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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劍恩仇錄 第九回 虎穴輕身開鐵銬 獅峰重氣擲金針(2)- 書劍恩仇錄

韓文沖本想總鏢頭向來敬畏官府,絕不致和張召重翻臉,只是他成名已久,性子剛烈,張召重當真仗勢欺人,這口氣也是咽不下去,剛才親耳聽得他破口大罵,又見這信,認得是王維揚的筆跡,再不懷疑,說道:「既然如此,我想見總鏢頭,商量一下對付的方策。」陳家洛道:「現在時候不早,這信想請韓大哥先送去給張召重,回來再見王老英雄如何?」他雖是商量的口吻,韓文沖也只得答應。

陳家洛高聲叫道:「十二哥,你出來。」石雙英從內堂出來,陳家洛給他與韓文沖引見了,道:「這位石兄弟陪你去見張召重。韓大哥,你不明白張召重如何削了王老英雄的面子,這事說來話長,現在不及細談。見了張召重後,你可說這位石兄弟是貴局鏢師,一切由他來說。」韓文沖疑心又起,躊躇不應。陳家洛道:「韓大哥覺得有什麼不對么?」韓文沖忙道:「沒有,我遵照公子吩咐就是。」徐天宏知他懷疑,只怕壞事,說道:「請等片刻。」轉身入內,拿了一壺酒一隻酒杯出來,斟了酒,送到韓文沖面前,說道:「剛才小弟言語多有衝撞,這裡給韓大哥賠罪,請干此杯,就算不再見怪。」韓文沖道:「好說,好說。」舉杯一飲而盡,說道:「陳公子,我去了。」陳家洛拱拱手道:「偏勞了。」韓文沖拿了信,轉身下堂。徐天宏突然驚道:「啊喲,不好了!韓大哥,我弄錯啦,剛才那杯酒里有毒。」

眾人全都吃了一驚,韓文沖臉上變色,轉過頭來。徐天宏道:「真是對不起,這酒里下了毒,本來是浸暗器用的,下人不知道拿了給我。剛才我一聞氣味才知道。韓大哥已喝了一杯,糟糕,糟糕,快拿解藥來。」一名庄丁道:「解藥在東城宅子里。」徐天宏罵道:「胡塗東西,快騎馬去拿。」那庄丁答應了出去。徐天宏對韓文沖道:「小弟疏忽,實在該死。請韓大哥先送這信去,只要一切聽我們石兄弟的話行事,回來吃了解藥,一點沒事。」韓文沖知道他是故意下毒,逼自己就範,如果遵照紅花會吩咐,回來就有解藥可服,否則這條命就算送了,向徐天宏狠狠瞪了一眼,一語不發,轉身就走。石雙英跟了出去。等兩人走出,周仲英皺眉道:「我瞧韓文沖為人也不是極壞,宏兒你下毒這一著,做得太不光明。」徐天宏笑道:「義父,這酒里沒有毒。」周仲英道:「沒有毒?」徐天宏道:「是呀!」隨手倒了杯酒喝下,笑道:「我怕他在張召重面前壞咱們的事,所以嚇嚇他,回頭再給他喝一杯酒,他就當沒事了。」眾人大笑不已。張召重接到陳家洛複信,約他在葛嶺比武,心頭怒氣漸平,他和陳家洛交過幾次手,知道十九可以取勝,一雪昨日之恥,他正坐在文泰來身旁監視,牢門開處,進來一名親兵,說道:「張大人,有客。」遞上一張名帖。張召重一看,大紅帖子上寫的是「威震河朔王維揚頓首」九字,登時有氣:「拜客名帖之上,哪有把自己外號也寫上之理?」對那親兵道:「你去對客人說,我有公務在身,不能見客。請他留下地址,改日再拜。」那親兵去了一會,又道:「客人不肯走,有封信在這裡。」張召重拆開一看,又是生氣,又是納罕,心想自己和這老頭兒素無糾葛,為什麼約我比武?對親兵道:「你對李軍門說,我要會客,請他派人來替我看守。」等看守文泰來的四名侍衛來到,張召重換上長袍,來到客廳。他認識韓文沖,舉手招呼,說道:「王總鏢頭沒來么?」韓文沖道:「張大人,我給你引見,這是咱們鏢局子的石鏢頭。王總鏢頭有幾句話要他對你說。」張召重把王維揚那信在桌上一擲,說道:「王總鏢頭的威名我是久仰的了。我和他素來沒有牽連,怎說得上『欺人太甚』四個字?恐怕其中有什麼誤會,倒要請兩位指教。」石雙英冷冷的道:「王總鏢頭是武林領袖。武林中出了敗類,不管和他有沒有牽連,他都得伸手管上一管。否則叫什麼威震河朔呢?」張召重大怒,站起身來,說道:「王維揚說我是武林敗類?」石雙英板起一張滿是疤痕的臉,一言不發,給他來個默認。張召重怒氣更熾,說道:「我什麼地方丟了武林的臉,倒要領教。」石雙英道:「王總鏢頭有幾件事要問張大人。第一件,咱們學武之人,不論哪一家哪一派,最痛恨的是欺尊滅長。張大人是武當派高手,聽說不但和同門師兄翻了臉,還想貪功去捉拿師兄,可有這件事?」張召重怒道:「我們師兄弟的事,用不著外人來管。」石雙英道:「第二件,咱們在江湖上混,不論白道黑道,官府綠林,講究的是信義為先。你和紅花會無冤無仇,為了升官發財,去捉拿奔雷手文泰來,欺騙鐵膽庄的小孩,將他害死。你問心可安?」張召重大怒,說道:「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跟你們鎮遠鏢局又有什麼干係?」石雙英道:「你打不過紅花會,自己逃走,也就是了,何以陷害別人,施用金蟬脫殼之計,叫鎮遠鏢局頂缸,害得我們死傷了不少鏢頭夥計?」張召重和韓文沖都怦然心動:「原來王維揚最氣不過的是這件事。」甘涼道上鎮遠鏢局閻世章、戴永明等人被殺,錢正倫傷手之事,韓文沖都是知道的,這時忍不住介面道:「張大人這件事你確是做得不對,也難怪王總鏢頭生氣。」石雙英冷冷的道:「其餘的事我們也不問了,這三件事你說怎麼辦?」說著雙目一翻,凜然生威。張召重被他如審犯人般問了一通,再也按捺不住,搶上一步,叫道:「好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到太歲頭上動土!」當場就要動武。石雙英站起身來,退後一步,說道:「怎麼?威震河朔找你比武,你怕了不敢,想和我動手是不是?」

