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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 第十八回 倚天長劍飛寒芒(2)- 倚天屠龍記

靜玄一聲長笑,說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有什麼殘忍不殘忍的?」張無忌道:「這些人個個輕生重義,慷慨求死,實是鐵錚錚的英雄好漢,怎能說是邪魔外道?」靜玄道:「他們魔教徒眾難道還不是邪魔外道?那個青翼蝠王吸血殺人,害死我師妹師弟,乃是你親眼目睹,這不是妖邪,什麼才是妖邪?」

張無忌道:「那青翼蝠王只殺了二人,你們所殺之人已多了十倍。他用牙齒殺人,尊師用倚天劍殺人,一般的殺,有何善惡之分?」

靜玄大怒,喝道:「好小子,你竟敢將我師父與妖邪相提並論?」呼的一掌,往他面門擊去,張無忌急忙閃身相避。靜玄是峨嵋門下大弟子,武功已頗得師門真傳,這一掌擊他面門,實是虛招,待得張無忌一閃身,立時飛出左腿,一腳踢中他的胸口。

但聽得砰嘭、喀喇兩聲,靜玄左腿早斷,身子向後飛出,摔在數丈之外。原來張無忌胸口中了敵招,體內九陽神功自然而然的發出抗力,他招數之精固遠遠不及靜玄,但九陽神功威力何等厲害,敵招勁力愈大,反擊愈重,靜玄這一腿便如踢在自己身上一般。幸好靜玄沒想傷他性命,這一腿只使了五成力,自己才沒受厲害內傷。

張無忌歉然道:「真對不住!」搶上去欲扶。靜玄怒道:「滾開,滾開!」張無忌道:「是!」只得退開。峨嵋派兩名女弟子忙奔過去扶起了大師姊。

旁觀眾人大都識得靜玄,知道她是滅絕師太座下數一數二的好手,怎地如此不濟,一招之間便給這破衫少年摔出數丈?若說徒負虛名,卻又不然,適才她會斗銳金旗時劍法凌厲,那是人人見到的。難道人不可貌相,這襤褸少年竟具絕世武功?

滅絕師太也是暗暗吃驚:「這少年到底是什麼路道?我擒獲他多日,一直沒留心於他,原來真人不露相,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我便要將靜玄如此震出,也是有所不能,當今之世,只怕唯有張三丰那老道,以百年的內功修為,才有這等能耐。」滅絕師太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雖然不敢小覷了張無忌,卻也無半分畏懼之心,橫著眼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

這時張無忌正忙於替銳金旗的各人止血裹傷,手法熟練之極,伸指點了各人數處穴道,斷臂處血流立時大減。旁觀各人中自有不少療傷點穴的好手,但他所使的手法卻令人人自愧不如,至於他所點的奇穴,更是人所不知。掌旗副使吳勁草道:「多謝小俠仗義,請問高姓大名。」張無忌道:「在下姓曾,名阿牛。」

滅絕師太冷冷的道:「回過身來,小子,接我三劍。」

張無忌道:「對不起,請師太稍等,救人要緊。」直到替最後一個斷臂之人包紮好了傷口,這才回身,抱拳說道:「滅絕師太,我不是你對手,更不想和你老人家動手,只盼你們兩下罷斗,揭開了過去的怨仇。」他說到「兩下罷斗」這四個字之時,辭意十分誠懇。他心中所想到的雙方,正是已去世的父母,一邊是父親武當派的名門正派,一邊是母親天鷹教的邪魔外道。


滅絕師太道:「哈哈,憑你這臭小子一言,便要我們罷斗?你是武林至尊么?」張無忌心念一動,問道:「請問是武林至尊便怎樣?」滅絕師太道:「他便有屠龍刀在手,也得先跟我的倚天劍爭個高下。當真成了武林中的至尊,那時再來發號施令不遲。」峨嵋群弟子聽師父出言譏刺張無忌,都笑了起來。別派中也頗有人附和訕笑。

以張無忌的身份年紀,說出「罷斗」的話來原是大大不配,他聽得各人譏笑,登時面紅耳赤,但忍不住說道:「你為什麼要殺死這許多人?每個人都有父母妻兒,你殺死了他們,他們家中孩兒便要伶仃孤苦,受人欺辱。你老人家是出家人,請大發慈悲罷。」他原本不擅辭令,但想到自己身世,出言便即真摯。這幾句話情辭懇切,眾人聽了都是心中一動。

滅絕師太臉色木然,冷冰冰的道:「好小子,我用得著你來教訓么?你自負內力深厚,在這兒胡吹大氣。好,你接得住我三掌,我便放了這些人走路。」

張無忌道:「我連你徒兒的一掌都躲不開,何況是師太?我不敢跟你比武,只求你慈悲為懷體念上天好生之德。」

吳勁草大聲叫道:「曾相公,不用跟這老賊尼多說。我們寧可個個死在老賊尼的手下,何必要她假作寬大。」

滅絕師太斜眼瞧著張無忌,問道:「你師父是誰?」

張無忌心想:「父親、義父雖都教過我武功,卻都不是我的師父。」說道:「我沒師父。」此言一出,眾人均是大感奇怪,本來心想他在一招之間震跌靜玄,自是高人之徒,各人心中都還存著三分顧忌,那知他竟說沒有師父。武林中人最尊師道,不肯吐露師父姓名,那是常事,但決不敢有師而說無師,他說沒有師父,那便是真的沒有師父了。

