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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 第二十二回 群雄歸心約三章(1)- 倚天屠龍記

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對眾弟子道:「這少年的武功十分怪異,但崑崙、華山的四人,招數上已鉗製得他縛手縛腳。中原武功博大精深,豈是西域的旁門左道所及。兩儀化四象,四象化八卦,正變八八六十四招,正奇相合,六十四再以六十四倍之,共有四千零九十六種變化。天下武功變化之繁,可說無出其右了。」

周芷若自張無忌下場以來,一直關心。她在峨嵋門下,頗獲滅絕師太的歡心,已得她易經原理的心傳,這時朗聲問道:「師父,這正反兩儀,招數雖多,終究不脫於太極化為陰陽兩儀的道理。弟子看這四位前輩招數果然精妙,最厲害的似還在腳下步法的方位。」她聲音清脆,一句句以丹田之氣緩緩吐出。

張無忌雖在力戰之中,這幾句話仍是聽得清清楚楚,一瞥之下,見說話的竟是周芷若,心中一動:「她為什麼這般大聲說話,難道是有意指點我么?」

滅絕師太道:「你眼光倒也不錯,能瞧出前輩武功中的精要所在。」

周芷若自言自語:「陽分太陽、少陰,陰分少陽、太陰,是為四象。太陽為乾兌,少陰為離震,少陽為巽坎,太陰為艮坤。乾南、坤北、離東、坎西、震東北、兌東南、巽西南、艮西北。自震至乾為順,自巽至坤為逆。」朗聲道:「師父,正如你所教: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崑崙派正兩儀劍法,是自震位至乾位的順;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則是自巽位至坤位的逆。師父,是不是啊?」

滅絕師太聽徒兒指了出來,心下甚喜,點頭道:「你這孩子,倒也不虧了我平時的教誨。」她向來極少許可旁人,這兩句話已是最大的讚譽了。

滅絕師太欣悅之下,沒留心到周芷若的話聲實在太過響亮,兩人面對面的說話,何必中氣十足,將語音遠遠的傳送出去?但旁邊已有不少人察覺到異狀。周芷若見許多眼光射向自己,索性裝作天真歡喜之狀,拍手道:「師父,是啦,是啦!咱們峨嵋派的四象掌圓中有方,陰陽相成,圓於外者為陽,方於中者為陰,圓而動者為天,方而靜者為地,天地陰陽,方圓動靜,似乎比這正反兩儀之學又稍勝一籌。」

滅絕師太素來自負本派四象掌為天下絕學,周芷若這麼說,正迎合了她自高自大的心意,微微一笑,說道:「道理是這麼說,但也要瞧應用者的功力修為。」

張無忌於八卦方位之學,小時候也曾聽父親講過,但所學甚淺,因此在秘道之中看了陽頂天的遺書後,須小昭指點,方知『無妄』位的所在。這時他聽周芷若說及四象順逆的道理,心中一凜,察看何氏夫婦和高矮二老的步法招數,果是從四象八卦中變化而出,無怪自己的乾坤大挪移心法一點施展不上。原來西域最精深的武功,遇上中土最精深的學問,相形之下,還是中土功夫的義理更深。張無忌所以暫得不敗,只不過他已將西域武功練到了最高境界,而何氏夫婦、高矮二老的中土武功所學尚淺而已。在這一霎之間,他腦海中如電閃般連轉了七八個念頭,立時想到七八種方法,每一種均可在舉手間將四人一一擊倒。

但他轉念又想:「倘若我此時施展,只怕滅絕師太要怪上周姑娘,這老師太心狠手辣,什麼事做不出來?我可不能連累了周姑娘。」當下手上招式半點不改,凝神察看對手四人的招數,他即已領會到敵手武功的總綱,看出去自是頭頭是道,再不似先前有如亂絲一團,分不清中間的糾葛披紛。


周芷若見他處境仍不好轉,暗自焦急,尋思:「他在全力赴敵之際,自不能在片刻間悟到這種精微的道理。」眼見何氏夫婦越逼越緊,張無忌似乎更加難以支持,朗聲說道:「師父,弟子料想鐵琴先生下一步便要搶往『歸妹』位了,不知對不對?」

滅絕師太尚未回答,班淑嫻柳眉倒豎,喝道:「峨嵋派的小姑娘,這小子是你什麼人,要你一再回護於他?你吃裡扒外,我崑崙派可不是好惹的。」

周芷若被她說破心事,滿臉通紅。滅絕師太喝道:「芷若,別多問了,他崑崙派不是好惹的,你沒聽見嗎?」這兩句話的語氣,顯是袒護徒兒。

張無忌心中好生感激,暗想若再纏鬥下去,周姑娘或要另生他法來相助自己,要是給滅絕師太瞧破了,可於她有極大危險,於是哈哈大笑,說道:「我是峨嵋派的手下敗將,曾被滅絕師太擒獲,她們峨嵋派當然比你崑崙派高明得多。」向左踏出兩步,右手梅枝揮出,一股勁風撲向矮老者的後心。

這一招的方位時刻,拿捏得恰到好處,矮老者身不由主,鋼刀便往班淑嫻肩頭砍了下去,原來張無忌使的正是乾坤大挪移心法,但倚著八卦方位,倒反了矮老者刀招的去勢。班淑嫻忙回劍擋格,呼的一聲,高老者的鋼刀卻又已砍至。

何太沖搶上相護,舉劍格開高老者的彎刀,張無忌回掌拍出,引得矮老者刀尖刺向何太沖小腹。班淑嫻大怒,刷刷刷三劍,逼得矮老者手忙腳亂。矮老者叫道:「別上了這小子的當!」何太沖登即省悟,倒反長劍,向張無忌刺去。張無忌挪移乾坤,何太沖這劍在中途轉了方向,嗤的一響,刺中了高老者左臂。高老者痛得哇哇大叫,舉刀猛向何太沖當頭砍下。矮老者揮刀格開,喝道:「師弟別亂,是那小子搗鬼,哎喲……」原來便在此時,張無忌迫使班淑嫻劍招轉向,刺中了矮老者的肩後。