張召重喝道:「誰說不敢?他要今天午時在獅子峰分個高下,不去的不是好漢。」石雙英道:「你要是不去,今後也別想在武林混了。王總鏢頭說,你如果還有一點骨氣,那麼就一個人去,我們鏢局子里決不會有第二個人在場。倘若你驚動官府,調兵遣將,我們是老百姓,可不敢奉陪。」張召重道:「王維揚浪得虛名,這糟老頭子難道我還怕他,用得著什麼幫手?」石雙英道:「我們王總鏢頭不善說話,待會相見,是拳腳刀槍上見功夫。你要張口罵人,不妨現在罵個痛快。」張召重是個拙於言辭之人,給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石雙英道:「好,就這樣,怕你還得騰點功夫出來操練一下武藝,料理一些後事。」張召重雙眼冒火,反手一掌,快如閃電。石雙英身子急閃,竟沒避開,給他打中左肩,跌出數步。張召重出手迅捷已極,一掌把石雙英打跌,跟著縱了過去,左拳猛擊他胸膛。石雙英施展太極拳中的「攬雀尾」,將他這一拳粘至門外。張召重見他也是內家功夫,怔了一怔。就在這一瞬之間,石雙英又退出數步,喝道:「好,你不敢會王總鏢頭,那麼咱們就在這裡見過高下。」雙掌一錯,只覺右臂隱隱酸麻,幾乎提不起來。張召重喝道:「你不是我對手。你去對王維揚說,我午時准到。」石雙英冷笑一聲,轉身就走,韓文沖跟了出去。

當兩人口角相爭之時,韓文沖總是惦記自己服了毒酒,只覺混身上下滿不舒服,只盼石雙英快些說完,好回去服藥解毒,等到兩人動手,他已急得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好容易趕回孤山馬宅,石雙英道:「他答應午時准到。」韓文沖似乎腹痛如絞,坐倒在椅。徐天宏倒了杯酒,說道:「這是解藥,韓大哥喝吧。」韓文沖忙伸手去接。周仲英夾手奪過,仰脖子喝了下去。韓文沖愕然不解。周仲英笑道:「這玩笑開得夠了,韓大哥,你壓根兒就沒喝毒酒,他是跟你鬧著玩的。天宏,快過來賠罪。」徐天宏笑嘻嘻的過來作了一揖,說道:「請韓大哥不要見怪。」跟著解釋明白。韓文沖雖然不高興,但懷恨之念已經釋然。

孟健雄又進去見王維揚,雙手叉腰,氣焰囂張,戟指冷笑,說道:「張大人答應了,你現在就去吧。喂!張大人不愛別人婆婆媽媽的。你有什麼話,現在快說。待會在獅子峰,只是拳腳兵刃上分高下,你多羅唆,張大人是不聽的。哀求討饒,也未必管用。你要是懊悔害怕,現在說還來得及。」