滅絕師太不再跟他多言,說道:「接招罷!」右手一伸,隨隨便便的拍了出去。

當此情勢,張無忌不能不接,當下不敢大意,雙掌並推,以兩隻手同時來接她一掌。不料滅絕師太手掌忽低,便象一尾滑溜無比、迅捷無比的小魚一般,從他雙掌下穿過,波的一響,拍在他的胸前。

張無忌一驚之下,護體的九陽神功自然發出,和對方拍來的掌力一擋,就在這兩股巨大的內勁將觸未撞、方遇未接之際,滅絕師太的掌力忽然無影無蹤的消失。張無忌一呆,抬頭看她時,猛的里胸口猶似受了鐵鎚的一擊。他立足不定,向後接連摔了兩個筋斗,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委頓在地,便似一堆軟泥。

滅絕師太的掌力如此忽吞忽吐,閃爍不定,引開敵人的內力,然後再行發力,實是內家武學中精奧之極的修為。旁觀眾人中武功深湛之士識得這一掌的妙處,都忍不住喝采。

蛛兒大急,搶到張無忌身旁,伸手待去相扶,不料腿膝一麻,便又摔倒。原來她雖得張無忌解穴,但血脈未曾行開,眼見他受傷,焦急之下,便即奔出相救,但過得片刻,終於站立不定,叫道:「阿牛哥,你……你……」

張無忌但覺胸口熱血翻湧,搖了搖手,道:「死不了。」慢慢爬起身來。只聽滅絕師太對三名女弟子道:「將一干妖人的右臂全都砍了。」那三名女弟子應道:「是!」挺劍走向銳金旗眾人。張無忌忙道:「你……你說我受得你三掌,就放他們走路,我……我挨過你一掌,還有……還有兩掌。」

滅絕師太擊了他一掌,已試出他的內功正大渾厚,絕非妖邪一路,甚至和自己所學頗有相似之處,又見他雖然袒護魔教教眾,實則不是魔教中人,說道:「少年人別多管閑事,正邪之分,該當清清楚楚。適才這一掌,我只用了三分力道,你知道么?」

張無忌知她以一派掌門之尊,自是不會虛言,她說只用三分力道,那便是真的只用三分,但不論餘下的兩掌如何難挨,總不能顧全自己性命,眼睜睜讓銳金旗人眾受她宰割,便道:「在下自不量力,再受……再受師太兩掌。」

吳勁草大叫道:「曾相公,我們深感你的大德!你英雄仗義,人人感佩。餘下兩掌千萬不可再挨。」

滅絕師太見蛛兒倒在張無忌身旁,嫌她礙手礙腳,左手袍袖一拂,已將她身子捲起,向後擲出。周芷若搶上一步接住,將她輕輕放在地下。蛛兒急道:「周姊姊,你快勸他別再挨那兩掌,你的說話,他會聽的。」周芷若奇道:「他怎會聽我的話?」蛛兒道:「他心中很喜歡你,難道你不知道么?」周芷若滿臉通紅,啐道:「那有此事?」

只聽滅絕師太朗聲道:「你既要硬充英雄好漢,那是自己找死,須怪我不得。」右手一起,風聲獵獵,直襲張無忌胸口。

張無忌這一次不敢伸掌抵擋,身形側過,意欲避開她掌力。滅絕師太右臂斜彎急轉,手掌竟從絕不可能的彎角橫將過來,拍的一聲,已擊中他背心。他身子便如一捆稻草般,在空中平平的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下,動也不動的伏在沙里,似已斃命。滅絕師太這一招手法精妙無比,本來旁觀眾人都會喝采,但各人對張無忌的俠義心腸均已忍不住暗中欽佩,見他慘遇不幸,只有驚呼嘆息,竟沒一人叫好。

蛛兒道:「周姊姊,求求你,快去瞧他傷得重不重。」周芷若一顆心突突跳動,聽蛛兒求得懇切,原想過去瞧瞧,但眾目睽睽之下,以她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如何敢去看視一個青年的傷勢?何況傷他之人正是自己師父,這一過去,雖非公然反叛師門,究是對師父大大不敬,是以跨了一步,卻又縮回。

這時天已大明,陽光燦爛。過了片刻,只見張無忌背脊一動,掙扎著慢慢坐起,但手肘撐高尺許,突然支持不住,一大口鮮血噴出,重新跌下。他昏昏沉沉,只盼一動也不動的躺著,但仍是記著尚有一掌未挨,救不得銳金旗眾人的性命。

