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兩下螢幕可以啟動自動閱讀模式
聽雪樓 聽雪樓(全集) – 最終章 忘川 · 上 第十八章 小樓一夜聽春雨
 在那些已如流水般逝去的日子裡、在自己沒有遇到他之前,他和這個女子之間也曾經有過刻骨銘心的感情吧?那些過去,定然難以消磨和忘記——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對他的人生來說,她不過是個半途而至的路人罷了。

第二日起來的時候,蘇微覺得頭很痛,昨夜一切恍如一夢。

蜜丹意已經不在身旁,她撐起身,抬頭看向窗外。外面已經是大天亮,日光明麗。然而她隻看得一眼,便怔在了當地:外面那個聖湖竟然是幹涸見底,根本不曾有一滴水!那昨夜看到的萬頃波光和凌波而來的人,難道是……

蘇微怔怔地看著,忽然覺得有森森的冷意——是做夢了吧?要麼,她定然是不知不覺墮入了對方的幻術之中,眼、耳、鼻、舌、身、意都完全被人蒙蔽和掌控,所見所聞均是幻象。那個靈均……到底是怎樣一個人?那面具之下的臉,又是怎樣?

出神之間,卻聽到外面有侍女膝行上前,稟告:“蘇姑娘醒了?靈均大人吩咐,今日您用過午膳之後,便可以再度去藥室探望原大師了。”

“哦。”她應了一聲,又問,“蜜丹意呢?”

侍女搖了搖頭,道:“一大清早就跑出去了,說要去照顧原大師。”

“這孩子……”蘇微搖了搖頭,便自顧自地盥洗用餐。不一時用餐完畢,肩輿已經停在了外面,朧月在簾子外盈盈微笑:“蘇姑娘昨晚睡得好嗎?”

“不好。”她搖了搖頭,忽然道,“我想見靈均。”

朧月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靈均大人剛完成了三天三夜的大祭儀式,正在休息,等他下午醒了,蘇姑娘再去拜訪也不遲。”

“好吧。”蘇微沒有辦法,隻能點了點頭。

從朱雀宮到藥室,需要繞行過半個聖湖。

蘇微坐在轎子裡撩開簾子看著月宮裡的一切。日光下,這個神秘的地方仿佛和世間別處也並無太大區別:圓形的宮墻裡,鮮花如海,綠蔭深處分佈著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殿,呈現十字形,圍繞著中心幹涸的聖湖佈置。

離湖最近的地方有一黑一白兩座高臺,其中玄武巖砌築的黑色建築是廣寒殿,乃是歷代教主祭司修行的所在。而另一座則是漢白玉砌築的月神殿,是所有建築群裡最高大的一座,位於靈鷲山頂,是月宮裡最主要的祭祀所在。

她抬起頭,看向廣寒殿——原來昨夜的夢裡,靈均指給她看的,終究有一處是真實的嗎?那麼,那座廣寒殿裡面,是不是真的三十年來幽閉著拜月教主明河?那個傳說中的女子,守著她的迦若和別人的青嵐,多年來還在苦苦地和宿命抗爭,試圖扭轉生死輪回?

她怔怔地想著,忽地看到最高處的月神殿裡走出了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似乎在殿裡連夜祈禱,此刻才走下高高的白玉臺階,旋即被底下等待已久的大群仆人簇擁。她坐上了肩輿,沿著湖走了過來。等到距離稍近,蘇微看到她容貌甚美,衣飾華麗,意態雍容,眉目如畫,仿佛神仙中人。

“這是鎮南王的側妃尹氏,”朧月在旁邊微笑,“是來還願的。”

“還願?”蘇微愕然。

“是啊,尹氏嫁入鎮南王府八年,雖得獨寵,卻一直不曾生育,不免擔心,特來月宮求月神保佑。”此刻她們一行已經到了藥室門口,朧月望著走過來的貴族女子,微笑低聲,“去年她將王府的至寶九曲凝碧燈都獻了出來,供奉在月神座前,隻想要求個一子半女——如今果然如願以償,便回來還願。”

“啊?”蘇微情不自禁地笑了,“沒想到靈均他還是送子觀音呀……”

一語未畢,她臉上的笑容忽然凝結。尹氏?

