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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鵰英雄傳 第十回 冤家聚頭(2)- 射鵰英雄傳

「我們打聽到師父為了我們逃走而大發脾氣,把眾徒弟都挑斷了腳筋趕走啦,島上就只他夫婦二人和幾個僮僕。我二人心驚膽戰的上了桃花島。就在那時候,師父的大對頭正好找上門來。他二人說的就是《九陰真經》的事,爭吵了一會就動上了手。這人是全真教的,說話傻裡傻氣的,可是武功可也真高,高到了我從來想不到的地步。但師父還是比他勝了一籌。這場比武只瞧得我們魂飛魄散。我悄悄說:『賊漢子,咱們不成,快逃走罷!』可是他不肯。我們看著師父把那個對頭擒住,要他立下毒誓,不得自行離島逃走。「我想起師母待我的恩情,想在窗外瞧瞧她,哪知看到的只是一座靈堂,原來師母過世了。我心裡很難過,師父師母向來待我很好,師母死了,師父一人寂寞孤零,我實在對不起他,那時候我忍不住哭了,忽然之間,看見靈堂旁邊有個一歲大的小女孩兒,坐在椅子上向著我直笑,這女孩兒真像師母,定是她的女兒,難道她是難產死的嗎?「我正在這樣想,師父發覺了我們,從靈堂旁飛步出來。啊,我嚇得手酸腳軟,動彈不得。我聽得那女孩兒笑著在叫:『爸爸,抱!』她笑得像一朵花,張開了雙手,撲向師父。這女孩兒救了我們的性命。師父怕她跌下來,伸手抱住了她。賊漢子拉著我飛奔,搶到了船里,海水濺進船艙,我的心還在突突的急跳,好像要從口裡衝出來。

「我那賊漢子看了師父這一場大戰,從此死了心。他說:『不但師父的本事咱們沒學到一成,就是那個全真教的高手,咱倆又哪裡及得上?』我說:『你懊悔了嗎?若是跟著師父,總有一天能學到他的本事。』他說:『你不懊悔,我也不懊悔。』於是他用自己想出來的法子練功,教我跟著也這麼練。他說這法子一定不對,然而也能練成厲害武功。

「我夫婦倆神功初成,橫行江湖,得了『黑風雙煞』的諢名。那飛天神龍柯辟邪是賊漢子殺的,還是我殺的?可記不清楚了,反正誰殺的都是一樣。有一天,我們在一座破廟裡練『摧心掌』,突然四面八方的給數十名好手圍住了。領頭的是師弟陸乘風。他惱恨為了我們而給師父打斷雙腿,大舉約人,想擒我們去獻給師父。這小子定是想重入師門。哼,要擒住『黑風雙煞』,可也沒那麼容易。我們殺了七八名敵人,突圍逃走,可是我也受傷不輕。過不了幾個月,忽然發覺全真教的道士也在暗中追蹤我們。斗是斗他們不過的,我們結下的冤家實在太多,於是離開了中原,走得遠遠的,直到了蒙古的大草原。「我那賊漢子成天擔心他那部真經給人盜去。他不許我看。我也不知他藏在什麼地方。『好罷,賊漢子,我不看就是。』『賊婆娘,我是為了你好,你看了一定要練,可是不會道家內功,一定練壞身體。』『是啦!你還羅唆些什麼?』於是我們繼續練『九陰白骨爪』和『摧心掌』,他說這兩項是外門神功,不會內功也不要緊。「忽然間,那天夜裡在荒山之上,江南七怪圍住了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又是疼痛,又是麻癢,我運氣抵禦毒藥,爬在地下,難受得幾乎要暈了過去。我沒死,可是眼睛瞎了,丈夫死了。那是報應,這柯瞎子,我們曾殺死了他的兄長,弄瞎了他的眼睛。」

梅超風想到這件痛事,雙手自然而然的一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郭靖左手腕骨如欲斷折,暗暗叫苦:「這次一定活不成啦,不知她要用什麼狠毒法子來殺我?」便道:「喂,我是不想活啦,我求你一件事,請你答允罷。」梅超風冷然道:「你還有事求我?」郭靖道:「是。我身上有好些葯,求你行行好,拿去交給城外安寓客棧里的王道長。」

