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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 第三回 寶刀百鍊生玄光(1)- 倚天屠龍記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少年子弟江湖老,紅顏少女的鬢邊終於也見到了白髮。這一年是元順帝至元二年,宋朝之亡至此已五十餘年。其時正當暮春三月,江南海隅,一個三十來歲的藍衫壯士,腳穿草鞋,邁開大步,正自沿著大道趕路,眼見天色向晚,一路上雖然桃紅柳綠,春色正濃,他卻也無心賞玩,心中默默計算:「今日三月廿四,到四月初九還有一十四天,須得道上絲毫沒有耽擱,方能及時趕到武當山,祝賀恩師他老人家九十歲大壽。」這壯士姓俞名岱岩,乃武當派祖師張三丰的第三名弟子。這年年初奉師命前赴福建誅殺一個戕害良民、無惡不作的劇盜。那劇盜聽到風聲,立時潛藏隱匿,俞岱岩費了兩個多月時光,才找到他的秘密巢穴,上門挑戰,使出師傳玄虛刀法,在第十一招上將他殺了。本來預計十日可完的事,卻耗了兩個多月,屈指算來,距師父九十大壽的日子已經頗為逼促,因此上急急自福建趕回,這日已到浙東錢塘江之南。他邁著大步急行一陣,路徑漸窄,靠右近海一面,常見一片片光滑如鏡的平地,往往七八丈見方,便是水磨的桌面也無此平整滑溜。俞岱岩走遍大江南北,見聞實不在少,但從未見過如此奇異的情狀,一問土人,不由得啞然失笑,原來那便是鹽田。當地鹽民引海水灌入鹽田,晒乾以後,刮下含鹽泥土,化成滷水,再逐步晒成鹽粒。俞岱岩心道:「我吃了三十年鹽,卻不知一鹽之成,如此辛苦。」

正行之間,忽見西首小路上一行二十餘人挑了擔子,急步而來。俞岱岩一瞥之間,便留上了神,但見這二十餘人一色的青布短衫褲,頭戴斗笠,擔子中裝的顯然都是海鹽。他知當政者暴虐,收取鹽稅極重,因之雖是濱海之區,尋常百姓也吃不起官鹽,只有向私鹽販子購買私鹽。這批人行動剽悍,身形壯實,看來似是一幫鹽梟,奇的是每人肩頭挑的扁擔非竹非木,黑黝黝的全無彈性,便似一條條鐵扁擔。各人雖都挑著二百來斤的重物,但行路甚是迅速。俞岱岩心想:「這幫鹽梟個個都有武功。聽說江南海沙派販賣私鹽,聲勢極大,派中不乏武學名家,但二十餘個好手聚在一起挑鹽販賣,決無是理。」若在平時,便要去探視究竟,這時念著師父的九十歲大壽,不能因多管閑事而再有耽誤,當下放開腳步趕路。傍晚時分來到餘姚縣的庵東鎮。由此過錢塘江,便到臨安,再折向西北行,經江西、湖南省才到湖北武當。晚間無船渡江,只得在庵東鎮上找家小客店宿了。

用過晚飯,洗了腳剛要上床,忽聽得店堂中一陣喧嘩,一群人過來投宿。聽那些人說的是浙東鄉音,但中氣充沛,顯然是會家子,探頭向門外一瞧,便是途中所遇那群鹽梟。俞岱岩也不在意,盤膝坐在床上,練了三遍行功,便即著枕入睡。

睡到中夜,忽聽得鄰房中喀喀輕響,俞岱岩登時便醒了。只聽得一人低聲道:「大家悄悄走罷,莫驚動了鄰房那客人,多生事端。」餘人輕輕推開房門,走到了院子中。俞岱岩從窗縫中向外張望,只見那群鹽梟挑著擔子出門,想起那人那句話:「莫驚動了鄰房那個客人,多生事端。」暗想:「這群私梟鬼鬼祟祟,顯是要去幹什麼歹事,既教我撞見了,可不能不管。若能阻止他們傷天害理,救得一兩個好人,便是誤了恩師的千秋壽誕,他老人家也必喜歡。」將藏著兵刃暗器的布囊往背上一縛,穿窗而出,躍出牆外。

耳聽得腳步聲往東北方而去,他展開輕身功夫,悄悄追去。當晚烏雲滿天,星月無光,沉沉黑夜之中,隱約見那二十餘名鹽梟挑著擔子,在田塍上飛步而行,心想:「私梟黑夜趕路,事屬尋常。但這幹人身手不凡,若要作些非法勾當,別說偷盜富室,就是搶劫倉庫,官兵又哪裡阻擋得住,何必偷偷摸摸的販賣私鹽,賺此微利?料來其中必有別情。」不到半個時辰,那幫私梟已奔出二十餘里,俞岱岩輕功了得,腳下無聲無息,那幫私梟又似有要事在身,貪趕路程,竟不回顧,因此並沒發覺。這時已行到海旁,波濤衝擊岩石,轟轟之聲不絕。正行之間,忽聽得領頭的一人一聲低哨,眾人都站定了腳步。領頭的人低聲喝問:「是誰?」黑暗中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三點水旁的朋友么?」領頭那人道:「不錯。閣下是誰?」俞岱岩心下嘀咕:「三點水旁的朋友,那是什麼?」一轉念,登時省悟:「嗯,果然是海沙派,『海沙派』這三個字都是水旁的。」那嘶啞的聲音道:「屠龍刀的事,我勸你們別插手啦。」領頭那人道:「尊駕也是為屠龍刀而來?」語音中頗有驚怒之意。那嗓子嘶啞的人一聲冷笑,黑夜中但聽他「嘿嘿嘿」幾聲,卻不答話。俞岱岩隱身於海旁岩石之後,繞到前面,只見一個身材高瘦的男子攔在路中。黑暗中瞧不清他的面貌,只見他穿一襲白袍,夜行人而身穿白衣,則顯然於自己武功頗為自負。只聽海沙派的領頭人道:「這屠龍刀已歸本派,既給宵小盜去,自當索回。」那白袍客又是「嘿嘿嘿」三聲冷笑,仍是大模大樣的攔在路中。那領頭人身後一人厲聲喝道:「快些讓開,惡狗攔路,你不是自己找死……」他話聲未畢,突然「啊」的一聲慘叫,往後便倒。眾人一驚,但見黑暗中白袍晃了幾晃,攔路惡客已然不見。

