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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 第十九回 禍起蕭牆破金湯(2)- 倚天屠龍記

自從「蝶谷醫仙」胡青牛一死,張無忌辨認穴道之技已是當世無匹,他與圓真之間雖然隔著一隻布袋,但伸指出去便是點向「玉堂穴」,竟無厘毫之差。那「玉堂穴」是在人身胸口,位於「紫宮穴」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上一寸六分,屬於任脈。這穴道並非致命的大穴,但位於氣脈必經的通道,若是一加阻塞,全身真氣立受干撓。

猛聽得楊逍、冷謙、說不得齊叫道:「啊喲!快縮手!」

張無忌只覺右手食指一震,一股冷氣從手尖上直傳過來,有如閃電一般,登時全身皆冷。只聽周顛、鐵冠道人等一齊破口大罵:「臭賊禿,膽敢如此使奸!」張無忌全身簌簌發抖,心裡已然明白,那圓真雖然腳步不能移動,但勉力提起手指,放在他自己「玉堂穴」之前。張無忌苦在隔著布袋,瞧不見他竟會使出這一著,一指點去,兩根指尖相碰,圓真的「幻陰指」指力已隔著布袋傳到他體內。

這一下圓真是將全身殘存的內力盡數逼出在手指之上,雙指一觸之後,他全身癱瘓,臉色發青,便如殭屍。

廳堂上本來有八人受傷後不能移動,這麼一來,又多了一個張無忌。

周顛最是暴躁,雖然說話上氣不接下氣,還是硬要破口大罵少林賊禿奸詐無恥。楊逍等人卻想,這倒也怪圓真不得,敵人要點他穴道,他伸手自衛,原無什麼不當。

圓真一時之間疲累欲死,心中卻自暗喜,心想這小子年紀不大,能有多少功力,中了幻陰指後,料他不到半日便即身死,自己散了的真氣當可在一個時辰後慢慢凝聚,仍是任由自己為所欲為的局面。

廳堂之上,又回復了寂靜無聲,過了大半個時辰,四枝蠟燭逐一熄滅,廳中漆黑一片。

楊逍等聽著圓真的呼吸由斷斷續續而漸趨均勻,由粗重而逐步漫長,知他體內真氣正自凝聚,但自己略一運功,那幻陰指寒冰般的冷氣便即侵入丹田,忍不住的發抖。各人越來越是失望,心中難受之極,反盼圓真早些回復功力,上來每人一拳,痛痛快快的將自己打死,勝於慘受這種無窮無盡的折磨。

冷謙、周顛等人索性瞑目待死,倒也爽快,說不得和彭瑩玉兩人卻甚是放心不下。五散人中,說不得和彭瑩玉都是出家的和尚,但偏偏這兩人最具雄心,最關心世人疾苦,立志要大大做一番事業。這時局勢已定,最後終於是非喪生在圓真的手下不可,各人生平壯志,盡付流水。


說不得凄然道:「彭和尚,咱們處心積慮只想趕走蒙古韃子,那知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唉,想是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劫數未盡,還有得苦頭吃呢。」

張無忌守住丹田一股熱氣,和幻陰指的寒氣相抗,於說不得這幾句話卻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奇怪:「他說要趕走蒙古韃子?難道惡名遠播的魔教,還真能為天下百姓著想么?」

只聽彭瑩玉道:「說不得,我早就說過,單憑咱們明教之力,蒙古韃子是趕不了的,總須聯絡普天下的英雄豪傑,一齊動手,才能成事。你師兄棒胡,我師弟周子旺,當年造反起事,這等轟轟烈烈的聲勢,到後來仍然一敗塗地,還不是為了沒有外援么?」

周顛大聲道:「死到臨頭,你們兩個賊禿還在爭不清楚,一個說要以明教為主,一個說要聯絡正大門派。依我周顛看來,都是廢話,都是放屁。咱們明教自己四分五裂,六神無主,還主他媽個屁!彭和尚要聯絡正大門派,更是放屁之至,屁中之尤,六大門派正在圍剿咱們,咱們還跟他聯絡個屁?」

鐵冠道人插口道:「倘若陽教主在世,咱們將六大門派打得服服貼貼,何愁他們不聽本教號令。」周顛哈哈大笑,說道:「牛鼻子雜毛放的牛屁更是臭不可當,陽教主倘若在世,自然一切都好辦,這個誰不知道?要你多說……啊喲……啊喲……」他張口一笑,氣息渙散,幻陰指寒氣直透到心肺之間,忍不住叫了出來。

