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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行 第十六回 凌霄城(2)- 俠客行

門帘掀起,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美婦人,正是白自在的妾侍窈娘,她臉色憔悴,說道:「謝天謝地,大少爺這可回來啦,咱們正沒腳蟹似的,不知道怎麼才好。老爺子打大前天上忽然神智胡塗了,我……我求神拜佛的毫不效驗,大少爺,你……你……」說到這裡,便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白萬劍道:「什麼事惹得爹爹生這麼大氣?」窈娘哭道:「也不知道是弟子們說錯了什麼話,惹得老爺子大發雷霆,連殺了幾個弟子。老爺子氣得全身發抖,一回進房中,臉上抽筋,口角流涎,連話也不會說了,有人說是中風,也不知是不是……」一面說,一面嗚咽不止。

白萬劍聽到『中風』二字,全身猶如浸入了冰水一般,更不打話,大叫:「爹爹!」衝進卧室,只見父親炕前錦帳低垂,房中一瓦罐葯,正煮得撲撲地冒著熱氣。白萬劍又叫:「爹爹!」伸手揭開帳子,只見父親朝里而卧,身子一動也不動,竟似呼吸也停止了,大驚之下,忙伸手去探他鼻息。

手指剛伸到他口邊,被窩中突然探出一物,喀嚓一響,將他右手牢牢箝住,竟是一隻生滿了尖刺的鋼夾。白萬劍驚叫:「爹爹,是我,孩兒回來了。」突然胸腹間同時中了兩指,正中要穴,再也不能動彈了。

石清夫婦坐在大廳上喝茶,封萬里下首相陪。石破天垂手站在父親身旁。封萬里盡問些中原武林中的近事,言談始終不涉正題。

石清鑒貌辨色,覺得凌霄城中上上下下各人均懷極大隱憂,卻也不感詫異,心想:「他們得知俠客島使者即將到來,這是雪山派存亡榮辱的大關頭,人人休戚相關,自不免憂心忡忡。」

過了良久,始終不見白萬劍出來。封萬里道:「家師這場疾病,起得委實好凶,白師哥想是在侍候湯藥。師父內功深厚,身子向來清健,這十幾年來,連傷風咳嗽也沒一次,想不到平時不生病,突然染疾,竟是如此厲害,但願他老人家早日痊癒才好。」石清道:「白師伯內功造詣,天下罕有,年紀又不甚高,調養幾日,定占勿葯。賢弟也不須太過擔憂。」心中卻不由得暗喜:「白師伯既然有病,便不能立時處置我孩兒,天可憐見,好歹拖得幾日,待那張三、李四到來,大伙兒拚力一戰,咱們玄素庄和雪山派共存亡便是。」

說話之間,天色漸黑,封萬里命人擺下筵席,倒也給石破天設了座頭。除封萬里外,雪山派又有四名弟子相陪。耿萬鍾、柯萬鈞等新歸的弟子卻俱不露面。陪客的弟子中有一人年歲甚輕,名叫陸萬通,口舌便給,不住勸酒,連石破天喝乾一杯後,也隨即給他斟上。

閔柔喝了三杯,便道:「酒力不勝,請賜飯吧。」陸萬通道:「石夫人有所不知,敝處地勢高峻,氣候寒冷,兼之終年雲霧繚繞,濕氣甚重,兩位雖然內功深厚,寒氣濕氣俱不能侵,但這參陽玉酒飲之於身子大有補益,通體融和,是凌霄城中一日不可或缺之物。兩位還請多飲幾杯。」說著又給石清夫婦及石破天斟上了酒。

閔柔早覺這酒微辛而甘,參氣甚重,聽得叫做『參陽玉酒』,心想:「他說得客氣,說什麼我們內功深厚,不畏寒氣濕氣侵襲,看來不飲這種烈性藥酒,於身子還真有害。」於是又飲了兩杯,突然之間,只覺小腹間熱氣上沖,跟著胸口間便如火燒般熱了起來,忙運氣按捺,笑道:「封賢弟,這……這酒好生厲害!」

