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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 第二十六回 俊貌玉面甘毀傷(2)- 倚天屠龍記

當年陽頂天突然間不知所蹤,明教眾高手為爭教主之位,互不相下,以致四分五裂。范遙卻認定教主並未逝世,獨行江湖,尋訪他的下落,忽忽數年,沒發現絲毫蹤跡,後來想到或許是為丐幫所害,暗中捉了好些丐幫的重要人物拷打逼問,仍是查不出半點端倪,倒害死了不少丐幫的無辜幫眾。後來聽到明教諸人紛爭,鬧得更加厲害,更有人正在到處尋他,要以他為號召。范遙無意去爭教主,亦不願捲入旋渦,便遠遠的躲開,又怕給教中兄弟撞到,於是裝上長須,扮作個老年書生,到處漫遊,倒也逍遙自在。

有一日他在大都鬧市上見到一人,認得是陽教主夫人的師兄成昆,不禁暗暗吃驚。這時武林中早已到處轟傳,不少好手為人所殺,牆上總是留下了「殺人者混元霹靂手成昆也」的字樣。他想查明此事真相,又想向成昆探詢陽教主的下落,於是遠遠的跟著。只見成昆走上一座酒樓,酒樓上有兩個老者等著,便是玄冥二老。范遙知道成昆武功高強,便遠遠坐著假裝喝酒,隱隱約約只聽到三言兩語,但「須當毀了光明頂」這七個字卻聽得清清楚楚。范遙聽得本教有難,不能袖手不理,當下暗中跟隨,眼見三人走進了汝陽王府中。後來更查到玄冥二老是汝陽王手下武士中的頂兒尖兒人物。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官居太尉,執掌天下兵馬大權,智勇雙全,是朝廷中的第一位能人,江淮義軍起事,均被他遣兵撲滅。義軍屢起屢敗,皆因察罕特穆爾統兵有方之故。張無忌等久聞其名,這時聽到鹿杖客等乃是他的手下,雖不驚訝,卻也為之一怔。楊逍問道:「那麼那個趙姑娘是誰?」

范遙道:「大哥不妨猜上一猜。」楊逍道:「莫非是察罕特穆爾的女兒?」范遙拍手道:「不錯,一猜便中。這汝陽王生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做庫庫特穆爾,女兒便是這位姑娘了,她的蒙古名叫作什麼敏敏特穆爾。庫庫特穆爾是汝陽王世子,將來是要襲王爵的。那位姑娘的封號是紹敏郡主。這兩個孩子都生性好武,倒也學了一身好武功。兩人又愛作漢人打扮,說漢人的話,各自取了一個漢名,男的叫做王保保,女的便叫趙敏,『趙敏』二字,是從她的封號『紹敏郡主』而來。」韋一笑道:「這兄妹二人倒也古怪,一個姓王,一個姓趙,倘若是咱們漢人,那可笑煞人了。」范遙道:「其實他們都姓特穆爾,卻把名字放在前面,這是番邦蠻俗。那汝陽王察罕特穆爾也有漢姓的,卻是姓李。」說到這裡,四人一齊大笑。(按:《新元史》第二百二十卷《察罕帖木兒傳》:「察罕帖木兒曾祖闊闊台,祖乃蠻台,父阿魯溫,遂家河南,為穎州沈丘人,改姓李氏。」庫庫特穆爾雖為世子,實為察罕特穆爾的外甥。此等小節,小說中不必細辨。)

楊逍道:「這趙姑娘的容貌模樣,活脫是個漢人美女,可是只須一瞧她行事,那番邦女子的凶蠻野性,立時便顯露了出來。」張無忌直到此刻,方知趙敏的來歷,雖料想她必是朝廷貴人,卻沒料到竟是天下兵馬大元帥汝陽王的郡主。和她交手數次,每次都是多多少少的落了下風,雖然她武功不及自己,但心思機敏、奇變百出,實不是她的敵手。范遙接著說道:「屬下暗中繼續探聽,得知汝陽王決意剿滅江湖上的門派幫會。他採納了成昆的計謀,第一步便想除滅本教。我仔細思量,本教內部紛爭不休,外敵卻如此之強,滅亡的大禍已迫在眉睫,要圖挽救,只有混入王府,查知汝陽王的謀劃,那時再相機解救。除此之外,實在別無良策。只是我好生奇怪,成昆既是陽教主夫人的師兄,又是謝獅王的師父,卻何以如此狠毒的跟本教作對。其中原由,說什麼也想不出來,料想他必是貪圖富貴,要滅了本教,為朝廷立功。本教兄弟識得成昆的不多,我以前卻曾和他朝過相,他是認得我的,要使我所圖不致泄露,只有想法子殺了此人。」韋一笑道:「正該如此。」范遙道:「可是此人實在狡獪,武功又強,我接連暗算了他三次,都沒成功。第三次雖然刺中了他一劍,我卻也被他劈了一掌,好容易才得脫逃,不致露了形跡,但卻已身受重傷,養了年余才好。這時汝陽王府中圖謀更急,我想若是喬裝改扮,只能瞞得一時,我當年和楊兄齊名,江湖上知道『逍遙二仙』的人著實不少,日子久了,必定露出馬腳,於是一咬牙便毀了自己容貌,扮作個帶發頭陀,更用藥物染了頭髮,投到了西域花刺子模國去。」

韋一笑奇道:「到花刺子模?萬里迢迢的,跟這事又有什麼相干?」范遙一笑,正待回答,楊逍拍手道:「此計大妙。韋兄,范兄弟到了花刺子模,找個機緣一顯身手,那邊的蒙古王公必定收錄。汝陽王正在招聘四方武士,花刺子模的王公為了討好汝陽王,定然會送他到王府效力。這麼一來,范兄弟成了西域花刺子模國進獻的色目武士,他容貌已變,又不開口,成昆便有天大本事,也認他不出了。」