頃刻之間,華山二老先後中劍受傷,旁觀眾人轟然大亂。只見張無忌梅枝輕拂、手掌斜引,以高老者的刀去攻班淑嫻的左脅,以何太沖之劍去削矮老者背心。再斗數合,驀地里何太沖夫婦雙劍相交,挺刃互格,高矮二老者兵器碰撞,揮刀砍殺。

到這時候人人都以看出,乃是張無忌從中牽引,攪亂了四人兵刃的方向,至於他使的是什麼法子,卻無一能解。只有楊逍曾學過一些乾坤大挪移的初步功夫,依稀瞧了些眉目出來,但也決計不信這少年竟能學會了這門神功。

但見場中夫婦相鬥,同門互斫,殺得好看煞人。班淑嫻不住呼叫:「轉無妄,進蒙位,搶明夷……」可是乾坤大挪移功夫四面八方的籠罩住了,不論他們如何變換方位,奮力掙扎,刀劍使將出去,總是不由自主的招呼的自己人身上。高老者叫道:「師哥,你出手輕些成不成?」矮老者道:「我是砍這小賊,又不是砍你。」高老者叫道:「師哥小心,我這一刀只怕要轉彎……」果然不出所料,話聲未畢,他手上鋼刀斜斜的斫向矮老者腰間。

何太沖道:「娘子,這小賊……」班淑嫻當的一聲,將長劍擲在地下。矮老者心想不錯,若以拳掌扭打,料想這小賊再不能使此妖法,跟著拋去單刀,出拳向張無忌胸口打去,哪知颼的一聲響,何太沖長劍迎面點至。矮老者手中沒了兵刃,急忙低頭相避。班淑嫻叫道:「兵刃撒手!」何太沖用力一甩,長劍遠遠擲出。

高老者也跟著鬆手放刀,以擒拿手向張無忌後頸抓去。五指一緊,掌中多了一件硬物,一看卻是自己的鋼刀,原來給張無忌搶過來遞迴他手中。高老者道:「我不用兵刃!」使勁擲下。張無忌斜身抓住,又已送在他手裡。接連幾次。高老者始終無法將兵刃拋擲脫手,驚駭之餘,自己想想也覺古怪,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他媽的,臭小子當真邪門!」

這時矮老者和何氏夫婦拳腳齊施,分別向張無忌猛攻。華山、崑崙的拳掌之學,殊不弱於兵刃,一拳一腳,均具極大威力。但張無忌滑如游魚,每每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有時反擊一招半式,卻又令三人極難擋架。

到此地步,四人均已知萬難取勝,各自存了全身而退的打算。高老者突然叫道:「臭小子,暗器來了!」一聲咳嗽,一口濃痰向張無忌吐去。張無忌側身讓過,高老者已乘機將鋼刀向背後拋出,笑道:「你還能……哎喲……對不住……」原來張無忌左掌反引,將班淑嫻帶了過來,噗的一聲輕響,高老者這口濃痰正好吐在她眉心。

班淑嫻怒極,十指疾往張無忌抓去。矮老者只手勾拿,恰好擋著他的退路,高老者和何太沖眼見良機已至,同時撲上,心想這一次將他擠在中間,四人定能抓住了這小子,狠狠的纏紐廝打,雖然觀之不雅,卻管教他再也無法取巧。

張無忌雙手同時施展挪移乾坤心法,一聲清嘯,拔身而起,在半空中輕輕一個轉折,飄然落在丈許之外。

但見何太沖抱住了妻子的腰,班淑嫻抓住丈夫肩頭,高矮二老互相緊緊摟住,四人都摔倒在地。何氏夫婦發覺不對,急忙鬆手躍起。高老者大叫:「抓住了,這一次瞧你逃到哪裡?啊喲不是……」矮老者怒道:「快放手!」高老者道:「你不先放手,我怎放得了?」矮老者道:「少說一句成不成?」高老者道:「少說一句,自然可以,不過……」矮老者放開雙臂,厲聲道:「起來!」高老者對師哥究屬心存畏懼,急忙縮手,雙雙躍起。

高老者叫道:「喂,臭小子,你這不是比武,專使邪法,算哪門子的英雄?」矮老者知道再糾纏下去只有越加出醜,向張無忌抱拳道:「閣下神功蓋世,老朽生平從所未見,華山派認栽了。」

張無忌還禮道:「得罪!晚輩僥倖,適才若不是四位手下容情,晚輩已命喪正反兩儀的刀劍之下。」這句話倒不是空泛的謙詞,於周芷若未加指點之時,他確是險象環生,雖然終於獲勝,但對這四人的武功實無絲毫小覷之心,只是明知四人已出全力,『手下容情』云云,卻是說得好聽了。

高老者得意洋洋的道:「是么?你自己也知道勝得僥倖。」張無忌道:「兩位尊姓大名?日後相見,也好有個稱呼。」高老者道:「我師哥是『威震……」矮老者喝道:「住嘴!」向張無忌道:「敗軍之將,羞愧無地,賤名何足掛齒?」說著回入華山派人叢之中。高老者拍手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老子是漫不在乎的。」拾起地下兩柄鋼刀,施施然而歸。

張無忌走到鮮於通身邊,俯身點了他兩處穴道,說道:「此間大事一了,我即為你療毒,此刻先阻住你毒氣入心。」便在此時,忽覺背後涼風襲體,微感刺痛。張無忌一驚,不及趨避,足尖使勁,拔身急起,斜飛而上,只聽得噗噗兩聲輕響,跟著「啊」的一聲呼叫。他在半空中轉過頭來,只見何太沖和班淑嫻的兩柄長劍並排插在鮮於通胸口。