海沙派眾私梟瞧那跌倒的同伴時,但見他蜷成一團,早已氣絕。各人又驚又怒,有幾人放下擔子向白袍客去路急追,但那人奔行如飛,黑暗之中哪裡還尋得到他的蹤影。俞岱岩心道:「這白袍客出手好快,這一抓是少林派的『大力金鋼抓』,但黑暗之中,卻不大瞧得清楚。聽這人的口音腔調,顯是來自西北塞外。江南海沙派結下的仇家可遠得很哪!」他縮身在岩石之中,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給海沙派的幫眾發見了,沒來由的招惹禍端。只聽那領頭人道:「將老四的屍首放在一旁,回頭再來收拾,將來總查究得出。」眾人答應了,挑上擔子,又向前飛奔。

俞岱岩待他們去遠,走近屍身察看,但見那人喉頭穿了兩個小孔,鮮血兀自不住流出,傷口顯是以手指抓出,他覺此事大是蹊蹺,當下加快腳步,再跟蹤那幫鹽梟。

一行人又奔出數里,那領頭人一聲呼哨,二十餘人四下散開,向東北一座大屋慢慢逼近。俞岱岩心想:「他們說的什麼屠龍刀,難道便是在這屋中么?」只見那大屋的煙囪中一柱濃煙衝天而起,久聚不散。眾鹽梟放下了擔子,各人拿起一隻木杓,在蘿筐中抄起什麼東西,四下撒播。俞岱岩見所撒之物如粉如雪,顯然便是海鹽,心道:「在地下撒鹽幹什麼?當真古怪,日後說給師兄弟們知道,他們定是不信。」但見他們撒鹽時出手既輕且慢,似乎生怕將鹽粒濺到身上,俞岱岩登時恍然,知道鹽上含有劇毒,這批人用毒鹽圍屋,當是對屋中人陰謀毒害。暗想:「我固不知雙方誰是誰非,但這批人如此搗鬼,太不光明。無論如何須得通知屋中之人,好教他不致為宵小所害。」眼見海沙派眾鹽梟尚在屋前撒鹽,於是兜個大圈子繞到屋後,輕輕跳進圍牆。

大屋前後五進,共有三四十間,屋內黑沉沉的沒一處燈火。俞岱岩心想:「濃煙從中間一進屋中冒出,該處想必有人。」抬頭認明濃煙噴出之處,快步走去,只聽得廳中傳出火焰猛烈燃燒的畢剝之聲。他轉過一道照壁,跨步進了正廳,突然光亮耀眼,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只見廳心一隻岩石砌成的大爐子,火焰升騰,爐旁分站三人,分拉三隻大風箱,向爐中扇火。爐中橫架著一柄四尺來長、烏沉沉的單刀。那三人都是六十來歲老者,一色的青布袍子,滿頭滿臉都是灰土,袍子上點點斑斑,到處是火星濺開來燒出的破洞。只見那三人同時鼓風,火焰升起來五尺高,繞著單刀,嗤嗤聲響。俞岱岩站立之處和那爐子相距數丈,已然熱得厲害,爐中之熱,可想而知,但見火焰由紅轉青,由青轉白,那柄單刀卻始終黑黝黝地,竟沒起半點暗紅之色。

便在此時,屋頂上忽有個嘶啞的聲音叫道:「損毀寶刀,傷天害理,快住手!」俞岱岩一聽,知道途中所遇的那個白袍客到了。那三個鼓風煉刀的老者卻恍若不聞,只是鼓風更急。但聽得屋頂「嘿嘿嘿」三聲冷笑,檐前一聲響,那白袍客已閃身而進。這時廳中爐火正旺,俞岱岩瞧得清楚,見這白袍客四十左右年紀,臉色慘白,隱隱透出一股青氣,他雙手空空,冷然說道:「長白三禽,你們想得屠龍寶刀,那也罷了,卻何以膽敢用爐火損毀這等寶物?」說著踏步上前。