韋一笑長聲一嘆,說道:「陽教主派逍遙二仙排名在四大法王之上,確是目光如炬。這等計謀,什麼鷹王、蝠王,都是想不出來的。」范遙道:「韋兄,你贊得我也夠了。果如楊左使所料,我在花刺子模殺獅斃虎,頗立威名,當地王公便送我到汝陽王府中。但那成昆其時已不在王府,不知去了何方。」楊逍當下略述成昆何以和明教結仇、如何偷襲光明頂、如何奸謀為張無忌所破、如何與殷野王比拚掌力而死的經過。范遙聽罷,呆了半晌,才知中間原來有這許多曲折,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對張無忌道:「教主,有一件事屬下向你領罪。」張無忌道:「范右使何必過謙。」

范遙道:「屬下到了汝陽王府,為了堅王爺之信,在大都鬧市之中,親手格斃了本教三名香主,顯得本人和明教早就結下深仇。」張無忌默然,心想:「殘殺本教兄弟,乃本教五大禁忌之一,因此楊左使、四法王、五行旗等爭奪教主之位,儘管相鬥甚烈,卻從來不傷本教兄弟的性命。范右使此罪實在不輕,但他主旨是為了護教,非因私仇,按理又不能加罪於他。」說道:「范右使出於護教苦心,本人不便深責。」范遙躬身道:「謝教主恕罪。」張無忌暗想:「這位范右使行事之辣手,世所罕有。他能在自己臉上砍上十七八刀,那麼殺幾個教中無辜的香主,自也不在他的意下。明教被人稱作邪教魔教,其來有自,不知將來如何方得改了這些邪氣魔氣?」

范遙見張無忌口中雖說「不便深責」,臉上卻有不豫之色,一伸手,拔出楊逍腰間長劍,左手一揮,已割下了右手兩根手指。張無忌大吃一驚,挾手搶過他的長劍,說道:「范右使,你……你……這是為何?」范遙道:「殘殺本教無辜兄弟,乃是重罪。范遙大事未了,不能自盡。先斷兩指,日後再斷項上這顆人頭。」張無忌道:「本人已恕了范右使的過失,何苦再又如此?身當大事之際,唯須從權。范右使,此事不必再提。」忙取出金創葯,替他敷了傷處,撕下自己衣襟,給他包紮好了,心知此人性烈,別說言語中得罪不得,臉色上也不能使他有半分難堪。他說得出做得到,恐怕日後真的會自刎謝罪,想到他為本教受了這等重大的折磨,心中大是感動,突然跪倒,說道:「范右使,你有大功於本教,受我一拜,你再殘害自身,那便是說我無德無能,不配當此教主大任。你再自刺一劍,我便自刺兩劍,我年幼識淺,不明事理,原是分不出好歹。」范遙、楊逍、韋一笑見教主跪倒,急忙一起拜伏在地。楊逍垂淚道:「范兄弟,你休得再是如此。本教興衰全系教主一人。教主令旨,你可千萬不能違背。」范遙拜道:「屬下今日比劍試掌,對教主已是死心塌地的拜服。苦頭陀性情乖張,還請教主原宥。」張無忌雙手扶他起身。經此一事,兩人相互知心,再無隔閡。范遙當下再陳述投入汝陽王府後所見所聞。那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實有經國用兵的大才,雖握兵權,朝政卻被奸相把持,加之當今皇帝昏庸無道,弄得天下大亂,民心沸騰,全仗汝陽王東征西討,擊潰義軍無數。可是此滅彼起,歲無寧日,汝陽王忙於調兵遣將,將撲滅江湖上教派幫會之事,暫且擱在一邊。數年之後,他一子一女長大,世子庫庫特穆爾隨父帶兵,女兒敏敏特穆爾竟然統率蒙漢西域的武士番僧,向門派幫會大舉進擊。成昆暗中助她策劃,乘著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之際,由趙敏帶同大批高手,企圖乘機收漁人之利,將明教和六大派一鼓剿滅。綠柳庄中下毒等等情由,便是因此而起。只是當時范遙奉命保護汝陽王,西域之行沒能參與,是以直到後來方始得知。范遙說道,他雖在汝陽王府中毫不露形跡,但他來自西域,趙敏便不讓他參與西域之役,說不定這也是成昆出的主意。趙敏以西域番僧所獻的毒藥「十香軟筋散」,暗中下在從光明頂歸來的六大派高手的飲食之中。那「十香軟筋散」無色無香,混在菜肴之中,又有誰能辯得出?這毒藥的藥性一發作,登時全身筋骨酸軟,過得數日後,雖能行動如常,內力卻已半點發揮不出,因此六大派遠征光明頂的眾高手在一月之內,一一分別被擒。只是在對少林派空性所率的第三撥人下毒時給撞破了,真刀真槍的動起手來。空性為阿三所殺,餘人不敵玄冥二老、神箭八雄,以及阿大、阿二、阿三等人,死了十多人後,盡數遭擒。

此後便去進襲六大派的根本之地,第一個便挑中了少林派。少林寺防衛嚴密,要想混入寺中下毒,可大大不易,不比行旅之間,須在市鎮客店中借宿打尖,下毒輕而易舉。既不能下毒,便即恃眾強攻。

范遙說道:「郡主要對少林寺下手,生怕人手不足,又從大都調了一批人去相助,那便由我率領,正好趕上了圍擒少林群僧之役。少林派向來對本教無禮,讓他們多吃些苦頭,正是人心大快。就算將少林派的臭和尚們一起都殺光了,苦頭陀也不皺一皺眉頭。教主,你又要不以為然了,哈哈!」楊逍插口道:「兄弟,那些羅漢像轉過了身子,是你做的手腳了?」范遙笑道:「我見郡主叫人在羅漢像背上刻下了那十六個字,意圖嫁禍本教,我後來便又悄悄回去,將羅漢像推轉。大哥,你們倒真心細,這件事還是叫你們瞧了出來。那時候你可想得到是兄弟么?」楊逍道:「我們推敲起來,對頭之中,似有一位高手在暗中維護本教,可哪能想得到竟是我的老搭檔好兄弟!」四人盡皆大笑。


