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兩下螢幕可以啟動自動閱讀模式
笑傲江湖 第十九回 打賭(1)- 笑傲江湖

這時兩人都已甚為疲累,分別倚在山石旁閉目養神。令狐沖不久便睡著了。睡夢之中,忽見盈盈手持三隻烤熟了的青蛙,遞在他手裡,問道:「你忘了我么?」令狐沖大聲道:「沒有忘,沒有忘!你……你到哪裡去了?」見盈盈的影子忽然隱去,忙叫:「你別去!我有很多話跟你說。」卻見刀槍劍戟,紛紛殺來,他大叫一聲,醒了過來。向問天笑嘻嘻的道:「夢見了情人么?要說很多話?」

令狐沖臉上一紅,也不知說了甚麼夢話給他聽了去。向問天道:「兄弟,你要見情人,只有養好了傷,治好了病,才能去找她。」令狐沖黯然道:「我……我沒情人。再說,我的傷是治不好的。」向問天道:「我欠了你一命,雖是自己兄弟,總是心中不舒服,非還你一條命不可。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定可治好你的傷。」令狐沖雖說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畢竟是出於無奈,只好淡然處之,聽向問天說自己之傷可治,此言若從旁人口中說出,未必能信,但向問天實有過人之能,武功之高,除了太師叔風清揚外,生平從所未睹,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份量之重,無可言喻,心頭登時湧起一股喜悅之情,道:「我……我……」說了兩個「我」字,卻接不下話去。這時一彎冷月,從谷口照射下來,清光遍地,谷中雖仍是陰森森地,但在令狐沖眼中瞧出來,便如是滿眼陽光。

向問天道:「咱們去見一個人。這人脾氣十分古怪,事先不能讓他知情。兄弟,你如信得過我,一切便由我安排。」令狐沖道:「那有甚麼信不過的?哥哥是要設法治我之傷,這是死馬當活馬醫,本來是沒有指望之事。治得好是謝天謝地,治不好是理所當然。」向問天伸舌頭舐了舐嘴唇,道:「那條馬腿不知丟到哪裡去了?他媽的,殺了這許多兔崽子,山谷里卻一個也不見。」令狐沖見他這份神情,知他是想尋死屍來吃,心下駭然,不敢多說,又即閉眼入睡。

第二日早晨,向問天道:「兄弟,這裡除了青草苔蘚,甚麼也沒有,咱們在這裡挨下去,非去找死屍來吃不可,可是昨天跌在這山谷中的,個個又老又韌,我猜你吃起來胃口不會太好。」令狐沖忙道:「簡直半點胃口也沒有。」

向問天笑道:「咱們只好覓路出去。我先給你的相貌改上一改。」到山谷里去抓了些爛泥,塗在他臉上,隨即伸手在自己下巴上揉了一會,神力到處,長須盡脫,雙手再在自己頭上一陣搓揉,滿頭花白頭髮脫得乾乾淨淨,變成了一個油光精滑的禿頭。令狐沖見他頃刻之間,相貌便全然不同,又是好笑,又是佩服。向問天又去抓些爛泥來,加大自己鼻子,敷腫雙頰,此時便是對面細看,也不易辨認。

向問天在前覓路而行,他雙手攏在袖中,遮住了系在腕上的鐵鏈,只要不出手,誰也認不出這禿頭胖子便是那矍鑠瀟洒的向問天。二人在山谷中穿來穿去,到得午間,在山坳里見到一株毛桃,桃子尚青,入口酸澀,兩人卻也顧不得這許多,采來飽餐了一頓。休息了一個多時辰,又再前行。到黃昏時,向問天終於尋到了出谷的方位,但須翻越一個數百尺的峭壁。他將令狐沖負於背上,騰越而上。

登上峭壁。放眼一條小道蜿蜒於長草之間,雖然景物荒涼,總是出了那連鳥獸之跡也絲毫不見的絕地,兩人都長長吁了口氣。次日清晨,兩人徑向東行,到得一處大市鎮,向問天從懷中取出一片金葉子,要令狐衝去一家銀鋪兌成了銀子,然後投店借宿。向問天叫了一桌酒席,命店小二送來一大壇酒,和令狐沖二人痛飲了半壇,飯也不吃了,一個伏案睡去,一個爛醉於床。直到次日紅日滿窗,這才先後醒轉。兩人相對一笑,回想前日涼亭中、石樑上的惡鬥,直如隔世。向問天道:「兄弟,你在此稍候,我出去一會。」這一去竟是一個多時辰。令狐沖正自擔憂,生怕他遇上了敵人,卻見他雙手大包小包,挾了許多東西回來,手腕間的鐵鏈也已不知去向,想是叫鐵匠給鑿開了。向問天打開包裹,一包包都是華貴衣飾,說道:「咱二人都扮成大富商的模樣,越闊綽越好。」當下和令狐沖二人里里外外換得煥然一新。出得店時,店小二牽過兩匹鞍轡鮮明的高頭大馬過來,也是向問天買來的。二人乘馬而行,緩緩向東。行得兩日,令狐沖感到累了,向問天便雇了大車給他乘坐,到得運河邊上,索性棄車乘船,折而南行。一路之上,向問天花錢如流水,身邊的金葉子似乎永遠用不完。過了長江,運河兩岸市肆繁華,向問天所買的衣飾也越來越華貴。舟中長日,向問天談些江湖上的軼聞趣事。許多事情令狐沖都是前所未聞,聽得津津有味。但涉及黑木崖上魔教之事,向問天卻絕口不提,令狐沖也就不問。

