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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 第十九回 雖萬千人吾往矣(1)- 天龍八部

喬峰運功良久,忽聽得西北角上高處傳來閣閣兩聲輕響,知有武林中人在屋頂行走,跟著東南角上也是這麼兩響。聽到西北角上的響聲時,喬峰尚不以為意,但如此兩下湊合,多半是沖著自己而來。他低聲向阿朱道:「我出去一會,即刻就回來,你別怕。」阿朱點了點頭。喬峰也不吹滅燭火,房門本是半掩,他側身挨了出去,繞到後院窗外,貼牆而立。

只聽得客店靠東一間上房中有人說道:「是向八爺么?請下來吧。」西北角上那人笑道:「關西祁老六也到了。」房內那人道:「好極,好極!一塊兒請進。」屋頂兩人先後躍下,走進了房中。

喬峰心道:「關西祁老六人稱『快刀祁六』,是關西聞名的好漢。那向八爺想必是湘東的向望海,聽說此人仗義疏財,武功了得。這兩人不是奸險之輩,跟我素無糾葛,決不是沖著我來,倒是瞎疑心了。房中那人說話有些耳熟,卻是誰人?」

只聽向望海道:「『閻王敵』薛神醫突然大撒英雄帖,遍激江湖同道,勢頭又是這般緊迫,說什麼『英豪見帖,便請駕臨』。鮑大哥,你可知為了何事?」

喬峰聽到「閻王敵薛神醫」六個字,登時驚喜交集:「薛神醫是在附近么?我只道他遠在甘州。若在近處,阿朱這小丫頭可有救了。」

他早聽說薛神醫是當世醫中第一聖手,只因「神醫」兩字太出名,連他本來的名字大家也都不知道了。江湖上的傳說更加誇大,說他連死人也醫得活,至於活人,不論受了多麼重的傷,生了多麼重的病,他總有法子能治,因此陰曹地府的閻羅王也大為頭痛,派了無常小鬼去拘人,往往給薛神醫從旁阻撓,攔路奪人。這薛神醫不但醫道如神,武功也頗了得。他愛和江湖上的朋友結交,給人治了病,往往向對方請教一兩招武功。對方感他活命之恩,傳授時自然決不藏私,教他的都是自己最得意的功夫。

只聽得快刀祁六問道:「鮑老闆,這幾天做了什麼好買賣啊?」喬峰心道:「怪道房中那人的聲音聽來耳熟,原來是『沒本錢』鮑千靈。此人劫富濟窮,頗有俠名,當年我就任丐幫幫主,他也曾參與典禮。」

他既知房中是向望海、祁六、鮑千靈三人,便不想聽人隱私,尋思:「明日一早去拜房鮑千靈,向他探問薛神醫的落腳之地。」正要回房,忽聽得鮑千靈嘆了口氣,說道:「唉,這幾天心境挺壞,提不起做買賣興緻,今天聽到他殺父、殺母、殺師的惡行,更是氣憤。」 說著伸掌在桌上重重擊了一下。

喬峰聽到「殺父、殺母、殺師」這幾個字,心中一凜:「他是在說我。」

向望海道:「喬峰這廝一向名頭很大,假仁假義,倒給他騙了不少人,哪想得到竟會幹出這樣滔天的罪行來。」鮑千靈道:「當年他出任丐幫幫主,我和他也有過一面之緣。這人過去的為人,我一向是十佩服的。聽趙老三說他是契丹夷種,我還力斥其非,和趙老三為此吵得面紅耳赤,差些兒動手打上一架。唉,夷狄之人,果然與禽獸無異,他隱瞞得一時,到得後來,終於凶性大發。」祁六道:「沒想到他居然出身少林,玄苦大師是他的師父。」鮑千靈道:「此事本來極為隱秘,連少林派中也極少人知。但喬峰既殺了他師父,少林派可也瞞不住了。這姓喬的惡賊只道殺了他父母和師父,便能隱瞞他的出身來歷,跟人家來個抵死不認,沒料到弄巧成拙,罪孽越來越大。」


喬峰站在門外,聽到鮑千靈如此估量自己的心事,尋思:「『沒本錢』鮑千靈跟我算得上是有點交情的,此人決非信口雌黃之輩,連他都如此說,旁人自是更加說得不堪之極了。唉,喬某遭此不白奇冤,又何必費神去求洗刷?從此隱姓埋名,十餘年後,叫江湖上的朋友都忘了有我這樣一號人物,也就是了。」霎時之間,不由得萬念俱灰。

卻聽得向望海道:「依兄弟猜想,薛神醫大撒英雄帖,就是為了商議如何對付喬峰。這位『閻王敵』嫉惡如仇,又聽說他跟少林寺的玄難、玄寂兩位大師交情著實不淺。」鮑千靈說道:「不錯,我想江湖上近來除了喬峰行惡之外,也沒別的什麼大事。向兄、祁兄,來來來,咱們幹上幾斤白酒,今夜來個抵足長談。」

