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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遣返 第九章- 大遣返

 36

 高鐵林手拿著望遠鏡,東張西望。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忍著肩部的傷痛,繼續為蘇軍的地面進攻指示目標。透過望遠鏡,他觀察到被蘇軍炸蒙了頭的關東軍開始組織毫無威脅的反攻。只是他們出現在哪裡,蘇軍坦克就準確無誤地打到哪裡。

 「089目標,開炮!打得好!037目標,開炮!對!就這麼打!狠狠地打!」在炮火的些微間隙里,能聽到高鐵林扯著嗓子大喊。

 被打散的日本士兵在城裡的大街上跑來跑去,高鐵林用望遠鏡追著他們看,直到他們被流彈擊中倒下。然後他在這邊哈哈大笑。「馬連長,傳我的命令,所有的游擊小組全體出動,配合蘇軍的地面作戰。收拾這些散兵游勇,就看我們的了!」高鐵林高聲命令道。

 「是!」馬震海答應一聲便去執行命令。

 正在這時,高鐵林突然愣住了。透過望遠鏡他看見一個日本姑娘站在被炸毀的廢墟旁茫然四顧。那姑娘竟然是在東大屯救護自己的日本護士亞美!

 「我的天!」高鐵林叫了一聲,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大召亞美……那可是個好姑娘啊!」

 他放下望遠鏡對傳達命令剛剛回來的馬震海說:「馬連長,你替我在這兒指揮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馬震海問:「你去哪兒?」

 高鐵林說:「救個人。」說著就往塔樓下奔去。


 馬震海向挎著蘇式衝鋒槍的鋼蛋大聲命令道:「鋼蛋,帶上槍,下去保護政委!政委要傷了一根毫毛,我就斃了你!」

 鋼蛋響快地答應一聲「是」,便也衝下塔樓。

 高鐵林跑到大街上,向大召亞美喊道:「不要站在那裡……危險!」

 鋼蛋也跟著叫:「快,快!到這邊來!」

 亞美已經被嚇得失魂落魄,像個蒙頭老鼠,漫無目的地東躲西藏。巨大的炮聲震得她不住地捂住耳朵。她覺得自己要沒命了,不住地哭泣著、叫喊著。高鐵林和鋼蛋的喊聲她根本就沒聽見,而且錯誤地頂著蘇軍的炮火向前跑。

 「回來!回來!」高鐵林不顧一切地向亞美跑去。

 這時,空中的子彈像雨點一樣密集,炸起的玻璃碎片,磚頭瓦塊紛紛落下,一顆炸彈又毫不客氣地落在亞美的身旁。「亞美!」高鐵林大叫一聲,飛身撲過去,壓在她的身上。轟的一聲,炮彈緊跟著炸響,「嘩啦啦」地落下一片碎石,砸在高鐵林的身上,高鐵林覺得自己的肩膀劇烈地疼痛。

 硝煙過後,高鐵林忍痛拉起亞美,大喊:「快走!到那邊的門洞里躲一躲!」

 亞美也不看是誰,反正是要救自己的人,就跟著跑進那個門洞。鋼蛋也緊跟著鑽進來。

 高鐵林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亞美。」

 亞美瞪大眼睛看著高鐵林,半天,才認出來:「是你?」

 高鐵林說:「是我,你怎麼在這兒?」

 亞美一下子就哭了,說:「診所被炸毀了,我險些喪命。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別哭了亞美,沒事了。」高鐵林心疼地安慰她,「高岩醫生呢?」