原來何氏夫婦縱橫半生,卻當眾敗在一個後輩的手底,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去,兩人拾起長劍,眼見張無忌正俯身在點鮮於通的穴道,對望一眼,心意相通,點了點頭,突然使出一招「無聲無色」,同時疾向他背後刺去。

這招「無聲無色」是崑崙派劍學中的絕招,必須兩人同使,兩人功力相若,內勁相同,當劍招之出,勁力恰恰相反,於是兩柄長劍上所生的盪激之力,一齊相互抵消。這路劍招本是用於夜戰,黑暗中令對方難以聽聲辯器,事先絕無半分朕兆,白刃已然加身,但若白日用之背後偷襲,也令人無法防備。不料張無忌心意不動,九陽神功自然護體,變招快極,但饒是如此,背上衣衫也已給劃破了兩條長縫,實是險極。何氏夫婦收招不及,雙劍竟將華山派掌門人釘死在地。

張無忌落下地來,只聽得旁觀眾人嘩然大噪。何氏夫婦一不做、二不休,雙劍齊向張無忌攻去,均想:「背後偷襲的不要臉勾當既已做了出來,今後顏面何存?若不將他刺死,自己夫婦也不能苟活於世。」是以出手儘是拚命的招數。

張無忌避了數劍,眼見何氏夫婦每一招都求同歸於盡,顯是難以善罷的局面,心念一動,身子略蹲,左手在地下抓起了一塊泥土,一面閃避劍招,一面將泥土和著掌心中的汗水,捏成了兩粒小小丸藥。但見何太沖從左攻到,班淑嫻自右至,他發步一衝,搶到鮮於通的屍體之旁,假意在他懷裡掏摸兩下,轉過身來,雙掌分擊兩人。這一下使上了六七成力,何氏夫婦只覺胸口窒悶,氣塞難當,不禁張口呼氣。張無忌手一揚,兩粒泥丸分別打進了兩人口中,乘著那股強烈的氣流,沖入了咽喉。

何氏夫婦不禁咳嗽,可是已無法將丸藥吐出,不禁大驚,眼見那物是鮮於通身上掏將出來,心想此人愛使毒藥毒蠱,難道還會有什麼好東西放在身上?兩人霎時間面如土色,想起鮮於通適才身受金蠶蠱毒的慘狀,班淑嫻幾乎便欲暈倒。

張無忌淡淡的道:「這位鮮於掌門身上養有金蠶,裹在蠟丸之中,兩位均已吞了一粒。倘若急速吐出,乘著蠟丸未融,或可有救。」

到此地步,不由得何氏夫婦不驚,急運內力,搜腸嘔肚的要將『蠟丸』吐將出來。他二人內功甚佳,幾下催逼,便將胃中的泥丸吐出,這時早已成了一片混著胃液的泥沙,卻哪裡有什麼蠟丸?

華山派高老者走進身來,指指點點的笑道:「啊喲,這是金蠶糞,金蠶到了肚中,拉起屎來啦!」班淑嫻驚怒交集之下,一口氣正沒處發泄,反手便是一掌。高老者低頭避過,逃了開去,大聲叫道:「崑崙派的潑婦,你殺了本派掌門,華山派可跟你不能算完。」

何氏夫婦聽他這麼一叫,心中更煩,暗想鮮於通雖然人品奸惡,終究是華山派掌門,自己夫婦失手將他殺了,已惹下罕有的大亂子,但金蠶蠱毒入肚,命在頃刻,別的什麼也已顧不得了。眼前看來只有張無忌這小子能解此毒,但自己夫婦昔日如此待他,他又怎肯伸手救命?

張無忌淡淡一笑,說道:「兩位不須驚慌,金蠶雖然入肚,毒性要在六個時辰之後方始發作,此間大事了結之後,晚輩定當設法相救。只盼何夫人別再灌我毒酒,那就是了。」

何氏夫婦大喜,雖給他輕輕譏刺了一句,也已不以為意,只是道謝的言語卻說不出口,訕訕的退開。張無忌道:「兩位去向崆峒派討四粒『玉洞黑石丹』服下,可使毒性不致立時攻心。」何太沖低聲道:「多承指教。」即派大弟子去向崆峒派討來丹藥服下。張無忌暗暗好笑,那玉洞黑石丹固是解毒的藥物,但服後連續兩個時辰腹痛如絞,稍待片刻,何氏夫婦立即腹中大痛,只道是金蠶蠱毒發作,哪料到已上了當。不過張無忌也只是小作懲戒,驚嚇他們一番而已,若說要報復前仇,豈能如此輕易?但料得這麼一來,只消不給他二人『解藥』,與各派再有紛爭,崑崙派非偏向自己不可。那日他把『桑貝丸』叫作『砒鴆丸』而給五姑服下,但吐露真相太早,險些命喪何太沖之手,這一次再也不會重蹈覆轍了。

這邊廂滅絕師太向宋遠橋叫道:「宋大俠,六大派中,只剩下貴我兩派了,老尼姑女流之輩,全仗宋大俠主持全局。」宋遠橋道:「在下已和殷教主對過拳腳,未能取勝。師太劍法通神,定能制服這個小輩。」滅絕師太冷笑數聲,拔出背上倚天劍,緩步走出。

武當派中二俠俞蓮舟一直注視著張無忌的動靜,對他武功之奇,深自駭異,這時暗想:「滅絕師太劍法雖精,未必及得上崑崙、華山四大高手的聯手出戰,倘若她再失利,武當派再制服不了他,六大派可栽到家了,我先得試一試他的虛實。」當下快步搶入場中,說道:「師太,讓我們師兄弟五人先較量一下這少年的功力,師太最後必可一戰而勝。」