石清卻霍地站起,喝道:「這是什麼酒?」


封萬里笑道:「這參陽玉酒,酒性確是厲害些,卻還難不到名聞名天下的黑白雙劍吧?」

石清厲聲道:「你……你……」突然身子搖幌,向桌面俯跌下去。閔柔和石破天忙伸手去扶,不料二人同時頭暈眼花,天旋地轉,都摔在石清身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石破天迷迷糊糊的醒來,初時還如身在睡夢之中,緩緩伸手,想要撐身坐起,突覺雙手手腕上都扣著一圈冰冷堅硬之物,心中一驚,登時便清醒了,驚覺手腳都已戴上了銬鐐,眼前卻是黑漆一團,不知身在何處。忙跳起身來,只跨出兩步,砰的一聲,額頭便撞上了堅硬的石壁。

他定了定神,慢慢移動腳步,伸手觸摸四周,發覺處身在一間丈許見方的石室之中,地下高低不平,都是巨石。他睜大眼睛四下察看,只見左角落裡略有微光透入,凝目看去,是個不到一尺見方的洞穴,貓兒或可出入,卻連小狗也鑽不過去。他舉起手臂,以手銬敲打石壁,四周發出重濁之聲,顯然石壁堅厚異常,難以攻破。

他倚牆而坐,尋思:「我怎麼會到了這裡?那些人給我們喝的什麼參陽玉酒,定是大有古怪,想是其中有蒙汗藥之類,是以石莊主也會暈倒,摔跌在酒席之上。看來雪山派的人執意要殺石中玉,生怕石莊主夫婦抗拒,因此將我們迷倒了。然而他們怎麼又不殺我?多半是因白老爺子有病,先將我們監禁幾日,待他病癒之後,親自處置。」

又想:「白老爺子問起之時,我只須說明我是狗雜種,不是石中玉,他和我無怨無仇,查明真相後自會放我。但石莊主夫婦他卻未必肯放,說不定要將他二人關入石牢,待石中玉自行投到再放,可就不知要關到何年何月了。石夫人這麼斯文乾淨的人,給關在瞧不見天光的石牢之中,氣也氣死她啦。怎麼想個法子將她和石莊主救了出去,然後我留著慢慢再和白老爺子分說?」

想到救人,登時發起愁來:「我自己給上了腳鐐手銬,還得等人來救,怎麼能去救人?凌霄城中個個都是雪山派的,又有誰能來救我?」

他雙臂一分,運力崩動鐵銬,但聽得嗆啷啷鐵鏈聲響個不絕,鐵銬卻紋絲不動,原來手銬和腳鐐之間還串連著鐵鏈。

便在此時,那小洞中突然射進燈光,有人提燈走近,跟著洞中塞進一隻瓦缽,盛著半缽米飯,飯上鋪著幾根鹹菜,一隻毛竹筷插在米飯中。石破天顧不得再裝啞巴,叫道:「喂,喂,我有話跟白老爺子說!」外面那人嘿嘿幾聲冷笑,洞中射進來的燈光漸漸隱去,竟一句話也不說便走了。

石破天聞到飯香,便即感到十分飢餓,心想:「我在酒筵中吃了不少菜,怎麼這時候又餓得厲害?只怕我暈去的時候著實不短。」捧起瓦缽,拔筷便吃,將半缽白飯連著鹹菜吃了個乾淨。

吃完飯後,將瓦缽訪回原處,數次用力掙扎,發覺手足上銬鐐竟是精鋼所鑄,雖運起內力,亦無法將之拉得扭曲,反而手腕和足踝上都擦破了皮;再去摸索門戶,不久便摸到石門的縫隙,以肩頭推去,石門竟絕不搖幌,也不知有多重實。他嘆了口氣,心想:「只有等人來帶我出去,此外再無別法。只不知他們可難為了石莊主夫婦沒有?」

既然無法可想,索性也不去多想,靠著石壁,閉眼入睡。石牢之中,不知時刻,多半是等了整整一天,才又有人前來送飯,只見一隻手從洞中伸了進來,把瓦缽拿出洞去。

石破天腦海中突然間閃過一個念頭,待那人又將盛了飯菜的瓦缽從洞中塞進來時,疾撲而上,嗆啷啷鐵鏈亂響聲中已抓住了那人右腕。他的擒拿功夫加上深厚內力,這一抓之下,縱是武林中的好手也禁受不起,只聽那人痛得殺豬也似大叫,石破天跟著回扯,已將他整條手臂扯進洞察來,喝道:「你再喊,便把你手臂扭斷了!」