此刻,鎮南王側妃的肩輿已經走得很近了。在這樣的距離內,她清楚地看到那個女子如花的容顏,還有臉頰旁那一對搖晃著的耳墜——那一對翡翠耳墜是如此奪目,仿佛一滴柔軟的春日湖水,映得雪白的耳根隱隱碧綠。

“綺羅玉?!”蘇微脫口低呼,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耳垂。

“是啊。姑娘眼力不錯。”朧月笑了,“側妃是騰沖尹傢的小姐,身上佩戴的自然都是極好的翡翠——聽說光這一對耳墜就價值萬兩白銀呢。”

“她、她就是……”蘇微心頭大震,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尹春雨?”

朧月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愕然:“姑娘如何得知側妃的閨名?”

蘇微說不出話來,隻是直直地看著那個肩輿上的女子——然而,那個女子卻仿佛看到了什麼,抬頭看著另一個方向,雍容的臉上露出吃驚之色,然後立刻回過神來,用手帕遮住臉,壓低聲音吩咐仆人快些走。

蘇微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不由得低呼:“重樓!”

道旁那座白石築成的藥室窗口上,有一個人也在靜靜地望著這一幕。窗後露出的臉蒼白而消瘦,扶在窗欞上的手微微顫抖。那個重傷之人就這樣在病榻上坐起,默默看著底下走過來的女子,面無表情,眼睛看不到底。

“重樓!”蘇微看到他的眼神,心裡陡然一痛。

他看到尹春雨了吧?那一刻,他的心裡又是如何?

然而,等她來到室內時,原重樓已不再看窗外,隻是低著頭撥弄著帳子上的流蘇。蜜丹意一大早就來到了這裡幫忙照顧病人,此刻看到蘇微也來了,不由得歡喜地蹦跳過來。然而她顧不得和這個小丫頭打招呼,隻是直直地走到他面前看著,想說什麼,卻隻覺得口拙。原重樓也似乎沒有註意到她的到來,隻是默默望著面前的虛空。

這番生死劫難後,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面。

“她……她已經走了。”許久,蘇微才勉強找出一句話來。仿佛知道“她”是誰,病榻上的人微微一震。

“是,”原重樓聲音卻是平靜的,“很多年前,她就已經走了。”

“……”蘇微又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情不自禁地道,“聽說她是來還願的——她、她有喜了,也很得寵。”

話剛說完,她心裡就怔了一下。

一開口就和他說這個,自己的私心裡,又是想怎樣呢?

“是嗎?”他果然震了一下,隻是淡淡,“很好……很好。”

然而嘴裡雖這樣說著,臉色卻蒼白了下來,手指痙攣地握著窗框,雖然靜默無聲,指節卻用力得微微發白。她看不得他這種樣子,忍不住沖口道:“如果你想見她,我可以——”

“不,我不想見她,正如她也不想見我。”然而原重樓卻是不假思索地打斷了她,聲音冷淡,把頭轉了回來,再也不看窗外,“她已是人上人,而我不過一介殘廢。貴賤如雲泥,再見也沒有任何意義——”

蘇微怔怔半晌,道:“可她……她還戴著那一對綺羅玉。”

“那又如何?”他微微震了一下,旋即冷笑起來,“能說明什麼呢?雕玉的原大師,也早就已經死了。”

蘇微啞口無言,看著他殘廢的手,忽然間覺得一陣心痛。“都是我不好,”她喃喃,“如果那時候不是我……”

“不,不怪你。”他抬起那隻還能動的手,按在她戰栗的肩膀上,凝視著她,輕聲說,“春雨天生不是那種會選擇貧賤生活的女人,嫁入王府才是最適合她的路。而你救了我的命,迦陵頻伽——十年前是第一次,十年後是第二次——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已經死了。”

頓了頓,他道:“你很好。”

“……”重傷之人臉色平和寧靜,反而是她心裡翻覆如沸,沉默了片刻,隻是問:“你的傷……怎麼樣了?”

