不要你哭,我要你說。算你的眼淚感動了我,這樣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算我仁至義盡。肥原把好話說在前,跟著是嚴正警告,但你不要再考驗我的耐心,這絕對是最後的機會。

吳志國卻把補貼的機會又浪費掉了。

不認!

就是不認!

充分表現出了一個共黨分子慣有的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寧死不屈,視死如歸。

是可忍,孰不可忍!肥原拍案而起:我X!算我開了眼,遇著了你,一塊爛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好,既然你裝硬,不吃軟的,要吃硬的,好,就給你吃硬的吧。掉頭對王田香丟一句,看你的,看看他到底有多硬!揚長而去,走一半又回頭,左右看看,最後指著東頭的一間屋對王田香下命令,到裡面去,別吵著我!

肥原指的那間屋連著客廳,挨著東牆,是間小客房,目下正好空著。

王田香先進去,把床鋪掀了,騰空了房間,才叫胖參謀帶人進來。剛進屋,王田香把手上的煙頭往吳志國臉上彈去,後者躲掉了。

身手還是很敏捷嘛,王田香冷笑,就是心眼太毒了,居然是個鬼。

你以為我真是老鬼嘛,吳志國怒目圓睜,告訴你,我不是!

哎喲,那我很危險哦。王田香故作害怕狀,等你正了名,我不是要遭殃了。

吳志國凜然說道:所以你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這就是你的後路!王田香奸笑不已,一腳踢在吳志國的肚子上,後者號叫一聲,蹲在地上,把一旁的胖參謀嚇得倒退兩步。

對不起。王田香沒來由地說,不知是對吳志國,還是胖參謀。也許是對樓上的肥原說的,因為從剛才這叫聲的傳播方向包括力度看,王田香覺得一定是傳到他主子的耳朵里去了。這不是違反要求了嘛,於是他翻出一條枕頭巾和床單,叫胖參謀一起把吳志國捆在床架上,又堵了他的嘴。

聽著,王田香對開不了口的吳志國說,你以前對匪徒是怎麼行刑的,我今天就怎麼對你。你受不了了,準備招了,就對我點三個頭。聽好了,要連點三下,我才讓你開口。

吳志國猛烈掙扎,嗚嗚亂叫,是罵娘日爹的樣子。

王田香冷笑道: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說我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等你出去了,官復原職,要叫我吃屎。可我告訴你,不會有這一天的,你說真要有這一天,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我敢嗎?不敢。我敢了,就說明沒這可能啦。你沒聽張司令說嘛,就是瞎子用手摸也是你,我還不是瞎子呢。現在瞎的是你,都到這時候了還不承認,逼得我們沒法做好人。張參謀,你說是不,你願意灌他罰酒嗎?肯定不願意嘛,都熟臉熟面的,誰想做惡人嘛。可你逼我們做就沒辦法了,知道嗎?是你逼的,成全你。說著拔了手槍,卸下武裝帶,遞給張參謀,來,動手。

真動手了!

雖然堵了嘴,禁了聲,樓上的肥原還是斷斷續續聽到了樓下的動靜:用力掄打的聲音;皮帶偶爾抽在硬物床架或牆上的聲音;吳志國沉悶的喊叫聲;王田香壓制不住的惡罵聲;莫名其妙的聲音不知是氣的,還是昨夜玩小姐累著了,肥原上樓後覺得人很倦怠,手重腳沉,頭暈目眩。他倚在床上,本想歇一會兒再下樓去看看的,後來實在熬不住一浪浪睡意的拍打,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樓下的聲音不時將他吵醒,他蒙朦朧朧地想,這些共產分子都一樣,不見棺材不掉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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