他深深吸一口氣,終於硬生生坐起。但見他身子發顫,隨時都能再度跌下,各人屏住了呼吸注視,四周雖有數百人眾,但靜得連一針落地都能聽見。

便在這萬籟俱寂的一剎那間,張無忌突然間記起了九陽真經中的幾句話:「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他在幽谷中誦讀這幾句經文之時,始終不明其中之理,這時候猛地里想起,以滅絕師太之強橫狠惡,自己決非其敵,照著九陽真經中要義,似乎不論敵人如何強猛、如何兇惡,盡可當他是清風拂山、明月映江,雖能加於我身,卻不能有絲毫損傷。然則如何方能不損我身?經文下面說道:「他自狠來他自惡,我自一口真氣足。」他想到此處,心下豁然有悟,盤膝坐下,依照經中所示的法門調息,只覺丹田中暖烘烘地、活潑潑地,真氣流動,頃刻間便遍於四肢百骸。那九陽神功的大威力,這時方才顯現出來。他外傷雖重,嘔血成升,但內力真氣,竟是半點也沒損耗。

滅絕師太見他運氣療傷,心下也不禁暗自訝異,這少年果是有非常之能。她打張無忌的第一掌乃是「飄雪穿雲掌」中的一招,第二掌更加厲害,是「截手九式」的第三式,這都是峨嵋派掌法中精華所在。第一掌她只出三分力,第二掌將力道加到七分,料想便算不能將他一掌斃命於當場,至少也要叫他筋斷骨折,全身萎癱,再也動彈不得。那知他俯伏半晌,便又坐起,實是大出她意料之外。依照武林中的比武慣例,滅絕師太原可不必等候他運息療傷,但她自重身份,自不會在此時乘人之危,對一個後輩動手。

丁敏君大聲大叫道:「喂,姓曾的,你若是不敢再接我師父第三掌,乘早給我滾得遠遠的。你在這兒養一輩子傷,我們也在這兒等你一輩子呢?」周芷若細聲細氣的道:「丁師姊,讓他多休息一會,那也礙不了事。」丁敏君怒道:「你……你也來袒護外人,是不是瞧著這小子……」她本來想說:「瞧著這小子英俊,對他有了意思啦。」但立即想到有各大門派不少知名之士在旁,這些粗俗的言語可不能出口,因此一句話沒說完,便即住口。但她言下之意,旁人怎不明白?下面半句話雖然沒說,還是和說出口一般無異。

周芷若又羞又急,氣得臉都白了,卻不分辯,淡淡的道:「小妹只是顧念本門和師尊的威名,盼望別讓旁人說一句閑話。」丁敏君愕然道:「什麼閑話?」

周芷若道:「本門武功天下揚名,師父更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前輩高人,自不會跟這種後生小子一般見識。只不過見他大膽狂妄,這才出手教訓於他,難道真的會要了他的性命不成?本門俠義之名已垂之百年,師尊仁俠寬厚,誰不欽仰?這年輕人螢燭之光,如何能與日月爭輝?便讓他再去練一百年,也不能是咱們師尊的對手,多養一會兒傷,又算得什麼?」這一番話說得人人暗中點頭。滅絕師太心下更喜,覺得這個小徒兒識得大體,在各派的高手之前替本門增添光采。

張無忌體內真氣一加流轉,登時精神煥發,把周芷若的話句句聽在耳里,知道她是在極力回護自己,又以言語先行扣住,使滅絕師太不便對自己痛下殺手,不由得心中感激,站起身來,說道:「師太,晚輩捨命陪君子,再挨你一掌。」

滅絕師太見他只這麼盤膝一坐,立時便精神奕奕,暗道:「這小子的內力如此渾厚,當真邪門。」說道:「你只管出手擊我,誰叫你挨打不還手?」張無忌道:「晚輩這點兒粗陋功夫,連師太的衣角也碰不到半分,說什麼還手?」滅絕師太道:「你既有自知之明,那便乘早走開。少年人有這等骨氣,也算難得。滅絕師太掌下素不饒人,今日對你破一破例。」

張無忌躬身道:「多謝前輩。這些銳金旗的大哥們你也都饒了么?」滅絕師太的長眉斜斜垂下,冷笑道:「我的法名叫作什麼?」張無忌道:「前輩的尊名是上『滅』下『絕』。」滅絕師太道:「你知道就好了。妖魔邪徒,我是要滅之絕之,決不留情。難道『滅絕』兩字,是白叫的么?」張無忌道:「既然如此,請前輩發第三掌。」

滅絕師太斜眼相睨,似這般頑強的少年,一生之中確是從未見過,她素來心冷,但突然間起了愛才之念,心想:「我第三掌一出,他非死不可。這人究非妖邪一流,年紀輕輕的如此送命,不免有些可惜!」微一沉吟,心意已決,第三掌要打在他丹田的要穴之上,運內力震蕩他的丹田,使他立時閉氣暈厥,待誅盡魔教銳金旗的妖人之後,再將他救醒。