王維揚霍地站起,叫道:「我這條老命今天不想要了。」大踏步走了出去。孟健雄手一揮,一名庄丁把王維揚的紫金八卦刀和鏢囊捧了上來。他伸手接了,氣呼呼的一把白須子吹得筆直揚起。韓文沖站在門口,說道:「王總鏢頭此去,還請加意小心。」王維揚道:「你都知道了?」韓文沖點點頭道:「我見過了張召重。」王維揚道:「他罵我什麼?」韓文沖道:「小人之言,王總鏢頭不必計較。」王維揚道:「你說不妨。」韓文沖道:「他罵你……糟老頭子,浪得虛名!」王維揚哼了一聲道:「是不是浪得虛名,現在還不知道呢。我如有不測,韓老弟,鏢局子和我家裡的事,都要請你料理了。」他頓了一頓,又道:「叫劍英、劍傑不忙報仇,他兄弟倆武功還不成,沒的枉自送了性命。」王劍英、王劍傑是王維揚的兩個兒子,學的是家傳八卦門武藝。韓文沖道:「總鏢頭武功精湛,諒那張召重不是敵手,我在這裡靜候好音。」王維揚隨著帶路的庄丁,往獅子峰單刀赴會去了。獅子峰盛產茶葉,「獅峰」龍井乃天下絕品。山峰既高且陡,絕頂處遊客罕至。王維揚背插大刀,上得峰來。最高處空曠曠的一塊平地,四周皆是茶樹。只見前面走來一人。那人短裝結束,身材魁梧,向王維揚凝視了一下,說道:「你就是王維揚?」王維揚聽他直呼己名,心頭火起,但他年近七十,少年時的盛氣已大半消磨,又知張召重是現職武官,多少有些敬畏,說道:「不錯,就是在下,你是火手判官張大人?」這人便是張召重,說道:「正是,咱們比拳腳還是比兵刃?」他做事把細,上峰之時已四下查察,果見對方並無幫手埋伏,心想王維揚雖然狂傲,他一個鏢頭,總不成真與官府對陣廝殺,是以坦然上峰應戰。王維揚心想:「我和他並無深仇大怨,何必在兵刃上傷他?一個失手殺了官員,那也是後患無窮。用八卦掌一挫他的驕氣,教他知道我老頭子並非浪得虛名,也就是了。」說道:「我領教領教張大人天下知名的無極玄功拳。」

張召重道:「好。」左拳右掌,合抱一拱。他雖心高氣傲,但所學是武當派內家拳法,講究以逸待勞,以靜制動,當下凝神斂氣,待敵進攻。王維揚知他不會先行出手,說聲:「有僭了。」語聲未畢,左掌向外一穿,右掌「游空探爪」斜劈他右肩,左掌同時翻上,「猛虎伏樁」,橫切對方右臂,跟著右掌變拳,直擊他前胸,轉眼之間,連發三招。張召重連退三步,以無極玄功拳化開。兩人合而復分,盤旋一周,均是暗暗驚佩。張召重心想:「這三招迅捷沉猛,真是勁敵。」王維揚心想:「他化解我這三招柔中帶剛,火手判官名不虛傳。」兩人不敢輕敵,又盤旋一周。張召重搶進一步,左腿橫掃。王維揚躍起避過,雙掌向他面門按去。張召重左腳踢出,已暗伏「空擊蒼鷹」、「樹梢擒猴」兩招。王維揚雙掌按處,將這二招消於無形。

兩人棋逢敵手,各展絕學,攻合拚斗,轉瞬間已拆了三四十招。其時紅日當空,兩個影子在地下飛舞,倏分倏合。王維揚見斗他不下,心知自己年老,不如對方壯盛,久戰之下,氣力精神定然不如,突然間招式一變,掌不離肘,肘不離胸,一掌護身,一掌應敵,右掌往左臂一貼,腳下按著先天八卦圖式,繞著張召重疾奔,正是他平生絕技「游身八卦掌」。


這一路掌法施展時腳下一步不停,繞著敵人身子左盤右旋,兜圈急轉,乘隙發招,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對立剛一應招,已然繞到他身後,對方轉過身來,又已繞到他身後,如此繞得幾圈,武藝再高的人,也必給纏得頭暈眼花。但若對方站住不動,只要停得一停,後心要害立中拳掌。王維揚只繞得兩個圈子,張召重便知此拳厲害,不等他再轉到身後,斜步橫搶,向他奔來方向迎了上去,劈面一掌。王維揚早已回身。張召重見他腳下踏著九宮八卦,知他是走坎宮奔離位,雙掌揮動,搶進乾位。兩人這般轉了七八個圈,點到即收,手掌不交。這路掌法是王維揚熟練了數十年的功夫,越跑越快,腳步手掌隨收隨發,已到絲毫不加思索的地步。張召重見招拆招,起初還打個平手,時候一長,不免跟不上對方的迅捷,心念一動,如此對轉,勢落下風,當下運起無極玄功拳以柔克剛要訣,凝步不動,抱元歸一,靜待來敵。他腳步剛停,王維揚早欺到身後,「金龍抓爪」,發掌向他後心擊去。張召重待他掌到,左手反轉回扣,向他手腕抓去。王維揚疾忙縮手,一擊不中,腳下已然移位,暗暗佩服:「此人當真了得,居然能閉目換掌。」原來張召重知道跟著對方轉身,敵主己客,定然不如他熟練自然,眼見他白髮如銀,雖然矯健,長力一定不如自己,於是使出「閉目換掌」功夫,來接他的游身八卦掌。練這門武功之時以黑巾蒙住雙目,全仗耳力和肌膚感應,以察知敵人襲來方向。臨敵時主取守勢,手掌吞吐,只在一尺內外,但著著奇快,敵人收拳稍慢,立被勾住手腕,折斷關節。這路掌法原本用於夜斗,或在岩洞暗室中猝遇強敵,伸手不見五指,便以此法護身。掌法變化精妙,決不攻擊對方身體,卻善於奪人兵刃,折人手腳。其時一個的溜溜亂轉,一個身子微弓,凝立不動。一到欺近,閃電般換了一招兩式,王維揚又立即奔開。兩人轉瞬間又拆了數十招。王維揚漸覺焦躁,心想如此耗下去如何了局,突然撲到他身後,左掌虛擊,右掌又是虛擊。張召重反手兩把沒抓住他手腕,王維揚左手又連發兩記虛招,欺他背後不生眼睛,右手猛向他肩頭疾劈。張召重全神貫注對付他連續四下虛招,突然間掌力襲肩,心中一驚,閃避招架都已不及,右手反腕,向他右掌手背上按落,左拳猛擊他右臂手肘,這一招「仙劍斬龍」,對方手掌只要一被按住,手臂非斷不可。他想肩頭不是致命所在,拚著身強力壯,挨他一掌,對方這條胳臂這一下可就是廢了。王維揚一掌蓬的一聲打在他肩頭,正自大喜,忽覺手掌被按,縮不回來,卻見對方左拳已向自己右肘猛擊而下,知道這一下要糟,情急之下,右臂急轉,手掌翻上,同時左掌向對方肩頭擊去。張召重左拳打下,王維揚手肘已經轉過,臂彎雖然中拳,順著拳勢一曲,並沒受傷,只是「曲池穴」中隱隱發麻。兩人一換掌法,各自跳開,這一下,張召重吃虧較大,拳法上已算輸了一招。張召重喝道:「掌法果然高明,咱們來比比兵刃。」刷的一聲,凝碧劍已握在手中。