冷謙道:「住嘴!」他這兩個字一出口,各人一齊靜了下來。

張無忌心中思潮起伏:「看來明教這一教派,中間包藏著許多原委曲折,並非單是專做壞事而已。」便道:「說不得大師,貴教宗旨到底是什麼?可能見示否?」

說不得道:「哈,你還沒死么?小兄弟,你莫名其妙的為明教送了性命,我們很是過意不去。反正你已沒幾個時辰好活,本教的秘密就是跟你說了,也沒幹系。冷麵先生,你說是么!」冷謙道:「說!」他本該說「你對他說好了」,六個字卻以一個「說」字來包括了。

說不得道:「小兄弟,我明教源於波斯國,唐時傳至中土。當時稱為祆教。唐皇在各處敕建大雲光明寺,為我明教的寺院。我教教義是行善去惡,眾生平等,若有金銀財物,須當救濟貧眾,不茹葷酒,崇拜明尊。明尊即是火神,也即是善神。只因歷朝貪官污吏欺壓我教,教中兄弟不忿,往往起事,自北宋方臘方教主以來,已算不清有多少次了。」

張無忌也聽到過方臘的名頭,知他是北宋宣和年間的「四大寇」之一,和宋江、王慶、田虎等人齊名,便道:「原來方臘是貴教的教主?」

說不得道:「是啊。到了南宋建炎年間,有王宗石教主在信州起事,紹興年間有餘五婆教主在衢州起事,理宗紹定年間有張三槍教主在江西、廣東一帶起事。只因本教素來和朝廷官府作對,朝廷便說我們是『魔教』,嚴加禁止。我們為了活命,行事不免隱秘詭怪,以避官府的耳目。正大門派和本教積怨成仇,更是勢成水火。當然,本教教眾之中,也不免偶有不自檢點、為非作歹之徒,仗著武功了得,濫殺無辜者有之,奸淫擄掠者有之,於是本教聲譽便如江河之日下了……」

楊逍突然冷冷插口道:「說不得,你是說我么?」說不得道:「我的名字叫做『說不得』,凡是說不得之事,我是不說的。各人做事,各人自己明白,這叫做啞子吃餛飩,肚裡有數。」楊逍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張無忌猛的一驚:「咦,怎地我身上不冷了?」他初中圓真的幻陰指時寒冷難當,但隔了這些時候,寒氣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他在十歲那一年身中「玄冥神掌」陰毒,直至十七歲上方才去凈,七年之間,日日夜夜均在與體內寒毒相抗,運氣禦寒已和呼吸、霎眼一般,不須意念,自然而成。何況他修練九陽神功雖未功行圓滿,最後的大關未過,但體內陽氣已然充旺之極,過不多時,早已將陰毒驅除乾淨。

只聽說不得道:「自從我大宋亡在蒙古韃子手中,明教更成朝廷死敵,我教向以驅除胡虜為己任。只可惜近年來明教群龍無首,教中諸高手為了爭奪教主之位,鬧得自相殘殺。終於有的洗手歸隱,有的另立支派,自任教主。教規一墮之後,與名門正派結的怨仇更深,才有眼前之事。圓真和尚,我說的可沒半句假話罷?」

圓真哼了一聲,說道:「不假,不假!你們死到臨頭,何必再說假話?」他一面說,一面緩緩站了起來,向前跨了一步。

楊逍和五散人一齊「啊」的一聲驚呼。各人雖明知他終於會比自己先復行動,卻沒想到此人功力居然如此深厚,中了青翼蝠王韋一笑的「寒冰綿掌」後,仍能如此迅速的提氣運功。只見他身形凝重,左足又向前跨了一步,身子卻沒半點搖晃。

楊逍冷笑道:「空見神僧的高足,果然非同小可,可是你還沒回答我先前的話啊。難道此中頗有曖昧,說不出口嗎?」

圓真哈哈一笑,又邁了一步,說道:「你若不知曉其中底細,當真是死不瞑目。你問我怎能知道光明頂的秘道,何以能越過重重天險,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得山巔。好,我跟各位實說了,是貴教陽頂天教主夫婦兩人,親自帶我上來的。」

楊逍一凜,暗道:「以他身份,決不致會說謊話,但此事又怎能夠?」

只聽周顛已罵了起來:「放你十八代祖宗的累世狗屁!這秘道是光明頂的大秘密,是本教的莊嚴聖境。楊左使雖是光明使者,韋大哥是護教法王,也從來沒有走過,自來只有教主一人,才可行此秘道。陽教主怎會帶你一個外人行此秘道?」

