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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 第十六回 剝極而復參九陽(1)- 倚天屠龍記

張無忌在狹窄的孔道中又爬行數丈,眼前越來越亮,再爬一陣,突然間陽光耀眼。他閉著眼定一定神,再睜開眼來,面前竟是個花團錦簇的翠谷,紅花綠樹,交相掩映。

他大聲歡呼,從山洞裡爬了出來。山洞離地竟然不過丈許,輕輕一躍,便已著地,腳下踏著的是柔軟細草,鼻中聞到的是清幽花香,鳴禽間關,鮮果懸枝,哪想得到在這黑黝黝的洞穴之後,竟會有這樣一個洞天福地?這時他已顧不到傷處疼痛,放開腳步向前急奔,直奔了兩里有餘,才遇一座高峰阻路。放眼四望,旦見翠谷四周高山環繞,似乎亘古以來從未有人跡到過。四面雪峰插雲,險峻陡絕計無法攀援而入。

張無忌滿心喜歡,見草地上有七八頭野山羊低頭吃草,見了他也不驚避,樹上十餘只猴兒跳躍相戲,看來虎豹之類猛獸身子笨重,不能逾峰而至。他心道:「老天爺待我果真不薄,安排下這等仙境,給我做葬身之地。」

緩步回到入口處,只聽得朱長齡在洞穴彼端大呼:「小兄弟,你出來,在這洞里不怕悶死嗎?」張無忌大聲叫道:「這裡好玩得緊呢。」在矮樹上摘了幾枚不知名的果子,拿在手裡,已聞到一陣甜香,咬了一口,更是鮮美絕倫,桃子無比爽脆,蘋果無比香甜,而梨子則遜其三分滑膩。他把一枚果子擲進洞中去,叫道:「接著,好吃的來了!」

果子穿過山洞,在山壁上撞了幾下,已砸得稀爛。朱長齡連皮帶核的咀嚼,越吃越是飢火上升,叫道:「小兄弟,再給我幾個。」張無忌叫道:「你這人良心這麽壞,餓死也是應該的。要吃果子,自己來罷。」朱長齡道:「我身子太大,穿不過山洞。」張無忌叫道:「你把身子切成兩半,不就能過來了麽?」

朱長齡料想自己陰謀敗露,張無忌定要使自己慢慢餓死,以報此仇,胸口傷處又痛得厲害,破口大罵:「賊小鬼,這洞里就有果子,難道能給你吃一輩子麽?我在外邊餓死,你不過多活三天,左右也是餓死。」張無忌不去理它,吃了七八枚果子,也就飽了。

過了半天,突然一縷濃煙從洞口噴了進來。張無忌一怔之下,隨即醒悟,原來朱長齡在洞外點燃松枝,想以濃煙熏自己出去,卻哪知道洞內別有天地,便是焚燒千擔萬擔的松柴,也是無濟於事。他想想好笑,假意大聲咳嗽。朱長齡叫道:「小兄弟,快出來,我發誓決不害你就是。」張無忌大叫一聲:「啊--」假裝昏去,自行走開。

他向西走了二里多,只見峭壁上有一道大瀑布衝擊而下,料想是雪融而成,陽光照射下尤如一條大玉龍,極是壯麗。瀑布泄在一座清澈碧綠的深潭之中,潭水卻也不見滿,當是另有泄水的去路。觀賞了半晌,一低頭,見手足上染滿了清苔污泥,另有無數給荊棘硬草割破的血痕,於是走近潭邊,除下鞋襪,伸足到潭水中去洗滌。

洗了一會,突然潑喇一聲,潭中跳起一尾大白魚,足有一尺多長,張無忌忙伸手去抓,雖然碰到了魚身,卻一滑滑脫了。他附身潭邊,凝神瞧去,只見碧綠的水中十餘條大白魚來回遊動。那捕魚的本事,他在冰火島上自小就學會了的,於是折了一條堅硬的樹枝,一端拗尖,在潭邊靜靜等候,待得又有一尾大白魚游上水面,使勁疾刺下去,正中魚身。

他歡呼大叫,以尖枝割開魚肚,洗去了魚腸,再找些枯枝,從身邊取出火刀、火石、火絨生了個火,將魚烤了起來。不久脂香四溢,眼見已熟,入口滑嫩鮮美,似乎生平從未吃過這般美味。片刻之間,將一條大魚吃得干乾凈凈。