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明白,武當派向以內力悠長見稱,自宋遠橋以至莫聲谷,五人一個個的跟張無忌輪流纏戰下去,縱然不勝,料想世間任何高手,也決不能連鬥武當五俠而不累得筋疲力竭,那時以強弩之末而當滅絕師太凌厲無倫的劍術,峨嵋派自非一戰而勝不可。

滅絕師太明白他的用意,心想:「我峨嵋派何必領你武當派這個情?那時便算勝了,也是極不光彩。難道峨嵋掌門能撿這種便宜,如此對付一個後生小輩?」她自來心高氣傲,目中無人,雖見張無忌武功了得,但想都是各派與斗之人太過膿包所致,那日這小子何嘗不是給我手到擒來?後來我大舉屠戮魔教銳金旗人眾,這小子出頭干預,內力雖奇,又有什麼作為?當下衣袖一拂,說道:「俞二俠請回,老尼倚天劍出手,不能平白插回劍鞘!」

俞蓮舟聽她如此說,只得抱拳道:「是!」退了下去。

滅絕師太橫劍當胸,劍頭向上指,走向張無忌身前。明教教眾喪生在她這倚天劍下的不計其數,這時場畔教眾見她出來,無不目眥欲裂,大聲鼓噪起來。滅絕師太冷笑道:「吵什麼?待我料理了這小子,一個個來收拾你們,嫌死得不夠快么?」

殷天正知她這柄倚天劍極是難當,本教不少好手都是未經一合,便即兵刃被她削斷,死於劍底,問道:「曾少俠,你用什麼兵刃?」張無忌道:「我沒兵刃。老爺子,你說,怎生對付她的寶劍才好?」倚天劍無堅不摧,他親眼見過,思之不寒而慄,心中真沒了主意。

殷天正從身旁包袱中取出一口長劍,說道:「這柄白虹劍送了給你。這劍雖不如老賊尼的倚天劍有名,但也是江湖上罕見的利器。」說著伸指在劍刃上一彈,那劍陡地彎了過來,隨即彈直,嗡嗡作響,聲音清越。張無忌恭恭敬敬的接過,說道:「多謝老爺子。」殷天正道:「這劍隨我時日已久,近十餘年來卻從未用過,徒仗兵器之利取勝,嘿嘿,算什麼英雄好漢?今日得見它飲老賊尼頸中鮮血,老夫死亦無恨。」

張無忌不答,心想:「我決不能傷了這位師太。」提起白虹劍,轉過身來,走上幾步,劍尖向下,雙手抱著劍柄,向滅絕師太道:「晚輩劍法平庸之極,決非師太敵手,實不敢和前輩放對。前輩曾對明教銳金旗下眾位住手不殺,何不再高抬貴手?」

滅絕師太的兩條長眉垂了下來,冷冷的道:「銳金旗的眾賊是你救的,滅絕師太手下決不饒人。你勝得我手中長劍,那時再任性妄為不遲。」

明教銳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五行旗下的教眾紛紛鼓噪,叫道:「老賊尼,有本事就跟曾少俠肉掌過招。」「你劍法有什麼了不起,徒然仗著一把利劍而已。」「曾少俠的劍法比你高得多了,你去換一把平常長劍,若能在曾少俠手下走得了三招,算你峨嵋派高明。」「什麼三招?簡直一招半式也擋不住。」

滅絕師太神色木然,對這些相激的言語全然不理,朗聲道:「進招罷!」

張無忌沒練過劍法這時突然要他進手遞招,頗感手足無措,想起適才所見何太沖的兩儀劍法招數頗為精妙,當下斜斜刺出一劍。

滅絕師太微覺詫異,道:「崑崙派的『峭壁斷雲』!」倚天劍微側,第一招便即搶攻,竟不擋格對方來招,劍尖直指他丹田要穴,出手之凌厲猛悍,直是匪夷所思。

張無忌一驚,滑步相避,驀地里滅絕師太長劍疾閃,劍尖已指到了咽喉。張無忌大驚,急忙卧倒打個滾,待要站起,突覺後頸中涼風颯然,心知不妙,右足腳尖一撐,身子斜飛出去。這一下是從絕不可能的局勢下逃得性命。旁觀眾人待要喝采,卻見滅絕師太飄身而上,半空中舉劍上挑,不等他落地,劍光已封住了他身周數尺之地。張無忌身在半空,無法避讓,在滅絕師太寶劍橫掃之下,只要身子再沉尺許,立時雙足齊斷,若然沉下三尺,則是齊腰斬為兩截。

這當兒真是驚險萬分,他不加思索的長劍指出,白虹劍的劍尖點在倚天劍尖之上,只見白虹劍一彎,嗒的一聲輕響,劍身彈起,他已借力重行高躍。

滅絕師太縱前搶攻,颼颼連刺三劍,到第三劍上時張無忌身又下沉,只得揮劍擋格,叮的一聲,手中白虹劍已只剩下半截。他右掌順手拍出,斜過來擊向滅絕師太頭頂。滅絕師太揮劍斜撩,削他手腕。張無忌瞧得奇准,伸指在倚天劍的刃面無鋒之處一彈,身子倒飛了出去。滅絕師太手臂酸麻,虎口劇痛,長劍被他一彈之下幾欲脫手飛出,心頭大震。只見張無忌落在兩丈之外,手持半截斷劍,獃獃發怔。

這幾下交手,當真是兔起鷸落,迅捷無倫,一剎那間滅絕師太連攻了八下快招,招招是致命的凌厲毒著。張無忌在劣勢之下一一化解,連續八次的死中求活、連續八次的死裡逃生。攻是攻得精巧無比,避也避得詭異之極。在這一瞬時刻之中,人人的心都似要從胸腔中跳了出來。實不能信這幾下竟是人力之所能,攻如天神行法,閃似鬼魅變形,就象雷震電掣,雖然過去已久,兀自餘威迫人。