楊逍隨即向范遙簡略說明,明教決和六大派捐棄前嫌,共抗蒙古,因此定須將眾高手救了出來。

范遙道:「敵眾我寡,單憑我們四人,難以辦成此事,須當尋得十香軟筋散的解藥,給那一干臭和尚、臭尼姑、牛鼻子們服了,待他們回復內力,一哄衝出,攻韃子們一個措手不及,然後一齊逃出大都。」明教向來和少林、武當等名門正派是對頭冤家,他言語之中對六大門派眾高手毫不客氣。楊逍向他連使眼色,范遙絕不理會。張無忌對這些小節卻不以為意,拍手說道:「范右使之言不錯,只不知如何能取得十香軟筋散的解藥?」范遙道:「我從不開口,因此郡主雖對我頗加禮敬,卻向來不跟我商量什麼要緊事。只有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對方卻不答一句話,那豈不掃興?加之我來自西域小國,她亦不能將我當作心腹,因此那十香軟筋散的解藥是什麼,我卻無法知道。不過我知此事牽涉重大,暗中早就留上了心。如我所料不錯,那麼這毒藥和解藥是由玄冥二老分掌,一個管毒藥,一個管解藥,而且經常輪流掌管。」

楊逍嘆道:「這位郡主娘娘心計之工,尋常鬚眉男子也及她不上。難道她對玄冥二老也不放心么?」范遙道:「一來當是不放心,二來也是更加穩當。好比咱們此刻想偷盜解藥,就不知是找鹿杖客好呢,還是找鶴筆翁好。而且,聽說毒藥和解藥氣味顏色全然一般無異,若非掌葯之人知曉,旁人去偷解藥,說不定反而偷了毒藥。那十香軟筋散另有一般厲害處,中了此毒後,筋萎骨軟,自是不在話下,倘若第二次再服毒藥,就算只有一點兒粉末,也是立時血逆氣絕,無藥可救。」韋一笑伸了伸舌頭,說道:「如此說來,解藥是萬萬不能偷錯的。」范遙道:「話雖如此,卻也不打緊。咱們只管把玄冥二老身上的葯偷來,找一個華山派、崆峒派的小角色來試上一試,哪一種葯整死了他,便是毒藥了,這還不方便么?」張無忌知他邪性甚重,不把旁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只笑了笑,說道:「那可不好。說不定咱們辛辛苦苦偷來的兩種都是毒藥。」楊逍一拍大腿,說道:「教主此言有理。咱們昨晚這麼一鬧,或許把郡主嚇怕了,竟把解藥收在自己身邊。依我說,咱們須得先行查明解藥由何人掌管,然後再計議行事。」他沉吟片刻,說道:「兄弟,那玄冥二老生平最喜歡的是什麼調調兒?」范遙笑道:「鹿好色,鶴好酒,還能有什麼好東西了?」楊逍問張無忌道:「教主,可有什麼藥物,能使人筋骨酸軟,便好似中了十香軟筋散一般?」張無忌想了一想,笑道:「要使人全身乏力,昏昏欲睡,那並不難,只是用在高手身上,不到半個時辰,藥力便消,要像十香軟筋散那麼厲害,可沒有法子。」楊逍笑道:「有半個時辰,那也夠了。屬下倒有一計在此,只不知是否管用,要請教主斟酌。雖說是計,說穿了其實也不值一笑。范兄弟設法去邀鶴筆翁喝酒,酒中下了教主所調的藥物。范兄弟先行鬧將起來,說是中了鶴筆翁的十香軟筋散,那時解藥在何人身上,當可查知,乘機便即奪葯救人。」張無忌道:「此計是否可行,要瞧那鶴筆翁的性子如何而定,范右使你看怎樣?」范遙將此事從頭至尾虛擬想像一遍,覺得這條計策雖然簡易,倒也沒有破綻,說道:「我想楊大哥之計可行。鶴筆翁性子狠辣,卻不及鹿杖客陰毒多智,只須解藥在鶴筆翁身上,我武功雖不及他,當能對付得了。」楊逍道:「要是在鹿杖客身上呢?」范遙皺眉道:「那便棘手得多。」他站起身來,在山岡旁走來走去,隔了良久,雙手一拍,道:「只有這樣,那鹿杖客精明過人,若要騙他,多半會給他識破機關,只有抓住了他虧心之事,硬碰硬的威嚇,他權衡輕重,就此屈從也未可知。當然,這般蠻幹說不定會砸鍋,冒險不小,可是除此之外,似乎別無善策。」楊逍道:「這老兒有什麼虧心事?他人老心不老,有什麼把柄落在兄弟的手上么?」范遙道:「今年春天,汝陽王納妾,邀我們幾個人在花廳便宴。汝陽王誇耀他新妾美貌,命新娘娘出來敬酒,我見鹿杖客一雙賊眼骨溜溜的亂轉,咽了幾口饞涎,委實大為心動。」韋一笑道:「後來怎樣?」范遙道:「後來也沒怎樣,那是王爺的愛妾,他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打什麼歹主意。」韋一笑道:「眼珠轉幾轉,可不能說是什麼虧心事啊?」范遙道:「不是虧心事,可以將他做成虧心事。此事要偏勞韋兄了,你施展輕功,去將汝陽王的愛姬劫來,放在鹿杖客的床上。這老兒十之七八,定會按捺不住,就此胡天胡帝一番。就算他真能臨崖勒馬,我也會闖進房去,教他百口莫辯,水洗不得乾凈,只好乖乖的將解藥雙手奉上。」楊逍和韋一笑同時拍手笑道:「這個栽贓的法兒大是高明。憑他鹿杖客奸似鬼,也要鬧個灰頭土臉。」