“沒事了,我早上起來就把臉上的綁帶拆了——你看,英俊的容貌絲毫無損!”他故作輕松地抬起手揮了一揮,飛了一個眼神給她,“靈均大人抽空來看過,說我的雙腿不會有大礙,隻是右手的經絡有舊傷,恢復起來會要一點時間。”

“哦。”她道,接著又想不出什麼話可以說了。

看到她還是情緒低落,他不由得笑了:“迦陵頻伽,你難道是吃醋了?”

她一愣:“誰吃醋了?吃誰的醋?”

“十年前的老陳醋了,吃起來估計酸得很。”原重樓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抓她的手,臉上堆滿了笑容。蘇微回過神來,明白了他在諷刺自己,不由得哼了一聲,甩開他的手轉過身出了外室,在銅盆的熱水裡擰好手巾,拿了進來:“擦擦臉!”

然而看了一眼,卻不由得呆住了。

方才還勉為歡謔、逗自己笑的人,此刻正定定地看著窗外出神,蒼白的臉上毫無笑容,眼神宛如一池深潭——那座軟轎已經沿著湖離開了,消失在玄武殿,然而他卻還是一直看著那個方向,仿佛看到了遙遠的時空裡去。

她怔怔看了半晌,直到手裡的手巾徹底冷了,也沒有再過去打擾他,隻是徑自退了出去,關上了門,獨自走到了湖邊,看著流雲發呆。

在那些已如流水般逝去的日子裡、在自己沒有遇到他之前,他和這個女子之間也曾經有過刻骨銘心的感情吧?那些過去,定然難以消磨和忘記——否則,他也不會從此沉淪,夜夜買醉,從昔年風光無限的大師淪落為一個醉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對他的人生來說,她不過是個半途而至的路人罷了。

玄武殿裡,帷幕後坐著衣衫華貴的麗人。

鎮南王側妃薰香而坐,意態端莊雍容,然而眼神卻是遊移不定,手心裡緊緊握著那一對綺羅玉,仿佛想著什麼,面色復雜變幻。旁邊是她帶過來的鎮南王府的心腹侍女,看到王妃臉色不好,大氣也不敢出,垂手立在一旁。

“靈均大人呢?”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他怎麼還沒出來?”

侍女低聲勸告:“夫人,靈均大人說過晚上才能過來見您。”

“到底在搞什麼鬼?這一切不是巧合,是他安排的吧?”側妃握緊了手,咬牙道,“是他把那個人接進月宮來的吧?——難道不知我費盡心思剛懷上了孩子?王爺得有好幾個月不能來我這裡留宿,在這個當兒上把那個人接進宮來和我照面,是什麼意思?”

“夫人?”侍女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人”是誰。

“不行!我今晚就要離開這裡!”側妃尹氏越想越不對勁,嗖地站了起來,“在這裡多留一夜,將來被那幾個賤人知道了這件事,多半又會借此興風作浪——那些心機惡毒的賤人,什麼事做不出來!”

她低低切齒,拂袖站起,臉色變得很難看。

“夫人,您現在不能說走就走呀!”侍女連忙勸阻,低聲哀求,“靈均大人說,請夫人留至明日再下山,他還有話要交代。”

“哼,交代?我好歹是鎮南王妃,敢這樣和我說話!”鎮南王側妃心中更是不快,眸中凝結了寒意,“隻是敬他三分而已,難道他還以為自己真的是神?”

“夫人。”侍女連忙拉著她的衣襟,試圖止住她的話。

然而側妃沒有留意到侍女焦急的眼神,猶自氣恨,然而下一句話未曾說出,忽然間腹中便是一陣劇烈的絞痛!她抬手護住腹部,踉蹌跪倒,隻覺得身體裡有什麼在劇烈翻湧,不由得失聲驚呼,臉上登時痛得慘白。

“夫……夫人!”侍女不由得嚇得跪倒在地,“滑……滑胎了!”