隔了良久,震天價的采聲才不約而同的響了出來。

適才這八下快攻、八下急避,張無忌全是出於挨打的局面,手中長劍又被削斷,顯然已居下風,但滅絕師太的倚天劍被他手指一彈,登時半身酸麻。張無忌吃虧在少了對敵的閱歷,若在此時乘勢反擊,已然勝了。滅絕師太心中自是有數,不由得暗自駭異,說道:「你去換過一件兵刃,再來斗過。」

張無忌向手中斷劍望了一眼,心想:「外公贈給我的一柄寶劍,給我一出手就毀了,實是對不起他老人家。還有什麼寶刀利刃,能擋得住倚天劍的一擊?」正自沉吟,只聽得周顛大聲道:「我有一柄寶刀,你拿去跟老賊尼斗一斗。你來拿罷!」張無忌道:「倚天劍太過鋒銳,只怕徒然又損了前輩的寶刀。」周顛道:「損了便損了。你打她不過,我們個個送命歸天,還保得了寶刀么?」張無忌一想不錯,過去接了寶刀。

楊逍低聲道:「張公子,你須得跟她搶攻,可不能再挨打。」張無忌聽他叫自己為『張公子』,微微一怔,隨即省悟,楊不悔既已認出自己,自然跟她爹爹說了,當下道:「多承前輩指教。」韋一笑低聲道:「施展輕功,半步也不可停留。」張無忌大喜,又道:「多謝前輩指點。」光明使者楊逍、青翼蝠王韋一笑兩人武功深厚,均可和滅絕師太一斗,未必便輸於她,只恨受了圓真的暗算,重傷之後,一身本事半點施不出來,但眼光尚在,兩人各自指點了一個關鍵所在,正是對付滅絕師太寶劍快招的重要訣竅。

張無忌提刀在手,覺得這柄刀重約四十餘斤,但見青光閃爍,背厚刃薄,刃鋒上刻有古樸花紋,顯是一件歷時已久的珍品,心想毀了白虹劍雖然可惜,終是外公已經給了我的兵刃,這把寶刀卻是周顛之物,可不能再在自己手中給毀了,回過身來,說道:「師太,晚輩進招了!」展開輕功,如一溜煙般繞到了滅絕師太身後,不待她回身,左一閃,右一趨,正傳一圈,反轉一圈,刷刷兩刀砍出。

滅絕師太橫劍一封,正要遞劍出招,張無忌早已轉得不不知去向。他在未練乾坤大挪移法之時,輕功已比滅絕師太為高,這時越奔越快,如風如火,似雷似電,連韋一笑素以輕功睥睨群雄,也自暗暗駭異。但見他四下轉動,迫近身去便是一刀,招術未老,已然避開。這一次攻守異勢,滅絕師太竟無反擊一劍之機,只是張無忌礙於倚天劍的鋒銳,卻也不敢過份逼近。他奔到數十個圈子後,體內九陽真氣轉旺,更似足不點地的凌空飛行一般。

峨嵋群弟子眼見不對,如此纏鬥下去,師父定要吃虧。靜玄叫道:「今日咱們剿滅魔教,可不是比武爭勝。眾位師妹師弟,大夥兒齊上,攔住這小子,教他不得取巧,乖乖的跟師父較量真實本領。」說著提劍躍出。峨嵋派男女弟子立時湧上,手執兵刃,佔住了八面方位。周芷若站在西南角上。丁敏君冷笑道:「周師妹,攔不攔在你,讓不讓也在你。」周芷若又氣又羞,說道:「你單是提我幹麼?」

便在此時,張無忌已衝到了跟前,丁敏君嗤的一劍刺出。張無忌左手一伸,挾手將她長劍奪過,順手便向滅絕師太擲去。滅絕師太揮劍將來劍斬為兩截,但張無忌這一擲之力強勁之極,來劍雖斷,勁力仍將她手腕震得隱隱發麻。張無忌更不停留,左手隨伸隨奪、隨奪隨擲。峨嵋群弟子此次來西域的無一不是派中高手,但一遇到他伸手奪劍,竟沒絲毫閃避餘地,給他手到拿來,數十柄劍飛舞空際,白光閃閃,連續不斷的向滅絕師太飛去。

滅絕師太臉如嚴霜,將來劍一一削斷,削到後來,右臂大是酸痛,當即劍交左手。她左手使劍的本事和右手無甚分別,但見半空中斷劍飛舞,有的旁擊向外,兀自勁力奇大,圍觀的眾人紛紛後退。片刻之間,峨嵋群弟子個個空手,只周芷若手中長劍沒有被奪。

在張無忌是報她適才指點之德,豈知這麼一來,卻把她顯得十分突出。她早知不妥,搶上去想攻擊數招,但張無忌身法實在太快,何況是故意避開了她,不近她身子五尺之內。周芷若雙頰暈紅,一時手足無措。丁敏君冷笑道:「周師妹,他果然待你與眾不同。」

這時張無忌雖受峨嵋群弟子之阻,但穿來插去,將眾人視如無物,刀刀往滅絕師太要害招呼。滅絕師太已身處只有挨打、無法反擊的局面,心中暗暗焦急,丁敏君的言語卻一聲聲傳入耳中:「你眼看師父受這小子急攻,怎地不上前相助?你手中有劍,卻站著不動,只怕你在盼望這小子打勝師父呢。」滅絕師太心念一動:「何以這小子偏偏留下芷若的兵刃不奪,莫非兩人當真暗中勾結?我一試便知!」朗聲喝道:「芷若,你敢欺師滅祖么?」挺劍疾向周芷若當胸刺去。