次日午間,又去捉一尾大白魚烤食。心想:「一時既不得便死,倒須留下火種,否則火絨用完了倒有點兒麻煩。」於是圍了個灰堆,將半燃的柴草藏在其中,以防熄滅。冰火島上一切用具全須自製,這般在野地里獨自過活的日子,在他毫不希奇,當下便捏土為盆,鋪草做床。

忙到傍晚,想起朱長齡餓得慘了,於是摘了一大把鮮果,隔洞擲了過去。他生怕朱長齡倘若吃了魚肉,力氣大曾,竟能衝過洞來,那可糟了,是以烤魚卻不給他吃。

第四日上,他正在起一座土灶,忽聽得幾下猴子的吱吱慘叫聲,甚是緊迫。他尋聲奔去,見山壁下一頭小猴摔在地上,後腳給一塊石頭壓住了,動彈不得,想是從陡峭的山壁上失足掉了下來。他過去捧開石塊,將猴兒拉起,但那猴兒右腿已然摔斷,痛得吱吱直叫。

張無忌折了兩根枝條作為夾板,替猴兒續上腿骨,找些草藥,嚼爛了給它敷在傷處。雖然幽谷之中難覓合用的草藥,所敷的不具靈效,但憑著他的接骨手段,料得斷骨終能續上。那猴兒居然也知感恩圖報,第二日便摘了許多鮮果送給他,十多天後,斷腿果然好了。

谷中日長無事,他便常與那猴兒玩耍,若不是身上寒毒時時發作,谷中日月倒也逍遙快活。有時他見野山羊走過,動念想打來烤食,但見山羊柔順可愛,終究下不了手,好在野果潭魚甚多,食物無缺。過得幾天,在山溝里捉到幾隻雪雞,更是大快朵頤。

如此過了一月有餘。一天清晨,他兀自酣睡未醒,忽覺有隻毛茸茸的大手在臉上輕輕撫摸。他大吃一驚,急忙跳起,只見一隻白色大猿蹲在身旁,手裡抱著那隻天天跟他玩耍的小猴。那小猴吱吱喳喳,叫個不停,指著大白猿的肚腹。張無忌聞到一陣腐臭之氣,見白猿肚上膿血模糊,生著一個大瘡,便叫道:「好,好!原來你帶病人瞧大夫來著!」大白猿伸出左手,掌中托著一枚拳頭大小的蟠桃,恭恭敬敬的承上。

張無忌見這蟠桃鮮紅肥大,心想:「媽媽曾講故事說,昆崙山有位女仙王母,每逢生日便設蟠桃之宴,宴請群仙。西王母未必真有,但昆崙山出產大蟠桃想是不假。」笑著接了,說道:「我不收醫金,便無仙桃,也給你治瘡。」伸手到白猿肚上輕輕一掀,不禁一驚。

原來那白猿腹上的惡瘡不過寸許圓徑,可是觸手堅硬之處,卻大了十倍尚且不止。他在醫書上從未見識得有如此險惡的疔瘡,倘若這堅硬處盡數化膿腐爛,只怕是不治之症了。他按了按白猿的脈搏,卻無險象,當下撥開猿腹上的長毛,再看那疔瘡時,更是一驚,只見肚腹上方方正正的一塊凸起,四邊用針線縫上,顯是出於人手,猿猴雖然聰明,決不可能用針線。再細察疔瘡,知是那凸起之物作崇,壓住血脈運行,以致腹肌腐爛,長久不愈,欲治此瘡,非取出縫在肚中之物不可。

說到開刀治傷,他跟胡青牛學得一手好本事,原是輕而易舉,只是手邊既無刀剪,又無藥物,那可就為難了,略一沉思,舉起一塊岩石,奮力擲在另一塊岩石之上,從碎石中撿了一片有鋒銳凌角的,慢慢割開白猿肚腹上縫補過之處。那白猿年紀已是極老,頗具靈性,知道張無忌給它治病,雖然腹上劇痛,竟強行忍著,一動也不動。張無忌割開右邊及上端的縫線,再斜角切開早已聯結的腹皮,只見它肚子里藏著一個油布包裹。這一來更覺奇怪,這時不及察視包裹,將油布包放在一邊,忙又將白猿的腹肌縫好。手邊沒有針線,只得以魚骨做針,在它腹皮上刺下一個個小孔,再將樹皮撕成細絲,穿過小孔打結,勉強補好,在創口敷上草藥。忙了半天,方始就緒。白猿雖然強壯,卻也是躺在地下動彈不得了。