“什麼?!”側妃低下頭,眼睜睜地看著有血從裙下流出,殷紅刺目,不由得全身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隻覺得神魂也隨之而去。

“夫人身體不適嗎?”忽然間,門外有人淡淡道,“我說過今日時辰不好,夫人不應擅自離開月宮,離開必有災禍。”

“靈均大人!”侍女失聲驚呼,連忙跪倒在地。

側妃忍痛抬起頭,看到一襲白袍靜靜佇立在門口,逆著日光而立,戴面具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表情。然而那個人投入門檻內的影子卻是極淡極淡的,近乎透明。

在看到這個人的瞬間,側妃尹氏心中忽然漫起了一種奇特的恐懼,捂住腹部,竭盡全力一寸一寸在地上爬了過去,攀住門檻,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個人的衣角,嘶聲:“靈均……靈均大人……救救我……”

靈均的聲音平靜,看著地上的女子:“夫人剛懷上龍胎,便擅自動氣,實在不妥。”

“是……是。是臣妾……臣妾不對!”她隻覺得身體裡仿佛有刀子在絞動,眼前一陣陣地發白,連聲音都發抖了,“求您、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靈均站在門口,低下頭,看著地上輾轉掙紮的貴婦,毫無表情地看了片刻,似在面具後笑了一笑,終於俯下身來抬手將她扶起,口中安慰道:“夫人放心,月神既然賜予您這個孩子,隻要夫人誠心侍奉,天下便沒有什麼可以奪去他。”

她全身顫抖,幾乎站都站不住。

靈均抬起右手,輕輕按在她的頂心,無聲念動咒語。一種奇特的冰涼感覺從頭頂註入,鎮住了四肢百骸,身體裡撕裂般的疼痛登時消失。靈均眼神肅穆而冷酷,右手微微上提——那一刻,她整個人也不由自主地隨之而起,懸浮在空中!

停頓了片刻,那種不斷註入的力量瞬地消失了,如同攀著的繩索忽然斷裂,她一下子摔在地上,筋疲力盡地喘息,臉上全無血色。

“這個孩子將會成為繼承王位的世子,還請夫人務必小心。”靈均吩咐侍女將她扶起,淡淡道,“將來尹傢不但富甲天下,也將權傾一方,所有一切,均靠此子。”

“你……你說什麼?”側妃尹氏吃了一驚,“世子?”

“是啊,我剛剛在月神前占卜過。神諭說:夫人的這個孩子,將會成為下一任鎮南王。”靈均微微地笑,“先在此恭喜夫人了。”

“是嗎?”側妃又驚又喜,一時口不擇言,“可是、可是王爺前面已經有了三個孩子,長子是嫡出,都已經十二歲了!難道還能……”

“人有旦夕禍福,”靈均低聲,“那幾個孩子福澤不夠,定會早夭。”

“……”側妃知道這句話含意重大,倒抽了一口冷氣,眼神卻亮了起來,“真的?”

“夫人一傢如此誠心侍奉,月神定然會給予夫人回報。”靈均淡淡地笑,“你看尹傢二十年前不過一介商賈,靠百裡挑石頭販賣翡翠為生,二十年後已經是富甲天下;而夫人九年前不過是一個商人的女兒,隻能成為蓬門小戶之糟糠,而如今得王爺獨寵多年,快要生下世子,成為雲貴最有權力的女人——這一切,都是月神的恩賜,請夫人不要忘記。”

“是。”他語氣溫文客氣,側妃卻不自禁地覺得心生冷意,俯首稱是。

“隻有尹傢上下虔誠侍奉,月神才會保佑你們。”靈均的聲音轉為冷酷,“切勿說出半句不敬之語,否則神譴立至。”

“是!”側妃顫聲,“尹傢全傢上下虔誠侍奉月神,不敢有二心。”

“是嗎?”靈均微微笑了笑,語氣忽地一轉,“那麼今年的翡翠專營所得,進貢給月宮的為何比往年少了三成?”

“這……請大人寬恕,”側妃臉色蒼白,“因為今年礦口上收獲的翡翠玉石成色不好,一直賣不出價格——放心,妾身一定回去嚴責此事,把不足的款項都補上!”

“如此便好,不要有下次。”靈均淡淡,拂袖而起,“今日時辰不吉,還請夫人留至明日再走吧。”

“可是……”側妃忍不住,“大人為什麼要將那個人帶到這裡?”

“那個人?”靈均定住身,回首,“夫人所說是誰?”