三名老者中西首一人探身而前,左手倏出,往白袍客臉上抓去。白袍客側首避過,搶上一步。東首那位老者見他逼近身來,提起爐子旁的大鐵鎚,呼的一聲,向他頭頂猛擊下去。白袍客身子微側,鐵鎚擊空,砰的一聲響,火星四濺,原來地下鋪的不是尋常青磚,卻是堅硬異常的花岡石。西首老者自旁夾攻,雙手猶如雞爪,上下飛舞,攻勢凌厲。俞岱岩見那白袍客的武功根基無疑是少林一派,但出手陰狠歹毒,與少林派剛猛正大的名門手法殊不相同。鬥了數合,那使鐵鎚的老者大聲喝道:「閣下是誰?便要此寶刀,也得留個萬兒。」白袍客冷笑三聲,只不答話。猛地里一個轉身,兩手抓出,喀喀兩響,西首老者雙腕齊折,東首老者鐵鎚脫手。大鐵鎚向上疾飛,穿破屋頂,直墮入院中,響聲猛惡之極。這老者當即俯身提起一柄火鉗,便向爐中去挾那單刀。站在南首的老者手中扣著暗器,俟機傷敵,只是白袍客轉身迅速,一直沒找著空子,這時眼見東首老者用火鉗去挾寶刀,突然伸手入爐,搶先抓住刀柄,提了出來,一握住刀柄,一股白煙冒起,各人鼻中聞到一陣焦臭,他手掌心登時燒焦。但他兀自不放,提著單刀向後急躍,跟著一個踉蹌,便要跌倒。他左手伸上,托住了刀背,這才站定身子,似乎那刀太過沉重,單手提不起一般,但這麼一來,左手手掌心也燒得嗤嗤聲響。餘人皆盡駭然,一呆之下,但見那老者雙手捧著單刀,向外狂奔。白袍客冷笑道:「有這等便宜事?」手臂一長,已抓住了他背心。那老者順手回掠,將寶刀揮了過來。刀鋒未到,便已熱氣撲面,白袍客的鬢髮眉毛都捲曲起來。他不敢擋架,手上勁力一送,將老者連人帶刀擲向洪爐。

俞岱岩本覺得這幹人個個兇狠悍惡,事不關己,也就不必出手。斯時見老者命在頃刻,只要一入爐中,立時化成焦炭,終究救命要緊,當即縱身高躍,一轉一折,在半空中伸下手來,抓住那老者的髮髻一提,輕輕巧巧的落在一旁。白袍客和長白三禽早見他站在一旁,一直無暇理會,突然見他顯示了這手上乘輕功,盡皆吃驚。白袍客長眉上揚,問道:「這一手便是聞名天下的『梯雲縱』么?」俞岱岩聽他叫出了自己這路輕功的名目,先是微微一驚,跟著不自禁的暗感得意:「我武當派功夫名揚天下,聲威遠播。」說道:「不敢請教尊駕貴姓大名?在下這點兒微末功夫,何足道哉?」那白袍客道:「很好很好,武當派的輕功果然是有兩下子。」口氣甚是傲慢。

俞岱岩心頭有氣,卻不發作,說道:「尊駕途中一舉手而斃海沙派高手,這份功夫神出鬼沒,更令人莫測高深。」那人心頭一凜,暗想:「這事居然叫你看見了,我卻沒瞧見你啊。不知你這小子當時躲在何處?」淡淡的道:「不錯,我這門武功,旁人原是不易領會,別說閣下,便是武當派掌門人張老頭兒,也未必懂得。」

俞岱岩聽那白袍客辱及恩師,這口氣如何忍得下去?可是武當派弟子自來講究修心養性的功夫,心想:「他有意挑釁,不知存著什麼心?此人功夫怪異,不必為了幾句無禮的言語為本門多樹強敵。」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天下武學無窮無盡,正派邪道,千千萬萬,武當派所學原只滄海一栗。如尊駕這等功夫,似少林而非少林,只怕本師多半不識。」這句話雖說得客氣,骨子中含義,卻是說武當派實不屑懂得這些旁門左道的武功。那人聽到他「似少林而非少林」那七字,臉色立變。他二人言語針鋒相對。那南首老者赤手握著一柄燒得熾熱的單刀,皮肉焦爛,幾已燒到骨骼,東首西首兩個老者躬身蓄勢,均想俟機奪刀。突然間呼的一聲響,南首那老者揮動單刀,向外急闖。他這一刀在身前揮動,不是向著何人而砍,但俞岱岩正站在他身前,首當其衝。他沒料到自己救了這老者的性命,此人竟會忽施反噬,急忙躍起,避過刀鋒。那老者雙手握住刀柄,發瘋般亂砍亂揮,沖了出去。白袍客和其餘兩個老者忌憚刀勢凌厲,不敢硬擋,連聲呼叱,隨後追去。那提刀老者跌跌撞撞的衝出了大門,突然間腳下一個踉蹌,向前仆跌,跟著一聲慘呼,似乎突然身受重傷。

白袍客和另外兩個老者一齊縱身過去,同時伸手去搶單刀,但不約而同的叫了出來,似乎猛地里被什麼奇蛇毒蟲所咬中一般。那白袍客只打個跌,跟著便躍起身來,急向外奔,那三個老者卻在地下不住翻滾,竟爾不能站起。俞岱岩見了這等慘狀,正要躍出去救人,突然一凜,想起海沙派在屋外撒鹽的情景,此時屋周均是毒鹽,自己也無法出去了,游目四顧,見大門內側左右各放著一張長凳,當即伸手抓起,將兩凳豎直,一躍而上,雙腳分別勾著一隻長凳,便似踩高蹺一般踏著雙凳走了出去。但見三個老者長聲慘叫,不停的滾來滾去。俞岱岩扯下一片衣襟裹在手上,長臂抓起了那懷抱單刀的老者後心,腳踩高蹺,向東急行。這一下大出海沙派眾人意料之外,眼見便可得手,卻斜刺里殺出個人來將寶刀搶走,眾人紛紛湧出,大聲呼叱,鋼鏢袖箭,十餘般兵器齊向俞岱岩後心射去。