張無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自己所率領的這批邪魔外道,行事之奸詐陰毒,和趙敏手下那批人物並無什麼不同,只是一者為善,一者為惡,這中間就大有區別,以陰毒的法兒去對付陰毒之人,可說是以毒攻毒。他想到這裡,便即釋然,微笑道:「只可惜累了汝陽王的愛姬。」范遙笑道:「我早些闖進房去。不讓鹿杖客佔了便宜,也就是了。」當下四人詳細商議,奪得解藥之後,由范遙送入高塔,分給少林、武當各派高手服下。張無忌和韋一笑則在外接應,一見范遙在萬安寺中放起煙火,便即在寺外四處民房放火,群俠便可乘亂逃出。楊逍事先買定馬匹、備就車輛,候在西門外,群俠出城後分乘車馬,到昌平會合。張無忌於焚燒民房一節,覺得未免累及無辜。楊逍道:「教主,世事往往難以全。咱們救出六大派群俠,日後如能驅走韃子,那是為天下千萬蒼生造福,今日害得幾百家人家,那也說不得了。」

四人計議已定,分頭入城幹事。楊逍去購賣坐騎,雇定車輛。張無忌配了一服麻藥,為了掩飾藥性,另行加上了三味香料,和在酒中之後,入口更醇美馥郁。韋一笑卻到市上買了一個大布袋,只等天黑,便支汝陽王府夜劫王姬。范遙和玄冥二老等為了看守大派高手,都就近住在萬安寺。趙敏則仍住王府,只有晚間要學練武藝,才乘車來寺。范遙拿了麻藥回到萬安寺中,想起二十餘年來明教四分五裂,今日中興有望,也不枉自己吃了這許多苦頭,心下甚是欣慰。張無忌武功既高,為人又極仁義,實令人好生心服,只是不夠心狠手辣,有些婆婆媽媽之氣,未免美中不足。他住在西廂,玄冥二老則住在後院的寶相精舍。他平時為了忌憚二人了得,生恐露出馬腳,極少和他二人交接,因此雙方居室也是離得遠遠地,這時想邀鶴筆翁飲酒,如何不著形跡,倒非易事。眼望後院,只見夕陽西斜,那十三級寶塔下半截已照不到太陽,塔頂琉璃瓦上的日光也漸漸淡了下去,他一時不得主意,負著雙手,慢慢踱步別後院中去,突然之間,一股肉香從寶相精舍對面的一間廂房中透出,那是神箭八雄中孫三毀和李四摧二人所在。范遙心念一動,走到廂房之前,伸手推開房門,肉香撲鼻衝到。只見李四摧蹲在地下,對著一個紅泥火爐不住扇火,火爐上放著一隻大瓦罐,炭火燒得正旺,肉香陣陣從瓦罐中噴出。孫三毀則在擺設碗筷,顯然哥兒倆要大快朵頤。兩人見苦頭陀推門進來,微微一怔,見他神色木然,不禁暗暗叫苦。兩人適才在街上打了一頭大黃狗,割了四條狗腿,悄悄在房中烹煮。萬安寺是和尚廟,在廟中烹狗而食,實在不妙,旁人見到那也罷了,這苦頭陀卻是佛門子弟,莫要惹得他生起氣來,打上一頓,苦頭陀武功甚高,哥兒倆萬萬不是對手,何況是自己做錯了事,給他打了也是活該;心下正自惴惴,只見他走到火爐邊,揭開罐蓋,瞧了一瞧,深深吸一口氣,似乎說:「好香,好香!」突然間伸手入罐,也不理湯水煮得正滾,撈起一塊狗肉,張口便咬,大嚼起來,片刻間將一塊狗肉吃得乾乾凈凈,舐唇嗒舌,似覺美味無窮。孫李二人大喜,忙道:「苦大師請坐,請坐!難得你老人家愛吃狗肉。」苦頭陀卻不就坐,又從瓦罐中抓起一塊狗肉,蹲在火爐邊便大嚼起來,孫三毀要討好他,篩了一碗酒送到他面前。苦頭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突然都吐在地上。左手在自己鼻子下扇了幾下,意思說此酒太劣,難以入口,大踏步走出房去。孫李二人見他氣憤憤的出去,又擔心起來,但不久便見他手中提了一個大酒葫蘆進來,登時大喜,說道:「對!對!我們的酒原非上品,苦大師既有美酒,那是再好不過了。」兩人端凳擺碗,恭請苦頭陀坐在上首,將狗肉滿滿的盛了一盤,放在他面前。苦頭陀武功極高,在趙敏手下實是第一流的人物,平時神箭八雄是萬萬巴結不上的,今日能請他吃一頓狗肉,說不定他老人家心裡一喜歡,傳授一兩手絕招,那就終身受用不盡了。苦頭陀拔開葫蘆上的木塞,倒了三碗酒。那酒色作金黃,稠稠的猶如稀蜜一般,一倒出來便清香撲鼻。孫李二人齊聲喝采:「好酒!好酒!」范遙尋思:「不知玄冥二老在不在家,倘若外出未歸,這番做作可都白耗了。」他拿起酒碗,放在火爐上的小罐中燙熱,其時狗肉煮得正滾,熱氣一逼,酒香更加濃了。孫李二人饞涎欲滴,端起冷酒待喝,苦頭陀打手勢阻止,命二人燙熱了再飲。三個人輪流燙酒,那酒香直送出去,鶴筆翁不在廟中便罷,否則便是隔著數進院子也會聞香趕到。果然對面寶相精舍板門呀的一聲打開,只聽鶴筆翁叫道:「好酒,好酒,嘿嘿!」他老實不客氣,跨過天井,推門便進,只見苦頭陀和孫李二人圍著火爐飲酒吃肉,興會淋漓。鶴筆翁一怔,笑道:「苦大師,你也愛這個調調兒啊,想不到咱們倒是同道中人。」孫李二人忙站起身來,說道:「鶴公公,快請喝幾碗,這是苦大師的美酒,等閑難以喝到。」