這一天將到杭州,向問天又在舟中替令狐沖及自己刻意化裝了一會,這才舍舟登陸,買了兩匹駿馬,乘馬進了杭州城。杭州古稱臨安,南宋時建為都城,向來是個好去處。進得城來,一路上行人比肩,笙歌處處。令狐沖跟著向問天來到西湖之畔,但見碧波如鏡,垂柳拂水,景物之美,直如神仙境地。令狐沖道:「常聽人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沒去過,不知端的,今日親見西湖,這天堂之譽,確是不虛了。」向問天一笑,縱馬來到一個所在,一邊倚著小山,和外邊湖水相隔著一條長堤,更是幽靜。兩人下了馬,將坐騎系在河邊的柳樹之上,向山邊的石級上行去。向問天似是到了舊遊之地,路徑甚是熟悉。轉了幾個彎,遍地都是梅樹,老乾橫斜,枝葉茂密,想像初春梅花盛開之日,香雪如海,定然觀賞不盡。穿過一大片梅林,走上一條青石板大路,來到一座朱門白牆的大莊院外,行到近處,見大門外寫著「梅庄」兩個大字,旁邊署著「虞允文題」四字。令狐沖讀書不多,不知虞允文是南宋破金的大功臣,但覺這幾個字儒雅之中透著勃勃英氣。向問天走上前去,抓住門上擦得精光雪亮的大銅環,回頭低聲道:「一切聽我安排。」令狐沖點了點頭,心想:「這座梅庄,顯是杭州城大富之家的寓所,莫非所住的是一位當世名醫么?」只聽得向問天將銅環敲了四下,停一停,再敲兩下,停一停,敲了五下,又停一停,再敲三下,然後放下銅環,退在一旁。過了半晌,大門緩緩打開,並肩走出兩個家人裝束的老者。令狐沖微微一驚,這二人目光炯炯,步履穩重,顯是武功不低,卻如何在這裡干這僕從廝養的賤役?左首那人躬身說道:「兩位駕臨敝庄,有何貴幹?」向問天道:「嵩山門下、華山門下弟子,有事求見江南四友,四位前輩。」那人道:「我家主人向不見客。」說著便欲關門。