那人哀求道:「我不叫,你……你放手。」石破天道:「快打開門,放我出來。」那人道:「好,你鬆手,我來開門。」石破天道:「我一放手,你便逃走了,不能放。」那人道:「你不放手,我怎能去開門?」

石破天心想此話倒也不錯,老是抓住他的手也無用處,但好容易抓住了他,總不能輕易放手。靈機一動,道:「將我手銬的鑰匙丟進來。」那人道:「鑰匙?那……那不在我身邊。小人只是個送飯的伙夫。」

石破天聽他語氣有點不盡不實,便將手指緊了緊,道:「好,那便將你手腕先扭斷了再說。」那人痛得連叫:「哎喲,哎喲。」終於當的一聲,一條鑰匙從洞中丟了進來。這人甚是狡猾,將鑰匙丟得遠遠地,石破天要伸手去拾,便非放了他的手不可。

石破天一時沒了主意,拉著他手力扯,伸左腳去勾那鑰匙,雖將那人的手臂晝數拉進洞來,左腳腳尖跟鑰匙還是差著數尺。那人給扯得疼痛異常,叫道:「你再這麼扯,可要把我手臂扯斷了。」

石破天儘力伸腿,但手足之間有鐵鏈相系,足尖始終碰不到鑰匙。他瞧著自己伸出去的那隻腳,突然靈機一動,屈左腿脫下鞋子,對準了牆壁著地擲出。鞋子在壁上一撞,彈將轉來,正好帶著鑰匙一齊迴轉。石破天一聲歡呼,左手拾起鑰匙,插入右腕手銬匙孔,輕輕一轉,喀的一聲,手銬便即開了。

他換手又開了左腕手銬,反手便將手銬扣在那人腕上。那人驚道:「你……你幹什麼?」石破天笑道:「你可以去開門了。」將鐵鏈從洞中送出。那人兀自遲疑,石破天抓住鐵鏈一扯,又將那人手臂扯進洞來,力氣使得大了,將那人扯得臉孔撞上石壁,登時鼻血長流。

那人情知無可抗拒,只得拖著那條嗆啷啷直響的鐵鏈,打開石門。可是鐵鏈的另一端系在石破天的足鐐之上,室門雖開,鐵鏈通過一個小洞,縛住了二人,石破天仍是無法出來。

他扯了扯鐵鏈,道:「把腳鐐的鑰匙給我。」那人愁眉苦臉的道:「我真的沒有。小人只是個掃地煮飯的伙夫,有什麼鑰匙?」石破天道:「好,等我出來了再說。」將那人的手臂又扯進洞中,替他打開了手銬。

那人眼見一得自由,急忙衝過去想頂上石門。石破天身子一幌,早已從門中閃出,只見這人一身白袍,形貌精悍,多半是雪山派的正式弟子,那裡是什麼掃地煮飯的伙夫。一把抓住他後領提起,喝道:「你不開我的腳鐐,我把你腦袋在這石牆上撞它一百下再說。」說著便將他腦袋在石牆上輕輕一撞。那人武功本也不弱,但落在石破天手中,宛如雛雞入了老鷹爪底,竟半分動彈不得,只得又取出鑰匙,替他打開腳鐐。

石破天喝問:「石莊主和石夫人給你們關在那裡?快領我去。」那人道:「雪山派跟玄素庄無怨無仇,早放了石莊主夫婦走啦,沒關住他們。」

石破天將信將疑,但見那人的目光不住向甬道彼端的一道石門瞧去,心想:「此人定是說謊,多半將石莊主夫婦關在那邊。」提著他的後領,大踏步走到那石門之前,喝道:「快將門打開。」

那人臉色大變,道:「我……我沒鑰匙。這裡面關的不是人,是一頭獅子,兩隻老虎,一開門可不得了。」石破天聽說裡面關的是獅子老虎,大是奇怪,將耳朵貼到石門之上,卻聽不到裡面有獅吼虎嘯之聲。那人道:「你既然出來了,這就快逃走吧,在這裡多耽擱,別給人發覺了,又得給抓了起來。」