喬峰心想,他們就是說到明朝天亮,也不過是將我加油添醬的臭罵一夜而已,當下不願再聽,回到阿朱房中。

阿朱見他臉色慘白,神氣極是難看,問道:「喬大爺,你遇上了敵人嗎?」心下擔憂,但他受了內傷。喬峰搖了搖頭。阿朱仍不放心,問道:「你沒受傷,是不是?」

喬峰自踏入江湖以來,只有為友所敬、為敵所懼,哪有像這幾日中如此受人輕賤卑視,他聽阿朱這般詢問,不由得傲心登起,大聲道:「沒有。那些無知小人對我喬某造謠誣衊,倒是不難,要出手傷我,未必有這麼容易。」突然之間,將心一橫,激發了英雄氣概,說道:「阿朱,明日我去給你找一個天下最好的大夫治傷,你放心安睡吧。」

阿朱瞧著他這副睥睨傲視的神態,心中又是敬仰,又是害怕,只覺眼前這人和慕容公子全然不同,可是又有很多地方相同,兩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都是又驕傲、又神氣。但喬峰粗獷慕邁,像一頭雄獅,慕容公子卻溫文瀟洒,像一隻鳳凰。

喬峰心意已決,更無掛慮,坐在椅上便睡著了。

阿朱見黯淡的燈光照在他臉上,過了一會,聽得他發出輕輕劓聲,臉上的肌肉忽然微微扭動,咬著牙齒,方方的面頰兩旁肌肉凸了出來。阿朱忽起憐憫之意,只覺得眼前這個粗壯的漢子心中很苦,比自己實是不幸得多。

次日清晨,喬峰以內力替阿朱接續真氣,付了店帳,命店伴去雇了一輛騾車。他扶著阿朱坐入車中,然後走到鮑千靈的房外,大聲道:「鮑兄,小弟喬峰拜見。」

鮑千靈和向望海、祁六三人罵了喬峰半夜,倦極而眠,這時候還沒起身,忽聽得喬峰呼叫,都是大吃一驚,齊從炕上跳了下來,抽刀的抽刀,拔劍的拔劍,摸鞭的摸鞭。三人兵刃一入手,登時呆了,只見自己兵刃上貼著一張小小白紙,寫著「喬峰拜上」四個小字。三人互望了幾眼,心下駭然,知道昨晚睡夢之中,已給喬峰做下了手腳,他若要取三人性命,當真易如反掌。其中鮑千靈更是慚愧,他外號叫做「沒本錢」,日走千家,夜闖百戶,飛檐走壁,取人錢財,最是他的拿手本領,不料夜中著了喬峰的道兒,直到此刻方始知覺。

鮑千靈將軟鞭纏還腰間,心知喬峰若有傷人之意,昨晚便已下手,當即搶到門口,說道:「鮑千靈的項上人頭,喬兄何時要取,隨時來拿便是。鮑某專做沒本錢生意,全副家當蝕在喬兄手上,也沒什麼。閣下連父親、母親、師父都殺,對鮑某這般泛泛之交,下手何必容情?」他一見到軟鞭上的字條,便已打定了主意,知道今日之事兇險無比,索性跟他強橫到底,真的無法逃生,也只好將一條性命送在他手中了。

喬峰抱拳道:「當日山東青州府一別,忽忽數年,鮑兄風采如昔,可喜可賀。」鮑千靈哈哈一笑,說道:「苟且偷生,直到如今,總算還沒死。」喬峰道:「聽說『閻王敵』薛神醫大撒英雄帖,在下頗想前去見識見識,便與三位一同前往如何?」

鮑千靈大奇,心想:「薛神醫大撒英雄帖,為的就在對付你。你沒的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孤身前往,到底有何用意?久聞丐幫喬幫主膽大心細,智勇雙全,若不是有恃無恐,決不會去自投羅網,我可別上了他的當才好。」

喬峰見他遲疑不答,道:「喬某有事相求薛神醫,還盼鮑兄引路。」

鮑千靈心想:「我正愁逃不脫他的毒手,將他引到英雄宴中,群豪圍攻,他便有三頭六臂,終窮寡不敵眾。只是跟他一路同行,實是九死一生。」雖然心下惴惴,總想還是將他領到英雄會中去的為妙,便道:「這英雄大宴,便設在此去東北七十里的聚賢庄。喬兄肯去,再好也沒有了。鮑千靈有言在先,自來會無好會,宴無好宴,喬兄此去凶多吉少,莫怪鮑千靈事先不加關照。」

喬峰淡淡一笑,道:「鮑兄好意,喬某心領。英雄宴既設在聚賢莊上,那麼做主人的是游氏雙雄了?聚賢庄的所在,那也容易打聽,三位便請先行,小弟過得一個時辰,慢慢再去不遲,也好讓大伙兒預備預備。」

