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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行 第十七回 自大成狂(2)- 俠客行

史婆婆道:「怎麼?你瞧他不起么?這少年拜了我為師,經我一番調教,已跟往日大不相同。現下你和他比武,倘若你勝得了他,算你的師父老混蛋厲害;若是你敗在他刀下,阿綉就是他的老婆了。」

白萬劍吃了一驚,道:「媽,此事萬萬不可,咱們阿綉豈能嫁這小子?」史婆婆笑道:「你若打敗了這小子,阿綉自然嫁他不成。否則你又怎能作得主?」白萬劍不禁暗暗有氣:「媽跟爹爹生氣,卻遷怒於我。你兒子若連這小子也鬥不過,當真枉在世上為人了。」史婆婆見他臉有怒容,喝道:「你心中不服,那就提劍上啊。空發狠勁有什麼用?」

白萬劍道:「是!」向石破天道:「你進招吧。」

石破天向阿綉望了一眼,見她嬌羞之中又帶著幾分關切,心想:「師父說倘若我輸了,永遠不能再見阿綉之面。這場比武,那是非勝不可的。」於是單刀下垂,左手抱住右拳,微微躬身,使的是『金烏刀法』第一招『開門揖盜』。他不知『開門揖盜』是罵人的話,白萬劍更不知這一招的名稱,見他姿式倒也恭謹,哼了一聲,長劍遞出,勢挾勁風。

石破天揮刀擋開,還了一刀。他曾在紫煙島上以一柄爛柴刀和白萬劍交過手,待得白萬劍使出雪山派中最粗淺的入門功夫時,他便無法招架。後來得石清夫婦指點武學的道理,才明白動手之際實須隨機而施,不能拘泥於招式。此番和白萬劍再度交手,既再不如首次那麼見招出招,依樣葫蘆,而出刀之時,將石清夫婦所教的武術訣竅也融入其中。他內刀到處,即是極平庸的招式,亦具極大威力,何況史婆婆與石清夫婦所教的皆是上乘功夫。

十餘招一過,白萬劍暗暗心驚:「這小子從那裡學到了這麼高明的刀法?」想起當日在紫煙島上,曾和那個今日做了長樂幫幫主的少年比武,那人自稱是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兩人刀法依稀有些相似,但變幻之奇,卻遠遠不及眼前這個石中玉了,尋思:「這二人相貌相似,莫非出於一師所授。我娘說經過她一番調教,難道當真是我娘所教的?」

史婆婆與白自在新婚不久,兩人談論武功,所見不合,便動手試招,史婆婆自然不敵。白自在隨即住手,自吹自擂一番。史婆婆恥於武功不及丈夫,此後再不顯示過一招半式,因此連白萬劍也絲毫不知母親的武功家數。

又拆數招,白萬劍橫劍削來,石破天舉刀擋格,當的一聲,火光四濺,白萬劍只覺一股大力猛撞過來,震得他右臂酸麻,胸口劇痛,心下更是吃驚,不由得退了三步。

石破天並不追擊,轉頭向史婆婆瞧去,意思是問:「我這算是勝了吧?」

但白萬劍越遇勁敵,勇氣越增。阿綉既然無恙,本來對石中玉的切齒之恨已消了十之八九,但對他姦猾無行的鄙視之意卻未稍減,何況他是本門後輩,若是輸在他手下,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喝道:「小子,看劍!」搶上三步,挺劍刺出。待得石中玉舉刀招架,白萬劍不再和他兵刃相碰,立時變招,帶轉劍鋒,斜削敵喉。這一招『雪泥鴻爪』出劍部位極巧,發揮了雪山派劍法的絕藝。


張三贊道:「好劍法!」石破天橫刀揮出,斫他手臂,用上了金烏刀法中的『踏雪尋梅』,正好是這一招雪山劍法的剋星。在雪地中踐踏而過,尋梅也好,尋狗也好,那還有什麼雪泥鴻爪的痕迹?