圓真嘆了一口氣,出神半晌,幽幽的道:「你既非查根問底不可,我便將二十五年前的一件隱事跟你說了。反正你們終不能活著下山,泄漏此事。唉!周顛,你說的不錯,這秘道是明教的莊嚴聖境,歷來只有教主一人,方能進入,否則便是犯了教中決不可赦的嚴規。可是陽頂天的夫人是進去過的,陽頂天犯了教規,曾私帶夫人偷進秘道……(周顛插口罵道:「放屁!大放狗屁!」彭瑩玉喝道:「周顛,別吵!」)……陽夫人又私自帶我走進秘道……(周顛插口大罵:「他媽的,呸,呸!胡說八道。」)……我不是明教中人,走進秘道也算不得犯了教規。唉,就算是明教教徒,就算犯下重罪,我又怕什麼了?」他說起這段往事之時,聲音竟然甚是凄涼。

鐵冠道人問道:「陽夫人何以帶你走進秘道?」

圓真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老衲今日已是七十餘歲的老人……少年時的舊事……好,一起跟你們說了。各位可知老衲是誰?陽夫人是我師妹,老衲出家之前的俗家姓氏,姓成名昆,外號『混元霹靂手』的便是!」

這幾句話一出口,楊逍等固然驚訝無比,布袋中的張無忌更是險些驚呼出聲。

冰火島上那日晚間義父所說的故事登時清清楚楚的出現在腦海之中:義父的師父成昆怎地殺了他父母妻子全家、他怎地濫殺武林人士圖逼成昆出面、怎地拳傷空見神僧而成昆卻不守諾言現身……張無忌猛地里想起:「原來那時這惡賊成昆已拜空見神僧為師,空見神僧為要化解這場冤孽,才甘心受我義父那一十三記七傷拳。豈知成昆竟連他自己師父也欺騙了,累得空見神僧飲恨而終。」

他又想:「義父所以時常狂性發作、濫殺無辜,各幫各派所以齊上武當,逼死我爹爹媽媽,推究這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都是由於這成昆在從中作怪。」霎時之間,心中憤怒無比,只覺全身燥熱,有如火焚。說不得這乾坤一氣袋密不通風,他在袋中耽了這許多時候,早已氣悶之極,仗著內功深湛,以綿綿龜息之法呼吸,需氣極少,這才支持了下來。此時猛地里心神一亂,蘊蓄在丹田中的九陽真氣失卻主宰,茫然亂闖起來,登時便似身處洪爐,忍不住大聲呻吟。

周顛喝道:「小兄弟,大家命在頃刻,誰都苦楚難當,是好漢子便莫示弱出聲。」

張無忌應道:「是!」當即以九陽真經中運功之法鎮懾心神,調允內息。平時只須依法施為,立時便心如止水,神遊物外,這時卻越是運功,四肢百骸越是難受,似乎每處大穴之中,同時有幾百枚燒紅了的小針在不住刺入。

原來他修習九陽真經數年,雖然得窺天下最上乘武學的秘奧,但以未經明師指點,只是自行暗中摸索,體內積蓄的九陽真氣越儲越多,卻不會導引運用以打破最後一個大關。本來不加引發,倒也罷了,那圓真的幻陰指卻是武林中最為陰毒的功夫,一經加體,猶如在一桶火藥上點燃了藥引。偏生他又身處乾坤一氣袋中,激發了的九陽真氣無處宣洩,反過來又向他身上衝激。在這短短的一段時刻中,他正經歷著修道練氣之士一生最艱難、最兇險的關頭,生死成敗,懸於一線。周顛等那想到他竟會遲不遲,早不早,偏偏就在這時撞到水火求濟、龍虎交會的大關頭,只道他中了幻陰指後垂死的呻吟。

他竭力抵禦至陽熱氣的煎熬,圓真的話卻仍是一句句清清楚楚的傳入耳中:「我師妹和我兩家乃是世交,兩人從小便有婚姻之約,豈知陽頂天暗中也在私戀我師妹,待他當上了明教教主,威震天下,我師妹的父母固是勢利之輩,我師妹也心志不堅,竟爾嫁了他。可是她婚後並不見得快活,有時和我相會,不免要找一個極隱秘的所在。陽頂天對我這師妹事事依從,絕無半點違拗,她要去看看秘道,陽頂天雖然極不願意,但經不起她軟求硬逼,終於帶了她進去。自此之後,這光明頂的秘道,明教數百年來最神聖莊嚴的聖地,便成為我和你們教主夫人私相幽會之地,哈哈、哈哈……我在這秘道中來來去去走過數十次,今日重上光明頂,還會費什麼力氣?」

周顛、楊逍等聽了他這番言語,人人啞口無言。周顛只罵了一個「放」字,下面這「屁」字便接不下去。每人胸中怒氣充塞,如要炸裂,對於明教的侮辱,再沒比這件事更為重大的了;而今日明教覆滅,更由這秘道而起。眾人雖然聽得眼中如欲噴出火來,卻都知圓真的話並非虛假。