梅超風不答,只是冷冷的瞧著他,郭靖道:「你答應了嗎?多謝你!」梅超風道:「多謝什麼?我一生從來不做好事!」她已記不起這一生中受過多少苦,也記不起殺過多少人,但荒山之夜的情景卻記得清清楚楚。「眼前突然黑了,瞧不見半點星星的光。我那賊漢子說:『我不成啦!真經的秘要是在胸……』這是他最後的話。忽然間大雨傾倒下來,江南七怪猛力向我進攻,我背上中了一掌。這人內勁好大,打得我痛到了骨頭裡。我抱起了賊漢子的屍體逃下山去,我看不見,可是他們沒有追來,真奇怪。啊,雨下得這麼大,四下里一定漆黑一團,他們看不見我。「我在雨里狂奔。賊漢子的身子起初還是熱的,後來漸漸冷了下來,我的心也在跟著他一分一分的冷。我全身發抖,冷得很。『賊漢子,你真的死了嗎?你這麼厲害的武功,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嗎?是誰殺了你的?』我拔出了他肚臍中的匕首,鮮血跟著噴出來。那有什麼奇怪?殺了人一定有血,我不知殺過多少人。『算啦,我也該和賊漢子一起死啦!沒人叫他賊漢子,他在陰間可有多冷清!』匕首尖頭抵到了舌頭底下,那是我的練門所在,忽然間,我摸到了匕首柄上有字,細細的摸,是『楊康』兩字。「嗯,殺死他的人叫做楊康。此仇怎能不報?不先殺了這楊康,我怎能死?於是我在賊漢子的胸口掏摸那部真經的秘要,但搜遍了全身,也沒摸到一點東西。我非找到不可!我從他頭髮開始,不漏過一個地方,忽然之間,摸到他胸膛上的皮肉有點古怪。」她想到這裡,喉頭不禁發出幾下乾枯苦澀的笑聲。她似乎又回到了荒漠之中,大雨淋得她全身早就濕透了,但她身子忽然火熱起來:「我仔細的摸索,原來他胸口用針刺著細字和圖形,原來這就是《九陰真經》的秘要。『你怕寶經被人盜去,於是刺在身上,將原經燒毀了!』是啊,像師父這般大的本事,真經也會給咱們偷來,誰又保得定沒人來偷咱們的呢?你這主意是『人在經在,人亡經亡』。我用匕首把你胸口的皮肉割下來,嗯,我要把這塊皮好好硝制了,別讓它腐爛,我永遠帶在身邊,你就永遠陪著我。「那時候我不傷心啦,忽然之間,我聽到有人在哈哈大笑,不過笑得很可怕,原來是我自己在笑。我用雙手在地下挖了一個坑,把你埋在裡面。你教了我『九陰白骨爪』的功夫,我就用這功夫來挖坑埋你。我躲在山洞裡,只怕給江南七怪找到。現今不是他們對手,等我功夫練成之後,哼,每個人頭頂心抓一把。不會道家內功而練這些功夫要傷身子?傷就傷啦,死也不怕,還怕什麼傷不傷的?總之我要練成最厲害的武功。冥冥中真是有天意的,倘若賊漢子不把真經刺在皮肉上,我瞎了眼睛,捧著一部筆墨寫的真經又有什麼用?這些年來,他跟我風流快活之時,從來不脫上身衣衫,原來是為了這個……」想到這裡,她臉上又火熱起來,長長的嘆了口氣。「什麼都完了,賊漢子,你在陰世也這般念著我嗎?你若是娶了個女鬼做老婆,咱們可永遠沒了沒完……

「過了兩天,我肚子很餓,忽然聽到大隊人馬從洞旁經過,說的是大金國的女真話。我出去向他們討東西吃。帶隊的王爺見著可憐,就收留了我,帶我到中都王府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位王爺是大金國的六皇子趙王爺。我在後花園給他們掃地,晚上偷偷的練功夫,這樣的練了幾年,誰也沒瞧出來,只當我是個可憐的瞎眼婆子。