張三又贊道:「好刀法!」

二人越斗越快,白萬劍勝在劍法純熟,石破天則在內力上大佔便宜。堪堪又拆了二十餘招,石破天挺刀中宮直進,勢道凌厲,白萬劍不及避讓,迫得橫劍擋格,只聽得喀的一聲,手中長劍竟被震斷。石破天立時收刀,向後退開。白萬劍臉色鐵青,從身旁雪山弟子手中搶過一柄長劍,又向石破天刺來。

石破天劇斗漸酣,休內積蓄著的內力不斷生髮出來,每一刀之出都令對方抵擋為艱,刀刃上更含了強勁無比的勁力,拆不上數招,喀的一聲,又將白萬劍長劍震斷。白萬劍換劍再戰,第四招上又跟著斷了。白萬劍提著斷劍,大聲道:「你內力遠勝於我,招數上我卻未輸給你。」擲下斷劍,反手抓過一柄長劍,搶身又上。

石破天斜身閃開,只盼史婆婆下令罷斗,不住向她瞧去,卻見她笑吟吟的甚有得色,又見阿綉站在婆婆身旁,眼光中卻大有關切擔憂之意。石破天心中驀地一動,想起當日在紫煙島上她曾諄諄叮囑,和人比武時不可趕盡殺絕,得饒人處且饒人:「大哥,武林人士大都甚是好名。一個成名人物給你打得重傷倒沒什麼,但如敗在你的手下,往往比死還要難過。」眼見白萬劍臉色凝重,心想:「他是雪山派中大有名望之人,當著這許多人之前,我若將他打敗,豈不是令他臉上無光?但如我輸了給他,師父又不許我再見阿綉。那便如何是好?是了,我使出阿綉教我的那招『旁敲側擊』,打個不勝不敗便是。」想及此處,腦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登時恍然大悟:「那天我答允阿綉,與人比武之時決不起盡殺絕,得饒人處且饒人,她感激不盡,竟向我下拜。當時她那一拜,自是為著今日之戰了。若不是為了她親生的爹爹,她何必向我下拜?那日她見到史婆婆所教我的刀法,已料到她父親多半不敵。」當下向左砍出一刀,又向右砍出一刀,胸口立時門戶大開。

白萬劍斗得興起,斗見對方露出破綻,想也不想便挺劍中宮直進。

正在此時,石破天揮刀在身前虛劈而落。白萬劍長劍劍尖離他胸口尚有尺許,已觸到他這一刀下砍的內勁,只覺全身大震,如觸雷電,長劍只震得嗡嗡直響,顫動不已。

石破天又退了兩步,心想:「我已震斷他三柄長劍,若要打成平手,他也非震斷我的單刀不可。」手上暗運內勁,喀喇一聲,單刀的刀刃已憑空斷為兩截,倒似是被白萬劍劍上的勁力震斷一般。

阿綉吁了口長氣,如釋重負,高聲叫道:「爹爹,大哥,你們兩個鬥成平手,誰也沒勝誰!」轉頭向石破天望去,嫣然一笑,心想:「你總算記得我從前的說話,體會到了我的用心。」郎君處事得體,對己情義深重,心下喜不自勝。

白萬劍臉上卻已全無血色,將手中長劍直插入地,沒入大半,向石破天道:「你手下容讓,姓白的豈有不知?你沒叫我當眾出醜,足感盛情。」

史婆婆十分得意,說道:「孩兒,你不用難過。這路刀法是娘教他的,回頭我也一般的傳你便是。你輸了給他,便是輸了給娘,咱們娘兒還分什麼彼此?」先前她一肚子怒火,是以『老混蛋』、『小混蛋』的罵個不休,待見石破天以金烏刀法打敗了她兒子,自己終於佔到了丈夫上風,大喜之下,便安慰起兒子來。

白萬劍啼笑皆非,只得道:「娘的刀法果然厲害,只怕孩兒太蠢,學不會。」

史婆婆走到他身邊,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一臉愛憐橫溢的神氣,說道:「你比這傻小子聰明得多了,他學得會,你怎麼學不會?」轉頭向石破天道:「快向你岳父磕頭陪罪。」