圓真又道:「你們氣惱什麼?我好好的姻緣被陽頂天活生生拆散了,明明是我愛妻,只因陽頂天當上了魔教的大頭子,便將我愛妻霸佔了去。我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陽頂天和我師妹成婚之日,我曾去道賀,喝著喜酒之時,我心中立下重誓:『成昆只教有一口氣在,定當殺了陽頂天,定當覆滅魔教。』我立下此誓已有四十餘年,今日方見大功告成,哈哈,我成昆心愿已了,死亦瞑目。」

楊逍冷冷的道:「多謝你點破了我心中的一個大疑團。陽教主突然暴斃,死因不明,原來是你下的手。」

圓真森然道:「當年陽頂天武功高出我甚多,別說當年,只怕現下我仍然及不上他當年的功力……」周顛介面道:「因此你只有暗中加害陽教主了,不是下毒,便是如這一次般忽施偷襲。」圓真嘆了口氣,搖頭道:「不是。我師妹怕我偷下毒手,不斷的向我告誡,倘若陽頂天被我害死,她決計饒不過我。她說她和我暗中私會,已是萬分對不起丈夫,我若再起毒心,那是天理不容。陽頂天,唉,陽頂天,他……他是自己死的。」

楊逍、彭瑩玉等都「啊」了一聲。

圓真續道:「假如陽頂天真是死在我掌底指下,我倒饒了你們明教啦……」他聲音漸轉低沉,回憶著數十年前的往事,緩緩的道:「那一天晚間,我又和我師妹在秘道中相會,突然之間,聽到左首傳過來一陣極重濁的呼吸聲音。這是從來沒有的事,這秘道隱秘之極,外人決計無法找到入口,而明教中人,卻又誰也不敢進入。我二人聽到這呼吸聲音,登即大吃一驚,便即悄悄過去察看,只見陽頂天坐在一間小室之中,手裡執著一張羊皮,滿臉殷紅如血。他見到了我們,說道:『你們兩個,很好,很好,對得我住啊!』說了這幾句話,忽然間滿臉鐵青,但臉上這鐵青之色一顯即隱,立即又變成血紅之色,忽青忽紅,在瞬息之間接連變換了三次。楊左使,你知道這門功夫罷?」

楊逍道:「這是本教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周顛道:「楊逍,你也練會了,是不是?」楊逍道:「『練會』兩字,如何敢說?當年陽教主看得起我,曾傳過我一些這神功的粗淺入門功夫。我練了十多年,也只練到第二層而已。再練下去,便即全身真氣如欲破腦而出,不論如何,總是無法剋制。陽教主能於瞬息間變臉三次,那是練到第四層了。他曾說,本教歷代眾位教主之中,以第八代鍾教主武功最高,據說能將『乾坤大挪移』神功練到第五層,但便在練成的當天,走火入魔身亡,自此之後,從未有人練到過第四層。」周顛道:「這麼難練?」鐵冠道人道:「倘若不這麼難,哪能說得上是明教的護教神功?」

這些明教中的武學高手,對這「乾坤大挪移」神功都是聞之已久,向來神往,因此一經提及,雖然身處危境,仍是忍不住要談上幾句。

彭瑩玉道:「楊左使,陽教主將這神功練到第四層,何以要變換臉色?」他這時詢問這些題外文章,卻是另有深意,他知圓真只要再走上幾步,各人便即一一喪生在他手底,好容易引得他談論往事,該當盡量拖延時間,只要本教七高手中有一人能回復行動,便可和他抵擋一陣,縱然不敵,事機或有變化,總勝於眼前這般束手待斃。

楊逍豈不明白他的心意?便道:「『乾坤大挪移』神功的主旨,乃在顛倒一剛一柔、一陰一陽的乾坤二氣,臉上現出青紅之色,便是體內血液沉降、真氣變換之象。據說練至第六層時,全身都能忽紅忽青,但到第七層時,陰陽二氣轉換於不知不覺之間,外形上便半點也瞧不出表徵了。」

彭瑩玉生怕圓真不耐煩,便問他道:「圓真大師,我們陽教主到底是因何歸天?」

圓真冷笑道:「你們中了我幻陰指後,我聽著你們呼吸運氣之聲,便知兩個時辰之內萬難行動。想拖延時候,自行運氣解救,老實跟各位說,那是來不及的。各位都是武學高手,便是受了再厲害的重傷,運了這麼久的內息,也該有些好轉了。卻怎麼全身越來越僵呢?」

楊逍、彭瑩玉等早已想到了這一層,但只教有一口氣在,總是不肯死心。

只聽圓真又道:「那時我見陽頂天臉色變幻,心下也不免驚慌。我師妹知他武功極高,一出手便能致我們於死地,說道:『頂天,這一切都是我不好,你放我成師哥下山,任何責罰,我都甘心領受。』陽頂天聽了她這句話,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娶到你的人,卻娶不到你的心。』只見他雙目瞪視,忽然眼中流下兩行鮮血,全身僵直,一動也不動了。我師妹大驚,叫道:『頂天,頂天!你怎麼了?』」