俞岱岩雙足使勁,在兩張長凳上一蹬,向前竄出丈許,暗器盡皆落空。他腳上勾了長凳,雙足便似加長了四尺,只跨出四五步,早將海沙派諸人遠遠拋在後面,耳聽得各人大呼追來,俞岱岩提著那老者縱身躍起,雙足向後反踢,兩張長凳飛了出去。但聽得砰砰兩響,跟著三四人大聲呼叫,顯是為長凳擊中。就這麼阻得一阻,俞岱岩已奔出十餘丈外,手中雖提著一人,卻越奔越遠,海沙派諸人再也追不上了。俞岱岩急趕一陣,耳聽得潮聲澎湃,後面無人追來,問道:「你怎樣了?」那老者哼了一聲,並不回答,跟著呻吟一下。俞岱岩尋思:「他身上沾滿毒鹽,先給他洗去要緊。」於是走到海邊,將他在淺水處浸了下去。海水碰上他手中燙熱的單刀,嗤嗤聲響,白煙冒起。那老者半昏半醒,在海水中浸了一陣,爬不起來。俞岱岩正要伸手去拉他,忽然一個大浪打來,將那老者衝上了沙灘。

俞岱岩道:「現下你已脫險,在下身有要事,不能相陪,咱們便此別過。」那老者撐起身來,說道:「你……怎地……不搶這把寶刀?」俞岱岩一笑,道:「寶刀縱好,又不是我的,我怎能橫加搶奪?」那老者心下大奇,不能相信,道:「你……你到底有何詭計,要怎樣炮製我?」俞岱岩道:「我跟你無怨無仇,炮製你幹麼?我今夜路過此處,見你中毒受傷,因此出手相救。」那老者搖了搖頭,厲聲道:「我命在你手,要殺便殺。若想用什麼毒辣手段加害,我便是死了,也必化成厲鬼,放你不過。」俞岱岩知他受傷後神智不清,也不去跟他一般見識,只是微微一笑,正要舉步走開,海中又是一個大浪打上海灘。那老者呻吟一聲,伏在海水之中,只是發顫。

俞岱岩心想,救人須救徹,這老者中毒不輕,我若於此時舍他而去,他還得葬身海底,於是伸手抓住他背心,提著他走上一個小丘,四下眺望,見東北角一塊突出的山岩之上有一間屋子,瞧模樣似是一所廟宇,當下抱著那老者奔了過去,凝目看屋前扁額,隱約可見是「海神廟」三字。推門進去,見這海神廟極是簡陋,滿地塵土,廟中也無廟祝。於是將那老者放在神像前的木拜墊上,他懷中火折已被海水打濕,當下在神台上摸索,找到火絨火石,燃點了半截蠟燭,看那老者時,只見他滿面青紫,顯是中毒已深,從懷中取出一粒「天心解毒丹」來,說道:「你服了這粒解毒丹藥。」

那老者本來緊閉雙目,聽他這麼說,睜眼說道:「我不吃你害人的毒藥。」俞岱岩脾氣再好,這時也忍不住了,長眉一挑,說道:「你道我是誰?武當門下豈能幹害人之事?這是一粒解毒丹藥,只是你身中劇毒,這丹藥也未必能夠解救,但至少可延你三日之命。你還是將這把刀送去給海沙派,換得他們的本門解藥救命罷。」那老者斗然間站起身來,厲聲道:「誰想要我的屠龍刀,那是萬萬不能。」俞岱岩道:「你性命也沒有了,空有寶刀何用?」那老者顫聲道:「我寧可不要性命,屠龍刀總是我的。」說著將刀牢牢抱著,臉頰貼著刀鋒,當真是說不出的愛惜,一面卻將那粒「天心解毒丹」吞入了肚中。

俞岱岩好奇心起,想要問一問這刀到底有什麼好處,但見這老者雙眼之中充滿著貪婪兇狠的神色,宛似飢獸要擇人而噬,不禁大感厭惡,轉身便出。忽聽得那老者厲聲喝道:「站住!你要到哪裡去?」俞岱岩笑道:「我到哪裡去,你又管得著么?」說著揚長便走。

沒行得幾步,忽聽那老者放聲大哭,俞岱岩轉過頭來,問道:「你哭什麼了?」那老者道:「我千辛萬苦的得到了屠龍寶刀,但轉眼間性命不保,要這寶刀何用?」俞岱岩「嗯」了一聲,道:「你除了以此刀去換海沙派的獨門解藥,再無別法。」那老者哭道:「可是我捨不得啊,我捨不得啊。」這神態在可怖之中帶著三分滑稽。俞岱岩想笑,卻笑不出來,隔了一會,說道:「武學之士,全憑本身功夫克敵制勝,仗義行道,顯名聲於天下後世。寶刀寶劍只是身外之物,得不足喜,失不足悲,老丈何必為此煩惱?」那老者怒道:「『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這話你聽見過么?」

俞岱岩啞然失笑,道:「這幾句話我自然聽見過,下面還有兩句呢,什麼『倚天不出,誰與爭鋒?』那說的是幾十年前武林中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又不是真的說什麼寶刀。」那老者問道:「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俞岱岩道:「那是當年神鵰大俠楊過殺死蒙古皇帝蒙哥,大大為我漢人出了一口胸中惡氣。自此楊大俠有什麼號令,天下英雄『莫敢不從』。『龍』便是蒙古皇帝,『屠龍』便是殺死蒙古皇帝。難道世間還真有龍之一物么?」

那老者冷笑道:「我問你,當年楊過大俠使什麼兵刃?」俞岱岩一怔,道:「我曾聽師父說,楊大俠斷了一臂,平時不用兵刃。」那老者道:「是啊,楊大俠怎生殺死蒙古皇帝的?」俞岱岩道:「他投擲石子打死蒙哥,此事天下皆知。」那老者大是得意,道:「楊大俠平時不用兵刃,殺蒙古皇帝用的又是石子,那麼『寶刀屠龍』四字從何說起?」