石破天一怔之下,這才會意,又驚又喜,忙向白萬劍磕下頭去。

白萬劍閃身避開,厲聲道:「且慢,此事容緩再議。」向史婆婆道:「娘,這小子武功雖高,為人卻是輕薄無行,莫要誤了阿繡的終身。」

只聽得李四朗聲道:「好了,好了!你招他做女婿也罷,不招也罷,咱們這杯喜酒,終究是不喝的了。我看雪山派之中,武功沒人能勝得了這小兄弟的。是不是便由他做掌門人?大家服是不服?」

白萬劍、成自學以及雪山群弟子誰都沒有出聲,有的自忖武功不及,有的更盼他做了掌門人後,即刻便到俠客島去送死。大廳上寂靜一片,更無異議。

張三從懷中取出兩塊銅錢牌,笑道:「恭喜兄弟又做了雪山派的掌門人,這兩塊銅牌一併接過去吧!」說著左眼向著石破天眨了幾眨。

石破天一怔:「大哥認了我出來?我一句話也沒說,卻在那裡露出了破綻?」他那知張三、李四武功既高,見識也是高人一等,他雖然不作一聲,言語舉止中並未露出破綻,但適才與白萬劍動手過招,刀法也還罷了,內力之強,卻是江湖上罕見罕聞。張三、李四曾和他賭飲毒酒,對他的內力極為心折,豈有認不出之理?

石破天見銅牌遞到自己身前,心想:「反正我在長樂幫中已接過銅牌,一次是死,兩次也不過是死,再接一次,又有何妨?」正要伸手去接,忽聽史婆婆喝道:「且慢!」

石破天縮手回頭,瞧著史婆婆,只聽她道:「這雪山派掌門之位,言明全憑武功而決,算是你奪到了。不過我見老混蛋當了掌門人,狂妄自大,威風不可一世,我倒也想噹噹掌門人,過一過癮。孩兒,你將這掌門之位讓給我吧!」石破天愕然道:「我……我讓給你?」

史婆婆此舉全是愛惜他與阿繡的一片至情厚意,不願他去俠客島送了性命。她自己風燭殘年,多活幾年,少活幾年,也沒什麼分別,至於石破天在長樂幫中已接過銅牌之事,她卻一無所知,當下怒道:「怎麼?你不肯嗎?那麼咱們就比劃比劃,憑武功而定掌門。」石破天見她發怒,不敢再說,又想起無意之中竟然開了口,忙道:「是,是!」躬身退開。史婆婆哈哈一笑,說道:「我當雪山派的掌門,有誰不服?」

眾人面面相覷,均想這變故來得奇怪之極,但仍是誰也不發一言。

史婆婆踏步上前,從張三手中接過兩塊銅牌,說道:「雪山派新任掌門人白門史氏,多謝貴島奉邀,定當於期前趕到便是。」

張三哈哈一笑,說道:「白老夫人,銅牌雖然是你親手接了,但若威德先生待會跟你比武,又搶了過去,你這掌門人還是做不成吧?好吧,你夫婦待會再決勝敗,那一位武功高強,便是雪山派掌門人。」和李四相視一笑,轉身出了大門。

倏忽之間,只聽得兩人大笑之聲已在十餘丈外。

史婆婆居中往太師椅上一坐,冷冷的道:「將這些人身上的銬鐐都給打開了。」

梁自進道:「你憑什麼發施號令?雪山派掌門大位,豈能如此兒戲的私相授受?」成自學、齊自勉同聲附和:「你使刀不使劍,並非雪山派家數,怎能為本派掌門?」

當張三、李四站在廳中之時,各人想的均是如何儘早送走這兩個煞星,只盼有人出頭答應赴俠客島送死,免了眾人的大劫。但二人一去,各人噩運已過,便即想到自己犯了叛逆重罪,真由史婆婆來做掌門人,她定要追究報復,那可是性命攸關、非同小可之事。登時大廳之上許多人都鼓噪起來。