鮑千靈回頭向祁六和向望海兩人瞧了一眼,兩人緩緩點頭。鮑千靈道:「既是如此,我們三人在聚賢莊上恭候喬兄大駕。」

鮑、祁、向三人匆匆結了店帳,跨上坐騎,加鞭向聚賢庄進發。一路催馬而行,時時回頭張望,只怕喬峰忽乘快馬,自後趕到,幸好始終不見。鮑千靈固是個機靈之極的人物,祁六和向望海也均是閱歷富、見聞廣的江湖豪客。但三人一路上商量推測,始終捉摸不透喬峰說要獨闖英雄宴有何用意。

祁六忽道:「鮑大哥,你見到喬峰身旁的那輛大車沒有,這中間只怕有什麼古怪。」向望海道:「難道車中埋伏有什麼厲害人物?」鮑千靈道:「就算車中重重疊疊的擠滿了人,擠到七八個,那也塞得氣都透不過來了。加上喬峰,不足十人,到得英雄宴中,只不過如大海中的一隻小船,那又有什麼作為?」

說話之間,一路上遇到的武林同道漸多,都是趕到聚賢庄去赴英雄宴的。這次英雄宴乃臨時所邀,但發的是無名貼,貼上不署賓客姓名,見者有份,只要是武林中人,一概歡迎。接到請貼之人連夜快馬轉邀同道,一個轉一個,一日一夜之間,貼子竟也已傳得極遠。只因時間迫促,來到聚賢庄的,大都是少林寺左近方圓數百里內的人物。但河南是中州之地,除了本地武人之外,北上南下的武林知名之士得到訊息,盡皆來會,人數實著不少。

這次英雄宴由聚賢庄游氏雙雄和「閻王敵」薛神醫聯名邀請。游氏雙雄游驥、游駒家財豪富,交遊廣闊,武功了得,名頭響亮,但在武林中既無什麼了不起的勢力,也算不上如何德高望重,原本請不到這許多英雄豪傑。那薛神醫卻是人人都要竭去與他結交的。武學之士儘管大都自負了得,卻很少有人自信能夠打遍天下無敵手,就算真的自以為當世武功第一,也難保不生病受傷。如能交上了薛神醫這位朋友,自己就是多了一條性命,只要不是當場斃命,薛神醫肯伸手醫治,那便是死裡逃生了。因此游氏雙雄請客,收到貼子的不過是自覺臉上有光,這薛神醫的貼子,卻不啻是一道救命的符□。人人都想,今日跟他攀上了交情,日後自己有什麼三長兩短,他便不能袖手不理,而在刀頭上討生活之人,誰又保得定沒有兩短三長?請貼上署名是「薛慕華、游驥、游駒」三個名字,其後附了一行小字:「游驥、游駒附白:薛慕華先生人稱『薛神醫』。」若不是有這行小字,收到貼子的多半還不知薛慕華是何方高人,來到聚賢庄的只怕連三成也沒有了。

鮑千靈、祁六、向望海三人到得莊上,游老二游駒親自迎了出來。進得大廳,只見廳上已黑壓壓的坐滿了人。鮑千靈有識得的,有不相識的,一進廳中,四面八方都是人聲,多半說:「鮑老闆,發財啊!」「老鮑,這幾天生意不壞啊。」鮑千靈連連拱手,和各諸英雄招呼。他可真還不敢大意,這些江湖英雄慷慨豪邁的固多,氣量狹窄的可也著實不少,一個不小心向誰少點了一下頭,沒笑上一笑答冖,說不定無意中便得罪了人,因此而惹上無窮後患,甚至釀成殺身之禍,那也不是奇事。

游駒引著他走到東首主位之前。薛神醫站起身來,說道:「鮑兄、祁兄、向兄三位大駕光降,當真是往老朽臉上貼金,感激之至。」鮑千靈連忙答禮,說道: 「薛老爺子見招,鮑千靈便是病得動彈不得,也要叫人抬了來。」游老大游驥笑道:「你當真病得動彈不得,更要叫人抬了來見薛老爺子啦!」旁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游駒道:「三位路上辛苦,請到後廳去用些點心。」

鮑千靈道:「點心慢慢吃不遲,在下有一事請問。薛老爺子和兩位游爺這次所請的賓客之中,有沒喬峰在內?」

薛神醫和游氏雙雄聽到「喬峰」兩字,均微微變色。游驥說道:「我們這次發的是無名貼,見者統請。鮑兄提起喬峰,是何意思?鮑兄與喬峰那廝頗有交情,是也不是?」

鮑千靈道:「喬峰那廝說要到聚賢庄來,參與英雄大宴。」

他此言一出,登時群相聳動。大廳上眾人本來各自在高談闊論,喧嘩嘈雜,突然之間,大家都靜了下來。站得遠的人本來聽不到鮑千靈的話,但忽然發覺誰都不說話了,自己說了一半的話也就戛然而止。霎時之間,大廳上鴉雀無聲,後廳的鬧酒聲、走廊上的談笑聲,卻遠遠傳了過來。