鶴筆翁坐在苦頭陀對面,兩人喧賓奪主,大吃大喝起來,將孫李二人倒成了端肉、斟酒的廝役一般。

四人興高采烈的吃了半晌,都已有了六七分酒意,范遙心想:「可以下手了。」自己滿滿斟了一碗酒後,順手將葫蘆橫放了。原來他挖空了酒葫蘆的木塞,將張無忌所配的藥粉藏在其中,木塞外包了兩層布。葫蘆直置之時,藥粉不致落下,四人喝的都是尋常美酒,葫蘆一打橫,那酒透過布層,浸潤葯末,一葫蘆的酒都成了毒酒。葫蘆之底本圓,橫放直置,誰也不會留意,何況四人已飲了好半天,醺醺微醉,只感十分舒暢。

范遙見鶴筆翁將面前的一碗酒喝乾了,便拔下木塞,將酒葫蘆遞了給他。鶴筆翁自己斟了一碗,順手替孫李兩人都加滿了,見苦頭陀碗中酒滿將溢,便沒給他斟。四個人舉碗齊口,骨嘟骨嘟的都喝了下去。

除了范遙之外,三人喝的都是毒酒。孫李二人內力不深,毒酒一入肚,片刻間便覺手酸腳軟,渾身不得勁兒。孫三毀低聲道:「四弟,我肚中有點不對。」李四摧也道:「我……我……像是中了毒。」此時鶴筆翁也覺到了,一運氣,內力竟然提不上來,不由得臉色大變。

范遙站起來,滿臉怒氣,一把抓住鶴筆翁胸口,口中荷荷而呼,只是說不出話。孫三毀驚道:「苦大師,怎麼啦?」范遙手指蘸了點酒,在桌上寫了「十香軟筋散」五字。孫李二人均知十香軟筋散是由玄冥二老掌管,眼前情形,確是苦頭陀和哥兒倆都中了此葯之毒。兩人相互使個眼色,躬身向鶴筆翁道:「鶴公公,我兄弟可沒敢冒犯你老人家,請你老人家高抬貴手。」他二人料定鶴筆翁所要對付的只是苦頭陀,他們二人只不過適逢其會、遭受池魚之殃而已,鶴筆翁要對付他二人,也不必用什麼毒藥。

鶴筆翁詫異萬分,十香軟筋散這個月由自己掌管,明明是藏在左手所使的一枝鶴嘴筆中,這兩件兵刃,從不離身一步,要說有人從自己身邊偷了毒藥出去,那是決計不能,可是稍一運氣,半點使不出力道,確是中了十香軟筋散之毒無疑。其實張無忌所調製的麻藥雖然藥力頗強,比之十香軟筋散卻大大不如,服食後所覺異狀也是全不相同,但鶴筆翁平素只聽慣了十香軟筋散令人真力渙散的話,到底不曾親自服過,因此兩種藥物雖然差異甚大,他終究無法辨別。眼見苦頭陀又是慌張,又是惱怒,孫李二人更在旁不住口的哀告,哪裡還有半點疑惑,說道:「苦大師不須惱怒,咱們是相好兄弟,在下豈能有加害之意?我也中了此毒,渾身不得勁兒,只不知是何人在暗中搗鬼,當真奇了。」