側妃咬住了牙,緊握手心的那一對綺羅玉,垂下頭去,隻是低聲道:“大人悉知過去未來,一定知道妾身說的是什麼——臣妾昔年的一個故人,今日竟在此地遇到。此事若傳出去,少不得落人口實。”

“哦,那個人啊?”靈均仿佛明白了什麼,淡淡回答,“他是月宮一個貴客的朋友,受傷來此求醫——偶遇而已,夫人不必掛懷。”

“能否讓他早點離開?”側妃有些急切,“萬一被王府那些賤人們知道了我們在此地相遇,還共住月宮……”

“呵,夫人放心好了,”靈均忽地冷笑了一聲,語氣變得冷酷尖刻,“這裡是月宮,不是鎮南王府,宮裡沒有多嘴多舌之人。請夫人安居一夜,明日清晨便可以下山去。”

他拂袖離開,腳步如同行雲流水,轉瞬便下了數百級的臺階。然而迎面便撞上了一個人,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蘇姑娘?你怎麼到了這裡?”他語氣裡有微微的不快,“月宮並不是外人可以隨處閑逛的地方。”

“對不起,”蘇微頓了一下,低聲,“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逛到這裡來了。或許,是想看看那個鎮南王妃吧?”

靈均有些意外:“蘇姑娘難道也認識她?”

“不,不認識。”蘇微遲疑了一下,低聲,“隻是聽說。”

“聽說?”靈均愣了一下,忽地笑了起來,語氣有些譏諷,“難道原大師昔年和騰沖尹傢小姐的事情,連你也知道了?這下側妃可要更擔心了。”

蘇微點了點頭,表情有些復雜。

靈均似乎是審視著她的表情,笑了一聲,冷冷道:“姑娘就不用為此多心了——要知道如今的側妃,對這個故人可連躲都來不及呢。”

“是嗎?”她愣了一下,不知為何松了口氣。

靈均頷首,冷然:“王府內爭鬥復雜,尹氏出身低微卻得獨寵多年,正妃白氏和另外三位側妃早已虎視眈眈,恨不得其早死。她多年不育,其實是一直暗中被人下毒。如今懷了麟兒,更是步步如履薄冰,怕被人抓了把柄。哪裡還敢招惹原大師?”

蘇微沉默了一下,低聲:“既然如此辛苦,幹嗎還要入王府呢?”

“呵,這種問題也要問嗎?”靈均似是在面具後笑了一笑,“富貴貧賤,判如雲泥——側妃也是出身於富庶人傢,自幼錦衣玉食,何曾會去過苦日子?選了如今的路才是正道,一點也不稀奇。”他望了她一眼,將玉笛在手心裡敲了一敲:“我覺得稀奇的倒是姑娘這種人。”

他翩然而去,消失在轉角,隻留下蘇微在原地發呆。

她回頭看了一眼玄武殿,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得背後一聲響,似有什麼東西落下。蘇微愕然循聲看去,隻見寢殿的窗子迅速地關閉,尹春雨的臉消失在窗後,臉上似有淚痕。她低下頭循聲看去,看到了墻根下躺著一個香囊,撿起來一看,裡面卻滑落出幾樣東西,赫然是那一對綺羅玉,還有另一塊翡翠玉佩。

綺羅玉猶自玲瓏滴翠,而那塊玉佩卻已經生生被摔出一道痕跡。

玉佩上用陰線雕刻著精致玲瓏的花紋,栩栩如生。正面刻著玉樓微雨,杏花盛開,半卷的珠簾下有美人梳頭晨妝,嫵媚慵懶——看那面容,赫然是方才見到的女子。而背面則用飄逸清奇的行書刻著一句詩:小樓一夜聽春雨。

玉佩已經被摔裂,一道深深的裂痕橫貫玉石,將“春雨”兩個字攔腰斬斷。

蘇微將那個香囊拿在手裡看了半日,怔怔出神。

等回到藥室,看到她回來,藥童連忙上前一步攔住她,低聲道:“姑娘,原先生剛剛用過藥,已經睡了,姑娘還是小聲一些。”

“嗯。”蘇微將香囊在手裡攥緊,默然走進去,望著正在沉睡的人——經過近日的這一番磨難,他越發清瘦了,支離的鎖骨突兀地露在長袍外面,臉頰深深陷了下去,顯得形銷骨立。唯獨雙眉還是清秀挺拔,在夢裡蹙起,鎖住萬重心事。