薛神醫問道:「鮑兄如何得知喬峰那廝要來?」

鮑千靈道:「是在下與祁兄、向兄親耳聽到的。說來慚愧,在下三人,昨晚栽了一個大斛斗。」向望海向他連使眼色,叫他不可自述昨晚的醜事。但鮑千靈知道薛神醫和游氏雙雄固然精幹,而英雄會中智能之士更是不少,自己稍有隱瞞,定會惹人猜疑。這一件事非同小可,自己已被捲入了旋渦之中,一個應付不得當,立時身敗名裂。他緩緩從腰間解下軟鞭。那張寫著「喬峰拜上」四字的小紙條仍貼在鞭上。他將軟鞭雙手遞給薛神醫,說道:「喬峰命在下三人傳話,說道今日要到聚賢庄來。」跟著便將如何見到喬峰,他有何言語等情,一字不漏、絲毫不易的說了一遍。向望海連連跺腳,滿臉羞得通紅。

鮑千靈泰然自若的將經過情形說完,最後說道:「喬峰這廝乃契丹狗種,就算他大仁大義,咱們也當將他除了,何況他惡性已顯,為禍日烈。倘若他遠走高飛,倒是不易追捕。也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居然要來自投羅網。」

游駒沉吟道:「素聞喬峰智勇雙全,其才頗足以濟惡,倒也不是個莽撞匹夫,難道他真敢到這英雄大宴中來?」

鮑千靈道:「只怕他另有奸謀,卻不可不妨。人多計長,咱們大伙兒來合計合計。」

說話之間,外面又來了不少英雄豪傑,有「鐵面判官」單正和他的五個兒子,譚公、譚婆夫婦和趙錢孫一干人。過不多時,少林派的玄難、玄寂兩位高僧也到了,薛神醫和游氏兄弟一一歡迎款接。說起喬峰的為惡,人人均大為憤怒。

忽然知客的管家進來稟報:「丐幫徐長老率同傳功、執法二長老,以及宋奚陳吳四長老齊來拜庄。」

眾人都是一凜。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非同小可。向望海道:「丐幫大舉前來,果然為喬峰聲援來了。」單正道:「喬峰已然破門出幫,不再是丐幫的幫主,我親眼見到他們已反臉成仇。」向望海道:「敵舊的香火之情,未必就此盡忘。」游驥道:「丐幫眾位長老都是鐵錚錚的婦男兒,豈能不分是非,袒護仇人?倘若仍然相助喬峰,那不是成了漢奸賣國賊么」」眾人點頭稱是,都道:「一個人就算再不成器,也決計不願做漢奸賣國賊。」

薛神醫和游氏雙雄迎出庄去。只見丐幫來者不過十二三人,群雄心下先自寬了,均想: 「莫說這些叫化頭兒不會袒護喬峰,就算此來不懷好意,這十二三人又成得什麼氣候?」群雄與徐長地第等略行寒暄,便迎進大廳,只見丐幫諸人都臉有憂色,顯是擔著極重的心事。

各人分賓主坐下。徐長老開言道:「薛兄,游家兩位老弟,今日邀集各路英雄在此,可是為了武林中新出的這個禍胎喬峰么?」

群雄聽他稱喬峰為「武林中新出的禍胎」,大家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吁了口氣。游驥道:「正是為此。徐長老和貴幫諸位長老一齊駕臨,確是武林大幸。咱們撲殺這番狗,務須得到貴幫諸長老點頭,否則要是惹起什麼誤會,傷了和氣,大家都不免抱憾了。」

徐長老長嘆一聲,說道:「此人喪心病狂,行止乖張。本來嘛,他曾為敝幫立過不少大功,便在最近,咱們誤中奸人暗算,也是他出手相救的。可是大丈夫立身處世,總當以大節為重,一些了恩小惠,也只好置之腦後了。他是我大宋的死仇,敝幫諸長老雖都受過他的好處,卻不能以私恩而廢公義。常言道大義滅親,何況他眼下早已不是本幫的什麼親人。」

他此言一出,群雄紛紛鼓掌喝采。

游驥接著說起喬峰也要來赴英雄大宴。諸長老聽了都不勝駭異,各人跟隨喬峰日久,知他行事素來有勇有謀,倘若當真單槍匹馬闖到聚賢庄來,那就奇怪之至了。

向望海忽道:「我想喬峰那廝乃是故布疑陣,讓大伙兒在這裡空等,他卻溜了個不知去向。這叫做金蟬脫殼之計。」吳長老伸手重重在桌上一拍,罵道:「脫你媽的金蟬殼!喬峰是何等樣人物,他說過了話,哪有不作數的?」向望海給他罵得滿臉通紅,怒道:「你要為喬峰出頭,是不是?向某第一個就不服氣,來來來,咱們較量較量。」