向問天從懷中取出一物,展了開來,令狐沖又是一驚,只見他手中之物寶光四耀,乃是一面五色錦旗,上面鑲滿了珍珠寶石。令狐沖知道是嵩山派左盟主的五嶽令旗,令旗所到之處,猶如左盟主親到,五嶽劍派門下,無不凜遵持旗者的號令。令狐沖隱隱覺得不妥,猜想向問天此旗定是來歷不正,說不定還是殺了嵩山派中重要人物而搶來的,又想正教中人追殺於他,或許便因此旗而起,他自稱是嵩山派弟子,又不知有何圖謀?自己答應過一切聽他安排,只好一言不發,靜觀其變。那兩名家人見了此旗,神色微變,齊聲道:「嵩山派左盟主的令旗?」向問天道:「正是。」右首那家人道:「江南四友和五嶽劍派素不往來,便是嵩山左盟主親到,我家主人也未必……未必……嘿嘿。」下面的話沒說下去,意思卻甚明顯:「便是左盟主親到,我家主人也未必接見。」嵩山派左盟主畢竟位高望重,這人不願口出輕侮之言,但他顯然認為「江南四友」的身分地位,比之左盟主又高得多了。令狐衝心道:「這『江南四友』是何等樣人物?倘若他們在武林之中真有這等大來頭,怎地從沒聽師父、師娘提過他四人名字?我在江湖上行走,多聽人講到當世武林中的前輩高人,卻也不曾聽到有人提及『江南四友』四字。」向問天微微一笑,將令旗收入懷中,說道:「我左師侄這面令旗,不過是拿來唬人的。江南四位前輩是何等樣人,自不會將這個旗放在眼裡……」令狐衝心道:「你說『左師侄』?居然冒充左盟主的師叔,越來越不成話了。」只聽向問天續道:「只是在下一直無緣拜見江南四位前輩,拿這面令旗出來,不過作為信物而已。」兩名家人「哦」了一聲,聽他話中將江南四友的身分抬得甚高,臉上便和緩了下來。一人道:「閣下是左盟主的師叔?」向問天又是一笑,說道:「正是。在下是武林中的無名小卒,兩位自是不識了。想當年丁兄在祁連山下單掌劈四霸,一劍伏雙雄;施兄在湖北橫江救孤,一柄紫金八卦刀殺得青龍幫一十三名大頭子血濺漢水江頭,這等威風,在下卻常在心頭。」那兩個家人打扮之人,一個叫丁堅,一個叫施令威,歸隱梅庄之前,是江湖上兩個行事十分辣手的半正半邪人物。他二人一般的脾氣,做了事後,絕少留名,是以武功雖高,名字卻少有人知。向問天所說那兩件事,正是他二人生平的得意傑作。一來對手甚強,而他二人以寡敵眾,勝得乾淨利落;二來這兩件事都是曲在對方,二人所作的乃是行俠仗義的好事,這等義舉他二人生平所為者甚是寥寥。大凡做了好事,雖不想故意宣揚,為人所知,但若給人無意中知道,畢竟心中竊喜。丁施二人聽了向問天這一番話,不由得都臉露喜色。丁堅微微一笑,說道:「小事一件,何足掛齒?閣下見聞倒廣博得很。」向問天道:「武林中沽名釣譽之徒甚眾,而身懷真材實學、做了大事而不願宣揚的清高之士,卻十分難得。『一字電劍』丁大哥和『五路神』施九哥的名頭,在下仰慕已久。左師侄說起,有事須來杭州向江南四友請教。在下歸隱已久,心想江南四友未必見得著,但如能見到『一字電劍』和『五路神』二位,便算不虛此行,因此上便答允到杭州來走一趟。左師侄說道:倘若他自己親來,只怕四位前輩不肯接見,因他近年來在江湖上太過張揚,恐怕前輩們瞧他不起,倒是在下素來不在外走動,說不定還不怎麼惹厭。哈哈,哈哈。」丁施二人聽他既捧江南四友,又大大的捧了自己二人,也是甚為高興,陪他哈哈哈的笑了幾聲,見這禿頭胖子雖然面目可憎,但言談舉止,頗具器度,確然不是尋常人物,他既是左冷禪的師叔,武功自必不低,心下也多了幾分敬意。施令威心下已決定代他傳報,轉頭向令狐沖道:「這一位是華山派門下?」向問天搶著道:「這一位風兄弟,是當今華山掌門岳不群的師叔。」令狐沖聽他信口胡言,早已猜到他要給自己捏造一個名字和身分,卻決計料不到他竟說自己是師父的師叔。令狐沖雖然諸事滿不在乎,但要他冒認是恩師的長輩,究竟心中不安,忍不住身子一震,幸好他臉上塗了厚厚的黃粉,震驚之情絲毫不露。丁堅和施令威相互瞧了一眼,心下均有些起疑:「這人真實年紀雖瞧不出來,多半未過四十,怎能是岳不群的師叔?」向問天雖已將令狐沖的面貌扮得大為蒼老,但畢竟難以使他變成一個老者,倘若強加化裝,難免露出馬腳,當即介面道:「這位風兄弟年紀比岳不群還小了幾歲,卻是風清揚風師兄獨門劍法的唯一傳人,劍術之精,華山派中少有人能及。」令狐沖又是大吃一驚:「向大哥怎地知道我是風太師叔的傳人?」隨即省悟:「風太師叔劍法如此了得,當年必定威震江湖。向大哥見識不凡,見了我的劍法後自能推想得到。方生大師即看得出,向大哥自也看得出。」

丁堅「啊」的一聲,他是使劍的名家,聽得令狐沖精於劍法,忍不住技癢,可是見這人滿臉黃腫,形貌猥瑣,實不像是個精擅劍法之人,問道:「不知二位大名如何稱呼。」向問天道:「在下姓童,名叫童化金。這位風兄弟,大名是上二下中。」丁施二人都拱了拱手,說道:「久仰,久仰。」向問天暗暗好笑,自己叫「童化金」,便是「銅化金」之意,以銅化金,自然是假貨了,這「二中」二字卻是將「沖」字拆開來的。武林中並沒這樣兩個人,他二個居然說「久仰,久仰」,不知從何「仰」起?更不用說「久仰」了。丁堅說道:「兩位請進廳上用茶,待在下去稟告敝上,見與不見,卻是難言。」向問天笑道:「兩位和江南四友名雖主僕,情若兄弟。四位前輩可不會不給丁施二兄的面子。」丁堅微微一笑,讓在一旁。向問天便即邁步入內,令狐沖跟了進去。走過一個大天井,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幹如鐵,極是蒼勁。來到大廳,施令威請二人就座,自己站著相陪,丁堅進內稟報。向問天見施令威站著,自己踞坐,未免對他不敬,但他在梅庄身為僕役,卻不能請他也坐,說道:「風兄弟,你瞧這一幅畫,雖只寥寥數筆,氣勢可著實不凡。」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走到懸在廳中的那幅大中堂之前。」