王維揚也從背上拔出紫金八卦刀,這時兩人站得臨近,看得清楚,只見他口鼻俱腫,右眼圈上一大塊烏青,不禁暗自納罕,心想他一身武功,難道還有勝過他的人物,竟將他打成這個樣子。殊不知昨晚張召重中了陳家洛的拳擊,頭臉受傷不輕,今日掌法上輸了一招,也未始不是受這傷勢所累。張召重存心在兵刃上挽回面子,凝碧劍出手,連綿不斷,俱是進手招數,攻勢凌厲已極。王維揚見他劍光如一泓秋水;知道是口寶劍,如被削上,自己兵刃怕要吃虧,不敢招架,展開八卦刀法,硬砍硬削。兩人酣斗良久,張召重精神愈戰愈長,但見對方門戶封閉嚴密,急切間攻不進去,驟見他一招「鐵牛耕地」,橫砍過來,招術用得稍老,立即使招「天紳倒懸」,寶劍刃口已搭上八卦刀的刀頭。王維揚縮刀不及,左手駢食中兩指向他面門戳去。張召重側頭讓過,嗆啷一聲,八卦刀刀頭已被削斷。王維揚贊道:「好劍!」跳開一步,說道:「咱們各勝一場。張大人還要比下去嗎?」他是想藉此收篷,各人都不失面子,哪知壞就壞在喝了一聲「好劍」。張召重心想,你譏我這場得勝,不過是靠了劍利,勝得並不光彩,左手一擺,道:「不見輸贏,今日之事不能算完!」劍走偏鋒,刺了過去。

翻翻滾滾又斗七八十招,王維揚頭上見汗,知道長打久斗,於己不利,暗摸金鏢在手,刀交左手,喝道:「看鏢!」刀法陡變,變成左手刀術,三枝金鏢隨著刀勢發了出去。這套「刀中夾鏢」也是他的絕技。他左手刀法與尋常刀法相反,敵人招架已然為難,再加金鏢順著刀勢發出,敵人避開了鏢,避不開刀,避開了刀,避不開鏢,端的厲害非常。只見他一刀斜砍向右,一鏢隨著向敵人右側擲去,張召重向右一避,伸手接住來鏢,王維揚金刀跟著砍到,張召重剛低頭避過,對方一鏢又向下盤擲來,忙將手中之鏢對準擲去。雙鏢相迎,激出火花,齊齊落下,插入土中。王維揚一刀快似一刀,一鏢急似一鏢,眼看二十四枝鏢將要發完,兀自奈何對方不得。

這時他手中只剩了三枝鏢,左腳向右踏上一步,身子微挫,左手刀向下斜劈,跟著右手一揚。張召重見他發了二十一枝金鏢,知道這一刀砍下,必有一鏢相隨,只是他金鏢越發越快,自己架刀避鏢,已有點手忙腳亂,更無餘裕掏芙蓉金針還敬,當下急忙轉身,凝視看他右手。哪知這下竟是虛招,張召重手一動,卻接了個空。王維揚已踏進震位,「力劈華山」,迎面砍到。張召重見刀沉勢重,不敢硬架,滑出一步,凝碧劍「橫雲斷峰」斜掃敵腰。王維揚沉刀封架,只聽噹啷一聲,八卦刀已被截成兩段。王維揚大吼一聲,半截刀向他擲去。張召重一低頭,王維揚三鏢齊發,只聽得張召重「啊喲」一聲,凝碧劍落地,向後便倒。原來王維揚故意引他轉身,使他陽光耀眼,視線不明,同時甘冒奇險,讓他削斷大刀,待他得意之際,三鏢齊發,果然一擊成功。王維揚叫道:「張大人,得罪了!我這裡有金創葯。」隔了半晌,見他一聲不響,不由得驚慌起來,莫要鏢傷要害,竟將他打死,他是朝廷命官,自己有家有業,可不是好耍的事,走上前去俯身察看,剛彎下腰,只聽得一聲大喝,眼前金光閃動,暗叫不好,一個「鐵板橋」向後便跌,卻已遲了一步,左胸左肩陣陣劇痛,已然身中暗器。王維揚大怒,虎吼一聲,縱起身來,要和他拚個同歸於盡,但一使力,胸口肩痛奇痛徹骨,哼了一聲,又跌在地下。張召重哈哈大笑,拔出右腕金鏢,撕下衣襟,縛住傷口,站了起來。王維揚罵道:「張召重,我若非好心來看你傷勢,你怎能傷我?你使這等卑鄙手段,算得什麼英雄豪傑?看你有何面目見江湖上的好漢。」張召重笑道:「這裡就是你我兩人,又有誰知道了?你活到這一把年紀,早就該歸天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忌。」王維揚一聽此言,知他要殺人滅口,更是破口大罵。張召重縱將過來,伸手在他脅下一戳,點了啞穴。王維揚登時罵不出聲,雙目冒火,臉上筋肉抽動,實在氣得胸膛都要炸了。張召重撿起半截八卦刀,在地下挖了個大坑,左手提起他身子,往坑裡一擲,罵道:「你威震河朔,震你個奶奶!」右腳踢入土坑,便要把他活埋。剛踢了幾腳土,忽聽得身後遠處冷冷一聲長笑,張召重吃了一驚,回過身來,只見一人手執奇形兵器,站在紅日之下,樹叢之側,正是鐵琵琶手韓文沖。張召重怒喝:「好哇,說好單打獨鬥,你鎮遠鏢局原來暗中另有埋伏。你們要不要臉哪?」韓文沖道:「要臉的也不使這卑鄙手段啦。」