吳長老聽到喬峰殺父母、殺師父、大鬧少林寺種種訊息,心下鬱悶之極,滿肚子怨氣怒火,正不知向誰發作才好,這向望海不知趣的來向他挑戰,真是求之不得。他身形一晃,縱入大廳前的庭院,大聲道:「喬峰是契丹狗種,還是堂堂漢人,此時還未分明。倘若他真是契丹胡虜,我吳某第一個跟他拚了。要殺喬峰,數到第一千個,也輪不到你這臭王八蛋。你是什麼東西,在這裡羅哩羅嗦,脫你奶奶的金蟬臭殼!滾過來,老子來教訓教訓你。」

向望海臉色早已鐵青,刷的一聲,從刀鞘中拔出單刀,一看到刀鋒,登時想起「喬峰拜上」那張字條來,不禁一怔。

游驥說道:「兩位都是游某的賢客,沖著游某的面子,不可失了和氣。」徐長老也道: 「吳兄弟,行事不可莽撞,須得顧全本幫的聲名。」

人叢中忽然有人細聲細氣的說道:「丐幫出了喬峰這樣一位人物,聲名果然好得很啊,真要好好顧全一下才是啊!」

丐幫群豪一聽,紛紛怒喝:「是誰在說話?」「有種的站出來,躲在人堆里做矮子,是什麼好漢了?」「是哪一個混帳王八蛋?」

但那人說了那句話後,就此寂然無聲,誰也不知說話的是誰。丐幫群豪給人這麼冷言冷語的譏刺了兩句,都是十分惱怒,但找不到認頭之人,卻也無法可施。丐幫雖是江湖上第一大幫,但幫中群豪都是化子,終究不是什麼講究禮儀的上流人物,有的吆喝呼叫,有的更連人家祖宗十八代也罵到了。

薛神醫眉頭一皺,說道:「眾位暫息怒氣,聽老朽一言。」群丐漸漸靜了下來。

人叢中忽又發出那冷冷的聲音:「很好,很好,喬峰派了這許多厲害傢伙來卧底,待會定有一場好戲瞧了。」

吳長老等一聽,更加惱怒,只聽得刷刷之聲不絕,刀光耀眼,許多人都抽出了兵刃。其餘賓客只道丐幫眾人要動手,也有許多人取出兵刀,一片喝罵叫嚷之聲,亂成一團。薛神醫和游氏兄弟勸告大家安靜,但他三人的呼叫只有更增廳上喧嘩。

便在這亂成一團之中,一名管家匆匆進來,走到游驥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游驥臉上變色,問了一句話。那管家手指門外,臉上充滿驚駭和詫異的神色。游驥在薛神醫的耳邊說了一句話,薛神醫的臉色也立時變了。游駒走到哥哥身邊,游驥向他說了一句話,游駒也登時變色。這般一個傳兩個,兩個傳四個,四個傳八個,越傳越快,頃刻之間,嘈雜喧嘩的大廳中寂然無聲。

因為每個人都聽到了四個字:「喬峰拜庄!」

薛神醫向游氏兄弟點點頭,又向玄難、玄寂二僧望了一眼,說道:「有請!」那管家轉身走了出去。

群豪心中都怦怦而跳,明知己方人多勢眾,眾人一擁而上,立時便可將喬峰亂刀分屍,但此人威名實在太大,孤身而來,顯是有恃無恐,實猜不透他有什麼奸險陰謀。

一片寂靜之中,只聽得蹄聲答答,車輪在石板上隆隆滾動,一輛騾車緩緩的駛到了大門前,卻不停止,從大門中直駛進來。游氏兄弟眉頭深皺,只覺此人肆無忌憚,無禮已極。

只聽得咯咯兩聲響,騾車輪子輾過了門檻,一條大漢手執鞭子,坐在車夫位上。騾車帷子低垂,不知車中藏的是什麼。群豪不約而同的都瞧著那趕車大漢。

但見他方面長身,寬胸粗膀,眉目間不怒自威,正是丐幫的前任幫主喬峰。

喬峰將鞭子往座位上一擱,躍下車來,抱拳說道:「聞道薛神醫和游氏兄弟在聚賢庄擺設英雄大宴,喬峰不齒於中原豪傑,豈敢厚顏前來赴宴?只是今日有急事相求薛神醫,來得冒昧,還望恕罪。」說著深深一揖,神態甚是恭謹。