張無忌洗去手上和油布上的血跡,打開包來看時,裡面原來是四本薄薄的經書,只因油布包得緊密,雖長期藏在猿腹之中,書頁仍然完好無損。書面上寫著幾個彎彎曲曲的文字,他一個也不識得,翻開來一看,四本書中儘是這些怪文,但每一行之間,卻以蠅頭小楷寫滿了中國文字。

他定一定神,從頭細看,文中所記似是練氣運功的訣竅,慢慢詠讀下去,突然心頭一震,見到三行背熟了的經文,正是太師傅和俞二伯所授的《武當九陽功》的文句,但有時與太師傅與俞二伯所傳卻又大有歧義。

他心中突突亂跳,掩卷靜思:「這到底是什麽經書?為什麽有武當九陽功的文句?可是又與武當本門所傳的不盡相同?而且經文更多了十倍也不止?」

想到此處,登時記起了太師傅帶自己上少林寺去之時所說的故事:太師傅的師父覺遠大師學得《九陽真經》,圓寂之前背誦經文,太師傅、郭襄女俠、少林派無色大師三人各自記得一部份,因而武當、峨嵋、少林三派武功大進,數十年來分庭抗立禮,名震武林。「難道這便是那部給人偷去了的九陽真經?不錯,太師傅說,那九陽真經是寫在愣伽經的夾縫之中,這些彎彎曲曲的文字,想必是梵文的愣伽經了。可是為什麽在猿腹之中呢?」

這部經書,確然便是九陽真經,至於何以藏在猿腹之中,其時世間已無一人知曉。

原來九十餘年之前,瀟湘子和伊克西從少林寺藏經閣中盜得這部經書,被覺遠大師直追到華山之巔,眼看無法脫身,剛好身邊有隻蒼猿,兩人心生一計,便割開蒼猿肚腹,將經書藏在其中。後來覺遠、張三丰、楊過等搜索瀟湘子、伊克西二人身畔,不見經書,便放他們帶同蒼猿下山(請參閱《神鵰俠侶》)。九陽真經的下落,成為武林中近百年來的大疑案。後來瀟湘子和伊克西帶同蒼猿,遠赴西域,兩人心中各有所忌,生怕對方先習成經中武功,害死自己,互相牽制,遲遲不敢取出猿腹中的經書,最後來到昆崙山的驚神峰上,伊湘兩人互施暗算,鬥了個兩敗俱傷。這部修習內功的無上心法,從此留在蒼猿腹中。

瀟湘子的武功本比伊克西稍勝一籌,但因他在華山絕頂打了覺遠大師一拳,由於反震之力,身受重傷,因之後來與伊克西相鬥時反而先行斃命。伊克西臨死時遇見「崑崙三聖」何足道,良心不安,請他赴少林寺告知覺遠大師,那部經書是在這頭蒼猿的腹中。但他說話之時神智迷糊,口齒不清,他說「經在猴中」,何足道卻聽做什麼「金在油中」。何足道信守然諾,果然遠赴中原,將這句「金在油中」的話跟覺遠大師說了。覺遠無法領會其中之意,固不待言,反而惹起一場絕大的風波,武林中從此多了武當、峨嵋兩派。

至於那頭蒼猿卻甚是幸運,在昆崙山中取鮮桃為食,得天地之靈氣,過了九十餘年,仍是縱跳如飛,全身黑黝黝的長毛也盡轉皓白,變成了一頭白猿。只是那部經書藏在腹中,逼住腸胃,不免時時肚痛,肚上的疔瘡也時好時發,直至此日,方得張無忌給它取出,就這白猿而言,真是去了一個心腹大患。
這一切曲折原委,世上便有比張無忌聰明百倍之人,當然也是猜想不出。張無忌呆了半晌,自知難以索解,也就不去廢心多想了,取過白猿所贈那枚大蟠桃來咬了一口,但覺一股鮮甜的汁水緩緩流入咽喉,比之谷中那些不知名的鮮果,可說各善勝場。

張無忌吃完蟠桃,心想:「太師傅當年曾說,若我習得少林,武當,峨嵋三派的九陽神功,或能驅去體內的陰毒。這三派九陽功都脫胎於九陽真經,倘若這部經文當真便是九陽真經,那麼照書修習,又遠勝於分學三派的神功了。在這谷中左右也無別事,我照書修習便是。便算我猜錯了,這部經書其實毫無用處,甚而習之有害,最多也不過一死而已。」