 亞美搖搖頭:「不知道,他離開後就再也沒回來。」

 轟的一聲,一發炮彈又在附近炸響。

 「這裡危險,快跟我來!」高鐵林說著,拉著亞美就跑。鋼蛋也寸步不離地跟在他們後頭。他們一直往小教堂的方向跑。

 亞美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我們去哪兒?」

 高鐵林頭也不回地說:「最安全的地方。」

 當他們經過一個被炸的民宅時,聽到廢墟里傳出一陣陣孩子的哭叫聲。亞美知道這是一個日本女孩在哭,示意高鐵林停下來,「有孩子在哭……一定是炮彈炸毀了她的家。」高鐵林明白亞美的意思,「那就去看看。」他們穿過一片廢墟來到院子深處,發現房子已經被炸得搖搖欲墜。循著哭聲走過去,看見一個不到10歲的日本小女孩坐在一堆瓦礫旁在哭。她的身邊躺著一具日本女人的屍體。高鐵林注意到被炸壞的門樓隨時都有可能倒塌下來,於是找一根木樁,一邊與亞美去支撐門樓,一邊向鋼蛋吩咐道:「鋼蛋,把那個小姑娘領過來,不要驚嚇她。」「是,政委!」鋼蛋答應一聲,將衝鋒槍挎到身後,向日本小姑娘走過去,同時露出吟吟的笑容。看著那小姑娘圓圓的臉蛋兒,大大的眼睛裡面含著委屈的淚花,分外嬌小可憐。鋼蛋一眼就喜歡上她了。那小姑娘見鋼蛋走過來,露出驚恐的眼神,躲又無處躲、藏又無處藏的樣子。

 鋼蛋站住,笑著說:「別怕,哥稀罕你,我幫你出去。」說著,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到衣兜里,那裡有一個他一直捨不得吃的西紅柿。鋼蛋一邊微笑著向前遞過西紅柿,一邊輕輕地說:「小妹妹,跟我們走,這兒太危險。」小姑娘一邊使勁搖著頭,一邊盯著挎著衝鋒槍的鋼蛋,使勁往牆角退縮,眼神也更加驚恐。

 鋼蛋又上前兩步,說:「給……好吃的,我一直捨不得吃呢。」

 日本小姑娘緊緊地擠在牆角,見無處可躲,她忽然從身後的破背包里摸出一把手槍,對準了鋼蛋。

 「你……別、別這樣,我投降。」鋼蛋一看小姑娘手中的是真傢伙,半開玩笑地說。

 「不,別碰我,別碰我!」小姑娘雙手擎著槍,哆哆嗦嗦地說。

 鋼蛋以為她不可能會開槍,又大著膽子向前走兩步,並把手中的西紅柿長長地遞到她的面前。

 不料,小姑娘渾身發抖,突然身子一顫,不知為什麼,槍砰的一聲響了。鋼蛋「啊呀」一聲捂住左胸,血頓時滲過衣服和手指湧出來。鋼蛋瞪著吃驚的雙眼看著她,在身子倒下之前他說了一句:「我操,妹妹你跟哥玩真的呀!」隨後「咕咚」一聲倒下了,臉上還保持著微笑。

 高鐵林聽到槍聲驚叫著衝過來,迅速從腰間拔出手槍對準了日本小姑娘。早已嚇得臉色發灰的小姑娘手一抖,槍掉到了地上,眼裡的淚珠也一串串往下掉。亞美也驚呆了,她不明白這個小姑娘為什麼要殺死給她西紅柿吃的小哥哥。

 高鐵林持槍的手顫抖著,緊繃著嘴唇怒視著小姑娘。僵持了足足一分鐘,然後他突然大吼:「你為什麼要殺了他?說!為什麼?!」

 小姑娘終於「哇」的哭出聲來。亞美走過來,心疼地把她摟在懷裡,並撿起那支手槍。

 高鐵林憤然轉身,跪到鋼蛋的身邊,大叫:「鋼蛋——」

 鋼蛋吃力地睜開眼睛,臉上的笑容還沒消失,他斷斷續續地說:「別……別怪……她……她不是有……意的。」一口鮮血從他的嘴裡噴出,他脖子一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手裡的西紅柿也一下子滾落在地上。