喬峰越禮貌周到,眾人越是料定他必安排下陰謀詭計。游駒左手一擺,他門下四名弟子悄悄兩從旁溜了出去,察看莊子前後有何異狀。薛神醫拱手還禮,說道:「喬兄有什麼事要在下效勞?」

喬峰退了兩步,揭起騾車的帷幕,伸手將阿朱扶了出來,說道:「只因在下行事魯莽,累得這小姑娘中了別人的掌力,身受重傷。當今之世,除了薛神醫外,無人再能醫得,是以不揣冒昧,趕來請薛神醫救命。」

群豪一見騾車,早就在疑神疑鬼,猜想其中藏著什麼古怪,有的猜是毒藥炸藥,有的猜是毒蛇猛獸,更有的猜想是薛神醫的父母妻兒,給喬峰捉了來作為人質,卻沒一個料得到車中出來的,竟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而且是來求薛神醫治傷,無不大為詫異。

只見這少女身穿淡黃衫子,顴骨高聳,著實難看。原來阿朱想起姑蘇慕容氏在江湖上怨家太多,那薛神醫倘若得知自己的來歷,說不定不肯醫治,因此在許家集鎮上買了衣衫,在大車之中改了容貌,但醫生要搭脈看傷,要裝成男子或老年婆婆,卻是不成。

薛神醫聽了這幾句話,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一生之中,旁人千里迢迢的趕來求他治病救命,那是尋常之極,幾乎天天都有,但眼前大家正在設法擒殺喬峰,這無惡不作、神人共憤的兇徒居然自己送上門來,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薛神醫上上下下打量阿朱,見她容貌頗丑,何況年紀幼小,喬峰決不會是受了這稚女的美色所迷。他忽爾心中一動:「莫非這小姑娘是他的妹子?嗯,那決計不會,他對父母和師父都上毒手,豈能為一個妹子而干冒殺身的大險。難道是他的女兒?可沒聽說喬峰曾娶過妻子。」他精於醫道,於各人的體質形貌,自是一望而知其特點,眼見喬峰和阿朱兩人,一個壯健粗獷,一個纖小瘦弱,沒半分相似之處,可以斷定決無骨肉送連。他微一沉吟,問道: 「這位姑娘尊姓,和閣下有何瓜葛?」

喬峰一怔,他和阿朱相識以來,只知道她叫「阿朱」,到底是否姓朱,卻說不上來,便問阿朱道:「你可是姓朱?」阿朱微笑道:「我姓阮。」喬峰點了點頭,道:「薛神醫,她原來姓阮,我也是此刻才知。」

薛神醫更是奇怪,問道:「如此說來,你跟這位姑娘並無深交?」喬峰道:「她是我一位朋友的丫環。」薛神醫道:「閣下那位朋友是誰?想必與閣下情如骨肉,否則怎能如此推愛?」喬峰搖頭:「那位朋友我只是神交,從來沒見過面。」

他此言一出,廳上群豪都是「啊」的一聲,群相嘩然。一大半人心中不信,均想世上哪有此事,他定是藉此為由,要行使什麼詭計。但也有不少人知道喬峰生平不打誑語,儘管他作下了兇橫惡毒的事來,但他自重身份,多半不會公然撒謊騙人。

薛神醫伸出手去,替阿朱搭了搭脈,只覺她脈息極是微弱,體內卻真氣鼓盪,兩者極不相稱,再搭她左手脈搏,已知其理,向喬峰道:「這位姑娘若不是敷了太行山譚公的治傷靈藥,又得閣下以內力替她續命,早已死在玄慈大師的大金剛掌力之下了。」

群雄一聽,又都群想聳動。譚公、譚婆面面相覷,心道:「她怎麼會敷上我們的治傷靈藥?」玄難、玄寂二僧更是奇怪,均想:「方丈師兄幾時以大金剛掌力打過這個小姑娘?倘若她真是中了方丈師兄的大金剛拳力,哪裡還能活命?」玄難道:「薛居士,我方丈師兄數年未離本寺,而少林寺中向無女流入內,這大金剛掌力決非出於我師兄之手。」

薛神醫皺眉道:「世上更有何人能使這門大金剛掌?」

玄難、玄寂相顧默然。他二人在少林寺數十年,和玄慈是一師所授,用功不可謂不勤,用心不可謂不苦,但這大金剛掌始終以天資所限,無法練成。他二人倒也不感抱憾,早知少林派往往要隔上百餘年,才有一個特出的奇才能練成這門掌法。只是練功的訣竅等等,上代高僧詳記在武經之中,有時全寺數百僧眾竟無一人練成,卻也不致失傳。