她左袖一拂,第三掌正要擊出,忽聽得一人叫道:「滅絕師太,掌下留人!」這八個字的聲音有如針尖一般的鑽入各人耳中,人人覺得極下舒服。

只見西北角上一個白衫男子手搖摺扇,穿過人叢,走將過來,行路足下塵沙不起,便如是在水面飄浮一般。這人白衫的左襟上綉著一隻小小黑鷹,雙翅展開。眾人一看,便知他是天鷹教中的高手人物。原來天鷹教教眾的法服和明教一般,也是白袍,只是明教教袍上綉一個紅色火焰,天鷹教則綉一頭黑鷹。

那人走到離滅絕師太三丈開外,拱手笑道:「師太請了,這第三掌嘛,便由區區代領如何?」滅絕師太道:「你是誰?」那人道:「在下姓殷,草字野王。」

他「殷野王」三字一出口,旁觀眾人登時起了哄。殷野王的名聲,這二十年來在江湖上著實響亮,武林中人多說他武功之高,與他父親白眉鷹王殷天正實已差不了多少,他是天鷹教天微堂堂主,權位僅次於教主。

滅絕師太見這人不過四十來歲年紀,但一雙眼睛猶如冷電,精光四射,氣勢懾人,倒也不能小覷了他,何況平時也頗聽到他的名頭,當下冷冷的道:「這小子是你什麼人,要你代接我這一掌?」

張無忌心中只叫:「他是我舅舅,是我舅舅。難道他認出我來了?」

殷野王哈哈一笑,道:「我跟他素不相識,只是見他年紀輕輕,骨頭倒硬,頗不象武林中那些假仁假義、沽名釣譽之徒。心中一喜,便想領教一下師太的功力如何?」最後一句話說得頗不客氣,意下似乎全沒將滅絕師太放在眼裡。

滅絕師太也並不動怒,對張無忌道:「小子,你倘若還想多活幾年,這時候便走,還來得及。」張無忌道:「晚輩不敢貪生忘義。」滅絕師太點了點頭,向殷野王道:「這小子還欠我一掌。咱們的帳一筆歸一筆,回頭不教閣下失望便是。」

殷野王嘿嘿一笑,說道:「滅絕師太,你有本事便打死這個少年。這少年若是活不成了,我教你們人人死無葬身之地。」一說完,立時飄身而退,穿過人叢,喝道:「現身!」

突然之間,沙中湧出無數人頭,每人身前支著一塊盾牌,各持強弓,一排排的利箭對著眾人。原來天鷹教教眾在沙中挖掘地道,早將各派人眾團團圍住了。

眾人全神注視滅絕師太和張無忌對掌,毫沒分心,便是宋青書等有識之士,也只防備天鷹教教眾突然奔前衝擊,那料得他們乘著沙土鬆軟,竟然挖掘地道,冷不防佔盡了周遭有利的地形。這麼一來,人人臉上變色,眼見利箭上的箭頭在日光下發出暗藍光芒,顯是喂有劇毒。只消殷野王一聲令下,各派除了武功最強的數人之外,其餘的只怕都要性命難保。當地五派之中,論到資望年歲,均以滅絕師太為長,各人一齊望著她,聽她號令。

滅絕師太的性子最是執拗不過,雖然眼見情勢惡劣,竟是絲毫不為所動,對張無忌道:「小子,你只好怨自己命苦。」突然間全身骨骼中發出劈劈啪啪的輕微爆裂之聲,炒豆般的響聲未絕,右掌已向張無忌胸口擊去。

這一掌乃是峨嵋的絕學,叫做「佛光普照」。任何掌法劍法總是連綿成套,多則數百招,最少也有三五式,但不論三式或是五式,定然每一式中再藏變化,一式抵得數招乃至十餘招。可是這「佛光普照」的掌法便只一招,而且這一招也無其它變化,一招拍出,擊向敵人胸口也好,背心也好,肩頭也好,面門也好,招式平平淡淡,一成不變,其威力之生,全在於以峨嵋派九陽功作為根基。一掌既出,敵人擋無可擋,避無可避。當今峨嵋派中,除了滅絕師太一人之外,再無第二人會使。她本來只想擊中張無忌的丹田,將他擊暈便罷,但殷野王出來一加威嚇之後,她再手下留情,那便不是寬大,而是貪生怕死、向敵人屈膝投降了。因此這一招乃是使上了全力,絲毫不留餘地。

張無忌見她手掌擊出,骨骼先響,也知這一掌非同小可,自己生死存亡,便決於這頃刻之間,那敢有些微怠忽?在這一瞬之間,只是記著「他自狠來他自惡,我只一口真氣足」這兩名經文,絕不想去如何出招低御,但把一股真氣匯聚胸腹。

猛聽得砰然一聲大響,滅絕師太一掌已打中在他胸口。

旁觀眾人齊聲驚呼,只道張無忌定然全身骨骼粉碎,說不定竟被這排山倒海般的一擊將身子打成了兩截。那知一掌過去,張無忌臉露訝色,竟好端端的站著,滅絕師太卻是臉如死灰,手掌微微發抖。