石破天心想:「你又不是我朋友,為什麼對我這般關心?初時我要你打開手銬和石門,你定是不肯,此刻卻勸我快逃。是了,石莊主夫婦定是給關在這間石室之中。」提起那人身子,又將他腦袋在石壁上輕輕一揞,道:「到底開不開?我就是要瞧瞧獅子老虎。」

那人驚道:「裡面的獅子老虎可兇狠得緊,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一見到人,立刻撲了出來……」石破天急於救人,不耐煩聽他東拉西扯,提起他身子,頭下腳上的用力搖幌,噹噹兩聲,他身上掉下兩枚鑰匙。石破天大喜,將那人放在一邊,拾起起鑰匙,便去插入石門上的鐵鎖孔中,喀喀喀的轉了幾下,鐵鎖便即打開。那人一聲「啊喲」,轉身便逃。

石破天心想:「給他逃了出去通風報信,多有未便。」搶上去一把抓過,丟入先前監禁自己的那間石室,連那副帶著長鏈的足鐐手銬出一起投了進去,然然關上石門,上了鎖,再回到甬道彼端的石門處,探頭進內,叫道:「石莊主、石夫人,你們在這裡嗎?」

他叫了兩聲,室中沒半點聲息。石破天將門拉得大開,卻見裡面隔著丈許之處,又有一道石門,心道:「是了,怪不得有兩枚鑰匙。」

於是取過另一枚鑰匙,本開第二道石門,剛將石門拉開數寸,叫得一聲「石莊主……」,便聽得室中有人破口大罵:「龜兒子,龜孫子,烏龜王八蛋,我一個個把你們千刀割、萬刀剮的,叫你們不得好死……」又聽得鐵鏈聲嗆啷啷直響。這人罵聲語音重濁,嗓子嘶啞,與石清清亮的江南口音截然不同。

石破天心道:「石莊主夫婦雖不在這裡,但此人既給雪山派關著,也不妨救他出來。」便道:「你不用罵了,我來救你出去。」

那人繼續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胡說八道欺騙老子?我……我把你的狗頭頸扭得斷斷地……」

石破天微微一笑,心道:「這人脾氣好大。給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牢之中,也真難怪他生氣。」當即閃身進內,說道:「你也給戴上了足鐐手銬么?」剛問得這句話,黑暗中便聽得呼的一聲,一件沉重的物事向頭頂擊落。

石破天閃身向左,避開了這一擊,立足未定,後心要穴已被一把抓住,跟著一條粗大的手臂扼了他咽喉,用力收緊。這人力道凌空之極,石破天登時便覺呼吸為艱,耳中嗡嗡嗡直響,卻又隱隱聽得那人在『烏龜兒子王八蛋』的亂罵。

石破天好意救人,萬料不到對方竟會出手加害,在這黑囚牢中陡逢如此厲害的高手,一著先機既失,立時便為所制,暗叫:「這一下可死了!」無可奈何之中,只有運氣於頸,與對方手臂硬挺。雖然喉頭肌肉柔軟,決不及手臂的勁力,但他內力渾厚之極,猛力挺出,竟將那人的手臂推開了幾分。他急速吸了口氣,待那人手臂再度收緊,他右手已反將上來,一把格開,身子向外竄出,說道:「我是想救你出去啊,幹麼對我動粗?」

那人「咦」的一聲,甚是驚異,道:「你……你是誰?內力可不弱。」向石破天獃獃瞪視,過了半晌,又是「咦」的一聲,喝道:「臭小子,你是誰?」

石破天道:「我……我……」一時不知該當自承是「狗雜種」,還是繼續冒充石中玉。那人怒道:「你自然是你,難道沒名沒姓么?」石破天道:「我把你先救了出去,別的慢慢再說不遲。」那人嘿嘿冷笑,說道:「你救我?嘿嘿,那豈不笑掉了天下人的下巴。我是何人也?你是什麼東西?憑你一點點三腳貓的本領,也能救我?」