令狐沖和他同行多日,知他雖十分聰明機智,於文墨書畫卻並不擅長,這時忽然贊起畫來,自是另有深意,當即應了一聲,走到畫前。見畫中所繪是一個仙人的背面,墨意淋漓,筆力雄健,令狐沖雖不懂畫,卻也知確是力作,又見畫上題款是:「丹青生大醉後潑墨」八字,筆法森嚴,一筆筆便如長劍的刺劃。令狐沖看了一會,說道:「童兄,我一見畫上這個『醉』字,便十分喜歡。這字中畫中,更似乎蘊藏著一套極高明的劍術。」他見到這八字的筆法,以及畫中仙人的手勢衣折,想到了思過崖後洞石壁上所刻的劍法。向問天尚未答話,施令威在他二人身後說道:「這位風爺果然是劍術名家。我家四莊主丹青生說道:那日他大醉後繪此一畫,無意中將劍法蘊蓄於內,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酒醒之後再也繪不出來了。風爺居然能從此畫中看出劍意,四莊主定當引為知己。我進去告知。」說著喜孜孜的走了進去。

向問天咳嗽一聲,說道:「風兄弟,原來你懂得書畫。」令狐沖道:「我甚麼也不懂,胡謅幾句,碰巧撞中。這位丹青生倘若和我談書論畫,可要我大大出醜了。」

忽聽得門外一人大聲道:「他從我畫中看出了劍法?這人的眼光可了不起啊。」叫嚷聲中,走進一個人來,髯長及腹,左手拿著一隻酒杯,臉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施令威跟在其後,說道:「這兩位是嵩山派童爺,華山派風爺。這位是梅庄四莊主丹青生。四莊主,這位風爺一見莊主的潑墨筆法,便說其中含有一套高明劍術。」那四莊主丹青生斜著一雙醉眼,向令狐沖端相一會,問道:「你懂得畫?會使劍?」這兩句話問得甚是無禮。令狐沖見他手中拿的是一隻翠綠欲滴的翡翠杯,又聞到杯中所盛是梨花酒,猛地里想起祖千秋在黃河舟中所說的話來,說道:「白樂天杭州喜望詩云:『紅袖織綾誇柿葉,青旗沽酒趁梨花。』飲梨花酒當用翡翠杯,四莊主果然是喝酒的大行家。」他沒讀過多少書,甚麼詩詞歌賦,全然不懂,但生性聰明,於別人說過的話,卻有過耳不忘之才,這時竟將祖千秋的話搬了過來。丹青生一聽,雙眼睜得大大的,突然一把抱住令狐沖,大叫:「啊哈,好朋友到了。來來來,咱們喝他三百杯去。風兄弟,老夫好酒、好畫、好劍,人稱三絕。三絕之中,以酒為首,丹青次之,劍道居末。」令狐沖大喜,心想:「丹青我是一竅不通,我是來求醫治傷,終不成跟人家比劍動手。這喝酒嗎,卻是求之不得。」當即跟著丹青生向內進走去,向問天和施令威跟隨在後。穿過一道迴廊,來到西首一間房中。門帷掀開,便是一陣撲鼻酒香。令狐沖自幼嗜酒,只是師父、師娘沒給他多少錢零花,自來有酒便喝,也不容他辨選好惡,自從在洛陽聽綠竹翁細論酒道,又得他示以各種各樣美酒,一來天性相投,二來得了名師指點,此後便賞鑒甚精,一聞到這酒香,便道:「好啊,這兒有三鍋頭的陳年汾酒。唔,這百草酒只怕已有七十五年,那猴兒酒更是難得。」他聞到猴兒酒的酒香,登時想起六師弟陸大有來,忍不住心中一酸。