他心無掛疑,便將三卷經書放在一處乾燥的所在,上面鋪以乾草,再壓上三塊大石,生怕猿猴頑皮,玩耍起來你搶我奪,說不定便將經書撕得稀爛。手中只留下第一卷經書,先誦讀幾遍,背得熟了,然後參究體會,自第一句習起。

他心想,我便算真從經中習得神功,驅去陰毒,但既被囚禁在這四周陡峰環繞的山谷之中,總是不能出去。幽谷中歲月正長,今日練成也好,明日練成也好,都無分別。就算練不成,總也是打發了無聊的日子。他存了這個成故欣然、敗亦可喜的念頭,居然進展極速,只短短四個月時光,便已將第一卷經書上所載的功夫盡數參詳領悟,依法練成。

練完第一卷經書後,屈指算來,胡青牛預計他毒發斃命之期早已過去,可是他身輕體健,但覺全身真氣流動,全無病象,連以前時時發作的寒毒侵襲,也要時隔一月以上才偶有所感,而發作時也極輕微。不久便在第二卷的經文中讀到一句:「呼吸九陽,抱一含元,此書可名九陽真經。」才知道果然便是太師傅所念念不忘的真經寶典,欣喜之餘,參習更勤。加之那白猿感他治病之德,常采了大蟠桃相贈,那也是健體補元之物。待得練到第二卷經書的一小半,體內陰毒已被驅得無影無蹤了。

他每日除了練功,便是與猿猴為戲,採摘到的果實,總是分一半給朱長齡,到也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可是朱長齡局促於小小的一塊平台之上,當真是度日如年,一到冬季,遍山冰雪,寒風透骨,這份苦處更是難以形容。

張無忌練完第二卷經書,便已不畏寒暑。只是越練到後來,越是艱深奧妙,進展也就越慢,第三卷整整花了一年時光,最後一卷更練了三年多,方始功行圓滿。

他在這雪谷幽居,至此時已五年有餘,從一個孩子長成為身材高大的青年。最後一兩年中,他有時興之所至,也偶然有從猿猴攀援山壁,登高遙望,以他那時功力,若要逾峰出谷,已非難事,但他想到世上人心的陰險狠詐,不由得不寒而慄,心想何必到外面去自尋煩惱、自投羅網?在這美麗的山谷中直至老死,豈不甚好?

這日午後,將四卷經書從頭至尾翻閱一遍,揭過最後一頁之後,心中又是歡喜,又微微感到悵惘。在山洞鑿壁挖了個三尺來深的洞孔,將四卷九陽真經、以及胡青牛的醫經、王難姑的毒經,一起包在從白猿腹中取出來的油布之中,埋在洞內,填上了泥土,心想:「我從白猿腹中取得經書,那是極大的機緣,不知千百年後,是否又有人湊巧來到此處,得到這三部經書?」拾起一塊尖石,在山壁上划下六個大字:「張無忌埋經處」。

他在練功之時,每日里心有專註,絲毫不覺寂莫,這一日大功告成,心頭登時反覺空虛,兼之神功既成,膽氣登壯,暗想:「此時朱伯伯便要再來害我,我也已無懼於他,不妨去跟他說說話。」於是彎腰向洞里鑽去。他進來時十五歲,身子尚小,出去時已是二十歲,長大成人,卻鑽不過那狹窄的洞穴了。他吸一口氣,運起了縮骨功,全身骨骼擠攏,骨頭和骨頭之間的空隙縮小,輕輕易易的便鑽了過去。

朱長齡依在石壁上睡得正酣,夢見自己在家中大開宴席,廝役奔走,親朋曲奉,好不威風快活,突覺肩頭有人拍了幾下,一驚而醒,睜開眼來,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面前。朱長齡躍起身來,神智未曾十分清醒,叫道:「你……你……」

張無忌微笑道:「朱伯伯,是我,張無忌。」朱長齡又驚又喜,又惱又恨,向他瞧了良久,才道:「你長得這般高了。哼,怎的一直不出來跟我說話?不論我如何求你,你總是不理?」張無忌微笑道:「我怕你給我苦頭吃。」