史婆婆道:「好吧,你們不服我做掌門,那也無妨。」雙手拿著那兩塊銅牌,叮叮噹噹的敲得直響,說道:「那一個想做掌門,想去俠客島喝臘八粥,儘管來拿銅牌好了。剛才那胖子說過,銅牌雖是我接的,雪山派掌門人之位,仍可再憑武功而定。」目光向成自學、齊自勉、梁自進各人臉上逐一掃去。各人都轉過了頭,不敢和她目光相觸。

封萬里道:「啟稟師娘:大伙兒犯上作亂,忤逆了師父,實是罪該萬死,但其中卻實有不得已的苦衷。」說著雙膝跪地,連連磕頭,說道:「師娘來做本派掌門,那是再好不過。師娘要殺弟子,弟子甘願領死,但請師娘赦了旁人之罪,以安眾人之心,免得本派之中再起自相殘殺的大禍。」

史婆婆道:「你師父脾氣不好,我豈有不知?他斷你一臂,就是大大不該。到底此事如何而起,你且說來聽聽。」

封萬里又磕了兩個頭,說道:「自從師娘和白師哥、眾師弟下山之後,師父每日里都大發脾氣。本門弟子受他老人家打罵,那是小事,大家受師門重恩,又怎敢生什麼怨言?半個月前,忽有兩個老人前來拜訪師父,乃是兩兄弟。一個叫丁不三,一個叫丁不四。」

史婆婆吃了一驚,道:「丁不四……丁不四?這傢伙到凌霄城來幹什麼?」

封萬里道:「這兩個老兒到凌霄城後,便和師父在書房中密談,說的是什麼話,弟子們都不得知,只知道這兩個老傢伙得罪了師父,三個人大聲爭吵起來。徒兒們心想師父何等身份,豈能親自出手料理這兩個來歷不明之輩,是以都守在書房之外。只待師父有命,便衝進去將這兩個老傢伙攆了出去。但聽得師父十分生氣,和那丁不四對罵,說什麼『碧螺山』、『紫煙島』,又提到一個女子的名字,叫什麼『小翠』的。」

史婆婆哼的一聲,臉色一沉,但想眾徒兒不知自己的閨名叫做小翠,說穿了反而不美,只問:「後來怎樣?」

封萬里道:「後來也不知如何動上了手,只聽得書房中掌風呼呼大作,大伙兒沒奉師父號令,也不敢進去。過了一會,牆壁一塊一塊的震了下來,我們才見到師父是在和丁不四動手,那丁不三卻是袖手旁觀。兩人掌風激蕩,將書房的四堵牆壁都震坍了。鬥了一會,丁不四終究不敵師父的神勇,給師父一拳打在胸口,吐了幾口鮮血。」史婆婆「啊」的一聲。

封萬里續道:「師父跟著又是一掌拍去,那丁不三出手攔住,說道:『勝敗既分,還打什麼?又不是什麼不共戴天的大仇?』扶著丁不四,兩個人就此出了凌霄城。」

史婆婆點頭道:「他們走了?以後有沒有再來?」

封萬里道:「這兩個老兒沒再來過,但師父卻從此神智有些失常,整日只是哈哈大笑,自言自語:『丁不四這老賊以前就是我手下敗將,這一次總輸得服了吧?他說小翠曾隨他到過碧螺山上……』」史婆婆怒喝:「胡說,那有此事?」封萬里道:「是,是,師父也說:『胡說,那有此事?這老賊明明騙人,小翠憑什麼到他的碧螺山去?不過……別要聽信了他的花言巧語,一時拿不定主意……』」史婆婆臉色鐵青,喝道:「老混蛋胡說八道,那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封萬里不明其意,只得順口道:「是,是!」

史婆婆又問:「老混蛋又說了些什麼?」封萬里道:「你老人家問的是師父?」史婆婆道:「自然是了。」封萬里道:「師父從此心事重重,老是說:『她去了碧螺山沒有?一定沒去。可是她一個人浪蕩江湖,寂寞無聊之際,過去聊聊天,那也難說得很,難說很很。說不定舊情未忘,藕斷絲連。』」