這時兩道石門都打開了一半,日光透將進來,只見那人滿臉花白鬍子,身材魁梧,背脊微弓,倒似這間小小石室裝不下他這個大身子似的,眼光耀如閃電,威猛無儔。

石破天見他目光在自己臉上掃來掃去,心下不禁發毛:「適才那雪山弟子說這裡關著獅子老虎,這人的模樣倒真像是頭猛獸。」不敢再和他多說什麼,只道:「我去找鑰匙來,給你打開足鐐手銬。」

那人怒道:「誰要你來討好?我是自願留在這裡靜修,否則的話,天下焉能有人關得我住?你這小子沒帶眼睛,還道我是給人關在這裡的,是不是?嘿嘿,爺爺今日天若不是脾氣挺好,單憑這一句話,我將你斬成十七八段。」雙手搖幌,將鐵鏈搖得噹噹直響,道:「爺爺只消性起,一下子就將這鐵鏈崩斷了。這些足鐐手銬,在我眼中只不過是豆腐一般。」

石破天不大相信,尋思:「這人神情說話倒似是個瘋子。他既不願我相救,倘若我硬要給他打開銬鐐,他反會打我。他武功甚高,我斗他不過,還是去救石莊主、石夫人要緊。」便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去了。」

那人怒道:「滾你媽的臭鴨蛋,爺爺縱橫天下,從未遇過敵手,要你這小子來救我?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

石破天道:「得罪,得罪,對不住。」輕輕帶上兩道石門,沿著甬道走了出去。

甬道甚長,轉了個彎,又行十餘丈才到盡頭,只見左右各有一門。他推了推左邊那門,牢牢關著,推右邊那門時,卻是應手而開,進門後是間小廳,進廳中沒行得幾步,便聽得左首傳來兵刃相交之聲,乒乒乓乓的斗得甚是激烈。

石破天心道:「原來石莊主兀自在和人相鬥。」忙循聲而前。

斗聲從左首傳來,一時卻找不到門戶,他繫念石清、閔柔的安危,眼見左首的板壁並不甚厚,肩頭撞去,板壁立破,兵刃聲登時大盛,眼前也是一間小小廳堂,四個白衣漢子各使長劍,正在圍攻兩個女子。

石破天一見這兩個女子,情不自禁止的大聲叫道:「師父,阿綉!」

那二人正是史婆婆和阿綉。

史婆婆手持單刀,阿綉揮舞長劍,但見她二人頭髮散亂,每人身上都已帶了幾處傷,血濺衣襟,情勢十分危殆。二人聽得石破天的叫聲,但四名漢子攻得甚緊,劍法凌厲,竟無暇轉頭來看。便聽得阿綉一聲驚呼,肩頭中了一劍。

石破天不及多想,疾撲而上,向那急攻阿繡的中年人背心抓去。那人斜身閃開,回了一劍。石破天左掌拍出,勁風到處,將那人長劍激開,右手發掌攻向另一個老者。

那老者後發先至,劍尖已刺向他小腹,劍招迅捷無倫。幸好石破天當日曾由史婆婆指點過雪山派劍法的精要,知道這一招『嶺上雙梅』雖是一招,卻是兩刺,一劍刺出後跟著又再刺一劍,當即小腹一縮,避開了第一劍,立即左手掠下,伸中指彈出。那老者的第二劍恰好於此時刺到,便如長劍伸過去湊他手指一般,錚的一聲響,劍刃斷為兩截。那老者只震得半身酸麻,連半截劍也拿捏不住,撒手丟下,立時縱身躍開,已嚇得臉色大變。

石破天左手探出,抓住了攻向阿繡的一人後腰,提將起來,揮向另一人的長劍。那人大驚,急忙縮劍,石破天乘勢出掌,正中他胸膛。那人登登登連退三步,身子幌了幾下,終於坐倒。

石破天將手中的漢子向第四人擲出,去勢奇急。那人正與史婆婆拚斗,待要閃避,卻已不及,被飛來那人重重撞中,兩人都口噴鮮血,登時都暈了過去。

四名白衣漢子被石破天於頃刻之間打得一敗塗地,其中只那老者並未受傷,眼見石破天這等神威,已驚得心膽俱裂,說道:「你……你……」突然縱身急奔,意欲奪門而出。史婆婆叫道:「別放他走了!」石破天左腿橫掃,正中那老者下盤。那老者兩腿膝蓋關節一齊震脫,摔在地下。