“春雨……”昏迷中的人忽然喃喃低語。

她將香囊無聲地放在他枕畔,有淚盈睫。

第二日一清早,鎮南王側妃便匆匆離開了月宮。

軟轎從藥室旁經過的時候原重樓還在睡夢中,隻有蘇微驚醒,從榻邊站起來,隔著窗凝看到了那一頂轎子在黎明青白色的天光下離開,匆促得似不願多留一刻。然而,當轎子經過的時候,她看到轎簾的一角微微動了一下,有一雙眼睛看了過來。

那一刻,她想推醒原重樓,讓他看到這最後的一眼,卻終究還是垂下了手。是的,看上一眼又能如何?即將誕下繼承人的王妃,總歸和一個殘廢的玉雕師是再也沒有什麼未來可言的。不如就這樣吧……就讓十年前的一切終止於這一刻。

塵歸塵,土歸土。

當第一縷陽光照入窗欞的時候,榻上沉睡的人醒來,恍然不知前塵往事已逝,隻聽到了一陣悅耳如天籟的聲音從廊下拂過。在風鈴聲裡,蘇微走了進來,手裡拿著剛剛在晨曦裡折下來的白牡丹,花瓣上沾滿了晶瑩的露水,宛非世間物。

原重樓定定地看著她,眼神極其復雜,一言不發。

“你醒啦?”她微笑著,將白牡丹插入他床頭的瓶子裡,“為什麼這樣看著我?昨天睡得好嗎?”

“不好,”他語氣悶悶地回答,情緒低落,“整整一夜都在做噩夢……夢見有個人不告而別,我怎麼叫都不回頭。”

“……”她的手顫了一下,一滴露水搖落下來,打濕了案幾。然而他下面的話卻讓她心情頓時峰回路轉——

“迦陵頻伽,你思念洛陽牡丹了嗎?”

蘇微一震,回過頭看著他,病榻上的人眼眸漆黑深沉,如同星沉潭底。她的手又顫了一下,無法回答,對著一瓶白牡丹出了一會兒神。

——如今已經是四月底,洛陽的牡丹也快該凋謝了吧?

以前每年的四月,蕭停雲都會帶她一起去觀賞牡丹盛會,可惜,今年隻怕是看不到了……不過,無論她去與不去,洛水旁的繁花總還是會一年一度開放,不為任何人停留。而他,也會帶著其他人去賞花吧?比如……趙總管?

她輕輕笑了一笑,心中卻沒有以前的那種酸楚。

天涯何處無芳草,又豈是洛陽才有牡丹?此刻靈鷲山上的月宮裡依舊有此花盛開,並不輸給洛陽半分。

“不,我不思念洛陽。”她回過頭,對著他盈盈一笑。

“是嗎?”他松了一口氣,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掌心裡竟然都是密密的冷汗,語氣有些遲疑,似乎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氣才問出來,“那你……會回到中原去嗎?”

“……”她再度沉默下來,難以回答,許久才輕聲道,“我對姑姑發過誓,這一生隻為聽雪樓拔刀。隻要那個人有命,刀山火海,無所不從。”

原重樓的手顫抖了一下:“那麼說來,你還是要回去?”

她沉默著,緩慢地點了一下頭,凝視著瓶中的牡丹。

“哦……”他吐出了空洞而茫然的嘆息,眼裡的光芒漸漸暗淡,如同一盞燈的熄滅——是啊,他怎麼沒想過呢?她不是滇南的迦陵頻伽,她來自於雲和山的彼端,那片廣袤的大地,身負絕學,是翱翔於九天的鳳凰,絕不是騰沖那種小地方能容納的。

當她治好了傷,恢復了羽翼,自然要振翅飛回故鄉。

“你要回到你的世界裡去了,迦陵頻伽……”他喃喃低聲,“我知道遲早有這一天。”

她的世界?是指那個充斥了腥風血雨的“江湖”嗎?