原來適才滅絕師太這一招「佛光普照」純以峨嵋九陽功為基,偏生張無忌練的正是九陽神功。峨嵋九陽功乃當年郭襄聽覺遠背誦九陽真經後記得若干片段而化成,和原本的九陽神功相較,威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但兩門內功威力有大小,本質卻是一致,峨嵋九陽功一遇到九陽神功,猶如江河入海,又如水乳交融,登時無影無蹤。滅絕師太擊他的第一掌是「飄雪穿雲掌」,第二掌是「截手九式」,均非九陽神功所屬,是以擊在張無忌身上,卻能使他受傷嘔血。

這中間的道理,當時卻無一人能理會得,張無忌固然茫無所知,滅絕師太雖見識廣博,也只道這小子內功深湛、自己傷他不得而已。是以圈子內外的數百人,除了滅絕師太自己,個個均以為她手下留情,有的以為她愛惜張無忌的骨氣,有的以為她顧全大體,不願五派在天鷹教的毒箭下傷亡慘重,更有的以為她膽小害怕,屈服於殷野王的威嚇之下。

張無忌躬身一揖,說道:「多謝前輩掌底留情。」滅絕師太哼了一聲,大是尷尬,若說上前再打,自己明明說過只擊他三掌,倘若就此作罷,那更是向天鷹教屈服的奇恥大辱。

便在她這微一遲疑之間,殷野王哈哈大笑,說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滅絕師太不愧為當世高人。」喝令:「撤去弓箭!」眾教徒陡然間翻翻滾滾的退了開去,一排盾牌,一排弓箭,排列得極是整齊,看來這殷野王以兵法部勒教眾,進退攻拒之際,頗具陣法。

滅絕師太臉上無光,卻又如何能向眾人分辯,說自己這一掌並非手下留情?各人明明見到她輕輕兩掌,便將張無忌打得重傷,但給殷野王一嚇之後,第三掌竟徒具威勢,一點力道也沒使上。她便竭力申辯,各人也不會相信,何況她向來高傲慣了的,豈肯去求人相信?當下狠狠的向張無忌瞪了一眼,朗聲道:「殷野王,你要考較我掌力,這就請過來。」

殷野王拱手道:「今日承師太之情,不敢再行得罪,咱們後會有期。」

滅絕師太左手一揮,不再言語,領了眾弟子向西奔去。崑崙、華山、崆峒各派人眾,以及殷梨亭、宋青書等跟隨而去。

蛛兒雙足尚自行走不得,急道:「阿牛哥,快帶我走。」

張無忌卻很想和殷野王說幾句話,道:「等一會兒。」迎著向殷野王走了過去,說道:「前輩援手大德,晚輩決不敢忘。」

殷野王拉著他的手,向他打量了一會,問道:「你姓曾?」

張無忌真想撲在他懷裡,叫出聲來:「舅舅,舅舅!」但終於強行忍住,雙眼卻不自禁的紅了。有道是:「見舅如見娘」,他父母雙亡,殷野王是他十年多來第一次見到的親人,如何不教他心情激動?

殷野王見他眼色中顯得對自己十分親近,只道他感激自己救他性命,也不放在心上,眼光轉到躺在地下的蛛兒,淡淡一笑,說道:「阿離,你好啊!」

蛛兒抬起頭來,眼光中充滿了怨毒,隨即低頭,過了一會,叫道:「爹!」

這個「爹」字一出口,張無忌大吃一驚,但心中念頭迅速轉動,頃刻間明白了許多事情:「原來蛛兒是舅舅的女兒,那麼便是我的表妹了。她殺了二娘,累死了自己母親,又說爹爹一見到便要殺她……哦,她使『千蛛萬毒手』戳傷殷無祿,想來這個家人跟著主人,也對她母女不好。殷無福、殷無壽雖然心中痛恨,卻不能跟她動手,是以說了一句『原來是三小姐』便抱了殷無祿而去。」他回頭瞧著蛛兒時,忽又想到:「怪不得我總覺得她舉動象我媽媽,原來她和我有血肉之親,我媽是她的嫡親姑母。」

只聽殷野王冷笑道:「你還知道叫我一聲爹,哼,我只道你跟了金花婆婆,便將天鷹教不瞧在眼裡了。沒出息的東西,跟你媽一模一樣,練什麼『千蛛萬毒手』,哼,你找面鏡子自己瞧瞧,成什麼樣子,我姓殷的家中有你這樣的醜八怪?」

蛛兒本來嚇得全身發顫,突然間轉過頭來,凝視著父親的臉,朗聲道:「爹,你不提從前的事,我也不提。你既要說,我倒要問你,媽好好的嫁了你,你為什麼又要另娶二娘?」

殷野王道:「這……這……死丫頭,男子漢大丈夫,那一個沒有三妻四妾?你懺逆不孝,今日狡辯也是無用。什麼金花婆婆、銀葉先生,天鷹教也沒放在眼裡。」回手一揮,對殷無福、殷無壽兩人道:「帶了這丫頭走。」