 「鋼蛋!你……你不能死,你給我挺住哇鋼蛋!」高鐵林一聲聲地大喊,淚水早湧出眼眶。

 日本小女孩望著大喊大叫的高鐵林,哭得更厲害了。

 亞美輕輕地攬住小姑娘,向高鐵林解釋說:「她大概是嚇壞了……她的媽媽剛死……」

 就在這時,高鐵林猛眼看見小姑娘後面的牆向這邊傾斜過來,他一個箭步躥過去,將亞美和小姑娘拉到一邊。

 整面牆轟的一聲倒下來,正好砸在她們坐過的地方。

 亞美驚出一身冷汗。

 回到塔樓上,馬震海知道鋼蛋被這個日本小姑娘殺死了,氣得嗷嗷亂叫,指著躲在亞美身後瑟瑟發抖的小姑娘喊道:「什麼?鋼蛋死了?就是這小畜生殺死了他?媽的,我要掐死她……掐死她!」

 高鐵林一把抱住憤怒的馬震海說:「別這樣,剛才我也要殺了她!可她……還是個孩子。」

 馬震海吼道:「鋼蛋也是孩子!」

 日本小姑娘躲在亞美身後,嚇得連哭都不敢了。

 馬震海使勁掙脫著高鐵林的手,叫著:「放開我,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高鐵林緊緊地扯住馬震海大聲道:「她不是故意的,她還是個孩子!」

 馬震海沒有再掙脫,但憤怒地瞪著小姑娘:「滾開!別讓我再看見你,小畜生!」

 高鐵林轉身對亞美說:「你先帶她到地下室待一會兒。等我處理完這邊的事後,再送你們到一處安全的地方。」

 亞美只好拉著小姑娘離開了塔樓。

 馬震海沖著塔樓下大罵:「你這個不是人下的小畜生,干不出什麼好事!」

 亞美凄凄楚楚地往塔樓上望了一眼,慌忙不迭地領著小姑娘急急地往下走去。

 37

 高岩一路向方正縣走來,為了躲避蘇軍,他只能翻越大山,不知不覺已進入迷茫無垠的原始森林。他又飢又渴,疲憊到了極點。好在一隻野兔進入了他的視線,他順手摸起一塊石頭,狠狠地投擲過去,野兔倒地,打了幾個滾便不動了。他撿一些枯枝,燃起了火,開始焙烤割下來的兔肉。野兔肉「嗞啦啦」地冒著香氣,他貪婪地吃著,飢餓已讓他吃不出任何味道,只是一味地把兔肉填進肚子,以保存體力繼續趕路。

 高岩吃完了整隻兔子,躺在厚厚的落葉上,稍稍靜息一會兒,雙眼搜尋著下一段路該怎麼走。

 他想起了青山小雪,不知為什麼,彷彿和她之間不存在任何間諜性質,完全是走失的兄妹,眼前閃現的儘是她可愛的樣子。他由衷地產生出惦念之情,祈禱她一路平安到達方正,找到她要找的人。好在關長武他們答應暗中保護這個柔弱的姑娘,否則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一種聲音突然傳入他的耳鼓,他忽地坐起來。是火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向這邊駛來。他判定火車可能到達的地方,然後抄近路向那邊瘋子一樣跑去。

 他很幸運地搭上一列林區運木材的小火車,火車在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賓士,往方正縣的方向駛去。

 敞篷車廂里全是逃難的日本僑民,他們低頭耷拉腦,任火車的震動顛簸著自己疲倦的身子,透著聽天由命的無奈。有的竟然睡著了。

 突然,前方響起「轟隆隆」的聲音,是蘇聯飛機在投炸彈。小火車緊急剎車,車輪發出「嘎嘎」的刺耳聲,睡的人醒了,醒的人叫起來。

 小火車停穩後,有人大喊:「蘇聯人的飛機來了!快下車,到樹林里躲起來!」

 人們像剛出窩的兔子,爭先恐後地往車下跳,紛紛躲進鐵道旁的樹林里。

 高岩躲到一處窪地里,抬起頭晃掉了落在臉上的泥土。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睛——園田早苗!園田醫生也看見了他,二人目光相遇,迸出一樣的火花。彼此給對方留下的好感在危難時刻得到溫馨的升華。

 高岩立刻滾到園田早苗身邊,用柔和的聲音問:「你怎麼也在這兒?」

 園田早苗一把拉住高岩的手,想說什麼。不巧,飛機來了,使她的心和握住高岩的手一樣,瑟瑟發抖。

 高岩緊緊摟住園田,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別怕……有我呢。」又有飛機飛過來,高岩順勢撲在園田早苗的身上。這種誇張的動作是迎接飛機扔下來的炸彈的。誰知,飛機只是一掠而過,使高岩覺得有些失望。