史婆婆又哼了一聲,罵道:「放屁!」

封萬里跪在地下,神色甚是尷尬,倘若應一聲「是」,便承認師父的話是「放屁」。

史婆婆道:「你站起來再說,後來又怎樣?」

封萬里磕了個頭,道:「多謝師娘。」站起身來,說道:「又過了兩天,師父忽然不住的高聲大笑,見了人便問:『你說普天之下,誰的武功最高?』大伙兒總答:『自然是咱們雪山派掌門人最高。』瞧師父的神情,和往日實在大不相同。他有時又問:『我的武功怎樣高法?』大伙兒總答:『掌門人內力既獨步天下,劍法更是當世無敵,其實掌門人根本不必用劍,便已打遍天下無敵手了。』他聽我們這樣回答,便笑笑不作聲,顯得很是高興。這天他在院子中撞到陸師弟,問他:『我的武功和少林派的普法大師相比,到底誰高?』陸師弟如何回答,我們都沒聽見,只是後來見到他腦袋被師父一掌打得稀爛,死在當地。」

史婆婆嘆了口氣,神色黯然,說道:「阿陸這孩子本來就是戇頭戇腦的,卻又怎知是你師父下的手?」

封萬里道:「我們見陸師弟死得很慘,只道凌霄城中有敵入侵,忙去稟告師父。那知師父卻哈哈大笑,說道:『該死,死得好!我問他,我和少林派普法大師二人,到底武功誰高?這小子說道,自從少林派掌門人妙諦大師死在俠客島上之後,聽說少林寺中以普法大師武功居首。這話是不錯的,可是他跟著便胡說八道了,說什麼本派功夫長於劍招變幻,少林武功卻是博大精深,七十二門絕技俱有高深造詣。以劍法而言,本派勝於少林,以總的武功來說,少林開派千餘年,能人輩出,或許會較本派所得為多。』」

史婆婆道:「這麼回答很不錯啊,阿陸這孩子,幾時學得口齒這般伶俐了?就算以劍法而論,雪山劍法也不見得便在人家達摩劍法之上。嗯,那老混蛋又怎樣說?」

封萬里道:「師娘斥罵師父,弟子不敢介面。」史婆婆怒道:「這會兒你倒又尊敬起師父來啦!哼,我沒上凌霄城之時,怎麼又敢勾結叛徒,忤逆師父?」封萬里雙膝跪地,磕頭道:「弟子罪該萬死。」

史婆婆道:「哼,老混蛋門下,個個都是萬字排行,人人都有個挺會臭美的好字眼,依我說,個個罪該萬死,都該叫作萬死才是,封萬死、白萬死、耿萬死、王萬死、柯萬死、呼延萬死、花萬死……」她每說一個名字,眼光便逐一射向眾弟子臉上。耿萬鍾、王萬仞等內心有愧,都低下頭去。史婆婆喝道:「起來,後來你師父又怎樣說?」

封萬里道:「是!」站起身來,續道:「師父說道:『這小子說本派和少林派武功各有千秋,便是說我和普法這禿驢難分上下了,該死,該死!我威德先生白自在不但武功天下無雙,而且上下五千年,縱橫數萬里,古往今來,沒一個及得上我。』」

史婆婆罵道:「呸,大言不慚。」

封萬里道:「我們看師父說這些話時,神智已有點兒失常,作不得真的。好在這裡都是自己人,否則傳了出去,只怕給別派武師們當作笑柄。當時大伙兒面面相覷,誰都不敢說什麼。師父怒道:『你們都是啞巴么?為什麼不說話?我的話不對,是不是?』他指著蘇師弟問道:『萬虹,你說師父的話對不對?』蘇師弟只得答道:『師父的話,當然是對的。』師父怒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有什麼當然不當然的。我問你,師父的武功高到怎樣?』蘇師弟戰戰兢兢的道:『師父的功深不可測,古往今來,唯師父一人而已。本派的武功全在師父一人手中發揚光大。』師父卻又大發脾氣,喝道『依你這麼說,我的功夫都是從前人手中學來的了?你錯了,壓根兒錯了。雪山派功夫,是我自己獨創的。什麼祖師爺爺開創雪山派,都是騙人的鬼話。祖師爺傳下來的劍譜、拳譜,大家都見過了,有沒有我的武功高明?』蘇師弟只得道:『恐怕不及師父高明。』」