張召重道:「好,今日領教領教你的鐵琵琶手。」施展輕身功夫,「八卦趕蟾」,只三個起落,已躍近身來,挺劍直刺。韓文沖退後兩步,樹叢中一刀飛出,橫掃而來。張召重寶劍一立,那人這刀發得快也收得快,不等刀劍相碰,早已收回。張召重看此人時,正是適才言語無理的姓石鏢師,怒道:「你們兩人齊上,火手判官也不放在心上。」

正待追擊,忽聞背後有聲,心知有異,立即躍開,回頭一望,只見上來了八九人,當先正是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他記起昨晚被擊之辱,怒火上沖,但見對方人多,看來均非庸手,又不免膽寒,驚怒中四下一望,看好了退路。

陳家洛對韓文沖道:「韓大哥,你先去救了王總鏢頭。」韓文沖奔到坑邊,抱了王維揚過來。張召重也不阻攔。陳家洛在王維揚穴道上拿捏幾下,解開了他的啞穴。王維揚年近古稀,遭此巨創,委頓之餘,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召重叫道:「王維揚這老兒要和我比武,說好單打獨鬥,不得有旁人助拳,現在勝負已決。陳當家的,咱們三日後葛嶺再會。」雙手一拱,轉身就要下山。

陳家洛道:「在下與眾位兄弟到此賞玩風景,剛好碰上兩位較量拳掌兵刃暗器,果然藝業驚人,非同小可,令人大開眼界。可是張大人,你勝得未免不大光明啊!」張召重道:「自來兵不厭詐,咱們鬥力鬥智,出奇制勝,有何不可?」陳家洛微微一笑,道:「張大人識見果然高明。常言道揀日不如撞日,張大人約我比試,既然碰巧遇上了,也不必另約日子,不妨今日就來領教。但張大人右腕已傷,敝人不想乘人之危。你這傷非一朝一夕所能痊可,咱們之約,延遲三月如何?」張召重心想,你故示大方,我樂得不吃這虧,說道:「好吧,那麼三個月後的今日,咱們再在葛嶺初陽台相會。」

陳家洛慢慢走近,說道:「我們要救奔雷手文四當家,你是知道的了?」張召重道:「怎麼?」陳家洛道:「他身上的銬鐐都是精鋼鑄成,銼鑿對之,無可奈何,只好借閣下寶劍一用。大家武林一脈,義氣為重,張大人想來定是樂於相借的了。」張召重哼了一聲,眼見對方人多,今日已難輕易脫身,說道:「要借我劍,只要有本事來取。」語聲未畢,已倒竄出數丈,轉身往山下奔去。剛要提氣下山,忽然迎面撲到兩把飛抓,一取左胸,一取右腿,上下齊到,勢勁力疾。他伸劍在胸前挽個平花,擋開上盤飛抓,向上躍起,左足彈出,又向山下疾竄。常赫志飛抓盤打,張召重身子一矮,向右讓開,常伯志已撇下飛抓,欺近身來,呼的一聲,黑沙掌「浪搏江礁」,迎面劈到。張召重和常氏雙俠曾在烏鞘嶺上力斗,知他兩兄弟厲害,一動上手,數十招內難以脫身,突然飛身後退,徑向南奔。常氏兄弟守住北路,並不追趕。此時太陽南移,張召重迎著日光,繞開陳家洛等一行,向南疾奔,剛走到下山路口,颼颼兩聲,兩枚飛燕銀梭打將過來。他吃過此梭苦頭,當即卧倒,兩個翻身,滾了開去,只聽得錚錚聲響,銀梭中包藏的子梭電射而出。他凝碧劍橫掠頭頂,將銀梭削為兩段,順勢縱出,當下不再向南,一個「鳳凰展翅」,寶劍一圈,向東猛撲,只聽得身後暗器聲響連綿不斷,腳下絲毫不停,一擰頭,拍拍拍拍拍,揮劍將三枝袖箭、兩枚菩提子打落,群雄見他向西擊打暗器,身子卻繼續向東奔跑,腳步迅速已極,都不由得佩服。張召重心知東邊必定也有埋伏,腳下雖然極快,眼觀四面,不敢稍懈,奔不數步,果然,斜刺里一人躍出,手執大刀,攔在當路。那人白髮飄動,威風凜凜,正是老英雄鐵膽周仲英。張召重心中一寒,不敢迎戰,轉身返西。