 園田早苗趴在他的下面一動不動,體驗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安全感。當覺得平安無事的高岩從她身上滾開時,她竟失落得想哭。

 「好了,我們該上車了。」高岩提醒仍趴在地上的園田早苗說。

 「飛機怎麼沒有扔炸彈?」園田早苗好像很不如意地說。

 高岩笑了,說:「難道你希望他們扔炸彈嗎?」

 園田早苗羞澀地紅了臉,慢吞吞地爬起來,定睛一看,有好幾個日本僑民正用厭惡的目光瞅著她。顯然對她剛才那句話很不滿意。

 正當人們慶幸一切安然無恙的時候,一架蘇軍飛機好像很多事似的重新返回來,扔下一顆炸彈就走了。而這顆遲來的炸彈不偏不倚,正好炸壞了火車頭。人們的心頓時涼了。

 小火車司機沮喪地說:「真倒霉!火車不能走了,你們各想各的辦法吧!」

 人群中一陣唏噓,還能有什麼辦法呢?只有步行了。高岩和園田早苗對望一下,便很安然地混在人群中向方正縣方向走去。

 高岩問園田早苗:「你還沒有告訴我呢,為什麼也在這列火車上?」

 園田早苗說:「我打算去哈爾濱,然後從那裡去安東再回日本。你呢?」

 高岩一笑,說:「看來我們是一條道上的旅人。」

 園田醫生高興地拉住高岩:「真的?這太好啦!」

 高岩說:「可現在我們卻得靠步行去哈爾濱,你行嗎?」

 園田早苗說:「有你在,我就行!」

 他們說說笑笑,不計路程,路卻走得很快。前邊就是方正縣城,他們在一條溪流旁停下來。

 「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吧……怎麼樣?」高岩看著四處的環境,很愜意地說。

 園田早苗巴不得這樣,說:「好吧。」說著,她一屁股就坐在了草坪上。

 高岩也坐下來,從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條毛毯鋪在園田早苗的身子下邊說:「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弄點兒吃的,一會兒就回來。」

 園田早苗目光恍惚地望著高岩說:「你去吧。」然後閉上眼睛就昏昏欲睡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當她醒來時,高岩正拿著一塊烤熟的兔肉在她面前晃著,說:「上等野味……請品嘗。」

 園田早苗用鼻子聞了聞:「好香啊!」說著,她一把奪過來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她覺得這是她一生中吃過的最美的野味,開心極了。

 吃過晚餐,高岩和園田早苗都靜靜地躺在草坪上,好像在回想著往事。傍晚時分,往往紋風不動,空氣也顯得悶熱潮濕,溪水也因為四周的環境安靜下來而淙淙有聲。

 園田早苗看著這清凌凌的流水,聽著這悅耳的水聲,突然大喊:「我要洗澡!」

 高岩被嚇了一跳,他愣愣地坐起來,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問:「你要幹什麼?」

 「我要洗澡!」園田早苗又大聲重複一遍。

 沒等高岩再說什麼,她就跑到河邊,背對著高岩脫下衣服,然後跳到齊腰深的河水裡。

 高岩在並不遠處看著她,感覺她就像本屬於河裡的一個銀亮的尤物,又重新回到了河裡,不禁有些悚然。

 園田早苗站在水裡,突然轉過身來,雙手滿滿地捂在胸前,沖高岩喊:「你也下來洗吧。」

 高岩仍傻傻地看著她,好像沒有意識地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園田早苗突然伸著雙手喊:「救命啊——」