史婆婆笑道:「好徒兒,我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果然了得!」阿綉臉色蒼白,按住了肩頭創口,一雙妙日凝視著石破天,目光中掩護不住喜悅無限。

石破天道:「師父,阿綉,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們。」史婆婆匆匆替阿綉包紮創口,跟著阿綉撕下自己裙邊,給婆婆包紮創傷。幸好二人劍傷均不甚重,並無大礙。石破天又道:「在紫煙島上找不到你們,我日夜想念,今日重會,那真好…最好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史婆婆嘿嘿一笑,說道:「你若能立下大功,這件事也未始不能辦到,就算是婆婆親口許給你好了。」阿繡的頭垂得更低,羞得耳根子也都紅了。

石破天卻尚未知道這便是史婆婆許婚,問道:「師父許什麼?」史婆婆笑道:「我把這孫女兒給了你做老婆,你要不要?想不想?喜不喜歡」石破天又驚又喜,道:「我……我……我自然要,自然想得很,喜歡得很……」史婆婆道:「不過,你先得出力立一件大功勞。雪山派中發生了重大內變,咱們先得去救一個人。」石破天道:「是啊,我正要去救石莊主和石夫人,咱們快去找尋。」他一想到石清、閔柔身處險地,登時便心急如焚。

史婆婆道:「石清夫婦也到了凌霄城中嗎?咱們平了內亂,石清夫婦的事稀鬆平常。阿綉,先將這四人宰了吧?」

阿綉提起長劍,只見那老者和倚在牆壁上那人的目光之中,都露出乞憐之色,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她得祖母許婚,心中正自喜悅不勝,殊無殺人之意,說道:「婆婆,這幾人不是主謀,不如暫且饒下,待審問明白,再殺不遲。」

史婆婆哼了一聲,道:「快走,快走,別耽誤了大事。」當即拔步而出。阿綉和石破天跟在後面。

史婆婆穿堂過戶,走得極快,每遇有人,她縮在門後或屋角中避過,似乎對各處房舍門戶十分熟悉。

石破天和阿綉並肩而行,低聲問道:「師父要我立什麼大功勞?去救誰?」阿綉正要回答,只聽得腳步聲響,迎面走來五六人。史婆婆忙向柱子後一縮,阿綉拉著石破天的衣袖,躲入了門後。

只聽得那幾人邊行邊談,一個道:「大伙兒齊心合力,將老瘋子關了起來,這才鬆了口氣。這幾天哪,我當真是一口飯也吃不下,只睡得片刻,就嚇得從夢中醒了過來。」另一人道:「不將老瘋子殺了,終究是天大的後患。齊師伯卻一直猶豫不決,我看這件事說不定要糟。」又一人粗聲粗氣的道:「一不做,二不休,咱們索性連齊師伯一起幹了。」一人低聲喝道:「噤聲!怎麼這種話也大聲嚷嚷的?要是給老齊門下那些傢伙聽見了,咱們還沒幹了他,你的腦袋只怕先搬了家。」那粗聲之人似是心下不服,說道:「咱們和老齊門下鬥上一斗,未必便輸。」嗓門卻已放低了許多。

這夥人漸行漸遠,石破天和阿綉擠在門後,身子相貼,只覺阿綉在微微發抖,低聲問道:「阿綉,你害怕么?」阿綉道:「我……我確是害怕。他們人多,咱們只怕鬥不過。」

史婆婆從柱後閃身出來,低聲道:「快走。」弓著身子,向前疾趨。石破天和阿綉跟隨在後,穿過院子,繞過一道長廊,來到一座大花園中。園中滿地是雪,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通向園中一座暖廳。

史婆婆縱身竄到一株樹後,在地下抓起一把雪,向暖廳外投去,拍的一聲,雪團落地,廳側左右便各有一人挺劍奔過來查看。史婆婆僵立不動,待那二人行近,手中單刀刷刷兩刀砍出,去勢奇急,兩人頸口中刀,割斷了咽喉,哼也沒哼一聲,便即斃命。