張無忌雙手一攔,道:「且慢!殷……殷前輩,你要拿她怎樣?」殷野王道:「這丫頭是我的親生逆女,她害死庶母,累死母親,如此禽獸不如之人,怎能留於世間?」

張無忌道:「那時殷姑娘年幼,見母親受人欺辱,一時不忿,做錯了事,還望前輩念在父女之情,從輕責罰。」

殷野王仰天大笑,說道:「好小子,你究竟是那一號的人物,什麼閑事都管,連我殷家的家事也要插手?你是『武林至尊』不是?」

張無忌心下激動,真想便說:「我是你外甥,可不是外人。」但終究忍住了。

殷野王笑道:「小子,你今天的性命是撿來的,再這般多管江湖上的閑事,再有十條小命,也不夠賠。」說著左手一擺。殷無福、殷無壽二人上前架起蛛兒,拉到殷野王身後。

張無忌知道蛛兒這一落入她父親手中,性命多半無幸,情急之下,衝上去便要搶人。殷野王眉頭一皺,左手陡地伸出,抓住他胸口輕輕往外一揮。張無忌身不由主,便如騰雲駕霧般的直摔出去,砰的一聲,重重摔在黃沙之中。他有九陽神功護體,自是不致受傷,但身陷沙內,眼耳口鼻之中塞滿了沙子,難受之極。他不肯干休,爬起來又搶上去。

殷野王冷笑道:「小子,第一下我手下留情,再來可不客氣了。」張無忌懇求道:「她……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啊,她小的時候你抱過她,親過她,你饒了她罷。」

殷野王心念一動,回頭瞧了蛛兒一眼,但見到她浮腫的臉,不由得厭惡之情大增,喝道:「走開!」張無忌反而走上一步,便想搶人。蛛兒叫道:「阿牛哥,你別理我,我永遠記得你待我的好處。你快走開,你打不過我爹爹的。」

便在這時,黃沙中突然間鑽出一個青袍人來,雙手一長,已抓住殷無福、殷無壽兩人的後領,跟著並臂一合,兩人額頭對額頭猛撞一下,登時暈去。那人抱起蛛兒,疾馳而去。

殷野王怒喝:「韋蝠王,你也來多管閑事?」

青翼蝠王韋一笑縱聲長笑,抱著蛛兒向前急馳,他名叫「一笑」,這笑聲卻是連綿不絕,何止百笑千笑?殷野王和張無忌一齊發足急追。

這一次韋一笑不再大兜圈子,徑向西南方飄行。這人身法之快,實是匪夷所思。殷野王內力深厚,輕功了得,張無忌體內真氣流轉,更是越奔越快,但韋一笑快得更加厲害。眼見初時和他相距數丈,到後來變成十餘丈、二十餘丈、三十餘丈……終於人影不見。

殷野王怒極而笑,見張無忌始終和自己並肩疾奔,半步也沒落後,心下暗自驚異,這時明知已無法追上韋一笑,卻要考一考這少年的腳力,足底加勁,身子如箭離弦,激射而出,卻見他不即不離,仍是和自己並肩而行,忽聽他說道:「殷前輩,這青翼蝠王奔跑雖快,未必長力也夠,咱們跟他死纏到底。」

殷野王吃了一驚,立時停步,自忖:「我施展如此輕功,已是竭盡平生之力,別說開口說話,便是換錯了一口氣也是不成。這小子隨口說話,居然足下絲毫不慢,那是什麼功夫?」他陡然間停步,張無忌一竄已在數丈之外,忙轉身回頭,退回到殷野王身旁,聽他示下。

殷野王道:「曾兄弟,你師父是誰?」張無忌忙道:「不,不!你千萬不能叫我兄弟,我是你晚輩,你老人家叫我『阿牛』便了。我沒師父。」殷野王心念一動:「這小子的武功如此怪異,留著大是禍胎,不如出其不意,一掌打死了他。」

便在此時,忽聽得幾下極尖銳的海螺聲遠遠傳來,正是天鷹教有警的訊號。殷野王眉頭一皺,心想:「定是洪水、烈火各旗怪我不救銳金旗,又起了亂子。倘若一掌打不死這小子,這時候卻沒有功夫跟他纏鬥。不如借刀殺人,讓他去送命在韋一笑手裡。」便道:「天鷹教遇上了敵人,我須得趕回應付,你獨自去找韋一笑罷。這人兇惡陰險,待得遇上了,你須先下手為強。」

張無忌道:「我本領低微,怎打得過他?你們有什麼敵人來攻?」殷野王側耳聽了一下號角,道:「果然是明教的洪水、烈火、厚土三旗都到了。」張無忌道:「大家都是明教一脈,又何必自相殘殺?」