圓真叫著這幾句話時,聲音雖然不響,但各人在靜夜之中聽來,又想到陽頂天雙目流血的可怖情狀,無不心頭大震。

圓真續道:「她叫了好幾聲,陽頂天仍是毫不動彈。我師妹大著膽子上前去拉他的手,卻已僵硬,再探他鼻息,原來已然氣絕。我知她心下過意不去,安慰她道:『看來他是在練一門極難的武功,突然走火,真氣逆沖,以致無法挽救。』我師妹道:『不錯,他是在練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正在緊要關頭,陡然間發現了我和你私下相會。雖不是我親手殺他,可是他卻因我而死。』

「我正想說些什麼話來開導勸解,她忽然指著我身後,喝道:『什麼人?』我急忙回頭,不見半個人影,再回過頭來時,只見她胸口插了一柄匕首,已然自殺身死。

「嘿嘿,陽頂天說道:『我娶到你的人,卻娶不到你的心。』我得到了師妹的心,卻終於得不到她的人。她是我生平至敬至愛之人,若不是陽頂天從中搗亂,我們美滿姻緣何至有如此悲慘下場?若不是陽頂天當上魔教的教主,我師妹也決計不會嫁給這個大上她二十多歲之人。陽頂天是死了,我奈何他不得,但魔教還是在世上橫行。當時我指著陽頂天和我師妹兩人的屍身,說道:『我成昆立誓要竭盡所能,覆滅明教。大功告成之日,當來兩位之前自刎相謝。』哈哈,楊逍、韋一笑,你們馬上便要死了,我成昆也已命不久長,只不過我是心愿完成,欣然自刎,可勝於你們萬倍了。這些年來,我沒一刻不在籌思摧毀魔教。唉,我成昆一生不幸,愛妻為人所奪,唯一的愛徒,卻又恨我入骨……」

張無忌聽到他提到謝遜,更是凝神注意,可是心志專一,體內的九陽真氣越加充沛,竟似四肢百骸無一處不是脹得要爆裂開來,每一根頭髮都好象脹大了幾倍。

只聽圓真續道:「我下了光明頂後,回到中原,去探訪我多年不見的愛徒謝遜。那知一談之下,他竟已是魔教中的四大護教法王之一。我雖在光明頂上逗留,但一顆心全放在師妹身上,於你們魔教的勾當全不留心,我師妹也從不跟我說教中之事。我徒兒謝遜在魔教中身居高位,竟要他自己提到,我才得知。他還竭力勸我也入魔教,說什麼戮力同心,驅除胡虜。我這一氣自是非同小可。但轉念又想:魔教源遠流長,根深蒂固,教中高手如雲,以我一人之力,是決計毀它不了的。別說是我一人,便是天下武林豪傑聯手,也未必毀它得了。惟一的指望,只有從中挑撥,令它自相殘殺,自己毀了自己。」

楊逍等人聽到這裡,都不禁惕然心驚,這些年來個個都如蒙在鼓裡,渾不知有大敵窺伺在旁,處心積慮的要毀滅明教,各人為了爭奪教主之位,鬧得混亂不堪,圓真這番話真如當頭棒喝,發人猛省。

只聽他又道:「當下我不動聲色,只說茲事體大,須得從長計議。過了幾天,我忽然假裝醉酒,意欲逼奸我徒兒謝遜的妻子,乘機便殺了他父母妻兒全家。我知這麼一來,他恨我入骨,必定找我報仇。倘若找不到,更會不顧一切的胡作非為。哈哈,知徒莫如師,謝遜這孩兒什麼都好,文才武功都是了不起的,便是易於激憤,不會細細思考一切前因後果……」

張無忌聽到此處,心中憤怒再也不可抑制,暗想:「原來義父這一切不幸遭遇,全是成昆這老賊在暗中安排。這老賊不是酒後亂性,乃是處心積慮的陰謀。」

只聽圓真得意洋洋的又道:「謝遜濫殺江湖好漢,到處留下我的姓名,想要逼我出來,哈哈,我那會挺身而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謝遜結下無數冤家,這些血仇最後終於會盡數算到明教的帳上。他殺人之時偶爾遇到兇險,我便在暗中解救,他是我手中的殺人之刀,怎能讓他給人毀了?你們魔教外敵是樹得夠多了,再加上眾高手爭做教主,內鬨不休,正好一一墮在我的計中。謝遜沒殺了宋遠橋,雖是憾事,但他拳斃少林神僧空見,掌傷崆峒五老,王盤山上傷斃各家各派的好手不計其數,連他老朋友殷天正天鷹教的壇主也害了……好徒兒啊好徒兒。不枉我當年盡心竭力、傳了他一身好武功!」