周芷若大驚,不敢舉劍擋架,叫道:「師父,我……」她這「我」字剛出口,滅絕師太的長劍已刺到她胸口。

張無忌不知滅絕師太這一劍只在試探是否真有情弊,待得劍尖及胸,自會縮手。他親眼見過滅絕師太擊死紀曉芙的狠辣,知道此人誅殺徒兒,絕不容情,當下不及細想,縱身躍上,一把抱起周芷若,飛出丈許。

滅絕師太好容易反賓為主,長劍顫動,直刺他後心。張無忌內力雖強,卻未當真練過輕功,不能如韋一笑那麼手中抱了人、腳下仍然絲毫不慢,聽到背後風聲,只得回刀揮出,當的一響,手中寶刀又斷去了半截。滅絕師太的長劍跟著刺到,張無忌反手運勁,擲出半截寶刀,這一下使上了九成力。滅絕師太登時氣息一窒,不敢舉劍撩削,伏地閃避。半截寶刀從她頭頂掠過,勁風只颳得她滿臉生疼。張無忌眼見有機可乘,不及放下周芷若,隨即搶身而進,右手前探,揮掌拍出。滅絕師太右膝跪地,舉劍削他手腕,張無忌變拍為拿,反手勾處,已將倚天劍輕輕巧巧的奪了過來。

這般於一剎那間化剛為柔的急劇轉折,已屬乾坤大挪移心法的第七層神功,滅絕師太武功雖高,但於對方剛猛掌力襲體之際,再也難以拆解他轉折輕柔的擒拿手法。

張無忌雖然得勝,但對滅絕師太這般大敵,實是戒懼極深,絲毫不敢怠忽,以倚天劍指住她咽喉,生怕她又有奇招使出,慢慢的退開兩步。

周芷若身子一掙,道:「快放下我!」張無忌驚道:「呀,是!」滿臉脹得通紅,忙將她放下,鼻中聞到一陣淡淡幽香,只覺她頭上柔絲在自己左頰拂過,不禁斜望了她一眼,只見她俏臉生暈,又羞又窘,雖是神色恐懼,眼光中卻流露出歡喜之意。

滅絕師太緩緩站直身子,一言不發,瞧瞧周芷若,又瞧瞧張無忌,臉色越來越青。

張無忌倒轉劍柄,向周芷若道:「周姑娘,貴派的寶劍,請你轉交尊師。」

周芷若望向師父,只見她神色默然,既非許可,亦非不準,一剎那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今日局面已然尷尬無比,張公子如此待我,師父必當我和他私有情弊,從此我便成了峨嵋派的棄徒,成為武林中所不齒的叛逆。大地茫茫,教我到何處去覓歸歸宿之地?張公子待我不錯,但我決不是存心為他而背叛師門。」忽聽滅絕師太厲聲喝道:「芷若,一劍將他殺了!」

當年周芷若跟張三丰前赴武當山,張三丰以武當山上並無女子,一切諸多不便,當下揮函轉介,投入滅絕師太門下。她天資甚是聰穎,又以自幼慘遭父母雙亡的大變,刻苦學藝,進步神速,深得師父鍾愛。這七年多時日之中,師父的一言一動,於她便如是天經地義一般,心中從未生過半點違拗的念頭,這時聽到師父驀地一聲大喝,倉卒間無暇細想,順手接過倚天劍,手起劍出,便向張無忌胸口刺了過去。

張無忌卻決計不信她竟會向自己下手,全沒閃避,一霎之間,劍尖已抵胸口,他一驚之下,待要躲讓,卻已不及。周芷若手腕發抖,心想:「難道我便刺死了他?」迷迷糊糊之中手腕微側,長劍略偏,嗤的一聲輕響,倚天劍已從張無忌右胸透入。

周芷若一聲驚呼,拔出長劍,只見劍尖殷紅一片,張無忌右胸鮮血有如泉涌,四圍驚呼之聲大作。張無忌伸手按住傷口,身子搖晃,臉上神色極是古怪,似乎在問:「你真的要刺死我?」周芷若道:「我……我……」想過去察看他的傷口,但終於不敢,掩面奔回。

她這一劍竟然得手,誰都出於意料之外。小昭臉如土色,搶上來扶住張無忌,只叫:「你……你……」張無忌對小昭道:「你……你……你為什麼要殺我……」這一劍幸好稍偏,沒刺中心臟,但已重傷右邊肺葉。他說了這幾個字,肺中吸不進氣,彎腰劇烈咳嗽。他重傷之下,瞧出來分不清小昭和周芷若,鮮血汩汩流出,將小昭的上衣染得紅了半邊。

旁觀眾人不論是六大派或明教、天鷹教的人眾,一時均肅靜無聲。張無忌適才連敗各派高手,武功高強,胸襟寬博,不論是友是敵,無不暗暗敬仰,這時見他無端端的被周芷若刺了一劍,均感不忿,眼見倚天劍透胸而入,傷勢極重,都關心這一劍是否致命。

小昭扶著他慢慢坐下,朗聲說道:「那一位有最好的金創葯?」

少林派中神僧空性快步而出,從懷中取出一包藥粉,說道:「敝派玉靈散是傷科聖葯。」伸手撕開張無忌胸前衣服,只見傷口深及數寸,忙將玉靈散敷上去,鮮血湧出,卻將藥粉都沖開了。空性束手無策,急道:「怎麼辦?怎麼辦?」