他連闖三路都未闖過,心想這些人一合圍,今日我命休矣,西路上不論何人把守,都要立下殺手方能脫圍,左手暗握一把芙蓉金針,揮劍西沖。迎面一人獨臂單劍,不是追魂奪命劍無塵道人是誰?張召重和他交過手,知道紅花會中以此人武功最高,自己尚遜他一籌,不由得暗暗叫苦,情急智生,直衝而前,「白虹貫日」、「銀河橫空」,兩記急攻,仗著劍利,乘對方避而不架,已然搶到無塵西首。

無塵剛一側身讓劍,右手長劍「無常抖索」、「煞神當道」,兩記厲害招數已經遞出,兩招緊接,便似一招。張召重雖然轉到下山路口,竟是無法脫身,揮劍解開兩招,猛喝一聲,左手揚處,兩把芙蓉金針分打無塵左右。他想這獨臂道人武功精純,金針傷他不到,但他不是用劍擊擋,就得後躍躲過,但教緩得一緩,自己就可逃開,只須擺脫了此人,拚命下沖,別人再也阻擋不住。無塵猜到他用意,竟走險招,和身下撲,長劍直刺,點向他右腳,這一記是追魂奪命劍中罕用之招,稱為「怨魂纏足」,專攻敵人下三路。張召重大吃一驚,寶劍「流星墮地」,直立向下擋架。無塵不待招老,劍尖著地一撐,只聽得背後一陣沙沙輕響,金針落地,身子縱起,躍至張召重頭頂,長劍「庸醫下藥」,向下揮削。張召重右肩側過,「彩虹經天」,寶劍上撩,無塵早已收劍落地,刷刷兩聲,「判官翻簿」、「弔客臨門」,兩招攻了過來。這一來,他又已佔到西首,將張召重逼在內側。這時張召重但求擋過敵劍,更無餘暇思索脫身之計,只是見招拆招,俟機削他長劍,轉眼間兩人又拆了三四十招。無塵見他受傷之餘,仍然接了自己數十招,心頭焦躁,劍光閃閃,連走險著,張召重奮力抵擋,漸感應接為難。再拆數招,無塵大喝一聲:「撤劍!」一招「閻王擲筆」,長笑聲中,張召重右腕中劍,噹啷一聲,凝碧劍落地。他只一呆,被無塵飛腳踢中左胯,登時跌倒。無塵縱過去正待接住,張召重倏地跳起,劈面一拳,無塵舉劍待削,忽想:「這一劍將他一隻手削了下來,他再難和總舵主比武,這樣的對手十分難找,未免掃了總舵主的興緻。」要知武藝高強之人,旗鼓相當的對手可遇而不可求。無塵愛武成癖,心想陳家洛也是一般,一劍已然削下,忽又凝招不發。張召重情急拚命,乘他稍一遲疑,左掌在右肘一托,右拳彎處,已向他左腰打到。無塵只有一臂,左邊防禦不周,加之拳法較弱,見敵拳打到,疾忙側身閃避,拳力雖消,竟是沒有避開,一拳給打在腰上,劇痛之下,退出數步。張召重頭也不回,拔足飛奔。無塵大怒,隨後趕來,眼見他已奔到下峰山道,無塵劍法精絕,素來不用暗器,見他便要逃下山去,心想今日若給此人逃脫,紅花會威名掃地,再也顧不得他的死活,平劍一挺,便要使出「五鬼投叉」絕招,長劍正要脫手,忽然出邊滾出一個人來,迅疾如風,抱住張召重雙足。兩人摟作一團,跌倒在地。無塵疾忙收劍,看清楚抱住張召重的是十弟章進。只見兩人翻翻滾滾,舉拳互毆。楊成協和蔣四根又奔了過來,三人合力把他牢牢按住。駱冰取出繩索,將他雙手當胸縛住,想起他在鐵膽庄率眾擒拿丈夫之恨,對準他鼻子便是呼的一拳。陳家洛明道:「四嫂,且慢!」駱冰第二拳才不再打。

陳家洛走近身來。張召重罵道:「你們倚仗人多,張老爺今日落在你們匪幫手裡,要殺便殺,皺一皺眉頭的不是好漢。」王維揚也走了過來,罵道:「我和你近日無冤,往日無仇,你怕卑鄙手段被我宣揚出去,竟要把老頭子活埋了,嘿嘿,火手判官,你也未免太毒了些。」石雙英冷冷的道:「這就是他自己掘的坑,把他照樣埋了便是。」群雄轟然叫好。

