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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飛狐 雪山飛狐二(2)

眾人見了這兩個僮兒的模樣,都感愕然,心中卻均是一寬,本以為來的是那窮凶極惡的「雪山飛狐」,那知卻是兩個小小孩童。待這兩人走近,只見兩人每根小辮兒上各系一顆明珠,四顆珠子都是小指頭般大小,發出淡淡光彩。熊元獻是鏢局的鏢頭,陶百歲久在綠林,識別寶物的眼光均高,一見四顆大珠,都是怦然心動:「這四顆寶珠可貴重得很哪,兩人所穿的貂裘沒一根雜毛,也是難得之極。就算是大富大貴之家,也未必有此珍物。」

兩個僮兒見寶樹坐在正中,上前躬身行禮,左邊那僮兒高舉拜盒。那長頸漢子接了過來,打開盒子,呈到寶樹面前。寶樹見盒中是一張大紅帖子,取出一看,見上面濃墨寫著一行字道:「晚生胡斐謹拜。雪峰之會,謹於今日午時踐約。」字跡甚是雄勁挺拔。

寶樹見了「胡斐」兩字,心中一動:「嗯,飛狐的外號,原來是將他名字倒轉而成。」當下點了點頭道:「你家主人到了麽?」右邊那僮兒道:「主人說午時准到,因孔賢主人久候,特命小的前來投刺。」他說話語聲清脆,童音未脫。寶樹見兩童生得可愛,問道:「你們是雙生兄弟麽?」那僮兒道:「是。」說著行了一禮,轉身便出。那長頸漢子道:「兄弟少留,吃些點心再去。」右邊那童子道:「多謝大哥,未得家主之命,不敢逗留。」田青文從果盤裡取了些果子,遞給兩人,微笑道:「那麽吃些果兒。」左邊那僮兒接了,道:「多謝姑娘。」

曹雲奇最是嫉妒,兼知性如烈火,半分兒都忍耐不得,見田青文對兩人神態親密,心中怒氣已生,冷笑道:「小小孩童,居然背負長劍,難道你們也會劍術麽?」兩僮愕然向他望了一眼,齊聲道:「小的不會。」曹雲奇喝道:「那麽裝模作樣的背著劍干麽?給我留下了。」伸出雙手,去抓兩人背上長劍的劍柄。

兩個僮兒絕未想到此時有人要奪他們兵器,曹雲奇出手又是極快,只見刷刷兩聲,眾人眼前青光閃動,兩柄長劍脫鞘而出,都已被他搶在手中。曹雲奇哈哈一笑,道:「你兩個小……」第五字未出口,兩個僮兒一齊縱起,一出左手,一出右手,迅速之極的按在曹雲奇頸中。兩人同時向前一扳,曹雲奇待要招架,雙腳被兩人一出左腳、一出右腳的一勾,登時身不由主的在空中翻了半個斤斗,拍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下。

他奪劍固快,這一交摔得更快,眾人一愕之下,兩僮向前撲上,要奪回他手中長劍,曹雲奇豈是弱者,適才只因未及防備,方著了道兒,他一落地立即縱起,雙劍豎立,要將兩僮嚇退。不料兩僮一縱,不知怎的,一人一手又已攀在他的頸中,一扳一勾,招式便和先前的全無分別,曹雲奇又是拍的摔了一交。

第一交還可說是給兩僮攻其無備,這第二交卻摔得更重。他是天龍門的掌門,正當年富力壯,兩僮站著只及到他的胸口,二次又跌,教他臉上如何下得來?狂怒之下,殺心頓起,人未縱起,左劍下垂,右劍突然橫劈,要將兩個僮兒立斃劍下。

田青文見他這一招式本門中的殺手「二郎擔山」,招數狠辣,即令武功高強之人,一時也難以招架,眼見這一雙玉雪可愛的孩子要死於非命,忙叫道:「師哥,休下殺招。」

曹雲奇揮劍削出,聽得田青文叫喊,他雖素來聽從這師妹的言語,但招已遞出,急切間收劍不及,當下腕力一沉,心想在兩個小子胸口留個記號也就罷了。那知左邊的僮兒忽從他腋下鑽到右邊,右邊的僮兒卻鑽到了左邊。他一劍登時削空,正要收招再發,突覺兩旁人影閃動,兩個小小的身軀又已撲到。

曹雲奇吃過兩次苦頭,可是長劍在外,倏忽間難以回刺,眼見這怪招又來,仍是無法拆架閃避,當即雙劍撒手,平掌向外推出,喝一聲「去!」兩掌上各用了十成力,兩個僮兒只要給掌緣掃上了,也非得受傷不可。突見人影一閃,兩個僮兒忽然不見,急忙轉過身來,只見左僮矮身竄到右邊,右僮矮身竄到左邊,眼睛一花,項頸又被兩人攀住。