石破天初次見到史婆婆殺人,見她出手狠辣之極,這招刀法史婆婆也曾教過,叫作『赤焰暴長』,自己早已會使,只是從沒想到這一招殺起人來竟然如此乾淨爽脆,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待他心神寧定,史婆婆已將兩具屍身拖入假山背後,悄沒聲的走到暖廳之外,附耳長窗,傾聽廳內動靜。石破天和阿綉並肩走近廳去,只聽得廳內有兩人在激烈爭辯,聲音雖不甚響,但二人語氣顯然都是十分憤怒。

只聽得一人道:「縛虎容易縱虎難,這句老話你總聽見過的。這件事大伙兒豁出性命不要,已經做下來了。常言道得好,量小非群子,無毒不丈夫,你這般婆婆媽媽的,要是給老瘋子逃了出來,咱們人人死無葬身之地。」

石破天尋思:「他們老是說『老瘋子』什麼的,莫非便是石牢中的老人?那人古古怪怪的,我要救他出來,他偏不肯,只怕真是個瘋子。這老人武功果然十分厲害,難怪大家對他都這般懼怕。」

只聽另一人道:「老瘋子已身入獸牢,便有通天本事,也決計逃不出來。咱們此刻要殺他,自是容易不過,只須不給他送飯,過得十天八天,還不餓死了他?可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江湖上人言可畏,這種犯上逆行的罪名,你廖師弟固然不在乎,大伙兒的臉卻往那裡擱去?雪山派總不成就此毀了?」

那姓廖的冷笑道:「你既怕擔當犯上逆行的罪名,當初又怎地帶頭來干?現今事情已經做下來了,卻又想假撇清,天下那有這等便宜事?齊師哥,你的用心小弟豈有不知?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想裝偽君子,假道學,又騙得過誰?」那姓齊的道:「我又有什麼用心了?廖師弟說話,當真是言中有刺,骨頭太多。」那姓廖的道:「什麼是言中有刺,骨頭太多?齊師哥,你只不過假裝好人,想將這逆謀大罪推在我頭上,一箭雙鵰,自己好安安穩穩的坐上大位。」說到這裡,聲音漸漸提高。

那姓齊的道:「笑話,笑話!我有什麼資格坐上大位,照次序挨下來,上面還有成師哥呢,卻也輪不到我。」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插口道:「你們爭你們的,可別將我牽扯在內。」那姓廖的道:「成師哥,你是老實人,齊師哥只不過拿你當作擋箭牌,炮架子。你得想清楚些,當了傀儡,自己還是睡在鼓裡。」

石破天聽得廳中呼吸之聲,人數著實不少,當下伸指醮唾沫濕了窗紙,輕輕刺破一孔,張目往內瞧時,只見坐的站的竟不下二三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身穿白袍,一色雪山派弟子打扮。

大廳上朝外擺著五張太師椅,中間一張空著,兩旁兩張坐著四人。聽得那三人兀自爭辯不休,從語音之中,得知左首坐的是成、廖二人,右首那人姓齊,另一人面容清癯,愁眉苦臉的,神色十分難看。這時那姓廖的道:「梁師弟,你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這梁姓的漢子嘆了口氣,搖搖頭,又嘆了口氣,仍是沒說話。

那姓齊的道:「梁師弟不說話,自是對這件事不以為然了。」那姓廖的怒道:「你不是梁師弟肚裡蛔蟲,怎知他不以為然?這件事是咱四人齊心合力乾的。大丈夫既然幹了,卻又畏首畏尾,算是什麼英雄好漢?」那姓齊的冷冷的道:「大伙兒貪生怕死,才幹下了這件事來,又怎說得上英雄好漢?這叫做事出無奈,挺而走險。」那姓廖的大聲道:「萬里,你倒說說看,此事怎麼辦?」

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那斷了一臂的風火神龍封萬里,躬身說道:「弟子無用,沒能夠周旋此事,致生大禍,已是罪該萬死,如何還敢再起殺逆之心?弟子贊同齊師叔的主意,萬萬不能對他再下毒手。」