「那天晚上,唉,那頑皮的小王爺半夜裡到後花園找鳥蛋,他一聲不響。我瞧不見他,他卻見到了我練銀鞭,於是纏著我非教不行。我教了他三招,他一學就會,真是聰明。我教得高興起來,什麼功夫也傳了他,九陰白骨爪也教,推心掌也教,只是要他發了重誓,對誰都不許說,連王爺王妃也不能說,只要泄漏一句,我一抓就抓破他天靈蓋。小王爺練過別的武功,還著實不低。他說:『師父,我另外還有一個男師父,這個人不好,我不喜歡他,我只喜歡你師父。我在他面前,決不顯露你教我的功夫。他比你差得遠,教的功夫都不管用。』哼,小王爺說話就叫人聽著高興。他那個男師父決非無能之輩,只不過我既不許他向人說跟我學武功,我也就不去查問他旁的師父。「又過幾年,小王爺說,王爺又要去蒙古。我求王爺帶我同去,好祭一祭我丈夫的墳。小王爺給我說了,王爺當然答應。王爺寵愛他得很,什麼事都依從他。

「唉,賊漢子埋骨的所在當然找不到啦,他胸口肚子上的肌膚,日日夜夜都貼著我的肌膚,又何必去祭他的墳?我是要找江南七怪報仇。運氣真是不好,全真教的七子居然都在蒙古,我眼睛瞧不見,怎能敵他們七人?那丹陽子馬鈺的內功實在了不起,他說話一點不使力,聲音卻送得這麼遠。「去蒙古總算沒白走,那馬鈺被我劈頭一問,胡裡胡塗的傳了我一句內功真訣,回到王府之後,我打了地洞再練苦功。唉,這內功沒人指點真是不成。兩天之前,我強修猛練,憑著一股剛勁急沖,突然間一股氣到了丹田之後再也回不上來,下半身就此動彈不得了。我不許小王爺來找我,他又怎知我練功走了火?要不是這姓郭的小子闖進來,我准要餓死在這地洞里了。哼,那是賊漢子的鬼魂勾他來的,叫他來救我,叫我殺了他給賊漢子報仇。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嘿嘿,哼,哈哈!」梅超風大聲狂笑,身子亂顫,右手突然使勁,在郭靖頭頸中扼了下去。郭靖到了生死關頭,反手頂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外撐持。他得了馬鈺玄門正宗的真傳,數年修習,內力已是不弱。梅超風猛扼不入,右手反被他撐了開去,吃了一驚:「這小子功夫不壞啊!」連擊三抓,都被郭靖以掌力化開。梅超風長嘯一聲,舉掌往他頂門拍下,這是她「摧心掌」中的絕招。郭靖功力畢竟和她相差太遠,左手又被她牢牢抓住,這一招如何化解得開?只得奮起平生之力,舉起右手便擋。梅超風與他舉手相交,只感臂上一震,心念一動,立時收勢,尋思:「我修習內功無人指點,以致走火入魔,落得半身不遂。剛才我聽他說跟馬鈺學過全真派內功,便想到要逼他說內功的秘訣,怎麼後來只是要殺他為賊漢子報仇,竟把這件大事拋在腦後?幸好這小子還沒死。」當下回手又叉住郭靖頭頸,說道:「你殺我丈夫,那是不用指望活命的了。不過你如聽我話,我讓你痛痛快快的死了;要是倔強,我要折磨得你受盡苦楚,先將你一根根手指都咬了下來,慢慢的一根根嚼來吃了。」她行功走火,下身癱瘓後已然餓了幾日,真的便想吃郭靖手指,倒也不是空言恫嚇。

郭靖打個寒戰,瞧著她張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不敢言語。梅超風問道:「馬鈺教你打坐,姿式怎樣?」郭靖心中明白:「原來她想我傳她內功。她日後必去害我六位師父。我死就死罷,怎能讓這惡婦再增功力,害我師父?」當下閉目不答。梅超風左手使勁,郭靖腕上奇痛徹骨,但他早橫了心,說道:「你想得內功真傳,乘早死了這條心。」