 高岩這才回過神來,他以為園田早苗即將溺水,便三步並作兩步跳進河裡,抓住了園田早苗的手腕,吃力地把他拖到岸上。

 其實,水性很好的園田早苗根本就沒有溺水,只是希望這個男人能在自己危險的時候向她伸出援助之手。她被拖到岸上後,仍裝作昏迷不醒,想看高岩下一步還怎麼辦。

 高岩搖了搖她,叫了叫她,她沒有任何動靜,便斷定她已經昏迷,需要及時做人工呼吸。

 當他慢慢俯下身去,嘴唇就要與園田早苗的嘴唇相碰時,園田早苗突然醒來,一下子就摟住了他的脖子。

 高岩意識到她在捉弄自己,便掙脫開她的手臂,回坐在火堆旁,默默地、若有所思地望著這個女人。

 38

 大召威弘領導的這支逃難隊伍,行色匆匆,歸心似箭。遠遠望去,泛著土色。隊伍混雜不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瘸子、瞎子、還有啞巴,幾乎啥人都有。扛行李的,提著包的,挎著籃的,背孩子的,滿臉的肅穆、凝重,不時用一雙白眼溜著四周,互相之間卻很少說話,只是一味地低頭趕路。孩子們瞪著驚乍乍的雙眼,跑跑停停,緊跟大人的步伐。看見了中國人,或者聽到一聲狗叫,甚至一聲中國人的咳嗽,他們就慌忙地向大人的堆里扎,拽住母親或奶奶的手,尋求保護或安慰。

 是的,這是一支只顧低頭趕路的隊伍,就像一群匆匆奔回自己領地的山羊,路旁的一草一木都讓他們惶恐不安。

 路經中國村的時候,中國村民覺得好奇,都出來看熱鬧。

 最惹人注目的是隊伍最後邊的日本婦女,他們不知道她叫山花麗枝,背上背一個孩子,胸前吊著一個孩子,手裡領著一個孩子。她的後邊還緊跟著一個背著全家行李的11歲的女孩子,她叫阿珠,是這四個孩子的母親。

 山花麗枝胸前的孩子餓得脖子精細,小腦袋來回悠蕩,好像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可能。一個中國大嫂看見這家人可憐,就「噔噔噔」地跑回家,抓起兩個玉米餅子就往外跑,追上山花麗枝,便把玉米餅子塞給了她。

 山花麗枝停下來,再三鞠躬行禮:「謝謝……謝謝……」然後像偷來似的把餅子分給孩子們。

 阿崎婆被葉子和良子攙扶著,跟在大召威弘的後頭走在隊伍的前頭,一雙老邁的腳努力踩出年輕的步伐。她早已氣喘如牛,汗流浹背。不知道這條路何時是盡頭,卻每走幾步都要抹一次眼淚。想著來到這裡不到一年,老伴撒手而去,又賠上一個兒子,還有另一個兒子的胳膊。再看看這支逃難的隊伍,走得越快,就像弦綳得越緊,支撐不了多久就會崩潰,這些可憐的鄉親們不知會迎來什麼樣的噩運。

 所以,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老淚,她的嘴不住地叨咕著:「沒想到老了老了……竟把人活到這份兒上。這是作的什麼孽呀!」

 開拓團離開這個中國村,沿著公路走了七八公里。突然一隊不知從哪裡撤下來的關東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帶頭的關東軍上尉問大召威弘:「你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大召威弘說:「我們是樺川縣東大屯的開拓民,打算去哈爾濱,從那裡坐火車去安東,再回日本。」