史婆婆嘆道:「你師父狂妄自大的性子由來已久,他自三十歲上當了本派掌門,此後一直沒遇上勝過他的對手,便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說到少林、武當這些名門大派之時,他總是不以為然,說是浪得虛名,何足道哉。想不到這狂妄自大的性子越來越厲害,竟連創派祖師爺也不瞧在眼裡了。萬虹這孩子憑地沒骨氣,為了附和師父,連祖師爺也敢誹謗?」

封萬里道:「師娘,你再也想不到,師父一聽此言,手起一掌,便將蘇師弟擊出數丈之外,登時便取了他的性命,罵道:『不及便是不及,有什麼恐怕不恐怕的?』」

史婆婆喝道:「胡說八道,老混蛋就算再胡塗十倍,也不至於為了『恐怕』二字,便殺了他心愛的弟子!」

封萬里道:「師娘明鑒:師父他老人家平日待大伙兒恩重如山,弟子說什麼也不敢捏造謠言。這件事有二十餘人親眼目睹,師娘一問便知。」

史婆婆目光射到其餘留在凌霄城的長門弟子臉上,這些人齊聲說道:「當時情形確是這樣,封師哥並無虛言。」史婆婆連連搖頭嘆氣,說道:「這樣的事怎能教人相信?那不是發瘋么?」封萬里道:「師父他老人家確是有了病,神智不大清楚。」史婆婆道:「那你們就該延醫給他診治才是啊。」

封萬里道:「弟子等當時也就這麼想,只是不敢自專,和幾位師叔商議了,請了城裡最高明的南大夫和戴大夫兩位給師父看脈。師父一見到,就問他們來幹什麼。兩位大夫不敢直言,只說聽說師父飲食有些違和,他們在城中久蒙師父照顧,一來感激,二來關切,特來探望。師父即說自己沒有病,反問他們:『可知道古往今來,武功最高強的是誰?』南大夫道:『小人於武學一道,一竅不通,在威德先生面前談論,豈不是孔夫子門前讀孝經,魯班門前弄大斧?』師父哈哈一笑,說道:『班門弄斧,那也不妨。你倒說來聽聽。』南大夫道:『向來只聽說少林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達摩祖師一葦渡江,開創少林一派,想必是古往今來武功最高之人了。』」

史婆婆點頭道:「這南大夫說得很得體啊。」

封萬里道:「可是師父一聽之下,卻大大不快,怒道:『那達摩是西域天竺之人,乃是蠻夷戎狄之類,你把一個胡人說得如此厲害,豈不是滅了我堂堂中華的威風?』南大夫甚是惶恐,道:『是,是,小人知罪了。』我師父又問那戴大夫,要他來說。戴大夫眼見南大夫碰了個大釘子,如何敢提少林派,便道:『聽說武當派創派祖師張三丰武術通神,所創的內家拳掌尤在少林派之上。依小人之見,達摩祖師乃是胡人,殊不足道,張三丰祖師才算得是古往今來武林中的第一人。』」

史婆婆道:「少林、武當兩大門派,武功各有千秋,不能說武當便勝過了少林。但張三丰祖師是數百年來武林中震爍古今的大宗師,那是絕無疑義之事。」

封萬里道:「師父本是坐在椅上,聽了這番話後,霍地站起,說道:『你說張三丰所創的內家拳掌了不起?在我眼中瞧來,卻也稀鬆平常。以他武當長拳而論,這一招虛中有實,我只須這麼拆,這麼打,便即破了。又如太極拳的『野馬分鬃』,我只須這裡一勾,那裡一腳踢去,立時便叫他倒在地下。他武當派的太極劍,更怎是我雪山派劍法的對手?』師父一面說,一面比劃,掌風呼呼,只嚇得兩名大夫面無人色。我們眾弟子在門外瞧著,誰也不敢進去勸解。師父連比了數十招,問道:『我這些武功,比之禿驢達摩、牛鼻子張三丰,卻又如何?』南大夫只道:『這個……這個……』戴大夫卻道:『咱二人只會醫病,不會武功。威德先生既如此說,說不定你老先生的武功,比達摩和張三丰還厲害些。』」