張召重雖然一副傲態,但想到活埋之慘,不禁冷汗滿面。陳家洛道:「服不服了?你認輸服錯,發誓不與紅花會作對,那麼大伙兒瞧在你陸師哥面上,饒你一條性命。」張召重兀自強項,大聲道:「要殺便殺,何必多言?你們使用詭計,怎能叫人心服?」陳家洛道:「好,你倒是條硬漢子,我一刀給你送終,免了活埋之苦。」拔出短劍,走近他面前,說道:「你當真不怕死?」張召重苦笑道:「給我一個爽快的!」閉目待死。陳家洛一揮手,短劍刺到他胸前,突然哈哈一笑,手腕一翻,割斷了縛住他雙手的繩索。這一下不但張召重出於意料之外,群雄也均愕然。陳家洛道:「這次擒住你,我們確是使了計謀。你雖該死,但今日殺你,諒你做鬼也不心服。好吧,你走路便是,只要你痛改前非,日後尚有相見之地。要是仍然怙惡不悛,紅花會又何懼你張召重一人。第二次落在我們手裡,教你死而無怨。」

章進、駱冰、楊成協、常氏兄弟等等都叫了起來:「總舵主,放他不得!」陳家洛把手一擺,道:「他師兄陸老前輩於咱們有恩,咱們無可報答。紅花會恩仇分明,今日放他師弟,也算是對他一番心意。」群雄聽總舵主這麼說,也就不言語了,各對張召重怒目而視。張召重向陳家洛一拱手道:「陳當家的,咱們再見了。」說罷轉身要走。徐天宏叫道:「姓張的,且慢走!」張召重停步回頭。徐天宏道:「你就這樣走了不成?」

張召重登時醒悟,向群雄作了個團團揖,說:「陳當家的大仁大義,我張召重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本來約定三個月之後比武,在下不是各位對手,要回去再練武藝。這場比武算我認栽了。」這番話軟中帶硬,點明你們勝我只不過仗著人多,將來決不就此罷休。群雄聽出他話中之意,更是著惱。周綺叫道:「紅花會總舵主放你走,這是他大人大量。我倒要問你,你到鐵膽庄來,若有本事拿人,也就罷了,幹麼誘騙我一個無知無識的小弟弟?我不是紅花會的人,也沒受過你師兄什麼好處。今日要為兄弟報仇。」舉起單刀,撲上來就要拚斗。

張召重心下為難,單是這個年輕姑娘當然不足為懼,但眼前放著這許多高手,這姑娘一敗,旁人豈有坐視之理?爭鬥再起,不知如何了局,當下跳開一步,連避周綺兩刀。周綺第三刀使的是一招「達摩面壁」,當頭直劈下來,刀勢勁急。張召重無奈,右手「春風拂柳」,在她臉前虛勢一揚,待她將頭一偏,左手就來奪刀,心想奪下她刀後,好言交代幾句,再將刀交還,她總不能再提刀砍殺。不料周綺並不縮刀,手臂反而前伸,單刀疾劈。張召重伸食中雙指從下向上在她手肘「曲池穴」上一戳,周綺手臂劇震,一柄刀直飛上天。徐天宏疾竄而上,擋在她身前,單拐「鐵鎖橫江」在張召重面前一晃,反手將單刀遞給了周綺。周仲英大刀揮動,阻住張召重退路,安健剛也挺刀上前,四人已成夾擊之勢。眼見混戰將作,忽聽得山腰間有人揚聲大叫:「住手,住手!」眾人回頭望去,只見南面山路上兩人疾馳上峰,一人穿灰,一人穿黑,均是輕功極佳,奔跑迅速。眾人都感驚詫。轉眼間兩人奔上山來,眾人認出穿黑的是綿里針陸菲青,歡呼上前相迎。穿灰袍的是個老道,背上負劍,面目慈祥,群雄都不認識。陸菲青正待引見,張召重忽然奔到老道跟前,作了一揖,叫道:「大師哥,多年不見,你好!」群雄一聽,才知這是武當派掌門人馬真、金笛秀才余魚同的師父,紛紛上前見禮。陸菲青道:「馬師兄和我剛趕到孤山,遇見了馬善均馬大爺。他知我們不是外人,說起獅子峰比武之約。我們連忙趕來。」四下一望,見無人死傷,大為放心。

馬真和王維揚以前曾見過面,雖無深交,但相互佩服對方武功,至於紅花會群雄,早聽余魚同說過,神交已久,相見都很歡喜,互道仰慕,竟把張召重冷落在一旁。

張召重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由得十分尷尬。馬真早已聞知這師弟的劣跡,滿腔怒火,本想見了面就舉出本派門規,重加懲罰,卻見他衣上鮮血斑斑、臉色焦黃,目青鼻腫,極為狼狽,不由得一陣心酸,道:「張師弟,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張召重悻悻的道:「我一個人,他們這許多人,自然就是這個樣子。」群雄一聽,無不大怒。周綺第一忍耐不住,叫道:「還是你不錯?馬師伯、陸師伯,你們倒評評這個理看!」手執單刀,又要衝上去動手。周仲英一把托住,說道:「現在兩位師伯到了。武當派素來門規謹嚴,我們聽兩位師伯吩咐就是!」這兩句話分明是在擠迫馬真。馬真望望陸菲青,望望張召重,忽然雙膝一曲,跪在周仲英和陳家洛面前。群雄大駭,連稱:「馬老前輩,有話好說,快請起來!」忙把他扶起。馬真心中激蕩,哽哽咽咽的道:「各位師兄賢弟,我這個不成才的張師弟,所作所為,實在是天所不容。我愧為武當掌門,不能及時清理門戶,沒臉見天下武林朋友。我……我……」咽喉塞住,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對陸菲青道:「陸師弟,你把我的意思向各位說吧!」陸菲青道:「我師兄知道了我們這位張大人的好德行之後,氣得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不過……不過總是念在過世的師父份上,斗膽要向各位求一個情。」群雄眼望陳家洛和周仲英,候他兩人發落。