 上尉說:「前邊發現蘇軍的坦克部隊,你們要想活命,就跟隨我們朝山上轉移。」

 大召威弘想了想,為難地說:「就沒有別的路可走嗎?」

 上尉說:「有……到中國人那裡去。他們同樣會殺死你們!」

 「那好吧!」大召威弘說著,就把這個命令傳給了逃難隊伍。

 阿崎婆不願意上山,便對身邊的葉子和良子說:「為啥要上山哪,咱們是老百姓,蘇聯軍隊連老百姓都殺嗎?」

 良子說:「怎麼不能,你看咱們的軍隊殺死多少中國老百姓。都一樣的。」

 阿崎婆嘆一口氣,只有跟著隊伍一起走。

 可沒走幾步,前邊探路的關東軍士兵跑回來報告說:「星野上尉,進山的路被蘇軍坦克堵住了。」

 「蘇聯人離這有多遠?」星野上尉問。

 「不到五里。」士兵答。

 「他們有多少人?」

 「至少有一個團,還有十幾輛坦克。」

 開拓民中的女人一聽,立刻哀號起來:「完啦……這下完啦!我們都得被蘇聯人殺死!」

 星野上尉怒吼道:「別哭了!蘇聯人就在前邊,你想把他們都招來嗎?」

 女人們立刻被星野上尉嚇住,都把哭聲憋了回去。

 「長官,我們該怎麼辦?」大召威弘問星野上尉。

 星野上尉滿臉智慧地說:「進山的路只有一條,現在又被堵死,我們必須要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穿過去。問題是……穿越公路的時候,要保持絕對的安靜,否則就完了。」

 大召威弘犯難說:「可這上千人要不出一點兒動靜太難了。大人還好說,那些不懂事的孩子誰能管得了?特別是嬰兒……說哭就哭。」

 星野上尉很有大將風度地一揮手說:「那就把他們扔了,或者全殺死!」

 「你……說什麼?」大召威弘嚇了一跳。

 星野上尉盯著大召威弘重複道:「我說把他們全殺了!」

 「這……這怎麼行?」大召威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星野上尉堅定地說:「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否則我們都得被蘇聯人殺死在這裡!」

 阿崎婆幾乎要把自己的耳朵摘下來去聽,她渾身像篩糠一樣哆嗦著:「他……他說什麼?他……他是日本人嗎?」她一邊說著,一邊瞪著身邊的葉子和良子。

 葉子只是掉眼淚,良子手摸著自己懷孕的肚子一聲不吭。

 女人們一聽星野上尉要殺死自己的孩子,立刻哭訴道:「長官,我們帶著孩子已經走到這兒了,絕不能扔下他們自己逃生,更不能殺了他們!」

 還有的女人說:「我們寧可和自己的孩子一塊兒死!」

 星野上尉一聽,笑了,他睃視著這些女人,說:「太讓人感動了,多麼深沉的母愛呀!我成全你們!」說著,他提高了嗓門,「凡不想殺死自己的孩子的人都站到這邊來!」

 頓時,有30多個女人拖拖拉拉地抱著孩子站到土坡右邊。

 星野上尉最終留言:「你們想好了?要和孩子一起死?」

 女人們一起回答:「我們絕不扔下孩子自己逃生!」

 星野上尉朝士兵一擺手。

 一個關東軍士兵拿著幾顆捆在一起的手榴彈走過來,對女人們說:「圍成一圈坐在地上!」說著,士兵準備拉彈弦。

 30多個女人摟著自己的孩子坐在一起,有的屏住呼吸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到來;有的滿臉是淚地去親孩子最後一口;有的解開衣襟把孩子緊緊地裹在懷裡;有的捂住了孩子的眼睛不讓他看見這可怕的一幕……

 已經看傻了眼的阿崎婆終於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她掙脫葉子和良子,張開雙臂向這邊撲來:「不能啊……不能這樣啊……這可是人哪!」

 轟隆一聲巨響,手榴彈爆炸了,無數條胳膊還有大腿上了天,血花在空中飛舞,落下一片殘紅。

 阿崎婆被爆炸的衝擊波擊倒在地。當她睜開眼時,看見一隻小孩子的手臂落在自己的身邊,她抓起那隻手臂看著,眼睛裡竟滲出兩滴血來,「天哪……天哪……這不是人啊!天皇啊,我的天皇啊!我們成天效忠你,這……這就是我們的下場嗎?」

 阿崎婆終於一口氣沒上來,她昏了過去。

 葉子、良子還有大召威弘都撲過來,呼喊著他們的母親。

 手榴彈炸死了大部分女人和孩子,但也有的沒被炸死。一個渾身是血、腸子被炸出來的女人向關東軍士兵張著手呼叫:「再……再扔一顆!」

 一些沒有被炸死的女人也跟著喊:「再……再扔一顆。」

 「轟隆——」又是一聲巨響。

 這場慘劇就像傳染病一樣傳給了別人。絕望的日本難民採取了各種漠視生命的自殺方式。有剖腹的,有引爆手榴彈的,有跳下懸崖的,還有易子而殺的。一時間,慘不忍睹,驚天動地。