梅超風見他倔強不屈,只得放鬆了手,柔聲道:「我答應你,拿葯去交給王處一,救他性命。」郭靖心中一凜:「啊,這是大事。好在她下半身不會動彈,我六位師父也不會怕她。」於是道:「好,你立一個重誓,我就把馬道長傳我的法門對你說。」梅超風大喜,說道:「姓郭的……姓郭的臭小子說了全真教內功法門,我梅超風如不將藥物送交王處一,教我全身動彈不得,永遠受苦。」這兩句話剛說完,忽然左前方十餘丈處有人喝罵:「臭小子快鑽出來受死!」郭靖聽聲音正是三頭蛟侯通海。另一人道:「這小丫頭必定就在左近,放心,她逃不了。」兩人一面說一面走遠。郭靖大驚:「原來蓉兒尚未離去,又給他們發現了蹤跡。」心念一動,對梅超風道:「你還須答應我一件事,否則任你怎樣折磨,我都不說秘訣。」梅超風怒道:「還有什麼事?我不答應。」郭靖道:「我有個好朋友,是個小姑娘。王府中的一群高手正在追她,你必須救她脫險。」


梅超風哼了一聲,道:「我怎知她在哪裡?別羅唆了,快說內功秘訣!」隨即手臂加勁。郭靖喉頭被扼,氣悶異常,卻絲毫不屈,說道:「救不救……在你,說……不說……在我「梅超風無可奈何,說道:「好罷,便依了你,想不到梅超風任性一世,今日受你臭小子擺布。那小姑娘是你的小情人嗎?你倒也真多情多義。咱們話說在前頭,我只答允救你的小情人脫險,卻是沒答允饒你性命。」

郭靖聽她答應了,心頭一喜,提高聲音叫道:「蓉兒,到這裡來!蓉兒……」剛叫得兩聲,忽喇一聲,黃蓉從他身旁玫瑰花叢中鑽了出來,說道:「我早就在這兒啦!」郭靖大喜道:「蓉兒,快來。她答應救你,別人決不能難為你。」黃蓉在花叢中聽郭靖與梅超風對答已有好一陣子,聽他不顧自己性命,卻念念不忘於她的安危,心中感激,兩滴熱淚從臉頰上滾了下來,向梅超風喝道:「梅若華,快放手!」「梅若華」是梅超風投師之前的本名,江湖上無人知曉,這三字已有數十年沒聽人叫過,斗然間被人呼了出來,這一驚直是非同小可,顫聲問道:「你是誰?」

黃蓉朗聲道:「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我姓黃。」梅超風更加吃驚,只說:「你……你……你……」黃蓉叫道:「你怎樣?東海桃花島的彈指峰、清音洞、綠竹林、試劍亭,你還記得嗎?」這些地方都是梅超風學藝時的舊遊之地,此時聽來,恍若隔世,顫聲問道:「桃花島的黃……黃師傅,是……是……是你什麼人?」

黃蓉道:「好啊!你倒還沒忘記我爹爹,他老人家也還沒忘記你。他親自瞧你來啦!」

梅超風一聽之下,只想立時轉身飛奔而逃,可是腳下哪動得分毫?只嚇得魂飛天外,牙齒相擊,格格作聲,不知如何是好。黃蓉叫道:「快放開他。」

梅超風忽然想起:「師父立誓不離桃花島,怎能到這裡來?只因如此,我和賊漢子盜了他的《九陰真經》,他才只有干生氣,不能出島追趕。我可莫被人混騙了。」

黃蓉見她遲疑,左足一點,躍起丈余,在半空連轉兩個圈子,凌空揮掌,向梅超風當頭擊到,正是「落英神劍掌」中的一招「江城飛花」,叫道:「這一招我爹爹教過你的,你還沒忘記罷?」梅超風聽到她空中轉身的風聲,哪裡還有半點疑心,舉手輕輕格開,叫道:「師妹,有話好說,師父呢?」黃蓉落下身子,順手一扯,已把郭靖拉了過來。原來黃蓉便是桃花島島主黃藥師的獨生愛女。她母親於生她之時適逢一事,心力交瘁,以致難產而死。黃藥師又已將所有弟子逐出島去,島上就是他父女二人相依為命。黃藥師有「東邪」之號,行事怪僻,常說世上禮法規矩都是狗屁,對女兒又愛逾性命,自然從不稍加管束,以致把這個女兒慣得驕縱異常。她人雖聰明,學武卻不肯專心,父親所精的什麼陰陽五行、算經術數,她竟是樣樣要學,加以年齡尚幼,是以儘管父親是一代宗主,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她卻只不過是初窺桃花島武學的門徑而已。