危急之下,他腰背用力,使勁向後急仰,存心要將兩僮向後甩跌出去。勁力剛一甩出,斗覺頸上兩隻小手忽然放開,一驚之下,知道不妙,急忙收勁站直,卻已不及,兩僮又是一出左足,一出右足,在他雙腳後跟向前一挑。曹雲奇自己使力大了,本已站立不住,再被兩人這一挑,大罵「直娘賊」聲中,騰的一下,仰天一交。這一下只跌得他脊骨如要斷折,挺身要待站起,腰上使不出勁,竟又仰跌。

周雲陽搶步上前,伸手扶起。兩個僮兒已乘機拾起長劍。曹雲奇本是紫膛臉皮,這時氣得紫中發黑,拔出腰中佩劍,一招「白虹貫日」,呼的一聲,逕向左僮刺去。周雲陽見師兄接連三番的摔跌,知道兩個僮兒年紀雖幼,卻是極不好鬥,對方共有二人,自己上前相助,也算不得理虧,當下跟著出劍,向右僮發招。

左僮向右僮使個眼色,兩人舉劍架開,突然同時躍後三步。左僮叫道:「大和尚,小人奉主人之命前來下書,並沒得罪這兩位,為甚麽定要打架?」寶樹微微一笑,說道:「這兩位要考較一下你們的功夫,並無惡意。你們就陪著練練。」左僮道:「如此請爺們指點。」兩人雙劍起處,與曹周二人斗在一起。

這莊子中傭僕婢女,個個都會武功,聽說對方兩個下書的僮兒在廳上與人動手,紛紛走出來,站在廊下觀斗。

只見一個僮兒左手持劍,另一個右手持劍,兩人進退趨避,簡直便是一人,雙劍連環進擊,緊密無比。看來兩人自小起始學劍,就是練這門雙劍合璧的劍術。難得的是那左僮左手使劍,竟和右僮的右手一般靈便,定是天生擅用左手。

曹周師兄弟二人連變劍招,始終奈何不了兩個孩子。轉眼間鬥了數十合,曹周二人雖無敗象,卻也半點占不到上風。

阮士中心中焦躁,細看二僮武術家數,也不過是一路少林派的達摩劍法,毫無出奇之處,只是或刺或架,交叉攻防,出擊的無後顧之憂,守御的絕回攻之念,不論攻守,俱可全力以赴而已,自忖以一雙肉掌可以奪下二僮兵刃,眼見兩個師侄久斗不下,天龍北宗的威名搖搖欲墜。當即喝道:「兩個孩子果然了得。雲奇、雲陽退下,老夫跟他們玩玩。」

曹周二人聽得師叔叫喚,答應一聲,要待退開,那知二僮出劍突快,頃刻之間,雙劍俱是進手招數。曹周只得揮劍擋架,但二僮一劍跟著一劍,綿綿不盡,擋開了第一劍,第二劍又不得不擋,十餘招過去,竟爾不能抽身。

田青文心道:「待我接應兩位師兄下來,讓阮師叔制住這兩個小娃娃。阮師叔武功何等厲害,自然一出手便抓住了四根小辮子。」挺劍上前,叫道:「兩位師哥下來。」她見左僮正向曹雲奇接連進攻,當即揮劍架開他的一劍,豈知這僮兒第二劍出招時竟是一劍雙擊,既刺曹雲奇的眼角,又刺田青文左肩。田青文只得招架,這一來,她接替不下師兄,反而連自己也給纏上了。曹雲奇愈斗愈怒,心想:「我天龍北宗劍術向來有名,今日以我三人合力,還鬥不過兩個小小孩童,江湖上傳言開去,天龍北宗顏面何存?」想到此處,出手加重。

右僮見長兄受逼,回劍向曹雲奇刺去。曹雲奇轉身擋開,左僮已發劍攻向周雲陽。二人在倏忽之間調了對手,這一下轉換迅速之極,身法又極美妙,旁觀眾人不自禁的齊聲喝采。

殷吉低聲道:「阮師兄,還是你上去。他們三個勝不了。」阮士中點點頭,勒了勒腰帶。叫道:「讓我來玩玩。」一縱身,已欺到右僮身邊,左指點他肩頭「巨骨穴」,右手以大擒拿手逕來奪劍。旁人見他身法快捷,出手狠辣,都不禁為這僮兒擔心,卻見劍光閃動,左僮的劍尖指到了阮士中後心。