我不要回去。那一瞬,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心裡說,越來越響亮。不要再回到那個江湖裡去……不要再卷入殺戮和爭奪。那不是屬於她的地方,那也不是她要的生活!可是,立下的誓言宛如一條鐵鏈,將她緊緊束縛住,無法掙脫。

天空湛藍,日光明麗,陽光如同瀑佈一樣從天宇上傾瀉下來,將窗前沉吟的人籠罩。蘇微站在陽光裡,抬起頭凝望著蒼穹,臉色蒼白,平靜祥和之中隱隱蘊藏著某種暴風雨一樣的力量,內心似有劇烈掙紮。

仿佛被這種光芒刺痛,他忽然轉過了眼睛,不敢直視。

深夜的聖湖邊上,高臺冷月下,隻有兩個人影。

靈均在月下橫過短笛,剛想要吹,忽地想起了什麼,笑了一笑,又把笛子收了起來,低聲自語:“會做噩夢嗎?不會吧……難道真的有這麼難聽?”

“誰說的?”旁邊侍立的女子有些不滿,“大人的笛聲明明如同天籟回音。”

“是嗎?”靈均皺了皺眉頭,看了朧月一眼,卻搖頭,“不,你這麼說不足以為信,因為你畏懼我——就如鄒忌又豈能如城北徐公之美?”

朧月微微顫了一下,低下了頭去。

畏我?為何不說是私我呢?

耳邊聽得他開口,問:“朧月,關於血薇主人在這裡的消息,已經傳達給石玉了嗎?”

“是,已經托人傳達過去了。”冷月下,侍女恭敬地回答,“石玉聽說蘇姑娘已然解了毒,驚喜萬分,正在日夜兼程趕往月宮,想要早點接她回去。”

“好,一切都如我的計劃。”玉笛敲了一下掌心,靈均在月下開口,“我已經吩咐了右使暗中做好準備,等他到了便可以收網了。你替我立刻聯系左使,令他去一趟中原——我要在一個月內調動風雨組織所有的金衣殺手!”

“啊?”朧月愣了一下,“風雨是天下第一流的殺手組織,價錢高昂無比,這樣一來會耗盡我們教中歷年所積存的銀兩——萬一教主大人她出關後問起來……”

“記住,你隻要去執行就行了!”玉笛抵住了她的頂心,靈均的聲音冷酷如冰雪,“至於其他的,你不需要問!——就如我當年出手救下你的時候,也隻是執行我師父的命令,半句也沒有問為什麼一樣。”

“是。”朧月顫抖了一下,低聲。

原來,那麼多年來她心心念念的,不過是一道命令?

“你在我身邊已經七年了,朧月,”靈均的聲音虛無縹緲,卻不辨喜怒,“很多秘密,這世間也隻有你一個人知道……你應該知道這份信任來之不易。”

“是。”朧月輕聲,眼神不知是恐懼還是感激。

“那麼,就不要說什麼蠢話來打破它。”靈均冷冷,語氣如同冰雪,“你一貫是個知道自己身份的聰明人,不是嗎?”

朧月匍匐在地,聽到這句話,隻覺得有利刃瞬地穿過心臟,痛得令人戰栗。她不敢抬頭,因為已經有淚滑過臉龐。然而他亦沒有再說話,隻是一拂袖,臉頰邊有風掠過,如同一隻鶴撲扇著翅膀,掠過了冷月下的聖湖。

她終於抬起頭來,定定凝望著那一襲遠去的白衣。

知道自己身份的聰明人?那麼,在他心中,她的身份究竟是什麼呢?那麼多年了,她如此無望地努力著,卻始終無法跨越過那咫尺之遙的距離。

她所求不多,但那一點卑微的心願,卻始終成灰。

自從上得靈鷲山來,一住就是半個多月。中間靈均經常派人來探看,殷勤垂詢,而自己卻來得不多,每次來了也不過是搭脈問診,匆匆一面便走。然而在拜月教的靈藥和秘術之下,原重樓這樣的重傷,居然也一天一天地飛速好了起來。

“那個靈均還真是個好人,”蘇微扶著傷員在廊下重新練習走路,看到他恢復迅速,不由得嘆息,“一開始我看他陰陽怪氣神神秘秘,還以為他懷著什麼不可告人的歹意,沒想到他還真的治好了你……”

“是啊。”原重樓吃力地抬起腿,邁上一級臺階,一邊抽著冷氣,“我……我跟你說過,在苗疆,拜月教是很得人心的!”