朱長齡左手倏出,施展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他肩頭,厲聲喝道:「怎麽今天卻不怕了?」突然間掌心炙熱,不由自主的手臂一震,便鬆手放開,自己胸口兀自隱隱生痛,嚇得退開三步,獃獃的瞪著他,問到:「你……你……這是什麽功夫?」

張無忌練成了九陽神功之後,首次使用,竟有如此威力。朱長齡是一流高手,但被他神功一震之下,卻不得不撒掌松指。他眼見朱長齡如此狼狽驚詫,心中自是得意,笑道:「功夫還使得麽?」朱長齡心神未定,又問:「那……那是什麽功夫?」張無忌道:「是九陽神功吧。」朱長齡吃了一驚,問道:「你怎樣練成的?」張無忌也不隱瞞,便將如何替白猿治病、如何從它腹中取得經書、如何依法練習等事情一一說了。

這一番話只把朱長齡聽得又是妒嫉,又是惱怒,心想:「我在這絕峰之上吃了五年多難以形容的苦頭,你這小子卻練成了奧妙無比的神功。」他也不想只因自己處心積慮的害人,才落得如此,又全不感激對方給他採摘了五年多果子,每日不斷,才養活他直至今日,但覺這小子過於幸運,自己卻太過倒楣,實在不公道之至,當下強忍怒氣,笑吟吟的道:「那部九陽真經呢?給我見識一下成不成?」

張無忌心想:「給你瞧一瞧那也無妨,難道你一時三刻便記得了?」便道:「我已埋在洞內,明天拿來給你看罷。」朱長齡道:「你已長得這般高大,怎能過那洞穴?」張無忌道:「那洞穴也不太窄,縮著身子用力一擠,便這麽過來了。」朱長齡道:「你說我能擠過去麽?」張無忌點頭道:「明兒咱們一起試試,洞里地方很大,老是呆在這個小小的平台上,確乎不好受。」他想自己運功捏他肩膀、胸部、臀部各處骨骼,當可助他通過洞穴。

朱長齡笑道:「小兄弟,你真好,君子不念舊惡,從前我頗有對不起你之處,萬望你多多原諒。」說著深深一揖。張無忌急忙還禮,說道:「朱伯伯不必多禮,咱們明兒一起想法兒離開此處。」朱長齡大喜,問道:「你說能離開這兒么?」張無忌道:「猿猴既能進出,咱們也便能夠。」朱長齡道:「那你為什麽不早出去?」

張無忌微微一笑,說道:「從前我不想到外面去,只怕給人欺侮,現下似乎不怕了,又想去瞧瞧我的太師傅、師伯師叔他們。」

朱長齡哈哈大笑,拍手道:「很好,很好!」退後了兩步,突然間身形一晃,「啊喲」一聲,踏了個空,從懸崖旁摔了下去。

他這一下樂極生悲,竟然有此變故,張無忌大吃一驚,俯身到懸崖之外,叫道:「朱伯伯,你好嗎?」只聽下面傳來兩聲低微的呻吟。張無忌大喜,心道:「幸好沒直摔下去,但怕已受了傷。」聽呻吟之聲相距不過數丈,凝神看時,原來懸崖之下剛巧生著一株松樹,朱長齡的身子橫在樹榦之上,一動不動。張無忌瞧那形勢,躍下去將他抱上懸崖,憑著此時功力,當不為難,於是吸一口氣,看準了那根如手臂般身出的枝幹,輕輕躍下。

他足尖離那枝幹尚有半尺,突然之間,那枝幹竟倏地墮下,這一來空中絕無半點借力之處,饒是他練成了絕頂神功,但究竟人非飛鳥,如何能再飛上崖來?心念如電光般一閃,立時醒悟:「原來朱長齡又使奸計害我,他扳斷了樹枝,拿在手裡,等我快要著足之時,便鬆手拋下樹枝。」但這時明白已然遲了,身子筆直的墮了下去。

朱長齡在這方圓不過十數丈的小小平台上住了五年多,平台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無不爛熟於胸,他在黑暗中假裝摔跌受傷,量定張無忌定要躍下相救,果然奸計得逞,將他騙得墮下萬丈深谷。

朱長齡哈哈大笑,心道:「今日將這小子摔成一團肉泥,終於出了我心頭這五年多來的惡氣!」拉著松樹旁的長藤,躍回懸崖,心想:「我上次沒能擠過那個洞穴,定是心急之下用力太滿,以致擠斷了肋骨。這小子身材比我高大得多,他既能過來,我自然也能過去。我取得九陽真經之後,從那邊覓路回家,日後練成神功,無敵於天下,豈不妙哉?哈哈,哈哈!」