史婆婆罵道:「不要臉!」也不知這三個字是罵戴大夫,還是罵白自在。

封萬里道:「師父當即怒罵:『我比划了這幾十招,你還是信不過我的話,『說不定』三字,當真是欺人太甚!』提起手掌,登時將兩個大夫擊斃在房中。」

史婆婆聽了這番言語,不由得冷了半截,眼見雪山派門下個個有不以為然之色,兒子白萬劍含羞帶愧,垂下了頭,心想:「本派門規第三條,不得傷害不會武功之人;第四條,不得傷害無辜。老混蛋濫殺本門弟子,已令眾人大為不滿,再殺這兩個大夫,更是大犯門規,如何能再做本派掌門?」

只聽封萬里又道:「師父當下開門出房,見我們神色有異,便道:『你們古古怪怪的瞧著我幹麼?哼,心裡在罵我壞了門規,是不是?雪山派的門規是誰定的?是天上掉下來的,還是凡人定出來的?既是由人所定,為什麼便更改不得?制訂這十條門規的祖師爺倘若今日還不死,一樣斗我不過,給我將掌門人搶了過來,照樣要他聽我號令!』他指著燕師弟鼻子說道:『老七,你倒說說看,古往今來,誰的武功最高?』」

「燕師弟性子十分倔強,說道:『弟子不知道!』師父大怒,提高了聲音又問:『為什麼不知道?』燕師弟道:『師父沒教過,因此不知道。』師父道:『好,我現今教你: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自在,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傑,大俠士,大宗師!你且念一遍來我聽。』燕師弟道:『弟子笨得很,記不住這麼一連串的話!』師父提起手掌,怒喝:『你念是不念?』燕師弟悻悻的道:『弟子照念便是。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老爺子自己說,他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師父不等他念完,便已一掌擊在他的腦門,喝道:『你加上『自己說』三字,那是什麼用意?你當我沒聽見嗎?』燕師弟給他這麼一掌,自是腦漿迸裂而死。餘下眾人便有天大的膽子,也只得順著師父之意,一個個念道:『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老爺子,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傑,大俠士,大宗師!』要念得一字不錯,師父才放我們走。」

「這樣一來,人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第二日,我們替三個師弟和兩位大夫大殮出殯,師父卻又來大鬧靈堂,把五個死者的靈位都踢翻了。杜師弟大著膽子上前相勸,師父順手抄起一塊靈牌,將他的一條腿生生削了下來。這天晚上,便有七名師兄弟不別而行。大伙兒眼見雪山派已成瓦解冰消的局面,人人自危,都覺師父的手掌隨時都會拍到自己的天靈蓋上,迫不得已,這才商議定當,偷偷在師父的飲食中下了迷藥,將他老人家迷倒,在手足加了銬鐐。我們此舉犯上作亂,原是罪孽重大之極,今後如何處置,任憑師娘作主。」他說完後,向史婆婆一躬身,退入人叢。

史婆婆呆了半晌,想起丈夫一世英雄,臨到老來竟如此昏庸胡塗,不由得眼圈兒紅了,淚水便欲奪眶而出,顫聲問道:「萬里的言語之中,可有什麼誇張過火、不盡不實之處?」問了這句話,淚水已涔涔而下。

眾人都不說話。隔了良久,成自學才道:「師嫂,實情確是如此。我們若再騙你,豈不是罪上加罪?」

史婆婆厲聲道:「就算你掌門師兄神智昏迷,濫殺無辜,你們聯手將他廢了,那如何連萬劍等一干人從中原歸來,你們竟也暗算加害?為休要將長門弟子盡皆除滅,下這斬草除根的毒手?」

齊自勉道:「小弟並不贊成加害掌門師哥和長門弟子,以此與廖師弟激烈爭辯,為此還廝殺動手。師嫂想必也已聽到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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