丹青生拊掌大笑,叫道:「妙極,妙極!風兄弟一進我酒室,便將我所藏三種最佳名釀報了出來,當真是大名家,了不起!了不起!」令狐沖見室中琳琅滿目,到處都是酒罈、酒瓶、酒葫蘆、酒杯,說道:「前輩所藏,豈止名釀三種而已。這紹興女兒紅固是極品,這西域吐魯番的葡萄酒,四蒸四釀,在當世也是首屈一指的了。」丹青生又驚又喜,問道:「我這吐魯番四蒸四釀葡萄酒密封於木桶之中,老弟怎地也嗅得出來?」令狐沖微笑道:「這等好酒,即使是藏於地下數丈的地窖之中,也掩不住它的酒香。」丹青生叫道:「來來來,咱們便來喝這四蒸四釀葡萄酒。」將屋角落中一隻大木桶搬了出來。那木桶已然舊得發黑,上面彎彎曲曲的寫著許多西域文字,木塞上用火漆封住,火漆上蓋了印,顯得極為鄭重。丹青生握住木塞,輕輕拔開,登時滿室酒香。施令威向來滴酒不沾唇,聞到這股濃烈的酒氣,不禁便有醺醺之意。丹青生揮手笑道:「你出去,你出去,可別醉倒了你。」將三隻酒杯並排放了,抱起酒桶往杯中斟去。那酒殷紅如血,酒高於杯緣,卻不溢出半點。令狐衝心中喝一聲彩:「此人武功了得,抱住這百來斤的大木桶向小小酒杯中倒酒,居然齊口而止,實是難能。」丹青生將木桶挾在脅下,左手舉杯,道:「請,請!」雙目凝視令狐沖的臉色,瞧他嘗酒之後的神情。令狐沖舉杯喝了半杯,大聲辨味,只是他臉上塗了厚粉,瞧上去一片漠然,似乎不甚喜歡。丹青生神色惴惴,似乎生怕這位酒中行家覺得他這桶酒平平無奇。令狐沖閉目半晌,睜開眼來,說道:「奇怪,奇怪!」丹青生問道:「甚麼奇怪?」令狐沖道:「此事難以索解,晚輩可當真不明白了。」丹青生眼中閃動著十分喜悅的光芒,道:「你問的是……」令狐沖道:「這酒晚輩生平只在洛陽城中喝過一次,雖然醇美之極,酒中卻有微微的酸味。據一位酒國前輩言道,那是由於運來之時沿途顛動之故。這四蒸四釀的吐魯番葡萄酒,多搬一次,便減色一次。從吐魯番來到杭州,不知有幾萬里路,可是前輩此酒,竟然絕無酸味,這個……」丹青生哈哈大笑,得意之極,說道:「這是我的不傳之秘。我是用三招劍法向西域劍豪莫花爾徹換來的秘訣,你想不想知道?」令狐沖搖頭道:「晚輩得嘗此酒,已是心滿意足,前輩這秘訣,卻不敢多問了。」

丹青生道:「喝酒,喝酒。」又倒了三杯,他見令狐沖不問這秘訣,不禁心癢難搔,說道:「其實這秘訣說出來不值一文,可說毫不希奇。」令狐沖知道自己越不想聽,他越是要說,忙搖手道:「前輩千萬別說,你這三招劍招,定然非同小可。以如此重大代價換來的秘訣,晚輩輕輕易易的便學了去,於心何安?常言道:無功不受祿……」丹青生道:「你陪我喝酒,說得出此酒的來歷,便是大大的功勞了。這秘訣你非聽不可。」令狐沖道:「晚輩蒙前輩接見,又賜以極品美酒,已是感激之至,怎可……」丹青生道:「我願意說,你就聽好了。」向問天勸道:「四莊主一番美意,風兄弟不用推辭了。」丹青生道:「對,對!」笑咪咪的道:「我再考你一考,你可知這酒已有多少年份?」

令狐沖將杯中酒喝乾,辨味多時,說道:「這酒另有一個怪處,似乎已有一百二十年,又似只有十二三年。新中有陳,陳中有新,比之尋常百年以上的美酒,另有一股風味。」向問天眉頭微蹙,心道:「這一下可獻醜了。一百二十年和十二三年相差百年以上,怎可相提並論。」他生怕丹青生聽了不愉,卻見這老兒哈哈大笑,一部大鬍子吹得筆直,笑道:「好兄弟,果然厲害。我這秘訣便在於此。我跟你說,那西域劍豪莫花爾徹送了我十桶三蒸三釀的一百二十年吐魯番美酒,用五匹大宛良馬馱到杭州來,然後我依法再加一蒸一釀,十桶美酒,釀成一桶。屈指算來,正是十二年半以前之事。這美酒歷關山萬里而不酸,酒味陳中有新,新中有陳,便在於此。」向問天和令狐沖一齊鼓掌,道:「原來如此。」令狐沖道:「能釀成這等好酒,便是以十招劍法去換,也是值得。前輩只用三招去換,那是佔了天大的便宜了。」

丹青生更是喜歡,說道:「老弟真是我的知己。當日大哥、三哥都埋怨我以劍招換酒,令我中原絕招傳入了西域。二哥雖然笑而不言,心中恐怕也是不以為然。只有老弟才明白我是佔了大便宜,咱們再喝一杯。」他見向問天顯然不懂酒道,對之便不加理睬。令狐沖又喝了一杯,說道:「四莊主,此酒另有一個喝法,可惜眼下無法辦到。」丹青生忙問:「怎麼個喝法?為甚麼辦不到?」令狐沖道:「吐魯番是天下最熱之地,聽說當年玄奘大師到天竺取經,途經火焰山,便是吐魯番了。」丹青生道:「是啊,那地方當真熱得可以。一到夏天,整日浸在冷水桶中,還是難熬,到得冬天,卻又奇寒徹骨。正因如此,所產葡萄才與眾不同。」令狐沖道:「晚輩在洛陽城中喝此酒之時,天時尚寒,那位酒國前輩拿了一大塊冰來,將酒杯放於冰上。這美酒一經冰鎮,另有一番滋味。此刻正當初夏,這冰鎮美酒的奇味,便品嘗不到了。」