阮士中一心奪劍,又想左僮有周雲陽敵住,並未想到他會忽施偷襲,只聽田青文急叫:「師叔,後面!」阮士中忙向左閃避,卻聽嗤的一聲,後襟已劃破了一道口子。那左僮叫道:「這位爺小心了。」看來他還是有心相讓。

阮士中心頭一躁,面紅過耳,但他久經大敵,適才這一挫折,反而使他沉住了氣,當下不敢冒進,展開大擒拿手法,鎖、錯、閉、分,尋瑕抵隙,來奪二僮手中兵刃。他在這雙肉掌上下了數十年苦功,施展開來果然不同尋常。但說也奇怪,曹周二人迎敵之時,二僮並未佔到上風,現下加多阮田二人,卻仍然是鬥了個旗鼓相當。

殷吉心想:「南北二宗同氣連枝,若是北宗折了銳氣,我南宗也無光采。今日之局,縱讓旁人說個以多勝少,總也比落敗好些。」長劍出鞘,一招「流星趕月」,人未搶入圈子,劍鋒卻已指向左僮胸口。右僮叫道:「又來了一個。」橫劍回指,點向他的手腕。殷吉一凜,心道:「這兩個孩兒連環救應,果已練得出神入化。」手腕一沉,避開了這一劍。避開這一劍並不為難,但他攻向左僮的劍勢,卻也因此而卸。

大廳上六柄長劍、一對肉掌,打得呼呼風響,一斗數十合,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陶子安見田青文臉現紅暈,連伸幾次袖口抹汗,叫道:「青妹,你歇歇,我來替你。」當即揮刀上前。曹雲奇喝道:「誰要你討好!」長劍擋開右僮刺來劍招,左手握拳,卻往陶子安鼻上擊去。陶子安一笑,滑開三步,繞到了左僮身後。他雖腿上負傷,刀法仍是極為精妙,但二僮的劍術怪異無比,敵人愈眾,竟似威力相應而增。陶子安既須防備曹雲奇襲擊,又得對付二僮出其不意遞來的劍招,竟爾鬧了個手忙腳亂。

陶百歲慢慢走近,提著鋼鞭保護兒子。刀光劍影之中,曹雲奇猛地一劍向陶子安劈去。陶百歲怒吼一聲,揮鞭架開,跟著向曹雲奇進招。旁觀眾人見戰局變幻,不由得都是暗暗稱奇。

熊元獻當阮士中下場時見他將鐵盒放在懷內,心想不如上前助戰,混水摸魚,乘機下手,搶奪鐵盒也好,殺了陶氏父子報仇也好,當下叫道:「好熱鬧啊,劉師兄,咱哥兒倆也上!」劉元鶴與他自小同在師門,彼此知心,一聽他叫喚,已明其意,雙拐擺動,靠向阮士中身畔。

那左僮那得想到這許多敵手各有圖謀,見劉元鶴、熊元獻加入戰團,竟爾先發制人,出劍向兩人直攻,雙僮劍術雖精,但以二敵九,本來無論如何非敗不可,只是九個人各懷異心,所使招數,倒是攻敵者少,互相牽制防範者多。

田青文見劉熊二人手上與雙僮相鬥,目光卻不住往師叔身上瞟去,已知存心不善,叫道:「阮師叔,留神鐵盒。」阮士中久斗不下,早已心中焦躁,尋思:「我等九個大人,還打不倒兩個小孩,今日可算是丟足了臉若是鐵盒再失,以後更難做人了。」微一疏神,只覺一股勁風掠面而過,原來是右僮架開曹雲奇、周雲陽的雙劍後,抽空向他劈了一劍。

阮士中心中一凜,暗道:「左右是沒了臉面。」斜身側閃,手腕翻處,已將長劍拔在手裡。這九人之中,論到武功原是屬他為首。這時將天龍劍法使將開來,只聽叮噹數響,陶氏父子、劉熊師兄弟等人的兵刃都被他碰了開去。殷吉護住門戶,退在後面,乘機觀摩北宗劍術的秘奧。

阮士中見眾人漸漸退開,自己身旁空了數尺,長劍使動時更為靈便,精神一振,踏前兩步,一招「雲中探爪」,往右僮當頭疾劈下去。這一招快捷異常,右僮手中長劍正與劉元鶴鐵拐相交,忽見劍到,急忙矮身相避,只聽刷的一響,小辮上的一顆明珠已被利劍削為兩半,跌在地下。