這天她在島上遊玩,來到父親囚禁敵人的山洞門口,寂寞之中,和那人說起話來。談了半天,但覺那人言語有趣之極,以後時時去找他說話解悶,不久便給黃藥師知道了,狠狠責備了一頓。黃蓉從沒給父親這般嚴厲的責罵過,心中氣苦,刁蠻脾氣發作,竟乘了小船逃出桃花島,自憐無人愛惜,便刻意扮成個貧苦少年,四處浪蕩,心中其實是在跟父親鬥氣:「你既不愛我,我便做個天下最可憐的小叫化罷了!」不料在張家口無意間遇到郭靖,初時她在酒樓胡亂花錢,原是將心中對父親的怨氣出在郭靖頭上。哪知他渾不在意,言談投機,一見如故,竟然便解衣贈馬,關切備至。她正凄苦寂寞,蒙他如此坦誠相待,自是心中感激,兩人結為知交。黃蓉曾聽父親詳細說起陳玄風、梅超風的往事,因此知道梅超風的閨名,至於「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兩句,是她桃花島試劍亭中的一副對聯,其中包含著黃藥師的兩門得意武功,凡桃花島弟子是沒有人不知的。她自知武功遠不是梅超風的敵手,是以謊稱父親到來。梅超風果然在一嚇之下放了郭靖。梅超風心想:「師父竟然到此,不知他要如何處死我?」想起黃藥師生性之酷、手段之辣,不禁臉如土色,全身簌簌而抖,似乎見到黃藥師臉色嚴峻,已站在身前,不由得全身酸軟,似已武功全失,伏在地下,顫聲道:「弟子罪該萬死,只求師父可憐弟子雙目已盲,半身殘廢,從寬賜死。弟子對不起您老人家,當真是豬狗不如。」想到黃藥師以往對待自己的恩義,突然間一番懼怕之心變作了滿腔慚愧之意,說道:「不,師父不必從寬處死,你罰我越嚴越好。」

郭靖每次和她相遇,總是見她猶如凶神惡煞一般,縱然大敵當前,在懸崖之上落入重圍,仍是行若無事,然而一聽黃蓉提起她爹爹,竟然嚇成這個樣子,心中大感奇怪。黃蓉暗暗好笑,一拉郭靖的手,向牆外指了指。兩人正想躍牆逃出,突然身後一聲清嘯,一人長笑而來,手搖摺扇,笑道:「女孩兒,我可不再上你的當啦。」