丹青生道:「我在西域之時,不巧也正是夏天,那莫花爾徹也說過冰鎮美酒的妙處。老弟,那容易,你就在我這裡住上大半年,到得冬天,咱們同來品嘗。」他頓了一頓,皺眉道:「只是要人等上這許多時候,實是心焦。」

向問天道:「可惜江南一帶,並無練『寒冰掌』、『陰風爪』一類純陰功夫的人物,否則……」他一言未畢,丹青生喜叫:「有了,有了!」說著放下酒桶,興沖沖的走了出去。令狐沖朝向問天瞧去,滿腹疑竇。向問天含笑不語。

過不多時,丹青生拉了一個極高極瘦的黑衣老者進來,說道:「二哥,這一次無論如何要你幫幫忙。」令狐沖見這人眉清目秀,只是臉色泛白,似乎是一具殭屍模樣,令人一見之下,心中便感到一陣涼意。丹青生給二人引見了,原來這老者是梅庄二莊主黑白子,他頭髮極黑而皮膚極白,果然是黑白分明。黑白子冷冷的道:「幫甚麼忙?」丹青生道:「請你露一手化水成冰的功夫,給我這兩位好朋友瞧瞧。」黑白子翻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怪眼,冷冷的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沒的讓大行家笑話。」丹青生道:「二哥,不瞞你說,這位風兄弟說道,吐魯番葡萄酒以冰鎮之,飲來別有奇趣。這大熱天卻到哪裡找冰去?」黑白子道:「這酒香醇之極,何必更用冰鎮?」令狐沖道:「吐魯番是酷熱之地……」丹青生道:「是啊,熱得緊!」令狐沖道:「當地所產的葡萄雖佳,卻不免有些暑氣。」丹青生道:「是啊,那是理所當然。」令狐沖道:「這暑氣帶入了酒中,過得百年,雖已大減,但微微一股辛辣之意,終究難免。」丹青生道:「是極,是極!老弟不說,我還道是我蒸酒之時火頭太旺,可錯怪了那個御廚了。」令狐沖問道:「甚麼御廚?」丹青生笑道:「我只怕蒸酒時火候不對,糟蹋了這十桶美酒,特地到北京皇宮之中,將皇帝老兒的御廚抓了來生火蒸酒。」黑白子搖頭道:「當真是小題大做。」

向問天道:「原來如此。若是尋常的英雄俠士,喝這酒時多一些辛辣之氣,原亦不妨。但二莊主、四莊主隱居於這風景秀麗的西湖邊上,何等清高,和武林中的粗人大不相同。這酒一經冰鎮,去其火氣,便和二位高人的身分相配了。好比下棋,力斗搏殺,那是第九流的棋品,一二品的高棋卻是入神坐照……」黑白子怪眼一翻,抓住他肩頭,急問:「你也會下棋?」向問天道:「在下生平最喜下棋,只可惜棋力不高,於是走遍大江南北、黃河上下,訪尋棋譜。三十年來,古往今來的名局,胸中倒記得不少。」黑白子忙問:「記得哪些名局?」向問天道:「比如王質在爛柯山遇仙所見的棋局,劉仲甫在驪山遇仙對弈的棋局,王積薪遇狐仙婆媳的對局……」

他話未說完,黑白子已連連搖頭,道:「這些神話,焉能信得?更哪裡真有棋譜了?」說著鬆手放開了他肩頭。向問天道:「在下初時也道這是好事之徒編造的故事,但二十五年前見到了劉仲甫和驪山仙姥的對弈圖譜,著著精警,實非常人所能,這才死心塌地,相信確非虛言。前輩與此道也有所好嗎?」丹青生哈哈大笑,一部大鬍子又直飄起來。向問天問道:「前輩如何發笑?」丹青生道:「你問我二哥喜不喜歡下棋?哈哈哈,我二哥道號黑白子,你說他喜不喜歡下棋?二哥之愛棋,便如我愛酒。」向問天道:「在下胡說八道,當真是班門弄斧了,二莊主莫怪。」黑白子道:「你當真見過劉仲甫和驪山仙姥對弈的圖譜?我在前人筆記之中,見過這則記載,說劉仲甫是當時國手,卻在驪山之麓給一個鄉下老媼殺得大敗,登時嘔血數升,這局棋譜便稱為《嘔血譜》。難道世上真有這局《嘔血譜》?他進室來時,神情冷漠,此刻卻是十分的熱切。

向問天道:「在下廿五年之前,曾在四川成都一處世家舊宅之中見過,只因這一局實在殺得大過驚心動魄,雖然事隔廿五年,全數一百一十二著,至今倒還著著記得。」黑白子道:「一共一百一十二著?你倒擺來給我瞧瞧。來來,到我棋室中去擺局。」