這一下問得俞岱岩無言可答,隔了片刻,才道:「那多半是武林中說得順口而已,總不能說『石頭屠龍』啊,那豈不難聽?」那老者冷笑道:「強辭奪理,強辭奪理!我再問你,『倚天不出,誰與爭鋒?』這兩句話,卻又作何解釋?」俞岱岩沉吟道:「我不知道。『倚天』也許是一個人罷?聽說楊大俠的武功學自他的妻子,那麼『倚天』或許便是他夫人的名字,又或是死守襄陽的郭靖郭大俠。」

那老者道:「是嗎?我料你說不上來了,只好這麼一陣胡扯。我跟你說,『屠龍』是一把刀,便是這把屠龍刀,『倚天』卻是一把劍,叫做倚天劍。這六句話的意思是說,武林中至尊之物,是屠龍刀,誰得了這把刀,不管發施什麼號令,天下英雄好漢都要聽令而行。只要倚天劍不出,屠龍刀便是最厲害的神兵利器了。」俞岱岩將信將疑,道:「你將刀給我瞧瞧,到底有什麼神奇?」那老者緊緊抱住單刀,冷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想騙我的寶刀。」他中毒之後,本已神疲力衰,全仗服了俞岱岩的一粒解毒丹藥,這才振奮了起來,這時一使勁,卻又呻吟不止。俞岱岩笑道:「不給瞧便不給瞧,你雖得了屠龍寶刀,卻號令得動誰?難道我見你懷裡抱著這樣一把刀,便非聽你的話不可嗎?當真是笑話奇談。你本來好端端地,卻去信了這些荒誕不經的鬼話,到頭來枉自送了性命,還是執迷不悟。你既號令我不得,便可知這刀其實無甚奇處。」那老者呆了半晌,做聲不得,隔了良久,才道:「老弟,咱們來訂個約,你救我性命,我將寶刀的好處分一半給你。」俞岱岩仰天大笑,說道:「老丈,你可把我武當派瞧得忒也小了。扶危濟困,乃是我輩分內之事,豈難道是貪圖報答?你身上沾了毒鹽,我卻不知鹽中放的是什麼毒藥,你只有去求海沙派解救。」那老者道:「我這把屠龍刀,是從海沙派手中盜出來的,他們恨我切骨,豈肯救我?」俞岱岩道:「你既將刀交還,怨仇即解,他們何必傷你性命?」

那老者道:「我瞧你武功甚強,大有本事到海沙派去將解藥盜來,救我性命。」俞岱岩道:「一來我身有要事,不能耽擱;二來你去偷盜人家寶刀,是你的不是,我怎能顛倒是非?老丈,你快快去找海沙派的人罷!再有耽擱,毒性發作起來,那便來不及了。」那老者見他又是舉步欲行,忙道:「好罷,我再問你一句話,你提著我身子之時,可覺到有什麼異樣?」俞岱岩道:「我確有些兒奇怪,你身子瘦瘦小小,卻有二百來斤重,不知是什麼緣故,又沒見你身上負有什麼重物。」

那老者將屠龍刀放在地下,道:「你再提一下我的身子。」俞岱岩抓住他肩頭向上一提,手中登時輕了,只不過八十來斤,心下恍然:「原來這小小一柄單刀,竟有一百多斤之重,確是有點古怪,不同凡品。」將老者放下,說道:「這把刀倒是很重。」那老者忙又將屠龍刀牢牢抱住,說道:「豈僅沉重而已。老弟,你尊姓俞還是姓張?」俞岱岩道:「敝姓俞,草字岱岩,老丈何以得知?」那老者道:「武當派張真人收有七位弟子,武當七俠中宋大俠有四十來歲,殷莫兩位還不到二十歲,餘下的二三兩俠姓俞,四五兩俠姓張,武林中誰人不知。原來是俞三俠,怪不得這麼高的功夫。武當七俠威震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俞岱岩年紀雖然不大,卻也是老江湖了,聽他這般當面諂諛,知他不過有求於己,心中反生厭惡之感,說道:「老丈尊姓大名?」那老者道:「小老兒姓德,單名一個成字,遼東道上的朋友們送我一個外號,叫作海東青。」那海東青是生於遼東的一種大鷹,兇狠鷙惡,捕食小獸,是關外著名的猛禽。俞岱岩拱手道:「久仰,久仰。」抬頭看了看天色。德成知他急欲動身,若非動以大利,不能求得他伸手救命,說道:「你不懂得那『號令天下,誰敢不從』這八個字的含義,只道是誰捧著屠龍刀,只須張口發令,人人便得聽從。不對,不對,這可全盤想錯了。」他剛說到這裡,俞岱岩臉上微微變色,右手伸出一揮,噗的一聲輕響,扇滅了神台上的蠟燭,低聲道:「有人來啦!」德成內功修為遠不如他,卻沒聽見有何異聲,正遲疑間,只聽得遠處幾聲呼哨,有人相互傳呼,奔向廟來。德成驚道:「敵人追來啦,咱們快從廟後退走。」俞岱岩道:「廟後也有人來。」德成道:「不會罷……」俞岱岩道:「德老丈,來的是海沙派人眾,你正好向他們討取解藥。在下可不願趕這淌渾水了。」德成伸出左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顫聲道:「俞三俠,你萬萬不能舍我而去,你萬萬不能……」俞岱岩只覺他五根手指其寒如冰,緊緊嵌入了自己手腕肉里,當下手腕一翻,使半招「九轉丹成」,轉了個圈子,登時將他五指甩落。這時只聽得一路腳步之聲,直奔到廟外,跟著砰的一響,有人伸足踢開了廟門,接著刷刷聲響,有什麼細碎物事從黑暗中擲了進來,俞岱岩身子一縮,縱到了海神菩薩的神像後面。但聽得德成「啊」的一聲低哼,跟著刷刷數聲,暗器打中了他身上,接著又落在地下。那些暗器一陣接著一陣,毫不停留的撒進來。俞岱岩心想:「這是海沙派的毒鹽。」接著聽得屋頂上喀啦、喀啦幾聲,有人躍上屋頂揭開瓦片,又向下投擲毒鹽。俞岱岩曾眼見那白袍客和長白三禽身受毒鹽之害,那白袍客武功著實了得,但一沾毒鹽,立即慘呼逃走,可見此物極是厲害。毒鹽在小廟中彌空飛揚,心知再過片刻,非沾上不可,情急之下,數拳擊破神像背心,縮著身子溜進了神像肚腹之中,登時便如穿上了一層厚厚的泥土外衣,毒鹽雖多,卻已奈何他不得。只聽得廟外海沙派人眾大聲商議起來:「點子不出聲,多半是暈倒了。」「那年輕的點子手腳好硬,再等一回,何必性急?」「就怕他溜了,不在神廟裡。」只聽得有人喝道:「喂,吃橫樑的點子,乖乖出來投降罷。」