 山花麗枝看見比自己強壯的女人都倒下去了,也撿起一把自殺者用過的刺刀,仰天慘叫一聲,刺死了正在哇哇哭泣的女兒。

 媽媽殘忍的舉動使阿珠驚駭萬分,一時嚇傻了。當媽媽從小妹妹身上拔出帶血的刺刀轉向她時,她嚇得驚叫一聲,轉身狂奔。

 當阿珠跑出十幾米後,回頭望去,見媽媽已倒在小妹妹身旁,刺刀扎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媽媽!」阿珠尖叫著,跑回媽媽身邊。

 山花麗枝還未咽氣,聽到女兒的哭喊,睜開眼睛,斷斷續續地說:「阿珠……兜里有錢和照片……帶上……到通遼去找你爸爸……去看看你弟弟、妹妹怎麼樣啦……」說完,她死了。

 星野上尉和所有的關東軍士兵,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他們已經不對眾多沒死的難民的哭聲感到氣憤了。

 一切歸於平靜,死亡對於生命的另外一種表達方式,就是它不斷地催生出人們的求生慾望。這支隊伍就這樣躲開所謂的蘇聯軍隊的威脅繼續上路了。

 前面就是達南河,他們再一次陷入險境。

 大召威弘讓鶴田洋一收斂所有難民的繩子,擰在一起,再派兩個強壯的男人先泅水過河,把繩子拴在對岸的樹上。無數條女人和孩子的生命又懸在了這條繩索上。

 女人和孩子開始過河,當她們走到河中間的時候,水已經沒過她們的頭頂。可憐的孩子們由於緊張害怕,再加上手小沒力氣攥緊繩子,那雙小手不一會兒就絕望地慢慢鬆開了,連最後想喊的一聲「媽媽」都不可能。有的女人撒開手去拽孩子,結果孩子沒有拽住,自己也被河水捲走。更多的女人則是眼看著孩子順流而下,卻不敢去追。

 站在岸上的人望著過河的人默默地流淚,這些剛剛從死亡線上掙扎過來的人,已經沒有足夠的能力去跟河水搏鬥了。

 死亡已經麻木了他們的雙眼。

 過了達南河,面前又是難以跋涉、泥濘不堪的山路。

 阿崎婆早就不想活了。過河時,她就想趁人不備鬆開雙手被河水沖走,無奈葉子和良子死死地守在她的左右,使她自殺不成。在士兵往女人堆里扔炸彈時,她因不顧一切地奔跑而崴了腳,腳脖子腫得跟大腿一樣粗,每走一步都付出百倍的努力。她在泥水裡坐下來,對良子和葉子說:「你們走吧,不要管我了,就把我這把老骨頭扔在這兒吧,這裡不會孤單的,有那麼多人做伴。」

 說得葉子和良子淚水漣漣地硬往起拖她。

 大召威弘見有許多人在泥濘中停下來,大喊:「別停下,快跟上!」

 良子喘著粗氣對大召威弘說:「威弘哥,要不歇一會兒吧,實在走不動了,媽媽更走不動了。」

 「不行,走不動也得走!如果這個時候停下來歇著,那麼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大召威弘急得嗓子都要喊破了。

 女人們拖著自己的孩子,蹚著沒膝深的泥水向前挪動。她們累得在心裡哭,但已經沒有眼淚。

 但仍有一些女人實在走不動了,在泥水裡互相依靠著,死了一般。

 大召威弘暴跳如雷,向士兵們吼道:「快趕她們起來,把她們趕到前邊的山崗上去!否則她們就死定了!」

 士兵們一聽,解下皮帶,劈頭蓋臉地就向坐在泥里的女人們抽打。

 阿崎婆央求士兵道:「別用皮帶抽我,請用你手中的槍殺了我!」

 士兵急了,舉起皮帶就抽,這時葉子過來擋住了母親,後背重重地挨了一下。良子也急忙過來,拖起阿崎婆就往前走。女人們被打得爬起來,又摔倒,發出凄慘的哭叫聲,拚命地向前爬。當士兵們向最後幾個仍坐在泥里的女人抽打時,她們仍紋絲不動,仔細一看,她們臉上掛著泥水,翻著可憐的白眼,彼此依靠著僵在那裡,她們已經累死了。