楊逍冷冷的道:「如此說來,連你那師父空見神僧,也是你毒計害死的。」

圓真笑道:「我拜空見為師,難道是真心的么?他受我磕了幾個頭,送上一條老命,也不算吃虧,哈哈,哈哈!」

圓真大笑聲中,張無忌怒發欲狂,只覺耳中嗡的一聲猛響,突然暈了過去,但片刻之間,又即醒轉。他一生受了無數欺凌屈辱,都能淡然置之,但想義父如此鐵錚錚的一條好漢子,竟在成昆的陰謀毒計之下弄得家破人亡、身敗名裂、盲了雙目,孤零零在荒島上等死,這等深仇大恨,豈能不報?

他胸中怒氣一衝,布滿周身的九陽真氣更加鼓盪疾走,真氣呼出不能外泄,那乾坤一氣袋漸漸膨脹起來,但楊逍等均在凝神傾聽圓真的說話,誰也沒留神這布袋已起了變化。

只聽圓真說道:「楊逍,韋一笑,彭和尚,周顛,你們再沒什麼話說了么?」

楊逍嘆了口氣,說道:「事已如此,還有什麼說的?圓真大師,你能饒我女兒一命么?她母親是峨嵋派的紀曉芙,出身名門正派,尚未入我明教。」

圓真道:「養虎貽患,斬草除根!」說著走前一步,伸出手掌,緩緩往楊逍頭頂拍去。

張無忌在布袋中聽得事態緊急,顧不得全身有如火焚,聽聲辨位,縱身一躍,擋在圓真的面前,左掌反撩,隔著布袋架開了他手掌。

圓真這時勉能恢復行動,畢竟元氣未復,被張無忌這麼一架,身子一晃,退了一步,喝道:「好小子!你……你……」一定神,上前揮掌向布袋上拍去。這一掌拍不到張無忌身子,卻被鼓起的布袋一彈,竟退了兩步,他大吃一驚,不明所以。

這時張無忌口乾舌燥,頭腦暈眩,體內的九陽真氣已脹到即將爆裂,倘若乾坤一氣袋先行炸破,他便能脫困,否則駕御不了體內猛烈無比的真氣,勢必肌膚寸裂,焚為焦炭。

圓真見布袋古怪,當下踏上兩步,又發掌擊去,這一次他又被布袋反彈,退了一步,但布袋卻也被他掌力推倒,象個大皮球般在地下打了幾個滾。張無忌人在袋中,跟著接連不斷的亂翻筋斗,胸中氣悶,竭力鼓腹,欲將體內真氣呼出。可是那布袋中這時也已脹足了氣,再要呼出一口氣已是越來越難。圓真跟著發出三拳,踢出兩腳,都被袋中真氣反彈出來,張無忌在袋中卻是渾然不覺。圓真這幾下幸好只碰在袋上,要是真擊中張無忌身子,此時他體內真氣充溢,圓真手足非受重傷不可。

楊逍、韋一笑等七人見了這等奇景,也都驚得呆了。這乾坤一氣袋是說不得之物,他自己卻也想不出如何會鼓脹成球,更不知張無忌在這布袋中是死是活。

只見圓真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猛力向布袋上刺去,那布袋遇到刀尖時只凹陷入內,卻不穿破。這布袋質料奇妙,非絲非革,乃天地間的一件異物,圓真這柄匕首又非寶刀,連刺數刀,卻那裡奈何得了它?圓真見掌擊刀刺都是無效,心想:「跟這小子糾纏什麼?」飛起一腳,猛力踢出,大布袋骨溜溜的從廳門中直滾出去。

這時那布袋已膨脹成為一個大圓球,在廳門上一撞,立即彈回,疾向圓真衝去。圓真見勢道來得猛烈,雙掌豎起擊出,發力將那大球推開。

只聽得砰的一聲大響,猶似晴天打了個霹靂,布片四下紛飛,乾坤一氣袋已被張無忌的九陽真氣脹破,炸成了碎片。

圓真、楊逍、韋一笑、說不得等人都覺一股炙熱之極的氣流沖向身來,又見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站在當地,滿臉露出迷惘之色。

原來便在這頃刻之間,張無忌所練的九陽神功已然大功告成,水火相濟,龍虎交會。要知大布袋內真氣充沛,等於數十位高手各出真力,同時按摩擠逼他周身數百處穴道,他內內外外的真氣激蕩,身上數十處玄關一一衝破,只覺全身脈絡之中,有如一條條水銀在到處流轉,舒適無比。這等機緣自來無人能遇,而這寶袋一碎,此後也再無人有此巧遇。