正亂間,忽聽得遠處馬蹄聲響,十餘匹快馬急馳而來。蹄聲中有人朗聲叫道:「日月光照,鷹王展翅。」廟外海沙派人眾立時寂靜無聲,過了片刻,有人顫聲道:「是天……天鷹教,大伙兒快走……」話猶未畢,馬蹄聲已止在廟外。海沙派有人悄聲道:「走不了啦!」

只聽得腳步聲響,有數人走進廟來。俞岱岩藏身神像腹中,卻也感到有點光亮,想是來人持有火把燈籠。過了一會,有人問道:「大家知道我們是誰了?」海沙派中數人同聲答道:「是,是,各位是天鷹教的朋友。」那人道:「這位是天鷹教天市堂李堂主。他老人家等閑也不出來,今兒算你們運氣好,見到他老人家一面。李堂主問你們,屠龍刀在哪裡,好好獻了出來,李堂主大發慈悲,你們的性命便都饒了。」只聽海沙派中一人道:「是他……他盜去了的,我們正要追回來,李……堂主……」

天鷹教那人道:「喂,那屠龍刀呢?」這句話顯然是對著德成說的了,德成卻不答話,跟著噗的一聲響,有人倒在地下。幾個人叫了起來:「啊喲!」

天鷹教那人道:「這人死了,搜他身邊。」但聽得衣衫悉率之聲,又有人體翻轉之聲。天鷹教那人道:「稟報堂主,這人身邊無甚異物。」海沙派中領頭的人顫聲道:「李堂……堂主,這寶刀明明是……是他盜去的,我們決不敢隱瞞……」聽他聲音,顯是在李堂主威嚇的眼光之下,驚得心膽俱裂。俞岱岩心想:「那把刀德成明明握在手中,怎地會不見了?」只聽天鷹教那人道:「你們說這刀是他盜去的,怎會不見?定是你們暗中藏了起來。這樣罷,誰先把真相說了出來,李堂主饒他不死。你們這群人中,只留下一人不死,誰先說,誰便活命。」廟中寂靜一片,隔了半晌,海沙派的首領說道:「李堂主,我們當真不知,是天鷹教要的物事,我們決不敢留……」李堂主哼了一聲,並不答話,他那下屬說道:「誰先稟報真相,就留誰活命。」過了一會兒,海沙派中無一人說話。突然一人叫道:「我們前來奪刀,還沒進廟,你們就到了。是你們天鷹教先進海神廟,我們怎能得刀?你既然一定不信,左右是個死,今日跟你拚了。這又不是天鷹教的東西,這般強橫霸道,瞧你們……」一句話沒說完,驀地止歇,料是送了性命。只聽另一人顫聲道:「適才有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救了這老兒出來,那漢子輕功甚是了得,這會兒卻已不知去向,那寶刀定是給他搶去了。」李堂主道:「各人身上查一查!」數人齊聲答應。只聽得殿中悉率聲響,料是天鷹教的人在眾鹽梟身上搜檢。李堂主道:「多半便是那漢子取了去。走罷!」但聽腳步聲響,天鷹教人眾出了廟門,接著蹄聲向東北方漸漸遠去。俞岱岩不願捲入這樁沒來由的糾紛之中,要待海沙派人眾走了之後這才出來,但等了良久,廟中了無聲息,海沙派人眾似乎突然間不知去向。他從神像後探頭出來一望,只見二十餘名鹽梟好端端的站著,只是一動不動,想是都給點了穴道。他從神像腹中躍了出來,這時地下遺下的火把兀自點燃,照得廟中甚是明亮,只見海沙派眾人臉色陰暗可怖,暗想:「那天鷹教不知是什麼教派,怎地沒聽說過?這些海沙派的人眾本來也都不是好相與的。一遇上天鷹教卻便縛手縛腳。當真是惡人尚有惡人磨了。」伸手到身旁那人的「華蓋穴」上一推,想替他解開穴道。哪知觸手僵硬,竟是推之不動,再一探他鼻息,早已沒了呼吸,原來已被點中了死穴。他逐一探察,只見海沙派二十餘條大漢均已死於非命,只一人委頓在地,不住喘氣,自是最後那個說話之人,得蒙留下性命。俞岱岩驚疑不定:「天鷹教下毒手之時,竟沒發出絲毫聲息,這門手法好不陰毒怪異。」扶起那沒死的海沙派鹽梟來,問道:「天鷹教是什麼教派?他們教主是誰?」一連問了幾句,那人只翻白眼,神色痴痴獃獃。俞岱岩一搭他手腕,只覺脈息紊亂,看來性命雖然留下,卻已給人使重手震斷了幾處經脈,成了白痴。這時他不驚反怒,心想:「何物天鷹派,下手竟這般毒辣殘酷?」但想對方武功甚高,自己孤身一人,實非其敵,該當先趕回武當山請示師父,查明天鷹教的來歷再說。