范遙又蘸酒水,在桌上寫了「快取解藥」四字。鶴筆翁點點頭,道:「不錯。咱們先服解藥,再去跟那暗中搗鬼的奸賊算帳。解藥在鹿師哥身邊,苦大師請和我同去。」范遙心下暗喜,想不到楊逍這計策十分管用,輕輕易易的便將解藥所在探了出來。他伸左手握住鶴筆翁的右腕,故意裝得腳步蹣跚,跨過院子,一齊走向寶相精舍。鶴筆翁見了他這等支持不住的神態,心中一喜:「這苦頭陀武功的底子是極高的,只是一直沒機會跟我師兄弟倆較量個高下,瞧他中毒後這等慌亂失措,只怕內力是遠遠不如我們了。」兩人走到精舍門前,靠南一間廂房是鶴筆翁所住,鹿杖客則住在靠北的廂房中,只見北廂房房門牢牢緊閉。鶴筆翁叫道:「師哥在家嗎?」只聽得鹿杖客在房內應了一聲。鶴筆翁伸手推門,那門卻在裡邊閂著。他叫道:「師哥,快開門,有要緊事。」鹿杖客道:「什麼要緊事?我正在練功,你別來打擾成不成?」鶴筆翁的武功和鹿杖客出自一師所授,原是不分軒輊,但鹿杖客一來是師兄居長,二來智謀遠勝,因此鶴筆翁對他向來尊敬,聽他口氣中頗有不悅之意,便不敢再叫。范遙心想這當口不能多所耽擱,倘若麻藥的藥力消了,把戲立時拆穿,當下不理三七二十一,右肩在門上一撞,門閂斷折,板門飛開,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尖聲叫了出來。鹿杖客站在床前,聽得破門之聲,當即回頭過來,一臉孔驚惶和尷尬之色。范遙見床上橫卧著一個女子,全身裹在一張薄被之中,只露出了個頭,薄被外有繩索綁著,猶如一個鋪蓋捲兒。那女子一頭長髮披在被外,皮膚白膩,容貌極是艷麗,認得正是汝陽王新納的愛姬韓氏,暗道:「韋蝠王果然好本事,孤身出入王府,將韓姬手到擒來。」實則汝陽王府雖然警衛森嚴,但眾武士所護衛的也只是王爺、世子和郡主三人,汝陽王姬妾甚眾,誰也沒想到有人會去綁架他的姬人,何況韋一笑來去如電,機警靈變,一進府便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韓姬架了來。倒是如何放在鹿杖客房中,反而為難得多,他候了半日,好容易等到鹿杖客出房如廁,這才閃身入房,將韓姬放在他床上,隨即悄然遠去。鹿杖客回到房中,見有個女子橫卧在床,立即縱身上屋,四下察看,其時韋一笑早已去得遠了,除了孫李二人房中傳出陣陣轟飲之聲,更無他異。鹿杖客情知此事古怪,當下不動聲色的回到房中,看那個女子時,更是目瞪口呆。那日王爺納姬,設便宴款待數名有體面的高手,那韓姬敬酒時盈盈一笑,鹿杖客年事雖高,竟也不禁色授魂與。他好色貪淫,一生所摧殘的良家婦女不計其數,那日見了韓姬的美色,歸來後深自嘆息,如何不早日見此麗人,若在王爺迎娶之前落入他眼中,自是逃不過他的手掌,後來想念了幾次,不久另有新歡,也便將她淡忘了。不意此刻這韓姬竟會從天而降,在他床上出現。他驚喜交集,略一思索,便猜到定是他大弟子烏旺阿普猜到了為師的心意,偷偷去將韓姬劫了出來。只見她裹在一張薄被之中,頭頸中肌膚勝雪,隱約可見赤裸的肩膀,似乎身上未穿衣服,他怦然心動,悄聲問她如何來此。連問數聲,韓姬始終不答。鹿杖客這才想到她已被人點了穴道,正要伸手去解穴,突然鶴筆翁等到了門外,跟著房門又被苦頭陀撞開。這一下變生不意,鹿杖客自是狼狽萬分,要待遮掩,已然不及。他心念一轉,料定是王爺發現愛姬被劫,派苦頭陀來捉拿自己,事已至此,只有走為上著,右手刷的一聲,抽了鹿角杖在手,左臂已將韓姬抱起,便要破窗而出。鶴筆翁驚道:「師哥,快取解藥來。」鹿杖客道:「什麼?」鶴筆翁道:「小弟和苦大師,不知如何竟中了十香軟筋散之毒。」鹿杖客道:「你說什麼?」鶴筆翁又說了一遍。鹿杖客奇道:「十香軟筋散不是歸你掌管么?」鶴筆翁道:「小弟便是莫名其妙,我們四個人好端端的喝酒吃肉,突然之間,一齊都中了毒。鹿師哥,快取解藥給我們服下要緊。」鹿杖客聽到這裡,驚魂始定,將韓姬放回床中,令她臉朝里床。鶴筆翁素知這位師兄風流成性,在他房中出現女子,那是司空見慣,絲毫不以為奇,何況鶴筆翁中毒之後驚惶詫異,全沒留意去瞧那女子是誰。即在平時,他也認不出來。那日在王爺筵席之上,韓姬出來敬酒,一拜即退,鶴筆翁全神貫注的只是喝酒,哪去管她這個珠環翠繞的女子是美是丑?鹿杖客說道:「苦大師請到鶴兄弟房中稍息,在下即取解藥過來。」一面說,一面便伸手將兩人輕輕推出房去。這一推之下,鶴筆翁身子一晃,險些摔倒。范遙也是一個踉蹌,裝作內力全失的模樣,可是他內力深厚,受到外力時自然而然的生出反應抗禦。鹿杖客一推之下,立時發覺師弟確是內力全失,苦頭陀卻是假裝。他深恐有誤,再用力一推,鶴筆翁和苦頭陀又都向外一跌,但同是一跌,一個下盤虛浮,另一個卻是既穩且實。鹿杖客不動聲色,笑道:「苦大師,當真得罪了。」說著便伸手去扶,著手之處,卻是苦頭陀手腕的「會宗」和「外關」兩穴。范遙見他如此出手,已知機關敗露,左手一揮,登時使重手法打中了鶴筆翁後心的「魂門穴」,使他一時三刻之間,全身軟癱,動彈不得。兩大高手中去了一個,單打獨鬥,他便不懼鹿杖客一人,當即嘿嘿冷笑,說道:「你要命不要,連王爺的愛姬也敢偷?」他這一開口說話,玄冥二老登時驚得呆了,他們和苦頭陀相識已有十五六年,從未聽他說過一言半語,只道他是天生的啞巴。鹿杖客雖已知他不懷好意,卻也絕未想到此人居然能夠說話,立時想到,他既如此處心積慮的作偽,則自己處境之險,更無可疑,當下說道:「原來苦大師並非真啞,十年余來苦心相瞞,意欲何為?」

范遙道:「王爺知你心謀不軌,命我裝作啞巴,就近監視察看。」這句話中其實破綻甚多,但此時韓姬在床,鹿杖客心懷鬼胎,不由得不信,兼之汝陽王對臣下善弄手腕,他也知之甚稔。范遙此言一出,鹿杖客登時軟了,說道:「王爺命你來拿我么?嘿嘿,諒你苦大師武藝雖高,未必能叫我鹿杖客束手就擒。」說著一擺鹿杖,便待動手。

范遙笑了笑,說道:「鹿先生,苦頭陀的武功就算及不上你,也差不了太多。你要打敗我,只怕不是一兩百招之內能夠辦到。你勝我三招兩式不難,但想既挾韓姬,又救師弟,你鹿杖客未必有這個能耐。」

鹿杖客向師弟瞥了一眼,知道苦頭陀之言倒非虛語。他師兄弟二人自幼同門學藝,從壯到老,數十年來沒分離過一天。兩人都無妻子兒女,可說是相依為命,要他撇下師弟,孤身逃走,終究是硬不起這個心腸。