黃蓉見是歐陽克,知他武功了得,既給他見到了,那可難以脫身,當即轉頭對梅超風道:「梅師姊,爹爹最肯聽我的話,待會我替你求情。你先立幾件功勞,爹爹必能饒你。」梅超風道:「立什麼功?」黃蓉道:「有壞人要欺侮我,我假裝敵不過,你便給我打發了。爹爹一會就來,見到你幫我,必定喜歡。」梅超風聽小師妹肯為她向爹爹求情,登時精神大振。說話之間,歐陽克也已帶了四名姬妾來到眼前。黃蓉拉了郭靖躲向梅超風身後,只待她與歐陽克動上了手,便即乘機溜走。歐陽克見梅超風坐在地下,披頭散髮,全身黑黝黝的一團,哪把她放在心上,摺扇輕揮,徑行上前來拿黃蓉,突然間勁風襲胸,忽見地下那婆子伸手抓來,這一抓勁勢之凌厲實是生平未遇,大駭之下,忙伸扇往她腕骨擊去,同時急躍閃避,只聽得嗤,喀喇,啊啊啊啊數聲連響。歐陽克衣襟撕下了一大片,扇子折為兩截,四名姬妾倒在地下。他一眼看去,四女盡數斃命,每人天靈蓋上中了一抓,頭頂鮮血和腦漿從五個指孔中湧出。敵人出手之快速狠毒,真是罕見罕聞。歐陽克驚怒交集,眼見這婆子坐著不動,似乎半身不遂,怯意登減,當即展開家傳的「神駝雪山掌」,身形飄忽,出掌進攻。梅超風十指尖利,每一抓出,都挾著嗤嗤勁風,歐陽克怎敢欺近身去?黃蓉拉了郭靖正待要走,忽聽身後哇哇狂吼,侯通海雙拳打來。黃蓉身子略偏,侯通海眼見即可打到她肩頭,正自大喜,總算腦筋還不算鈍得到家,猛地想起她身穿軟蝟甲利器,大叫一聲,雙拳急縮,拍拍兩響,剛好打在自己額頭的三個肉瘤之上,只痛得哇哇大叫,哪裡還有餘裕變招去拉她頭髮?片刻之間,沙通天、梁子翁、彭連虎諸人先後趕到。梁子翁見歐陽克連遇險招,一件長袍被對手撕得稀爛,已知這女子便是地洞中扮鬼的婆娘,怒叫一聲,上前夾攻。沙通天等見梅超風出手狠辣,都感駭然,守在近旁,俟機而動。均想:「什麼地方忽然鑽出來這個武功高強的婆娘?」彭連虎看得數招,失聲道:「是黑風雙煞!」

黃蓉仗著身子靈便,東一躲,西一閃,侯通海哪裡抓得到她頭髮?黃蓉見他手指不住抓向她頭頂,一轉念間已明白了他用意,矮身往玫瑰叢後一躲,反過手臂,將蛾眉鋼刺從腦後插入了頭髻,探頭出來,叫道:「我在這裡!」侯通海大喜,一把往她頭頂抓去,叫道:「這可抓住了你這臭小……啊喲,啊喲!師哥,臭小子頭上也生刺……刺蝟!」手掌心被蛾眉鋼刺對穿而過,只痛得雙腳大跳。黃蓉笑道:「你頭上三隻角,鬥不過我頭上一隻角,咱們再來!」侯通海叫道:「不來了,不再來!」沙通天斥道:「別嚷嚷的!」忙趕過去相助。這時梅超風在兩名高手夾擊之下漸感支持不住,忽地回臂抓住郭靖背心,叫道:「抱著我腿。」郭靖不明其意,但想現下她和我們共抗強敵,且依她之言便了,當即俯身抱住她兩腿。梅超風左手擋開歐陽克攻來的一掌,右手向梁子翁發出一抓,向郭靖道:「抱起我追那姓梁的!」郭靖恍然大悟:「原來她身子不能移動,要我幫手。」於是抱起梅超風放在肩頭,依著她口中指示,前趨後避,迎擊敵人。他輕身功夫本就不弱,梅超風身子又不甚重,放在肩頭,渾不減他趨退閃躍之靈。梅超風凌空下擊,立佔上風。

梅超風念念不忘內功秘訣,一面迎敵,一面問道:「修練內功時姿式怎樣?」郭靖道:「盤膝而坐,五心向天。」梅超風道:「什麼是五心向天?」郭靖道:「雙手掌心、雙足掌心、頭頂心,是為五心。」梅超風大喜,精神為之大振,刷的一聲,梁子翁肩頭已著,登時鮮血迸現,急忙躍開。郭靖上前追趕,忽見鬼門龍王沙通天踏步上前,幫同師弟擒拿黃蓉,心裡一驚,忙掮著梅超風飛步過去,叫道:「先打發了這兩個!」梅超風左臂伸出,往侯通海身後抓去。侯通海身子急縮,讓開一尺。豈知梅超風的手臂竟能在瞬息之間暴伸暴縮,直如通臂猿猴一般,侯通海縮得雖快,她手臂跟著前伸,已抓住他後心提起,右手手指疾往他天靈蓋插下。侯通海全身麻軟,動彈不得,大叫:「救命,救命,我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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