 39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

 蘇軍先遣部隊在抗聯游擊隊的幫助下,順利佔領江口要塞,並且全殲兵營里的關東軍。除了街上偶爾響起槍聲外,大規模的戰事已經停止。

 高鐵林來到地下室里,對亞美說:「我們走吧!」

 亞美正摟著小姑娘說著什麼,便停下來問:「去哪兒?」

 高鐵林說:「我住的地方,那裡有人照顧你們。」

 亞美思索了一下,沒說什麼,便領著小姑娘跟在高鐵林的身後走。

 一路上,亞美總在跟小姑娘說著什麼,並叫她英子。而這個小孩總是一聲不吭。高鐵林覺得納悶:

 「這孩子怎麼一聲不吭?她不會是啞巴吧?」

 亞美傷心地說:「她不是啞巴,可憐的孩子,她失語了,是被嚇的。她叫五味川英子。」

 「什麼?失語了?」高鐵林吃驚地問,「還能恢復嗎?」

 亞美說:「很難,我過去接觸過這樣的病例,有人甚至一輩子都無法恢復說話能力,除非奇蹟發生。」

 高鐵林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

 高鐵林把她們帶到高鐵花那裡,高鐵花熱情地迎接了亞美和英子。高鐵花與亞美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這讓高鐵林感到放心,但他沒有把英子打死鋼蛋的事告訴高鐵花。

 重新回到塔樓的高鐵林拿著望遠鏡四下里望著,不禁感慨萬千,多麼好的一個城市,轉眼間就變成了一片廢墟,這就是戰爭給人們留下的傷痕。

 天上的蘇軍飛機正像一隻只獵鷹一樣,搜尋著地面上所有僥倖存活的獵物。它們見碼頭上還停泊著幾艘輪船,便投擲下無數炸彈,輪船頓時變成碎片,漂浮在水面上。看著這些碎片,陷入絕望並大部分癱軟在地的人們,正是大召威弘千辛萬苦帶過來的東大屯開拓團的倖存者。

 「完了,完了!蘇聯飛機把船炸沉了!」這些人只能一遍遍地說著這句話。

 比較而言,青山小雪還是幸運的。

 儘管她與高岩分手後,也一度陷入絕望,並在思念高岩的悱惻情懷中昏倒在荒野里,卻得到一對善良的中國老人的救助。不僅得到了妥善的照料,還被老大爺趕著車一直送到了方正縣城,直到敲開江濱路129號的門,老大爺才與她分手。

 「你找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打開門問道。

 小雪禮貌地說:「我叫青山小雪,是高岩光政的妹妹。他讓我到這來找一個叫神尾悅子的人。」

 「我就是神尾悅子。歡迎你,青山小姐。」「神尾悅子」客氣地說,並把她迎進了屋。

 進到屋裡後,小雪坐下,凝視著「神尾悅子」。

 「神尾悅子」說:「高岩醫生怎麼沒同你一起來?」

 小雪難過地說:「他被憲兵抓走了。」

 「神尾悅子」很驚訝:「噢?為什麼?」

 小雪說:「他們把他當成了逃兵。您……能想辦法探聽一下光政哥哥的消息嗎?」

 「神尾悅子」平靜地說:「我會儘力的。你是怎麼來這兒的?」

 小雪說:「是一個中國老人趕車送我過來的。」

 「神尾悅子」問:「青山小姐,你現在要去哪兒?日本嗎?」

 小雪說:「我現在哪兒也不想去……我一定要找到光政哥哥。」

 「神尾悅子」溫和地點點頭說:「好吧,好吧,我一定會幫你的。不過,現在你還要做一件事。」

 小雪疑惑地問:「什麼事?」

 「神尾悅子」說:「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地休息一下。你的樣子非常疲倦,先去洗一個澡吧,然後我領你去你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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