他越想越得意,當即從洞穴中鑽了進去,沒爬得多遠,便到了五年前折骨之處。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小子比我高大,他能鑽過,我當然更能鑽過。」想法原本不錯,只是有一點卻沒料到:「張無忌已練成了九陽神功中的縮骨之法。」

他平心靜氣,在那狹窄的洞穴之中,一寸一寸的向前挨去,果然比五年前又多挨了丈許,可是到得後來,不論他如何出力,要再向前半寸,也已決不可能。

他知道若使蠻勁,又要重蹈五年前的覆轍,勢必再擠斷幾根肋骨,於是定了定神,竭力呼出肺中存氣,果然身子又縮小了兩寸,再向前挨了三尺。可是肺中無氣,越來越是窒悶,只覺一顆心跳得如同打鼓一般,幾欲昏去,知道不妙,只得先退出來再說。

哪知進去時兩足撐在高低不平的山壁之上,一路推進,出來時卻已無可借力。他進去時雙手過頂,以便縮小肩頭的尺寸,這時雙手被四周岩石束在頭頂,伸展不開,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心中卻兀自在想:「這小子比我高大,他既能過去,我也必能夠過去。為什麽我竟會擠在這裡?當真豈有此理!」

可是世上卻有不少豈有此理之事,這個文才武功具至上乘、聰明機智算得是第一流人物的高手,從此便嵌在這窄窄的山洞之中,進也不進不得,退也退不出。

張無忌又中朱長齡的奸計,從懸崖上直墜下去,煞時間自恨不已:「張無忌啊張無忌,你這小子忒煞無用。明知朱長齡奸詐無比,卻一見面便又上了他的惡當,該死,該死!」

他自罵該死,其實卻在奮力求生,體內真氣流動,運勁向上縱躍,想要將下墮之勢稍微減緩,著地時便不致跌得粉身碎骨。可是人在半空,虛虛恍恍,實是身不由己,全無半分著力之處,但覺耳旁風聲不絕,傾刻之間,雙眼刺痛,地面上白雪的反光射進了目中。

他知道生死之別,便寄予這一刻關頭,但見丈許之外有個大雪堆,這時自也無暇分辨到底是否雪地,還是一塊白色岩石,當即在空中連番三個斤斗,向那雪堆撲去,身形斜斜畫了道弧線,左足已點上雪堆,波的一聲,身子已陷入雪堆之中。他苦練了五年有餘的九陽神功便於此時發生威力,借著雪堆中所生的反彈之力,向上急縱,但從那萬尋懸崖上摔下來的這股力道何等凌厲,只覺腿上一陣劇痛,雙腿腿骨一齊折斷。

他受傷雖重,神智卻仍清醒,但見柴草紛飛,原來這大雪堆是農家積柴的草堆,不禁暗叫:「好險,好險!倘若雪堆下不是柴草,卻是塊大石頭,我張無忌便一命嗚呼了。」

他雙手使力,慢慢爬出柴堆,滾向雪地,再檢視自己腿傷,吸一口氣,伸手接好了折斷的腿骨,心想:「我躺著一動也不動,至少也得一個月方能行走。可是那也沒什麽,至不濟是以手代足,總不會在這裡活生生的餓死。」

又想:「這柴草堆明明是農家所積,附近必有人家。」他本想縱聲呼叫求援,但轉念一想:「世上惡人太多,我獨個兒躺在雪地中養傷,那也罷了,若是叫得一個惡人來,反而糟糕。」於是安安靜靜的躺在雪地,靜待腿骨折斷處慢慢癒合。

如此躺了三天,腹中餓得咕嚕咕嚕直響。但他知接骨之初,最是動彈不得,倘若斷骨處稍有歪斜,一生變成跛子,因此始終硬撐,半分也不移動,當真餓得耐不住了,便抓幾把雪塊充饑。這三天中心裡只是想:「從今以後,我在世上務需小心,決不可再上惡人的當。日後豈能再如此幸運,終能大難不死。」

到得第四天傍晚間,他靜靜躺著用功,只覺心地空明,周身舒泰,腿傷雖重,所練的神功卻似又有進展。

萬籟皆寂之中,猛聽得遠處傳來幾聲犬吠之聲,跟著犬吠聲越來越近,顯是有幾頭猛犬在追逐什麽野獸。張無忌吃了一驚:「難道是朱九貞所養的惡犬么?嗯!她那些猛犬都已給朱伯伯打死了,可是事隔多年,她又會養起來啊。」