但見廟中白茫茫一片,猶似堆絮積雪,到處都是毒鹽,心想:「遲早會有不知情由的百姓闖了進來,非遭禍殃不可。毒鹽和屍首收拾為難,不如放一把火燒了這海神廟,以免後患。」當下將那給震斷了經脈之人拉到廟外,回進廟內,只見二十餘具屍首僵立殿上,模樣甚是詭異,卻見神台邊一屍俯伏,背上老大一灘血漬。俞岱岩微覺奇怪,抓住那屍體後領,想提起來察看,突然上身向前微微一俯,只覺這人身子重得出奇,但瞧他也只是尋常身材,並非魁梧奇偉之輩,卻何以如此沉重?提起他身子仔細看時,見他背上長長一條大傷口,伸手到傷口中一探,著手冰涼,掏出一把刀來,那刀沉甸甸的至少有一百來斤重,正是不少人拚了性命爭奪的那把屠龍刀。一凝思間,已知其理:德成臨死時連人帶刀撲將下來,砍入海沙派一名鹽梟的後心。此刀既極沉重,又是鋒銳無比,一跌之下,直沒入體。大鷹教教眾搜索各人身邊時,竟未發覺。俞岱岩拄刀而立,四顧茫然,尋思:「此刀是否真屬武林至寶,那也難說得很,看起來該算不祥之物,海東青德成和海沙派這許多鹽梟都為它枉送了性命。眼下只有拿去呈給師父,請他老人家發落。」於是拾起地下火把,往神幔上點火,眼見火頭蔓延,便即出廟。

他將屠龍刀拂拭乾凈,在熊熊大火之旁細看。但見那刀烏沉沉的,非金非鐵,不知是何物所制,先前長白三禽鼓起烈火鍛煉,但此刀竟絲毫無損,實是異物,又想:「此刀如此沉重,臨敵交手之時如何施展得開?關王爺神力過人,他的青龍偃月刀也只八十一斤。」將刀包入包袱,向德成的葬身處默祝:「德老丈,我決非貪圖此刀。但此刀乃天下異物,如落入惡人手中,助紂為虐,勢必貽禍人間。我師父一秉至公,他老人家必有妥善處置。」他將包袱負在背上,邁開步子,向北疾行。不到半個時辰,已至江邊,星月微光照映水面,點點閃閃,宛似滿江繁星,放眼而望,四下里並無船隻。沿江東下,又走一頓飯時分,只見前面燈火閃爍,有艘漁船在離岸數丈之處捕魚。俞岱岩叫道:「打漁的大哥,費心送我過江,當有酬謝。」只是那漁船相距過遠,船上的漁人似乎沒聽見他的叫聲,毫不理睬。俞岱岩吸了一口氣,縱聲而呼,叫聲遠遠傳了出去。過不多時,只見上流一艘小船順流而下,駛向岸邊,船上艄公叫道:「客官可是要過江么?」俞岱岩喜道:「正是,相煩艄公大哥方便。」那艄公道:「請上來罷。」俞岱岩縱身上船,船頭登時向下一沉。那艄公吃了一驚,說道:「這般沉重。客官,你帶著什麼?」俞岱岩笑道:「沒什麼,是我身子蠢重,開船罷!」那船張起風帆,順風順水,斜向東北過江,行駛甚速。航出里許,忽聽遠處雷聲隱隱,轟轟之聲大作。俞岱岩道:「艄公,要下大雨了罷?」那艄公笑道:「這是錢塘江的夜潮,順著潮水一送,轉眼便到對岸,比什麼都快。」

俞岱岩放眼東望,只見天邊一道白線滾滾而至。潮聲愈來愈響,當真是如千軍萬馬一般。江浪洶湧,遠處一道水牆疾推而前,心想:「天地間竟有如斯壯觀,今日大開眼界,也不枉辛苦一遭。」正瞧之際,只見一艘帆船乘浪沖至,白帆上繪著一隻黑色的大鷹,展開雙翅,似乎要迎面撲來。他想起「天鷹教」三字,心下暗自戒備。

突然之間,那艄公猛地躍起,跳入江心,霎時間不見了蹤影。小船無人掌舵,給潮水一衝,登時打起圈了來,俞岱岩忙搶到後梢去把舵,便在此時,那黑鷹帆船砰的一聲,撞正小船。帆船的船頭包以堅鐵,一撞之下,小船船頭登時破了一個大洞,潮水猛湧進來。俞岱岩又驚又怒:「你天鷹教好奸!原來這艄公是你們的人,賺我來此。」眼見小船已不能乘坐,縱身高躍,落向帆船的船頭。

這時剛好一個大浪涌到,將帆船一拋,憑空上升丈余。俞岱岩身在半空,帆船上升,他變成落到了船底,危急中提一口真氣,左掌拍向船邊。一借力,雙臂急振,施展「梯雲縱」輕功,跟著又上竄丈余,終於落上了帆船船頭。但見艙門緊團,不見有人。俞岱岩叫道:「是天鷹教的朋友嗎?」他連說兩遍,船中無人答話。他伸手去推艙門,觸手冰涼,那艙門竟是鋼鐵鑄成,一推之下,絲毫不動。俞岱岩勁貫雙臂,大喝一聲,雙掌推出,喀喇一響,鐵門仍是不開,但鐵門與船艙邊相接的鉸鏈卻給他掌力震落了。鐵門搖晃了幾下,只須再加一掌,便能擊開。