那姓廖的厲聲道:「那麼中原回來的這些長門弟子,又怎生處置?」封萬里道:「師叔若准弟子多口,那麼依弟子之見,須當都監禁起來,大家慢慢再想主意。」那姓廖的冷笑道:「嘿嘿,那又何必慢慢再想主意?你們的主意早就想好了,以為我不知道嗎?」封萬里道:「請問廖師叔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姓廖的道:「你們長門弟子人多勢眾,武功又高,這掌門之位,自然不肯落在別支手上。你便是想將殺逆的罪名往我頭上一推,將我四支的弟子殺得乾乾淨淨,那就天下太平,自己卻又心安理得。哼哼,打的好如意算盤!」突然提高嗓子叫道:「凡是長門弟子,個個都是禍胎。咱們今日一不做,二不休,斬草除根,大家一齊動手,將長門一支都給宰了!」說著刷的一聲,拔出了長劍。

頃刻之間,大廳中眾人奔躍進來去,二三十人各拔長劍,站在封萬里身周,另有六七十人也是手執長劍,圍在這些人之外。

石破天尋思:「看來封師傅他們寡不敵眾,不知我該不該出手相助?」

封萬里大叫:「成師叔、齊師叔、梁師叔,你們由得廖師叔橫行么?他四支殺盡了長門弟子,就輪到你們二支、三支、五支了。」

那姓廖的喝道:「動手!」身子撲出,挺拔劍便往封萬里胸口刺去。封萬里左手拔劍,擋開來劍。只聽得當的一聲響,跟著嗤的一下,封萬里右手衣袖已被削去了一大截。

封萬里與白萬劍齊名,本是雪山派第二代弟子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劍術之精,尚在成、齊、廖、梁四個師叔之上,可是他右臂已失,左手使劍究屬不便。那姓廖的一劍疾刺,他雖然擋開,但姓廖的跟著變招橫削,封萬里明知對方劍招來路,手中長劍卻是不聽使喚,幸好右臂早去,只給削去了一截衣袖。那姓廖的一招得手,二招繼出。封萬里身旁兩柄劍遞上,雙雙將他來劍格開。

那姓廖的喝道:「還不動手?」四支中的六七十名弟子齊聲吶喊,挺劍攻上。長門弟子分頭接戰,都是以一敵二或是敵三。白光閃耀,叮噹乒乓之聲大作,雪山派的議事大廳登時變成了戰場。

那姓廖的躍出戰團,只見二支、三支、五支的眾弟子都是倚牆而立,按劍旁觀。他心念一動之際,已明其理,狂怒大叫:「老二、老三、老五,你們心腸好毒,想來揀現成便宜,哼哼,莫發清秋大夢!」他紅了雙眼,挺劍向那姓齊的刺去。兩人長劍揮揮舞,劇鬥起來。那姓廖的劍術顯比那姓齊的為佳,拆到十餘招後,姓齊的連連後退。

姓梁的五師弟仗劍而出,說道:「老四,有話好說,自己師兄弟這般動蠻,那成什麼樣子?」揮劍將那姓廖的長劍擋開。齊老三見到便宜,中宮直進,疾刺姓廖的小腹,這一劍竟欲制他死命,下手絲毫不留餘地。

那姓廖的長劍給五師弟黏住了,成為比拚內力的局面,三師兄這一劍刺到,如何再能擋架?那姓成的二師兄突然舉劍向姓齊的背心刺去,嘆道:「唉,罪過,罪過!」那姓齊的急圖自救,忙回劍擋架。

二支、三支、五支的眾門人見師父們已打成一團,都紛紛上前助戰。片刻之間,大廳中便鮮血四濺,斷肢折足,慘呼之聲四起。

阿綉拉著石破天右手,顫聲道:「大哥,我……我怕!」石破天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為什麼打架?」這時大廳中人人自顧不暇,他二人在窗外說話,也已無人再加理會了。

史婆婆冷笑道:「好,好,打得好,一個個都死得乾乾淨淨,才合我心意。」


親生父母能三次認錯了自己的兒子?師傅認不出自己的徒弟?同門認不出多年相處的門下?丫鬟認不得曾經的主人?匪夷所思?俠客行或者是瞎客行?可笑可嘆可憐可恨可悲!!!


一個親生父母能三次認錯了自己的兒子?師傅認不出自己的徒弟?同門認不出多年相處的門下?丫鬟認不得曾經的主人?匪夷所思?俠客行或者是瞎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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