凝目向雪地里望去,只見有一人如飛奔來,身後三條大犬狂吠追趕。那人顯已筋疲力盡,跌跌撞撞,奔幾步,便摔一跤,但害怕惡犬的利齒銳爪,還是拚命奔跑。張無忌想起數年前自己身被群犬圍攻之苦,不禁胸口熱血上涌。

他有心出手相救,苦於雙腿斷折,行走不得。驀地里聽得那人長聲慘呼,摔倒在地,兩頭惡犬爬倒他身上狠咬。張無忌怒叫:「惡狗,到這兒來!」那三條大犬聽得人聲,如飛撲至,嗅到張無忌並非熟人,站定了狂吠幾聲,撲上來便咬。

張無忌伸出手指,在每頭猛犬的鼻子上一彈,三頭惡犬登時滾倒,立即斃命。他沒想到一彈指間便輕輕易易的殺斃三犬,對這九陽神功的威力不由得暗自心驚。

但聽那人呻吟之聲極是微弱,便問:「這位大哥,你給惡犬咬得很利害麽?」那人道:「我……我……不成啦……我……我……」張無忌道:「我雙腿斷了,沒法行走。請你勉力爬過來,我瞧瞧你的傷口。」那人道:「是……是……」氣喘吁吁的掙扎爬行,爬一段路,停一會兒,爬到離張無忌丈許之處,「啊」的一聲,服在地下,再也不能動了。

兩人便是隔著這麽遠,一個不能過去,另一個不能過來。張無忌道:「大哥,你傷在何處?」那人道:「我……胸口,肚子上……給惡狗咬破肚子,拉出了腸子。」張無忌大吃一驚,知道肚破腸出,再也不能活命,問道:「那些惡狗為什麽追你?」那人道:「我……夜裡出來趕野豬,別……別讓踩壞了莊稼,見到朱家大小姐和……和一位公子爺在樹下說話,我不合走進去瞧瞧……我……啊喲!」大叫一聲,再也沒聲息了。

他這番話雖沒說完,但張無忌也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多半是朱九真和衛壁半夜出來私會,卻讓這鄉農撞見了,朱九真便放惡犬咬死了他。他正氣惱,只聽得馬蹄聲響,有人連聲呼哨,正是朱九真在呼招群犬。

蹄聲漸近,兩騎馬馳了過來,馬上坐著一男一女。那女子突然叫道:「咦!怎的平西將軍它們都死了?」說話的正是朱九真。她所養的惡犬仍是各用將軍封號,與以前無異。和她並騎而來的正是衛壁。他縱身下馬,奇道:「有兩個人死在這裡!」

張無忌暗暗打定了主意:「他們若想過來害我,說不得,我下手可不能容情了。」

朱九真見那鄉農肚破腸流,死狀可怖,張無忌則衣服破爛已達極點,蓬頭散發,滿臉鬍子,躺在地下全不動彈,想來也早給狗只咬死了。她急於與衛壁談情說愛,不願在這裡多所逗留,說道:「表哥,走罷!這兩個泥腿子臨死拚命,倒傷了我三名將軍。」拉轉馬頭,便向西馳去。衛壁見三犬齊死,心中微覺古怪,但見朱九真馳馬走遠,不及細想,當即躍上馬背,跟了下去。

張無忌聽得朱九真的嬌笑之聲遠遠傳來,心下只感惱怒,五年多前對她敬若天神,只要她小指頭兒指一指,就是要自己上刀山、下油鍋,也是毫無猶豫,但今晚重見,不知如何,她對自己的魅力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張無忌只道是修習九陽真經之功,又或因發覺了她對自己的奸惡之故,他可不知世間少年男子,大都有過如此糊裡糊塗的一段初戀,當時為了一個姑娘廢寢忘食,生死以之,可是這段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日後頭腦清醒,對自己舊日的沉迷,往往不禁為之雅然失笑。