陳家洛心想:「我不能自己慷慨,讓周老英雄做惡人,且聽他怎麼說就怎麼辦。」當下一言不發,望著周仲英。

周仲英昂然說道:「論他燒庄害子之仇,周某隻要有一口氣在,決不能善罷甘休。」頓了一頓,續道:「可是馬師兄既然這麼說,我交了你們兩位朋友,前事一筆勾銷!」周綺大不服氣,叫道:「爹!」周仲英摸摸她頭髮,說道:「孩子,算了!」陳家洛道:「沖著馬陸兩位前輩,我們紅花會也是既往不咎。」馬真和陸菲青向著眾人團團作揖,說道:「我們實是感激不盡。」無塵冷然道:「馬道兄,這次是算了,不過要是他再為非作夕,馬道兄你怎麼說?」馬真毅然道:「貧道此後定當嚴加管束,要他痛改前非。若他再要作惡,除非他先把我殺了,否則我第一個容他不得!」群雄聽馬真說得斬釘截鐵,也就不言語了。馬真道:「我帶他回武當山去,讓他閉門思過,陸師弟留在這裡,幫同相救文四當家。貧道封劍已久,不能效勞,要請各位原諒。等文四當家脫險,陸師弟你給我捎個信來,也好教我釋念。我那徒兒魚同怎麼不在這裡?」陳家洛道:「十四弟和我們在黃河邊失散,後來聽說他受了傷,有一個女子相救,至今未悉下落。一等救出四哥,我們馬上就去探訪,請道長放心。」馬真道:「我這徒兒人是聰明的,只是少年狂放,不夠穩重,要請陳當家的多多照應指教。」陳家洛道:「我們兄弟患難相助,有過相規,都是和親骨肉一般。十四弟精明能幹,大家是極為倚重的。」馬真道:「今日之事,貧道實在感激無已。陳當家的、周老英雄、無塵道兄和各位賢弟,將來路過湖北,務必請到武當出來盤桓小住。」眾人都答應了。馬真對張召重道:「走吧!」張召重見凝碧劍已被駱冰插在背後,雖然這是一件神兵利器,但想如去索還,只有自取其辱,牙齒一咬,掉頭就走。這兩人一下山,群雄問起陸菲青別來情形。原來他在黃河渡口和群雄失散,尋找李沅芷不見,心想她是官家小姐,為人又伶俐機警,決不致有什麼兇險,眼前關鍵是在張召重身上,這人實是本派門戶之羞,於是南下湖北,去請大師兄馬真出山。趕到北京一問,得知張召重已到杭州,又匆匆南來。這麼幾個轉折,因此落在紅花會群雄之後。

眾人邊談邊行,走下山來。陳家洛對王維揚和韓文沖道:「兩位請便,再見了。」王維揚道:「陳當家的再生之德,永不敢忘。」陳家洛呵呵大笑,說道:「有兩件事要請王老英雄原諒。」於是把假扮官差劫奪玉瓶,挑撥他與張召重比武之事,都原原本本說了出來。王維揚向來豁達豪邁,這次死裡逃生,把世情更加看得淡了,笑道:「剛才我見你和張召重說話,才知你是冒牌統領。哈哈,真是英雄出在少年,老頭兒臨老還學了一乖。咱們是不打不成相識。雖然我和姓張的比武是你們挑起,可是我性命總是你們救的。」陳家洛道:「等我們正事了結,大家痛痛快快的喝幾杯!」談笑間到了湖邊,坐船來到馬家。陸菲青將王維揚身上所中金針用吸鐵石吸出,敷上金創葯。折騰了半日,日已偏西。馬善均來報:「功夫已幹了一大半,再過三個時辰,就可完工。」陳家洛點頭說:「好!馬大哥辛苦了,現在請十三哥去監工吧。」蔣四根答應著去了。

陳家洛轉身對王維揚和韓文沖道:「貴局的鏢頭夥計,我們都好好款待著,不敢怠慢。兩位何不帶他們到西湖玩玩?小弟過得一兩天,再專誠和各位接風賠罪。」王韓兩人連稱:「不敢。」王維揚老於世故,見紅花會人眾來來去去,甚是忙碌,定是在安排搭救文泰來,心想自己此時外出,他們圖謀之事如果成功,倒也罷了,萬一泄機,說不定要疑心自己向官府告密,便道:「兄弟年紀大了,受了這金針內傷,簡直有些挨不住,想在貴處打擾休息一天。」陳家洛道:「悉隨尊意,恕小弟不陪了。」王韓兩人由馬大挺陪著進內,和鏢頭汪浩天等相會。王維揚約束鏢行眾人,一步不許出馬宅大門,心下卻甚惴惴,暗忖倘若紅花會失敗,官府前來捉拿,發見自己和這群匪幫混在一起,可真是掬盡西湖水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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