丹青生伸手攔住,道:「且慢!二哥,你不給我製冰,說甚麼也不放你走。」說著捧過一隻白瓷盆,盆中盛滿了清水。黑白子嘆道:「四兄弟各有所痴,那也叫無可如何。」伸出右手食指,插入瓷盆。片刻間水面便浮起一絲絲白氣,過不多時,瓷盆邊上起了一層白箱,跟著水面結成一片片薄冰,冰越結越厚,只一盞茶時分,一瓷盆清水都化成了寒冰。向問天和令狐沖都大聲喝彩。向問天道:「這『黑風指』的功夫,聽說武林失傳已久,卻原來二莊主……」丹青生搶道:「這不是『黑風指』,叫做『玄天指』,和『黑風指』的霸道功夫,倒有上下之別。」一面說,一面將四隻酒杯放在冰上,在杯中倒了葡萄酒,不久酒面上便冒出絲絲白氣。令狐沖道:「行了!」丹青生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果覺既厚且醇,更無半分異味,再加一股清涼之意,沁人心脾,大聲贊道:「妙極!我這酒釀得好,風兄弟品得好,二哥的冰製得好。你呢?」向著向問天笑道:「你在旁一搭一檔,搭檔得好。」黑白子將酒隨口飲了,也不理會酒味好壞,拉著向問天的手,道:「去,去!擺劉仲甫的《嘔血譜》給我看。」向問天一扯令狐沖的袖子,令狐沖會意,道:「在下也去瞧瞧。」丹青生道:「那有甚麼好看?我跟你不如在這裡喝酒。」令狐沖道:「咱們一面喝酒,一面看棋。」說著跟了黑白子和向問天而去。丹青生無奈,只得挾著那隻大酒桶跟入棋室。只見好大一間房中,除了一張石几、兩隻軟椅之外,空蕩蕩的一無所有,石几上刻著縱橫十九道棋路,對放著一盒黑子、一盒白子。這棋室中除了几椅棋子之外不設一物,當是免得對局者分心。向問天走到石几前,在棋盤的「平、上、去、入」四角擺了勢子,跟著在「平部」六三路放了一枚白子,然後在九三路放一枚黑子,在六五路放一枚白子,在九五路放一枚黑子,如此不住置子,漸放漸慢。

黑白雙方一起始便纏鬥極烈,中間更無一子餘裕,黑白子只瞧得額頭汗水涔涔而下。

令狐沖暗暗納罕,眼見他適才以「玄天指」化水成冰,那是何等高強的內功修為,當時他渾不在意;弈棋只是小道,他卻瞧得滿頭大汗;可見關心則亂,此人愛棋成痴,向問天多半是揀正了他這弱點進襲。

黑白子見向問天置了第六十六著後,隔了良久不放下一步棋子,耐不住問道:「下一步怎樣?」向問天微笑道:「這是關鍵所在,以二莊主高見,該當如何?」黑白子苦思良久,沉吟道:「這一子嗎?斷又不妥,連也不對,沖是沖不出,做活卻又活不成。這……這……這……」他手中拈著一枚白子,在石几上輕輕敲擊,直過了一頓飯時分,這一子始終無法放入棋局。這時丹青生和令狐沖已各飲了十七八杯葡萄美酒。丹青生見黑白子的臉色越來越青,說道:「童老兄,這是《嘔血譜》,難道你真要我二哥想得嘔血不成?下一步怎麼下,爽爽快快說出來吧。」向問天道:「好!這第六十七子,下在這裡。」於是在「上部」七四路下了一子。