“好吧,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謝謝他就是了。”她笑,“丹意呢?”轉頭便不見了那個小女孩,蘇微有些愕然,攙扶著身側的人坐入輪椅。

“大概跑哪裡玩去了吧。”原重樓無奈,“小孩子總是坐不住。”

“畢竟年紀小不懂事。”蘇微嘆了口氣,推著輪椅往藥室走。

她並不知道,這一日,正是從聽雪樓萬裡而來的使者石玉再次抵達月宮的日子。

“請看,蘇姑娘已經安然無恙。”將遠道而來的客人帶到高臺下,朧月微笑著躬身,示意石玉看向臺上的緋衣女子——後者正推著一架輪椅在臺上走著,看上去氣色很好,手上的青碧色也已經褪去,不時低頭和輪椅上的男子笑語晏晏,輕顰淺笑。

“那一位是……”石玉微微蹙眉,心裡有些疑慮。

“哦,那是蘇姑娘的朋友,”朧月微笑,“為救蘇姑娘而受了重傷,留在月宮裡療傷——不過不用擔心,他的身體也會很快康復,不會耽誤蘇姑娘返程。”

“那就好。”石玉道,“我已經飛鴿通知了樓主。”

朧月微笑:“相信和血薇一樣,蕭樓主也在急切地盼望著蘇姑娘歸去吧?”

言語之間,他們看到臺上的那兩個人不知道在說著什麼,停下了輪椅,相視微笑了起來——那種笑容是如此安寧平靜,看得遠處的人心裡都有一種異常的舒展。

離開洛陽不過兩個多月,蘇姑娘的氣色和精神都似好了很多。看起來,她這一路雖然困頓艱險,卻並非過得顛沛流離啊……石玉在心裡默默地想著,隱約有些欣慰,卻也隱隱有一些不安,總覺得這樣幾近完美的氣氛有些令人恍惚。

這時他看到一個有著蜜色皮膚的小女孩奔向了他們,手裡拿著一個花環,笑容燦爛無邪。那個小女孩跑到了輪椅前,將花環放在男子的膝蓋上,牽著他的手,似乎在鼓勵他站起來。那個男子望了一眼蘇微,微笑著將手扶在輪椅上,緩緩站了起來。

似乎腿上有傷,他站得非常吃力,在直起身的時候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幸虧身邊的蘇微眼疾手快,出手如電般地將他扶住,攙著他,兩個人一起慢慢往前走去。小女孩在前頭蹦蹦跳跳,不時回頭看著緩步行走的兩個人,笑靨燦爛。

日光明麗,和風細細,那一瞬的景象是如此和諧寧靜,讓雙鬢斑白的石玉看得呆了。從事多年殺戮的人有著比常人更敏感的心,吹花小築的領主低下頭去,微微嘆了口氣。

——在聽雪樓那麼多年,似乎從未見蘇姑娘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他忽然間有些遲疑,竟是不願意去打破這一刻的寧靜,耳邊又聽到朧月道:“靈均大人在月神殿裡等遠道而來的貴客呢。”

“好,”他回頭道,“我先去拜見靈均大人,等晚一點再去看蘇姑娘吧!”

© 本站內容來源於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需幫助請聯繫我們。
مقاطع سكس لبناني gokkoya.com كارتون سكس www sxe vidoes com indiandesiclips.com monster sex video real sex in india porndigger.mobi ramya krishnan images indian pornvideos newcooltube.mobi tube99 hindi audio xnxx.com justfreeporn.mobi desi upskirt
ستات العين ملت bfxll.com سكس ياسمين الخطيب قصص نيك الارشيف arabic-porn.com جوهره سكس افلام سكس عواجيز fransizporno.com نيك قطار mallu sex videos dunato.mobi xha master 24 oras news update onlineteleserye.net ang probinsyano jan 27 2022
hindiliks4u pakistanixxx.org fucking in hindi سكس اغتصاب في المطبخ pornfixy.com مناظر ساخنة lungi gay sex cumshotporntrends.com eroserotica xvideo.2 porndotcom.net telugusexvideous indian office quickie lunoporn.net hardcore sex forc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