何太沖夫婦更是焦急,他們只道自己已服下金蠶蠱毒,此人若是重傷而死,自己夫婦倆解毒無人,也是活不成了。何太沖搶到張無忌身前,急問:「金蠶蠱毒怎生解救,快說,快說啊。」小昭哭道:「走開!你忙什麼?張公子要活不了,大家是個死。」若在平時,何在沖是何等身份,怎能受一個青衣小婢的呼叱?但這時情急之下,仍是不住口的急問:「金蠶蠱毒怎生解救?」空性怒道:「鐵琴先生,你再不走開,老衲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便在此時張無忌睜開眼來,微一凝神,伸左手食指在自己傷口周圍點了七處穴道,血流登時緩了。空性大喜,便即將玉靈散替她敷上。小昭撕下衣襟,給他裹好傷口,眼見他臉白如紙,竟無半點血色,心中說不出的焦急害怕。

張無忌這時神智已略清醒,暗運內息流轉,只覺通到右胸便即阻塞,只想:「我待教有一口氣息尚在,決不能讓六大派殺了明教眾人!」當下將真氣在左邊胸腹間運轉數次,緩緩站起身來,說道:「峨嵋、武當兩派若有那一位不服在下調處,可請出來較量。」他此言一出,眾人無駭然,眼見周芷若這一劍刺得他如此厲害,竟然兀自挑戰。

滅絕師太冷冷的道:「峨嵋派今日已然落敗,你若不死,日後再行算帳。咱們瞧武當派的罷!六大派此行的成敗,全仗武當派裁決。」

六大派圍攻光明頂,崆峒、少林、崑崙、峨嵋五派高手均已敗在張無忌手下,只剩武當一派尚未跟他交過手。這時他身受劍傷,死多活少,別說一流高手,只須幾個庸手上來糾纏一番,他也就支持不住了,甚至無人和他對敵,說不定稍等片刻,他也會傷發而斃,武當五俠任誰一位上前,自然毫不費力的便將他擊死,就可照原來策劃,誅滅明教。

眾人均想,武當派自來極重「俠義」兩字,要他們出手對付一個身負重傷的少年,未免於名聲大有損害,只怕武當五俠誰都不願。但武當派若不出手,難道『六大派圍攻光明頂』這件轟傳武林的大事,竟然鬧一個鎩羽而歸?此後六大派在江湖上臉面何存?其中的抉擇,可實在為難之極了。滅絕師太那幾句話,意思說六大派今後是榮是辱,全憑武當派決定,且看武當派是否有人肯顧全大局,損及個人的名望。

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殷梨亭、莫聲谷五人面面相覷,誰都拿不定主意。宋青書突然說道:「爹,四位師叔,讓孩兒去料理了他。」武當五俠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武當晚輩,由他出手,勝於累及武當五俠的英名。

俞蓮舟道:「不成!我們許你出手,跟我們親自出手並無分別。」張松溪道:「二哥,倚小弟之見,大局為重,我五兄弟的名聲為輕。」莫聲穀道:「名聲乃身外之物,只是如此對付一個重傷少年,良心難安。」一時議論難決,各人眼望宋遠橋,聽他示下。

宋遠橋見殷梨亭始終不發一言,可是臉上憤怒之色難平,心知他未婚妻紀曉芙失身於明教楊逍,以致殞命,實是平生奇恥大恨,若不一鼓誅滅明教,掃盡奸惡淫徒,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當下緩緩說道:「魔教作惡多端,除惡務盡,乃我輩俠義道的大節。名聲固然要緊,但現今兩者不能得兼,當取大者。青書,小心在意。」

宋青書躬身道:「是!」走到張無忌身前,朗聲道:「曾小俠,你若非明教中人,盡可離去,自行下山養傷。六大派只誅魔教邪徒,與你無涉。」

張無忌左手按住胸前傷口,說道:「大丈夫急人所難,死而後已。多謝……多謝宋兄好意,可是在下……在下……決與明教同存共亡!」

明教和天鷹教人眾紛紛高叫:「曾少俠,你待我們已然仁至義盡,大夥兒感激不盡,到此地步,不必再鬥了。」

殷天正腳步蹣跚的走近,說道:「姓宋的,讓老夫來接你高招!」哪知一口氣提不上來,腿膝麻軟,摔倒在地。

宋青書眼望張無忌,說道:「曾兄。既然如此,小弟礙於大局,可要得罪了。」

小昭擋在張無忌身前,叫道:「那你先殺了我再說。」張無忌低聲道:「小昭,你別擔心,他殺不了我。」小昭急道:「你……身上有傷啊。」張無忌柔聲道:「小昭!你為什麼待我這麼好?」小昭凄然道:「因為……因為你待我好。」張無忌向她凝視半晌,心想:「就算我此時死了,也有了一個真正待我極好的知己。」

宋青書向小昭喝道:「你走開些!」張無忌道:「你對這位小姑娘粗聲大氣,忒也無禮!」宋青書在小昭肩頭一推,將她推開數步,說道:「妖女邪男,有什麼好東西了!快站起來,接招罷!」張無忌道:「令尊宋大俠謙謙君子,天下無人不服。閣下卻這等粗暴。跟你動手,也不必……也不必站起身來。」實則他內勁提不上來,自知決計無力站起。

張無忌重傷虛弱無力的情形,人人都瞧了出來。俞蓮舟朗聲道:「青書,點了他的穴道,令他動彈不得,也就是了,不必傷他性命。」

宋青書道:「是!」左手虛引,右手倏出,向張無忌肩頭點來。張無忌動也不動,待他手指點上「肩貞穴」,內力斜引,將他指力挪移卸了開去。宋青書這一指之力猶似戳入了水中,更無半點著力處,只因出其不意,身子向前一衝,險些撞到張無忌身上,急忙站定,卻已不免有點狼狽。

他定了定神,飛起右腳,猛向張無忌胸口踢去,這一腳已使了六七成力。俞蓮舟雖叫他不可傷了張無忌性命,但不知怎的,他心中對眼前這少年竟蓄著極深的恨意,這倒不是因他說自己粗暴,卻是因見周芷若瞧著這少年的眼光之中,一直含情脈脈,極是關懷,最後雖奉了師命而刺了他一劍,但臉上神色凄苦,顯見心中難受異常。