只聽得艙中一人說道:「武當派梯雲縱輕功,震山掌掌力,果然名下無虛。俞三俠,請你把背上的屠龍刀留下,我們送你過江。」話雖說得客氣,語意腔調卻十分傲慢,便似發號施令一般。俞岱岩尋思:「不知他如何知道我的姓名。」那人又道:「俞三俠,你心中奇怪,何以我們知道你的大名,是不是?其實一點也不希奇,這梯雲縱輕功和震山掌掌力,除了武當高手,又有誰能使得這般出神入化?俞三俠來到江南,我們天鷹教身為地主,沿途沒接待招呼,還得多多擔代啊。」俞岱岩倒覺不易回答,便道:「尊駕高姓大名,便請現身相見。」那人道:「天鷹教跟貴派無親無故,沒怨沒仇,還是不見的好。請俞三俠將屠龍刀放在船頭,我們這便送你過江。」俞岱岩氣往上沖,說道:「這屠龍刀是貴教之物嗎?」那人道:「這倒不是。此刀是武林至尊,天下武學之士,哪一個不想據而有之。」俞岱岩道:「這便是了,此刀既落入在下手中,須得交到武當山上,聽憑師尊發落,在下可作不得主。」那人細聲細語說了幾句話,聲音低微,如蚊子叫一般,俞岱岩聽不清楚,問道:「你說什麼?」

艙里那人又細聲細氣的說了幾句話,聲音更加低了。俞岱岩只聽到什麼「俞三俠……屠龍刀……」幾個字,他走上兩步,問道:「你說什麼?」這時一個浪頭打來,將帆船直拋了上去,俞岱岩胸腹間和大腿之上,似乎同時被蚊子叮了一口。其時正當春初,本來不該有蚊蚋,但他也不在意,朗聲說道:「貴教為了一刀,殺人不少,海神廟中遺屍數十,未免下手太過毒辣。」艙中那人道:「天鷹教下手向來分別輕重,對惡人下手重,對好人下手輕。俞三俠名震江湖,我們也不能害你性命,你將屠龍刀留下,在下便奉上蚊須針的解藥。」

俞岱岩聽到「蚊須針」三字,一震之下,忙伸手到胸腹間適才被蚊子咬過的處所一按,只覺微微麻癢,明明是蚊蟲叮後的感覺,轉念一想,登時省悟:「他適才說話聲音故意模糊細微,引我走近,乘機發這細小的暗器。」想起海沙派眾鹽梟對天鷹教如此畏若蛇蠍,這暗器定是歹毒無比,眼下只有先擒住他,再逼他取出解藥救治,當下低哼一聲,左掌護面,右掌護胸,縱身便往船艙中沖了進去。

人未落地,黑暗中勁風撲面,艙中人揮掌拍出。俞岱岩右掌擊出,盛怒之下,這一掌使了十成力。兩人雙掌相交,砰的一聲,艙中人向後飛出,喀喇喇聲響,撞毀不少桌椅等物。俞岱岩但覺掌中一陣劇痛。原來適才交了這掌,又已著了道兒,對方掌心暗藏尖刺利器,雙掌一交,幾根尖刺同時穿入他掌中。對方雖在他沉重掌力下受傷不輕,但黑暗中不知敵人多寡,不敢冒險徑自搶上擒人,又即躍回船頭。只聽那人咳嗽了幾下,說道:「俞三俠掌力驚人,果是不凡,佩服啊佩服。不過在下這掌心七星釘也另有一功,咱們倒成了半斤八兩,兩敗俱傷。」

俞岱岩急忙取幾顆「天心解毒丹」服下,一抖包裹,取出屠龍寶刀,雙手持柄,呼的一聲,橫掃過去,但聽得擦的一下輕響,登時將鐵門斬成了兩截,這刀果然是鋒銳絕倫。他橫七豎八的連斬七八刀,鐵鑄的船艙遇著寶刀,便似紙糊草扎一般。艙中那人縱身躍向後梢,叫道:「你連中二毒,還發什麼威?」俞岱岩舞刀追上,攔腰斬去。

那人見來勢兇猛,順手提起一隻鐵錨一擋,擦的一聲輕響,鐵錨從中斷截。那人向旁躍開,叫道:「要性命還是要寶刀?」俞岱岩道:「好!你給我解藥,我給你寶刀。」這時他腿上中了蚊須針之處漸漸麻癢,料知「天心解毒丹」解不了這毒,這把屠龍刀他是無意中得來,本不如何重視,於是將刀擲在艙里。那人大喜,俯身拾起,不住的拂拭摩挲,愛惜無比。那人背著月光,面貌瞧不清楚,但見他只是看刀,卻不去取解藥。俞岱岩覺得掌中疼痛加劇,說道:「解藥呢?」那人哈哈大笑,似乎聽到了滑稽之極的說話。俞岱岩怒道:「我問你要解藥,有什麼好笑?」那人伸出左手食指,指著他臉,笑道:「嘻嘻!你這人怎地這般傻,不等我給解藥,卻將寶刀給了我?」俞岱岩怒道:「男兒一言,快馬一鞭,我答應以刀換藥,難道還抵賴不成?先給遲給不是一般?」那人笑道:「你手中有刀,我終是忌你三分。便說你打我不過,將刀往江中一拋,未必再撈得到。現下寶刀既入我手,你還想我給解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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