圓真眼見這袋中少年神色不定,茫然失措,自己重傷之下,若不抓住這稍縱即逝的良機,一被對方佔先,那就危乎殆哉,當即搶上一步,右手食指伸出,運起「幻陰指」內勁,直點他胸口的「膻中穴」。

張無忌揮掌擋格,這時他神功初成,武術招數卻仍是平庸之極,前時謝遜和父親所教的武功也尚未融會貫通,如何能和圓真這樣的絕頂高手相抗?只一招之間,他手腕上「陽池穴」已被圓真點中,登時機伶伶的打個冷戰,退後了一步。可是他體內充沛欲溢的真氣,便也在這瞬息間傳到了圓真指上。這兩股力道一陰一陽,恰好互克,但張無忌的內力來自九陽神功,遠為渾厚。圓真手指一熱,全身功勁如欲散去,再加上重傷之餘,平時功力已剩不了一成,知道眼前情勢不利,脫身保命要緊,當即轉身便走。

張無忌怒罵:「成昆,你這大惡賊,留下命來!」拔足追出了廳門,只見圓真背影一晃,已進了一道側門。張無忌氣憤填膺,發足急追,這一發勁,砰的一響,額頭在門框上重重的撞了一下。原來他自己尚不知神功練成之後,一舉手、一提足,全比平時多了十餘倍勁力,一大步跨將出去,失了主宰,竟爾撞上門框。

他一摸額頭,隱隱有些疼痛,心想:「怎地這等邪門,這一步跨得這麼遠?」忙從側門中進去,見是一座小廳。他一心一意要為義父復仇,穿過廳堂,便追了下去。

廳後是個院子,院子中花卉暗香浮動,但見西廂房的窗子中透出燈火之光,他縱身而前,推開房門,眼見灰影一閃,圓真掀開一張綉帷,奔了進去。

張無忌跟著掀帷而入,那圓真卻已不知去向。他凝神看時,不由得暗暗驚奇,原來置身所在竟似是一間大戶人家小姐的閨房。靠窗邊是一張梳妝台,台上紅燭高燒,照耀得房中花團錦簇,堂皇富麗,頗不輸於朱九真之家。另一邊是張牙床,床上羅帳低垂,床前還放著一對女子的粉紅繡鞋,顯是有人睡在床中。這閨房只有一道進門,窗戶緊閉,明明見到圓真進房,怎地一剎那間便無影無蹤,竟難道有隱身法不成?又難道他不顧出家人的身份,居然躲入了婦女床中?

正自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揭開羅帳搜敵,忽聽得步聲細碎,有人過來。張無忌閃身躲在西壁的一塊掛毯之後,便有兩人進了房中。張無忌在掛毯後向外張望,見兩個都是少女,一個穿著淡黃綢衫,服飾華貴,另一個少女年紀更小,穿著青布衣衫,是個小鬟,嘶聲道:「小姐,好夜深了,你請安息了罷。」

那小姐反手一記巴掌,出手甚重,打在那小鬟臉上。那小鬟一個踉蹌,倒退了一步。那小姐身子微晃,轉過臉來,張無忌在燭光下看得分明,只見她眼睛大大,眼珠深黑,一張圓臉,正是他萬里迢迢從中原護送來到西域的楊不悔。

此時相隔數年,她身材長得高大了,但神態絲毫不改,尤其嘴角邊使小性兒時時微微撇嘴的模樣,更加分明。只聽她罵道:「你叫我睡,哼,六大派圍攻光明頂,我爹爹和人會商對策,說了一夜,還沒說完,他老人家沒睡,我睡得著么?最好是我爹爹給人害死了,你再害死我,那便是你的天下了。」那小鬟不敢分辯,扶著她坐下。楊不悔道:「快取我劍來!」

那小鬟走到壁前,摘下掛著的一柄長劍。她雙腳之間系著一根細鐵鏈,雙手腕間也鎖著一根鐵鏈,左足跛行,背脊駝成弓形,待她摘了長劍回過身來時,張無忌更是一驚,但見她右目小,左目大,鼻子和嘴角也都扭曲著,形狀極是怕人,心想:「這小姑娘相貌之丑尤在蛛兒之上。蛛兒是因中毒而面目浮腫,總能治癒,這小姑娘卻是天生殘疾。」

楊不悔接過長劍,說道:「敵人隨時可來,我要出去巡查。」那小鬟道:「我跟著小姐,若是遇上敵人,也好多有個照應。」她說話的聲音也是嘶啞難聽,象個粗魯的中年漢子。楊不悔道:「誰要你假好心?」左手一翻,已扣住那小鬟右手脈門。那小鬟登時動彈不得,顫聲道:「小姐,你……你……」