殷野王臉一沉,道:「小孩子懂得什麼?又來多管閑事!」轉身向來路奔回。

張無忌心想:「蛛兒落入了大惡魔韋一笑手中,倘若給他在咽喉上咬了一口,吸起血來,那裡還有命在?」想到此處,更是著急,當即吸一口真氣,發足便奔。好在韋一笑輕功雖佳,手上抱了一個人後,總不能踏沙無痕,沙漠之中還是留下了一條足跡。張無忌打定主意:「他休息,我不休息,他睡覺,我不睡覺,奔跑三日三夜,好歹也追上了他。」

可是在烈日之下,黃沙之中,奔跑三日三夜當真是談何容易,他奔到傍晚,已是口乾唇燥,全身汗如雨下。但說也奇怪,腳下卻毫不疲累,積蓄了數年的九陽神功一點一滴的發揮出來,越是使力,越是精神奕奕。

他在一處泉水中飽飽的喝了一肚水,足不停步,循著韋一笑的足印奔跑。

奔到半夜,眼見月在中天,張無忌忽地恐懼起來,只怕突然之間,蛛兒被吸幹了血的屍體在眼前出現。就在這時,隱隱聽得身後似有足步之聲,他回頭一看,卻沒有人。他不敢耽擱,發足又跑,但背後的腳步聲立時跟著出現。

他心中大奇,回頭再看,仍是無人,仔細一看,沙漠中明明有三道足跡,一道是韋一笑的,一道是自己的,另一道卻是誰的?再回過頭來,身前只韋一笑的一道足跡。那麼有人在跟蹤自己,定然無疑的了,怎麼總是瞧不見他,難道這人有隱身術不成?

他滿腹疑團,拔足又跑,身後的足步聲又即響起。

張無忌叫道:「是誰?」身後一個聲音道:「是誰?」張無忌大吃一驚,喝道:「你是人是鬼?」那聲音也道:「你是人是鬼?」

張無忌急速轉過身來,這一次看到了身後那人留在地下的一點影子,才知是個身法奇快之人躲在自己背後,叫道:「你跟著我幹麼?」那人道:「我跟著你幹麼?」張無忌笑道:「我怎麼知道?這才問你啊。」那人道:「我怎麼知道?這才問你啊。」

張無忌見這人似乎並無多大惡意,否則他在自己身後跟了這麼久,隨便什麼時候一出手,都能致自己死命,便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人道:「說不得。」張無忌道:「為什麼說不得?」那人道:「說不得就是說不得,還有什麼道理好講。你叫什麼名字?」張無忌道:「我……我叫曾阿牛。」那人道:「你半夜三更的狂奔亂跑,在幹什麼?」

張無忌知道這是一位身懷絕技的異人,便道:「我一個朋友給青翼蝠王捉了去,我要去救回來。」那人道:「你救不回來的。」張無忌道:「為什麼?」那人道:「青翼蝠王的武功比你強,你打他不過。」張無忌道:「打他不過也要打。」

那人道:「很好,有志氣。你朋友是個姑娘么?」張無忌道:「是的,你怎知道?」那人道:「要不是姑娘,少年人怎會甘心拚命。很美罷?」張無忌道:「丑得很!」那人道:「你自己呢,丑不醜?」張無忌道:「你到我面前,就看到了。」那人道:「我不要看,那姑娘會武功么?」張無忌道:「會的,是天鷹教殷野王前輩的女兒,曾跟靈蛇島金花婆婆學武。」那人道:「不用追了,韋一笑捉到了她,一定不肯放。」張無忌道:「為什麼?」

那人哼了一聲,道:「你是個傻瓜,不會用腦子。殷野王是殷天正的什麼人?」張無忌道:「他們兩位是父子之親。」那人道:「白眉鷹王和青翼蝠王的武功誰高?」張無忌道:「我不知道。請問前輩,是誰高啊?」那人道:「各有所長。兩人誰的勢力大些?」張無忌道:「鷹王是天鷹教教主,想必勢力大些。」那人道:「不錯。因此韋一笑捉了殷天正的孫女,那是奇貨可居,不肯就還的,他想要挾殷天正就範。」

張無忌搖頭道:「只怕做不到,殷野王前輩一心一意想殺了他自己的女兒。」那人奇道:「為什麼啊?」張無忌於是將蛛兒殺死父親愛妾、累死親母之事簡略說了。

那人聽完後,嘖嘖贊道:「了不起,了不起,當真是美質良材。」張無忌奇道:「什麼美質良材?」那人道:「小小年紀,就會殺死庶母、害死親母,再加上靈蛇島金花婆婆的一番調教,當真是我見猶憐。韋一笑要收她作個徒兒。」張無忌吃了一驚,問道:「你怎知道?」那人道:「韋一笑是我好朋友,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性。」

張無忌一呆之下,大叫一聲:「糟糕!」發足便奔。那人仍是緊緊的跟在他背後。

張無忌一面奔跑,一面問道:「你為什麼跟著我?」那人道:「我好奇心起,要瞧瞧熱鬧。你還追韋一笑幹麼?」張無忌怒道:「蛛兒已經有些邪氣,我決不許她再拜韋一笑為師。倘若她也學成一個吸飲人血的惡魔,那怎生是好?」