黑白子拍的一聲,在大腿上重重一拍,叫道:「好,這一子下在此處,確是妙著。」

向問天微笑道:「劉仲甫此著,自然精彩,但那也只是人間國手的妙棋,和驪山仙姥的仙著相比,卻又大大不如了。」黑白子忙問:「驪山仙姥的仙著,卻又如何?」向問天道:「二莊主不妨想想看。」黑白子思索良久,總覺敗局已成,難以反手,搖頭道:「即是仙著,我輩凡夫俗子怎想得出來?童兄不必賣關子了。」向問天微笑道:「這一著神機妙算,當真只有神仙才想得出來。」黑白子是善弈之人,也就精於揣度對方心意,眼見向問天不將這一局棋爽爽快快的說出,好救人心癢難搔,料想他定是有所企求,便道:「童兄,你將這一局棋說與我聽,我也不會白聽了你的。」令狐衝心想:「莫非向大哥知道這位二莊主的『玄天指』神功能治我之病,才兜了這樣一個大圈子來求他?」向問天抬起頭來,哈哈一笑,說道:「在下和風兄弟,對四位莊主絕無所求。二莊主此言,可將我二人瞧得小了。」黑白子深深一揖,說道:「在下失言,這裡謝過。」向問天和令狐沖還禮。向問天道:「我二人來到梅庄,乃是要和四位莊主打一個賭。」黑白子和丹青生齊聲問道:「打一個賭?打甚麼賭?」向問天道:「我賭梅庄之中,無人能在劍法上勝得過這位風兄弟。」黑白子和丹青生一齊轉看令狐沖。黑白子神色漠然,不置可否。丹青生卻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打甚麼賭?」向問天道:「倘若我們輸了,這一幅圖送給四莊主。」說著解下負在背上的包袱,打了開來,裡面是兩個捲軸。他打開一個捲軸,乃是一幅極為陳舊的圖畫,右上角題著「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圖」十字,一座高山衝天而起,墨韻凝厚,氣勢雄峻之極。令狐沖雖然不懂繪畫,也知這幅山水實是精絕之作,但見那山森然高聳,雖是紙上的圖畫,也令人不由自主的興高山仰止之感。丹青生大叫一聲:「啊喲!」目光牢牢釘住了那幅圖畫,再也移不開來,隔了良久,才道:「這是北宋范寬的真跡,你……你……卻從何處得來?」向問天微笑不答,伸手慢慢將捲軸捲起。丹青生道:「且慢!」在他手臂上一拉,要阻他卷畫,豈知手掌碰到他手臂之上,一股柔和而渾厚的內力涌將出來,將他手掌輕輕彈開。向問天卻如一無所知,將捲軸卷好了。丹青生好生詫異,他剛才扯向問天的手臂,生怕撕破圖畫,手上並未用力,但對方內勁這麼一彈,卻顯示了極上乘的內功,而且顯然尚自行有餘力。他暗暗佩服,說道:「老童,原來你武功如此了得,只怕不在我四莊主之下。」向問天道:「四莊主取笑了。梅庄四位莊主除了劍法之外,哪一門功夫都是當世無敵。我童化金無名小卒,如何敢和四莊主相比?」丹青生臉一沉,道:「你為甚麼說『除了劍法之外』?難道我的劍法還當真及不上他?」

向問天微微一笑,道:「二位莊主,請看這一幅書法如何?」將另一個捲軸打了開來,卻是一幅筆走龍蛇的狂草。丹青生奇道:「咦,咦,咦!」連說三個「咦」字,突然張口大叫:「三哥,三哥!你的性命寶貝來了!」這一下呼叫聲音響極,牆壁門窗都為之震動,椽子上灰塵簌簌而落,加之這聲叫喚突如其來,令狐沖不禁吃了一驚。只聽得遠處有人說道:「甚麼事大驚小怪?」丹青生叫道:「你再不來看,人家收了起來,可叫你後悔一世。」外面那人道:「你又覓到甚麼冒牌貨的書法了,是不是?」門帷掀起,走進一個人來,矮矮胖胖,頭頂禿得油光滑亮,一根頭髮也無,右手提著一枝大筆,衣衫上都是墨跡。他走近一看,突然雙目直瞪,呼呼喘氣,顫聲道:「這……這是真跡!真是……真是唐朝……唐朝張旭的《率意帖》,假……假……假不了!」帖上的草書大開大闔,便如一位武林高手展開輕功,竄高伏低,雖然行動迅捷,卻不失高雅的風致。令狐沖在十個字中還識不到一個,但見帖尾寫滿了題跋,蓋了不少圖章,料想此帖的是非同小可。丹青生道:「這位是我三哥禿筆翁,他取此外號,是因他性愛書法,寫禿了千百枝筆,卻不是因他頭頂光禿禿地。這一節千萬不可弄錯。」令狐沖微笑應道:「是。」那禿筆翁伸出右手食指,順著率意帖中的筆路一筆一划的臨空鉤勒,神情如醉如痴,對向問天和令狐沖二人固是一眼不瞧,連丹青生的說話也顯然渾沒聽在耳中。令狐衝突然之間,心頭一震:「向大哥此舉,只怕全是早有預謀。記得我和他在涼亭中初會,他背上便有這麼一個包袱。」但轉念又想:「當時包袱之中,未必藏的便是這兩個捲軸,說不定他為了來求梅庄的四位莊主治我之病,途中當我在客店中休息之時,出去買來,甚或是偷來搶來。嗯,多半是偷盜而得,這等無價之寶,又哪裡買得到手?」耳聽得那禿筆翁臨空寫字,指上發出極輕微的嗤嗤之聲,內力之強,和黑白子各擅勝場,又想:「我的內傷乃因桃谷六仙及不戒大師而起,這梅庄三位莊主的內功,似乎不在桃谷六仙和不戒大師之下,那大莊主說不定更加厲害。再加上向大哥,五人合力,或許能治我之傷了。但願他們不致大耗功力才好。」向問天不等禿筆翁寫完,便將率意帖收起,包入包裹。

© 本站內容來源於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需幫助請聯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