范遙見他意動,喝命孫李二人進房,關上房門,說道:「鹿先生,此事尚未揭破,大可著落在苦頭陀身上,給你遮掩過去。」鹿杖客奇道:「如何遮掩得了?」范遙頭也不回,反手便點了孫李二人的啞穴和軟麻穴,手法之快,認穴之准,鹿杖客也是暗暗嘆服。只聽苦頭陀說道:「你自己是不會宣揚的了,令師弟想來也不致故意跟你為難,苦頭陀是啞巴,以後仍是啞巴,不會說話。這兩位兄弟呢,苦頭陀給你點上他們死穴滅口,也不打緊。」孫李兩人大驚失色,心想此事跟自己半點也不相干,哪想到吃狗肉竟吃出這等飛來橫禍,要想出言哀求,卻苦於開不得口。范遙指著韓姬道:「至於這位姬人呢,老衲倒有兩個法兒。第一個法子乾手凈腳,將她和孫李二人一併帶到冷僻之處,一刀殺了,報知王爺,說她和李四摧這小白臉戀姦情熱,私奔出走,被苦頭陀見到,惱怒之下,將姦夫淫婦當場殺卻,還饒上孫三毀一條性命。第二個法子是由你將她帶走,好好隱藏,以後是否泄漏機密,瞧你自己的本事。」

鹿杖客不禁轉頭,向韓姬瞧了一眼,只見她眼光中滿是求懇之意,顯是要他接納第二個法兒。鹿杖客見到她這等麗質天生,倘若一刀殺了,當真可惜之至,不由得心中大動,說道:「多謝你為我設身處地,想得這般周到。你卻要我為你幹什麼事?」他明知苦頭陀必有所求,否則決不能如此善罷。范遙道:「此事容易之至。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和我交情很深,那個姓周的年輕姑娘,是我跟老尼姑生的私生女兒。求你賜予解藥,並放了這兩人出去。郡主面前,由老衲一力承當。倘若牽連於你,教苦頭陀和滅絕老尼一家男盜女娼,死於非命,永世不得超生。」他想鹿杖客生性風流,若從男女之事上借個因頭,易於取信。他聽楊逍說起明教許多兄弟喪命於滅絕師太的劍下,因此捏造一段和尚尼姑的謊話。他一生邪僻,說話行事,決不依正人君子的常道,至於罰下「男盜女娼」的重誓云云,更是不在意下。

鹿杖客聽了一怔,隨即微笑,心想你這頭陀干這等事來脅迫於我,原來是為了救你的老情人和親生女兒,那倒也是人情之常,此事雖然擔些風險,但換到一個絕色佳人,確也值得。他見苦頭陀有求於己,心中登時寬了,笑道:「那麼將王爺的愛姬劫到此處,也是出於苦大師的手筆了?」范遙道:「這等大事,豈能空手相求?自當有所報答。」鹿杖客大喜,只是深恐室外有人,不敢縱聲大笑,突然間一轉念,又問:「然則我師弟何以會中十香軟筋散之毒?這毒藥你從何處得來?」范遙道:「那還不容易?這毒藥由令師弟看管,他是好酒貪杯之人,飲到酣處,苦頭陀難道會偷他不到手么?」鹿杖客再無疑惑,說道:「好!苦大師,兄弟結交了你這個朋友,我決不賣你,盼你別再令我上這種惡當。」范遙指著韓姬笑道:「下次如再有這般香艷的惡當,請鹿先生也安排個圈套,給苦頭陀鑽鑽,老衲欣然領受。」

兩人相對一笑,心中卻各自打著主意。鹿杖客在暗暗盤算,眼前的難關過去後,如何出其不意的弄死這個惡頭陀。范遙心知鹿杖客雖暫受自己脅迫,但玄冥二老是何等身分,吃了這個大虧豈肯就此罷休,只要他一安頓好韓姬,解開鶴筆翁的穴道,立時便會找自己動手,但那時六派高手已經救出,自己早拍拍屁股走路了。范遙見鹿杖客遲遲不取解藥,心想我若催促,他反會刁難,便坐了下來,笑道:「鹿兄何不解開韓姬的穴道,大家一起來喝幾杯?燈下看美人,這等艷福幾生才修得到啊!」鹿杖客情知萬安寺中人來人往,韓姬在此多耽一刻,便多一分危險,當下取過鹿角杖,旋下了其中一根鹿角,取過一隻杯子,在杯中倒了些粉末,說道:「苦大師,你神機妙算,兄弟甘拜下風,解藥在此,便請取去。」范遙搖頭道:「這麼一點兒葯末,管得什麼用?」鹿杖客道:「別說要救兩人,便是六七個人也足夠了。」范遙道:「你何必小氣,便多賜一些又何妨?老實說,閣下足智多謀,苦頭陀深怕上了你的當。」鹿杖客見他多要解藥,突然起疑,說道:「苦大師,你要相救的,莫非不是滅絕大師和令愛兩人?」

范遙正要飾詞解說,忽聽得院子中腳步聲響,七八人奔了進來,只聽一人說道:「腳印到了此處,難道韓姬竟到了萬安寺中?」鹿杖客臉上變色,抓起盛著解藥的杯子,揣在懷裡,只道苦頭陀在外伏下人手,一等取到解藥,便即出賣自己。

范遙搖了搖手,叫他且莫驚慌,取過一條單被,罩在韓姬身上,連頭蒙住,又放下帳子,只聽得院子中一人說道:「鹿先生在家么?」范遙指指自己嘴巴,意思說自己是啞子,叫鹿杖客出聲答應。鹿杖客朗聲道:「什麼事?」那人道:「王府有一位姬人被歹徒所劫,瞧那歹徒的足印,是到萬安寺來的。」鹿杖客向范遙怒視一眼,意思是說:若非你故意栽贓,依你的身手,豈能留下足跡?范遙咧嘴一笑,做個手勢,叫他打發那人,心中卻想:「韋蝠王栽贓栽得十分到家,把足印從王府引到了這裡。」鹿杖客冷笑道:「你們還不分頭去找,在這裡嚷嚷的幹什麼?」以他武功地位,人人對之極是忌憚,那人唯唯答應,不敢再說什麼,立時分派人手,在附近搜查。鹿杖客知道這一來,萬安寺四下都有人嚴加追索,雖然料想他們還不敢查到自己房裡來,但要帶韓姬出去藏在別處卻無法辦到了,不由得皺起眉頭,狠狠瞪著苦頭陀。