玄寂想問:「她中的真是大金剛掌?」但話到口邊,便又忍住,這句話若問了出口,那是對薛神醫的醫道有存疑之意,這可是大大的不敬,轉頭向喬峰道:「昨晚你潛入少林寺,害死我玄苦師兄,曾擋過我方丈師兄的一掌大金剛掌。我方丈師兄那一掌,若是打在這小姑娘身上,她怎麼還能活命?」喬峰搖頭道:「玄苦大師是我恩師,我對他大恩未報,寧可自己性命不在,也決不能以一指加於恩師。」玄寂怒道:「你還想抵賴?那麼你擄去那少林僧呢?這件事難道也不是你乾的?」

喬峰心想:「我擄去的那『少林僧』,此刻明明便在你眼前。」說道:「大師硬員

玄寂和玄難對望一眼,張口結舌,都說不出話來。昨晚玄慈;玄難;玄寂三大高僧合擊知喬峰,被他脫身而去,明明見他還擒去了一名少林僧,可是其後查點全寺僧眾,竟一個也沒缺少,此事之古怪,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薛神醫插口道:「喬兄孤身一人,昨晚進少林,出少林,自身毫髮不傷,居然還擄去一位少林高僧,這可奇了。這中間定有古怪,你說話大是不盡不實。」

喬峰道:「玄苦大師非我所害,我昨晚也決計沒從少林寺中擄去一位少林高僧。你們有許多事不明白,我也有許多事不明白。」

玄難道:「不管怎樣,這小姑娘總不是我方丈師兄所傷。想我方丈師兄乃有道高僧,一派掌門之尊,如何能出手打傷這樣一個小姑娘?這小姑娘再有千般的不是,我方丈師兄也決計不會和她一般見識。」

喬峰心念一動:「這兩個和尚堅決不認阿朱為玄慈方丈所傷,那再好沒有。否則的話,薛神醫礙於少林派的面子,無論如何是不肯醫治的。」當下順水推舟,便道:「是啊,玄慈方丈慈悲為懷,決不能以重手傷害這樣一個小姑娘。多半是有人冒充少林寺的高僧,招搖撞騙,胡亂出手傷人。」

玄慈與玄難對望一眼,緩緩點頭,均想:「喬峰這廝雖然奸惡,這幾句話倒也有理。」

阿朱心中在暗暗好笑:「喬大爺這話一點也不錯,果然是有人冒充少林寺的僧人,招搖撞騙,胡亂出手傷人。不過所冒允的不是玄慈方丈,而是止清和尚。」可是玄寂、玄難和薛神醫等,又哪裡猜得到喬峰言語中的機關?

薛神醫見玄寂、玄難二位高僧都這麼說,料知無誤,便道:「如此說來,世上居然還有旁人能使這門大金剛掌了。此人下手之時,受了什麼阻擋,掌力消了十之七八,是以阮姑娘才不臻當場斃命。此人掌力雄渾,只怕能和玄慈方丈並駕齊驅。」

喬峰心下欽佩:「玄慈方丈這一掌確是我用銅鏡擋過了,消去了大半掌力。這位薛神醫當真醫道如神,單是搭一下阿朱的脈搏,便將當時動手過招的情形說得一點不錯,看來他定有治好阿朱的本事。」言念及此,臉上露出喜色,說道:「這位小姑娘倘若死在大剛掌掌力之下,於少林派的面子須不大好看,請薛神醫慈悲。」 說著深深一揖。

玄寂不等薛神醫回答,問阿朱道:「出手傷你的是誰?你是在何處受的傷?此人現下在何處?」他顧念少林派聲名,又想世上居然有人會使大金剛掌,急欲問個水落石出。

阿朱天性極為頑皮,她可不像喬峰那樣,每句話都講究分寸,她胡說八道,瞎三話四,乃是家常便飯,心念一轉:「這些和尚都怕我公子,我索性抬他出來,嚇嚇他們。」便道: 「那人是個青年公子,相貌很是瀟洒英俊,約莫二十八九歲年紀。我和這位喬大爺正在客店裡談論薛神醫的醫術出神入化,別說舉世無雙,甚且是空前絕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只怕天下神仙也有所不及……」

世人沒一個不愛聽恭維的言語。薛神醫生平不知聽到過多少和我頌讚譽,但這些言語出之於一個韶齡少女之口,卻還是第一次,何況她不怕難為情的大加誇張,他聽了忍不住拈鬚微笑。喬峰卻眉頭微皺,心道:「哪有此事?小妞兒信口開河。」

阿朱續道:「那時候我說:『世上既有了這位薛神醫,大伙兒也不用學什麼武功啦?』 喬大爺問道:『為什麼?』我說:『打死了的人,薛神醫都能救得活來,那麼練拳、學劍還有什麼用?你殺一個,他救一個,你殺兩個,他救一雙,大伙兒這可不是白累么?』」