楊不悔冷笑道:「敵人大舉來攻,我父女命在旦夕之間,你這丫頭多半是敵人派到光明頂來卧底的么?我父女豈能受你的折磨?今日先殺了你!」說著長劍翻過,便往那小鬟的頸中刺落。

張無忌自見這小鬟周身殘疾,心下便生憐憫,突見楊不悔挺劍相刺,危急中不及細想,當即飛身而出,手指在劍刃上一彈。楊不悔拿劍不定,叮噹一響,長劍落地。她右手離劍,食中雙指直取張無忌的兩眼,那本來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招「雙龍搶珠」,但她經父親數年調教,使將出來時已頗具威力,張無忌向後躍開,衝口便道:「不悔妹妹,是我!」

楊不悔聽慣了他叫「不悔妹妹」四字,一怔之下,說道:「是無忌哥哥嗎?」她只是認出了「不悔妹妹」這四個字的聲音語調,卻沒認出張無忌的面容。

張無忌心下微感懊悔,但已不能再行抵賴,只得說道:「是我!不悔妹妹,這些年來你可好?」

楊不悔定神一看,見他衣衫破爛,面目污穢,心下怔忡不定,道:「你……你……當真是無忌哥哥么?怎麼……怎麼會到了這裡?」

張無忌道:「是說不得帶我上光明頂來的。那圓真和尚到了這房中之後,突然不見,這裡另有出路么?」楊不悔奇道:「什麼圓真和尚?誰來到這房中?」張無忌急欲追趕圓真,此事說來話長,便道:「你爹爹在廳上受了傷,你快瞧瞧去。」楊不悔吃了一驚,忙道:「我瞧爹爹去。」說著順手一掌,往那小鬟的天靈蓋擊落,出手極重。張無忌驚叫:「使不得!」伸手在她臂上一推,楊不悔這掌便落了空。

楊不悔兩次要殺那小鬟,都受到他干預,厲聲道:「無忌哥哥,你和這丫頭是一路的嗎?」張無忌奇道:「她是你的丫鬟,我剛才初見,怎會和她一路?」楊不悔道:「你既不明內情,那就別多管閑事。這丫頭是我家的大對頭,我爹爹用鐵鏈鎖住她手足,便是防她害我。此刻敵人大舉來襲,這丫頭要乘機報復。」

張無忌見這小鬟楚楚可憐,雖然形相奇特,卻絕不似兇惡之輩,說道:「姑娘,你可有乘機報復之意么?」那小鬟搖了搖頭,道:「決計不會。」張無忌道:「不悔妹妹,你聽,她說是不會的,還是饒了她罷!」

楊不悔道:「好,既然是你講情,啊喲……」身子一側,搖搖晃晃的立足不定。張無忌忙伸手相扶,突然間後腰「懸樞」、「中樞」兩穴上一下劇痛,撲地跌倒。原來楊不悔嫌他礙手礙腳,賺得他近身,以套在中指上的打穴鐵環打了他兩處大穴。她打倒張無忌後,回過右手,便往那小鬟的右太陽穴上擊了下去。

這一下將落未落,楊不悔忽感丹田間一陣火熱,全身麻木,不由自主的放脫了那小鬟的手腕,雙膝一軟,坐在椅中。原來她使勁擊打張無忌的穴道,張無忌神功初成,九陽真氣尚無護體之能,卻已自行反激出來,沖盪楊不悔周身脈絡。

那小鬟拾起地下的長劍,說道:「小姐,你總是疑心我要害你。這時我要殺你,不費吹灰之力,可是我並無此意。」說著將長劍插入劍鞘,還掛壁間。

張無忌站起身來,說道:「你瞧,我沒說錯罷!」他被點中穴道之後,片刻間便以真氣沖解,立即回復行動。

楊不悔眼睜睜的瞧著他,心下大為駭異,這時她手足上麻木已消,心中記掛著父親的安危,站起身來,說道:「我爹爹傷得怎樣?無忌哥哥,你在這裡等我,回頭再見。這些年來你好嗎?我時時記著你……」一面說,一面奔了出去。

張無忌問那小鬟道:「姑娘,那和尚逃到這房裡,卻忽然不見了,你可知此間另有通道么?」那小鬟道:「你當真非追他不可嗎?」張無忌道:「這和尚傷天害理,作下了無數罪孽,我……我……便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他。」

那小鬟抬起頭來,凝視著他臉。張無忌道:「姑娘,要是你知道,求你指點途徑。」那小鬟咬著下唇,微一沉吟,低聲道:「我的性命是你救的,好,我帶你去。」張口吹滅了燭火,拉著張無忌的手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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