范遙心念一動,低聲道:「鹿兄,萬安寺中有個好去處,大可暫且收藏你這位愛寵,過得一天半日,外面查得鬆了,再帶出去不遲。」鹿杖客怒道:「除非藏在你的房裡。」范遙笑道:「這等美人藏在我的房中,老頭陀未必不動心,鹿兄不喝醋么?」鹿杖客問道:「那麼你說是什麼地方?」范遙一指窗外的塔尖,微微一笑。鹿杖客聰明機警,一點便透,大拇指一翹,說道:「好主意!」那寶塔是監禁六大派高手的所在,看守的總管便是鹿杖客的大弟子烏旺阿普。旁人什麼地方都可疑心,決不會疑心王爺愛姬竟會被劫到最是戒備森嚴的重獄之中。范遙低聲道:「此刻院子中沒人,事不宜遲,立即動身。」將床上被單四角提起,便將韓姬裹在其中,成為一個大包袱,右手提著,交給鹿杖客。鹿杖客心想你別要又讓我上當,我背負韓姬出去,你聲張起來,那時人贓並獲,還有什麼可說的,不禁臉色微變,竟不伸手去接。范遙知道他的心意,說道:「為人為到底,送佛送上天,苦頭陀再替你做一次護花使者,又有何妨?誰叫我有事求你呢?」說著負起包袱,推門而出,低聲道:「你先走把風,有人阻攔查問,殺了便是。」

鹿杖客斜身閃出,卻不將背脊對正范遙,生怕他在後偷襲。范遙反手掩上了門,負了韓姬,走向寶塔。此時已是戌末,除了塔外的守衛武士,再無旁人走動。眾武士見到鹿杖客和范遙,一齊躬身行禮,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兩人未到塔前,烏旺阿普得手下報知,已迎了出來,說道:「師父,你老人家今日興緻好,到塔上坐坐么?」鹿杖客點了點頭,和范遙正要邁步進塔,忽然寶塔東首月洞門中走出一個人來,卻是趙敏。鹿杖客作賊心虛,大吃一驚,只道趙敏親自率人前來拿他,當下只得硬著頭皮,與苦頭陀、烏旺阿普一齊上前參見。昨晚張無忌這麼一鬧,趙敏卻不知明教只來了三人,只怕他們大舉來襲,因此要親自到塔上巡視,見到范遙在此,微微一笑,說道:「苦大師,我正在找你。」范遙點了點頭,絲毫不動聲色。趙敏道:「待會請你陪我到一個地方去一下。」范遙心中暗暗叫苦:「好容易將鹿杖客騙進了高塔,只待下手奪到他的解藥,大功便即告成,哪知道這小丫頭卻在這時候來叫我。」要想找什麼借口不去,倉卒之間苦無善策,何況他是假啞巴,想要推託,卻又無法說話,情急生智,心想:「且由鹿杖客去想法子。」當下指著手中包袱,向鹿杖客晃了一晃。鹿杖客大吃一驚,肚裡暗罵苦頭陀害人不淺。趙敏道:「鹿先生,苦大師這包裹里裝著什麼?」鹿杖客道:「嗯,嗯,是苦大師的鋪蓋。」趙敏奇道:「鋪蓋?苦大師背著鋪蓋幹什麼?」她噗哧一笑,說道:「苦大師嫌我太蠢,不肯收這個弟子,自己捲鋪蓋不幹了么?」范遙搖了搖頭,右手伸起來亂打了幾個手勢,心想:「一切由鹿杖客去想法子撒謊,我做啞巴自有做啞巴的好處。」趙敏看不懂他的手勢,只有眼望鹿杖客,等他解說。鹿杖客靈機一動,已有了主意,說道:「是這樣的,昨晚魔教的幾個魔頭來混鬧,屬下生怕他們其志不小……這個……這個……說不定要到高塔中來救人。因此屬下師兄弟和苦大師決定住到高塔中來,親自把守,以免誤了郡主的大事。這鋪蓋是苦大師的棉被。」

趙敏大悅,笑道:「我原想請鹿先生和鶴先生來親自鎮守,只是覺得過於勞動大駕,不好意思出口。難得三位肯分我之憂,那是再好沒有了。有鹿鶴兩位在這裡把守,諒那些魔頭也討不了好去,我也不必上塔去瞧了。苦大師你這就跟我去罷。」說著伸手握住了范遙手掌。

范遙無可奈何,心想此刻若是揭破鹿杖客的瘡疤,一來於事無補,二來韓姬明明負在自己背上,未必能使趙敏相信,只得將那個大包袱交了給鹿杖客。鹿杖客伸手接過,道:「苦大師,我在塔上等你。」烏旺阿普道:「師父,讓弟子來拿鋪蓋罷。」鹿杖客笑道:「不用!是苦大師的東西,為師的要討好他,親自給他背鋪蓋捲兒。」

范遙咧嘴一笑,伸手在包袱外一拍,正好打在韓姬的屁股上。好在她已被點中了穴道,這一聲驚呼沒能叫出聲來。但鹿杖客已嚇得臉如土色,不敢再多逗留,向趙敏一躬身,便即負了韓姬入塔。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一進塔,立時便將一條棉被換入包袱之中,倘若苦頭陀向趙敏告密,他便來個死不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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