她伶牙俐齒,聲音清脆,雖在重傷之餘,又學了青城派這些人的四川口音,但一番話說來猶如珠落玉盤,動聽之極。眾人都是一樂,有的更加笑出聲來。

阿朱卻一笑也不笑,繼續說道:「鄰座有個公子爺一直在聽我二人說話,忽然冷笑道: 『天下掌力,大都輕飄飄的沒有真力,那姓薛的醫生由此而浪得虛名。我這一掌,瞧他也治得好么?』他說了這幾句話,就向我一掌凌空擊來。我見他和我隔著數丈遠,只道他是隨口說笑,也不以為意。喬大爺卻大吃一驚……」

玄寂問道:「他就伸手擋架么?」

阿朱搖頭道:「不是!喬大爺倘若伸手擋架,那個青年公子就傷不到我了。喬大爺離我甚遠,來不及相救,急忙提起一張椅子從橫里擲來。他的勁力也真使得恰到好處,只聽得喀喇喇一聲響,那隻椅子已被那青年公子的劈空掌力擊碎。那位公子說的滿口是軟綿綿的蘇州話,哪知手上的功夫卻一點也不軟綿綿了。我登時只覺全身輕飄飄的,好像是飛進了雲端里一樣,半分力氣也無,只聽得那公子說道:『你去叫薛神醫多翻翻醫書,先練上一練,日後替玄慈大師治傷之時,就不會手足無措了。」

玄難皺眉問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阿朱道:「他好像是說,將來要用這大金剛掌來打傷玄慈大師。」

群雄「哦」的一聲,好幾人同時說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又有幾人道:「果然是姑蘇慕容!」所以用到「果然是」這三字,意思說他們事先早已料到了。誰也不知阿朱為了少林派冤枉慕容公子,他遲早與少林寺會有一番糾葛,是以胡吹一番,先行嚇對方一嚇,揚揚慕容公子的威風。

游駒忽道:「喬兄適才說道是有人冒充少林高僧,招搖撞騙,打傷了這姑娘。這位姑娘卻又說打傷她的是個青年公子。到底是誰的話對?」

阿朱忙道:「冒充少林高僧之人,也是有的,我就瞧見兩個和尚自稱是少林僧人,卻去偷了人家一條黑狗,宰來吃了。」她自知謊話中露出破綻,便東拉西扯,換了話題。

薛神醫也知她的話不盡不實,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該當給她治傷,向玄寂、玄難瞧瞧,向游驥、游駒望望,又向喬峰和阿朱看看。

喬峰道:「薛先生今日救了這位姑娘,喬峰日後不敢忘了大德。」薛神醫嘿嘿冷笑,道:「日後不敢忘了大德?難道今日你還想能活著走出這聚賢庄么?」喬峰道:「是活著出去也好,死著出去也好,那也管不了這許多。這位姑娘的傷勢,總得請你醫治才是。」薛神醫淡淡的道:「我為什麼要替她治傷?」喬峰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薛先生在武林中廣行功德,眼看這位姑娘無辜喪命,想必能打地勸先生的惻隱之心。」

薛神醫道:「不論是誰帶這姑娘來,我都給她醫治。哼,單單是你帶來,我便不治。」

喬峰臉上變色,森然道:「眾位今日群集聚賢庄,為的是商議對付喬某,姓喬的豈有不知?」阿朱插嘴道:「啊喲,喬大爺,既然如此,你就不該為了我而到這裡來冒險啦。」喬峰道:「我想眾位都是堂堂丈夫,是非分明,要殺之而甘心的只喬某一人,跟這個小姑娘絲毫無涉。薛先生竟將痛恨喬某之意,牽連到阮姑娘身上,豈非大大的不該?」

薛神醫給他說得啞口無言,過了一會,才道:「給不給人治病救命,全憑我自己的喜怒好惡,豈是旁人強求得了的?喬峰,你罪大惡極,我們正在商議圍捕,要將你亂刀分屍,祭你的父母、師父。你自己送上門來,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你便自行了斷吧!」

他說到這裡,右手一擺,群雄齊聲吶喊,紛紛拿出兵刃。大廳上密密麻麻的寒光耀眼,說不盡各種各樣的長刀短劍,雙斧單鞭。跟著又聽得高處吶喊聲大作,屋檐和屋角上露出不少人來,也都手執兵刃,把守著各處要津。

喬峰雖見過不少大陣大仗,但往常都是率領丐幫與人對敵,己方總也是人多勢眾,從不如這一次孤身陷入重圍,還攜著一個身受重傷的少女,到底如何突圍,半點計較也無,心中實也不禁惴惴。

阿朱更是害怕,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說道:「喬大爺,你快自行逃走,不用管我!他們跟克無怨無仇,不會害我的。」

喬峰心念一動:「不錯,這些人都是行俠仗義之輩,決不會無故加害於她。我還是及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妙。」但隨即又想;「大丈夫救人當救徹。薛神醫尚未答允治傷,不知她死活如何,我喬峰豈能貪生怕死,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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