雙僮同時變色。右僮叫了聲:「哥哥!」小嘴扁了,似乎就要哭出聲來。

阮士中哈哈一笑,突見眼前白影幌動,雙僮交叉移位,叮叮數響,周雲陽與熊元獻的兵刃已被削斷。兩人大驚之下,急忙躍出圈子,但見雙僮手中已各多了一柄精光耀眼的匕首。

左僮叫道:「你找他算帳。」右手匕首翻處,叮叮兩響,又已將曹雲奇與殷吉手中長劍削斷,原來這匕首竟是砍金切玉的寶劍。曹雲奇後退稍慢,嗤的一聲,左脅被匕首划過,腰中革帶連著劍鞘斷為數截。

右僮右手長劍,左手匕首,向阮士中欺身直攻。這時他雙刃在手,劍法大異。阮士中又驚又怒,一時瞧不清他的劍路,但覺那匕首刺過來時寒氣迫人,不敢以劍相碰,只得不住退後。右僮不理旁人,著著進迫。

左僮與兄弟背脊靠著背脊,一人將餘敵盡數接過,讓兄弟與阮士中單打獨鬥,拆了數招,陶百歲的鋼鞭又被削斷一截。劉元鶴、陶子安不敢迫近,只是繞著圈子游斗。殷吉、曹雲奇、周雲陽、田青文四人見阮士中被迫到了屋角,已是退無可退,都是焦急異常,要待上前救援,一來三人手中兵刃已斷,二來也闖不過左僮那一關。

寶樹在旁瞧著雙僮劍法,心中暗暗稱奇,初時見雙僮與曹雲奇等相鬥,劍術也只平平,但當敵手漸多,雙僮劍上威力竟跟著強增。此時亮出匕首,情勢更是大變。左僮長劍連幌,逼得敵對眾人手忙腳亂,轉眼間陶子安與劉元鶴的兵刃又被削斷。與左僮相鬥的八人之中,就只田青文一人手中長劍完好無缺,顯然並非她功夫獨到,而是左僮感她相贈果子之情,手下容讓。

阮士中背靠牆角,負隅力戰,只見右僮長劍逕刺自己前胸,當下應以一招「騰蛟起鳳」。這是一招洗勢。劍訣有云:「高來洗,低來擊,里來掩,外來抹,中來刺」。這「洗、擊、掩、抹、刺」五字,是各家劍術共通的要訣。阮士中見敵劍高刺,以「洗」字訣相應,原本不錯,那知雙劍相交,突覺手腕一沉,己劍被敵劍直壓下去。阮士中大喜,心想:「你劍術雖精,腕力豈有我強?」當下運勁反擊。右僮右手劍一縮,左手匕首倏地揮出,當的一聲,將他長劍削為兩截。

阮士中大吃一驚,立將半截斷劍迎面擲去。右僮低頭閃開,長劍左右疾刺,將他封閉於屋角,出來不得。殷吉、曹雲奇、周雲陽齊聲大叫,暗器紛紛出手。左僮竄高躍低、右手連揮,將十多枚毒龍錐盡數接去。原來他匕首的柄底裝有一個小小網兜,專接敵人暗器。

七星手阮士中兵刃雖失,拳腳功夫仍極厲害,他是江湖老手,雖敗不亂,當下以一雙肉掌沈著應敵,只是右僮那匕首寒光耀眼,只要被刃尖掃上一下,只怕手掌立時就給割了下來。他最怕的還不是對方武功怪異,而是那匕首實在太過鋒利,當下只有竭力閃避,不敢出手還招。

右僮不住叫道:「賠我的珠兒,賠我的珠兒。」阮士中心中一百二十個願意賠珠,可是一來無珠可賠,二來這臉上又如何下得來?

寶樹見局勢極是尷尬,再僵持片刻,若是那孩童當真惱了,一匕首就會在阮士中胸膛上刺個透明窟窿。他是自己邀上山來的客人,豈能讓對頭的僮僕欺辱?只是這兩個孩童的武功甚為怪異,單獨而論,固然不及阮士中,只怕連劉元鶴、陶百歲也有不及,但二人一聯手,竟是遇強愈強,自己若是插手,一個應付不了,豈非自取其辱?

當他沉吟難決之時,阮士中處境已更加狼狽。但見他衣衫碎裂,滿臉血污,胸前臂上,被右僮長劍割了一條條傷痕。他幾次險些兒要脫口求饒,終於強行忍住。右僮只叫:「你賠不賠我珠兒?」那長頸僕人走到寶樹身邊,低聲道:「大師,請你出手打發了兩個小娃娃。」寶樹「嗯」了一聲,心中沈吟未定,忽聽嗤的一聲響,雪峰外一道藍焰衝天而起。那長頸僕人知是主人所約的幫手到了,心中大喜:「這和尚先把話兒說滿了,事到臨頭卻支支吾吾,幸好又有主人的朋友趕到。」忙奔出門去,放籃迎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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