那人道:「你很歡喜蛛兒么為什麼這般關心?」張無忌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歡不歡喜她,不過她……她有點兒象我媽媽。」那人道:「嗯,原來你媽媽也是個醜八怪,想來你也好看不了。」張無忌急道:「我媽媽很好看的,你別胡說八道。」

那人道:「可惜,可惜!」張無忌道:「可惜什麼?」那人道:「你這少年有肝膽,有血性,著實不錯,可惜轉眼便是一具給吸幹了鮮血的殭屍。」

張無忌心念一動:「他的話確也不錯,我就算追上了韋一笑,又怎能救得蛛兒,也不過是白白饒上自己的性命而已。」說道:「前輩,你幫助我,成不成?」那人道:「不成。一來韋一笑是我好朋友,二來我也打不過他。」

張無忌道:「韋一笑既是你好朋友,你怎地不勸勸他?」那人長嘆一聲,道:「勸有什麼用?韋一笑自己又不想吸飲人血,他是迫不得已,實是痛苦難當。」張無忌奇道:「迫不得已?那有此事?」那人道:「韋一笑練內功時走火,自此每次激引內力,必須飲一次人血,否則全身寒戰,立時凍死。」張無忌沉吟道:「那是三陰脈絡受損么?」

那人奇道:「咦,你怎知道?」張無忌道:「我只是猜測,不知對不對。」那人道:「我曾三入長白山,想替他找一頭火蟾,治療此病,但三次都是徒勞無功。第一次還見到了火蟾,差著兩丈沒捉到,第二次第三次連火蟾的影子也沒見到。待眼前的難關過了之後,我總還得再去一次。」張無忌道:「我同你一起去,好不好?」那人道:「嗯,你內力倒夠,就是輕功太差,簡直沒半點火候,到那時再說罷。喂,我問你,幹麼你要去幫忙捉火蟾?」

張無忌道:「倘若捉到了,不但治好韋一笑的病,也救了很多人,那時候他不用再吸人血了。啊,前輩,他奔跑了這麼久,激引內力,是不是迫不得已,只好吸蛛兒的血呢?」

那人一呆,說道:「這倒說不定。他雖想收蛛兒為徒,但是打起寒戰來,自己血液要凝結成冰,那時候啊,只怕便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張無忌越想越怕,捨命狂奔。那人忽道:「咦,你後面是什麼?」張無忌回過頭來想看,突然間眼前一黑,全身已被一隻極大的套子套住,跟著身子懸空,似乎是處身在一隻布袋之中,被那人提了起來。他忙伸手去撕布袋,豈知那袋子非綢非革,堅韌異常,摸上去布紋宛然,顯是粗布所制,但撕上去卻紋絲不動。

那人提起袋子往地下一擲,哈哈大笑,說道:「你能鑽出我的布袋,算你本事。」張無忌運起內力,雙手往外猛推,但那袋子軟軟的絕不受力。他提起右腳,用力一腳踢出,波的一聲悶響,那袋子微微向外一凸,不論他如何拉推扯撕,翻滾頂撞,這隻布袋總是死樣活氣的不受力道。那人笑道:「你服了么?」張無忌道:「服了!」

那人啪的一下,隔著袋子在他屁股上打了一記,笑道:「小子,乖乖的在我乾坤一氣袋中別動,我帶你到一個好地方去。你開口說一句話,給人知覺了,我可救不得你。」張無忌道:「你帶我到那裡去?」那人笑道:「你已落入我乾坤一氣袋中,我要取你小命,你逃得了么?你只要不動不作聲,總有你的好處。」張無忌一想這話倒也不錯,當下便不掙扎。

那人道:「你能鑽入我的布袋,是你的福緣。」提起布袋往肩頭上一掮,拔足便奔。

張無忌道:「蛛兒怎麼辦啊?」那人道:「我怎知道?你再羅唆一聲,我把你從布袋裡抖了出來。」張無忌心想:「你把我抖出來,正是求之不得。」嘴裡卻不敢答話,只覺那人腳下迅速之極。

那人走了幾個時辰,張無忌在布袋中覺得漸漸熱了起來,知道已是白天,太陽曬在袋上,過了一會,只覺那人越走越高,似在上山。這一上山,又走了兩個多時辰,張無忌這時身上已頗有寒意,心想:「多半是到了極高的山上,峰頂積雪,因此這麼冷。」突然之間,身子飛了起來,他大吃一驚,忍不住叫出聲來。

他叫聲未絕,只覺身子一頓,那人已然著地,張無忌這才明白,原來適才那人是帶了自己縱躍一下,心想身處之地多半是極高山峰上的危崖絕壁,那人背負了自己如此跳躍,山岩積了冰雪,甚是滑溜,倘若一個失足,豈不是兩人都一齊粉身碎骨?心中剛想到此處,那人又已躍起。這人不斷的跳躍,忽高忽低,忽近忽遠,張無忌雖在布袋之中,見不到半點光亮,也猜想得到當地的地勢必定險峻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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