宋青書自見周芷若後,眼光難有片刻離開她身上,雖然常自抑制,不敢多看,以免給人認作輕薄之徒,但周芷若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無不瞧得清清楚楚,心下明白:「她這一劍刺了之後,不論這小子死也好,活也好,再也不能從她心上抹去了。」自己倘若擊死這個少年,周芷若必定深深怨怪,可是妒火中燒,實不肯放過這唯一制他死命的良機。宋青書文武雙全,乃是武當派第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為人也素來端方重義,但遇到了這「情」之一關,竟然方寸大亂。

眾人眼見宋青書這腿踢去,張無忌若非躍起相避,只有出掌硬接,但顯然他便要支撐著坐起也難以辦到,看來這一腳終於便取了他性命。卻見足尖將要及胸,張無忌右手五指輕拂,宋青書右腿竟然轉向,從他身側斜了過去,相距雖不過三寸,這一腿卻終於全然踢了個空。宋青書在勢已無法收腿,跟著跨了一步,左足足跟後撞,直攻張無忌背心,這一招既快且狠,人所難料,原是極高明的招數,但張無忌手指一拂,又卸開了他足跟的撞擊。

三招一過,旁觀眾人無不大奇。宋遠橋叫道:「青書,他本身已無半點勁力,這是四兩撥千斤之法。」他眼光老到,瞧出張無忌此時勁力全失,所使的功夫雖然頗為怪異,基本道來卻與武學中借力打力並無二致。

宋青書得父親一言提醒,招數忽變,雙掌輕飄飄地,若有若無的拍擊而出,乃是武當絕學之一的「綿掌」。借力打力原是武當派武功的根本,他所使的「綿掌」本身勁力若有若無,要令對方無從借力。但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已練到第七層境界,綿掌雖輕,終究有形有勁,他左手按住胸口傷處,右手五指猶如撫琴鼓瑟,忽挑忽捻,忽彈忽撥,上身半點不動,片刻間將宋青書的三十六招綿掌掌力盡數卸了。

宋青書心中大駭,偶一回頭,突然和周芷若的目光相接,只見她滿臉關懷之色,不禁心中又酸又怒,知道她關懷的絕非自己,當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揮掌猛擊張無忌右頰,右手出指疾點他左肩「缺盆穴」,這一招叫作「花開並蒂」,名稱好聽,招數卻十分厲害,雙手遞招之後,跟著右掌擊他左頰,左手食指點他右肩後「缺盆穴」。這兩招「花開並蒂」並成一招,連續四式,便如暴風驟雨般使出,勢道之猛,手法之快,當真非同小可。眾人見了這等聲勢,齊聲驚呼,不約而同的跨上了一步。

只聽得拍拍兩下清脆的響聲,宋青書左手一掌打上了自己左頰,右手食指點中了自己左肩「缺盆穴」,跟著右手一掌打上了自己右頰,左手食指點中自己右肩「缺盆穴」。他這招「花開並蒂」四式齊發,卻給張無忌已「乾坤大挪移」功夫挪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倘若他出招稍慢,那麼點中了自己左肩「缺盆穴」後,此後兩式便即無力使出,偏生他四式連環,迅捷無倫,左肩「缺盆穴」雖被點中,手臂尚未麻木,直到使全了「花開並蒂」的下半套之後,這才手足酸軟,砰到一聲仰天摔倒,掙扎了幾下,再也站不起來了。

宋遠橋快步搶出,左手推拿幾下,已解了兒子的穴道,但見他兩邊面頰高高腫起,每一邊留下五個烏青的指印,知他受傷雖輕,但兒子心高氣傲,今日當眾受此大辱,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當下一言不發,攜了他手回歸本派。

這時四周喝采之聲,此起彼落,議論讚美的言語,嘈雜盈耳。突然間張無忌口一張,吐出幾口鮮血,按住傷口,又咳嗽起來。眾人凝視著他,極為關懷,均想:他重傷下抵禦宋青書的急攻,雖然得勝,但內力損耗必大。有的人看看他,又望望武當派眾人,不知他們就此認輸呢,還是另行派人出斗。

宋遠橋道:「今日之事,武當派已然儘力,想是魔教氣數未盡,上天生下這個奇怪少年來。若再纏鬥不休,名門正派和魔教又有什麼分別?」俞蓮舟道:「大哥說得是。咱們即日回山,請師父指點。日後武當派捲土重來,待這少年傷愈之後,再決勝負。」他這幾句話說得光明磊落,豪氣逼人,今日雖然認輸,但不信武當派終究會技不如人。張松溪和莫聲谷齊聲道:「正該如此!」

忽聽得刷的一聲,殷梨亭長劍出鞘,雙眼淚光瑩瑩,大踏步走出去,劍尖對著張無忌,說道:「姓曾的,我和你無冤無仇,此刻來傷你,我殷梨亭枉稱這『俠義』兩字。可是那楊逍和我仇深似海,我非殺他不可,你讓開罷!」

張無忌搖頭道:「但教我有一口氣在,不容你們殺明教一人。」

殷梨亭道:「那我可先得殺了你!」

張無忌噴出一口鮮血,神智昏迷,心情激蕩,輕輕的道:「殷六叔,你殺了我罷!」

殷梨亭聽到「殷六叔」三字,只覺語氣極為熟悉,心念一動:「無忌幼小之時,常常這樣叫我,這少年……」凝視他的面容,竟是越看越象,雖然分別九年,張無忌已自一個小小孩童成長為壯健少年,相貌已然大異,但殷梨亭心中先存下「難道他竟是無忌」這個念頭,細看之下,記憶中的面貌一點點顯現出來,不禁顫聲道:「你……你是無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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