其時他肚中餓得咕咕直響,只想撕下一條狗腿來生吃了,但惟恐朱九真與衛壁轉眼重回,發覺他未死,又吃了她的大將軍,當然又要行兇,自己斷了雙腿,未必抵擋得了。

第二日早晨,一頭兀鷹見到地下的死人死狗,在空中盤旋了幾個圈子,便飛下來啄食。這鷹也是命中該死,好端端的死人死狗不吃,偏向張無忌臉上撲將下來。張無忌一伸手扭住兀鷹的頭頸,微一使勁便即捏死,喜道:「這當真是天上飛下來的早飯。」拔去鷹毛,撕下鷹腿便大嚼起來,雖是生肉,但餓了三日,卻也吃得津津有味。

一頭兀鷹沒吃完,第二頭又撲了下來。張無忌便以鷹肉充饑,躺在雪地之中養傷,靜待腿骨癒合。接連數日,曠野中竟一個人也沒經過。他身畔是三隻死狗,一個死人,好在隆冬嚴寒,屍體不會腐臭,他又過慣了寂莫獨居的日子,也不以為苦。

這日下午,他運了一遍內功,眼見天上兩頭兀鷹飛來飛去的盤旋,良久良久,終是不敢下來。只見一頭兀鷹向下俯衝,離他身子約麽三尺,便急轉而上翔,身法轉折之間極是美妙。他忽然心想:「這一下轉折,如能用在武功之中,襲擊敵人時對方故是不易防備,即使一擊不中,飄然遠逸,敵人也極難還擊。」

他所練的九陽真經純系內功與武學要旨,攻防的招數是半招都沒有的。因此當年覺遠大師雖然練就一身神功,受到瀟湘子和何足道攻擊時卻毛手毛腳,絲毫不會抵禦;張三丰也要楊過當面傳授四招,才能和伊克西放對。張無忌從小便學過武功,根底遠勝於覺遠及張三丰幼時,但謝遜所傳授他的,卻儘是拳術的訣竅,並非一招一式的實用法門。張無忌此時自己明白了義父的苦心,義父一身武功博大精深,倘若循序漸進的傳授拆解,便教上二十年也未必教得完,眼見相聚時日無多,只有教他牢牢記住一切上乘武術的要訣,日後自行體會領悟。張無忌真正學過的拳術,只有父親在木筏上所教而拆解過的三十二式《武當長拳》。他知此後除了繼續參習九陽神功、更求精進之外,便是設法將已練成的上乘內功溶入謝遜所授的武術之中,因之每見飛花落地,怪樹撐天,以及鳥獸之動,風雲之變,往往便想到武功的招數上去。

這時只盼空中的兀鷹盤旋往覆,多現幾種姿態,正看得出神,忽聽得遠處有人在雪地中走來,腳步細碎,似是個女子。

張無忌轉過頭去,只見一個女子手提竹籃,快步走近。她看到雪地中的人屍犬屍,「咦」的一聲,愕然停步。張無忌凝目看時,見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荊杈布裙,是個鄉村貧女,面容黝黑,臉上肌膚浮腫,凹凹凸凸,生得極是醜陋,只是一對眸子頗有神采,身材也是苗窕纖秀。

她走近一步,見張無忌睜眼瞧著她,微微吃了一驚,道:「你……你沒死麽?」張無忌道:「好像沒死。」一個問得不通,一個答得有趣,兩人一想,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少女笑道:「你既不死,躺在這裡一動也不動的干什麽?倒嚇我一跳。」張無忌道:「我從山上摔下來,把兩條腿都跌斷了,只好在這裡躺著。」那少女問道:「這人是你同伴麽?怎麽有三條死狗?」張無忌道:「這三條狗惡得緊,咬死了這個大哥,可是自己也變成了死狗。」

那少女道:「你躺在這裡怎麽辦?肚子餓嗎?」張無忌道:「自然是餓的;可是我動不得,只好聽天由命了。」那少女微微一笑,從籃中取出兩個麥餅來,遞了給他。張無忌道:「多謝姑娘。」接了過來,卻不便吃。那少女道:「你怕我的餅中有毒嗎?干麽不吃?」

張無忌於這五年多時日之中,只偶爾和朱長齡隔著山洞對答幾句,也是絕無意味,此外從未得有機緣和人說上一言半語,這時見那少女容貌雖丑,說話卻甚風趣,心中歡喜,便道:「是姑娘給我的餅子,我捨不得吃。」這句話已有了幾分調笑的意思,他向來誠厚,說話從來不油腔滑調,但在這少女面前,心中輕鬆自在,這句話不知不覺的便衝口而出,那少女聽了,臉上忽現怒色,哼了一聲。張無忌心下大悔,忙拿起餅子便咬,只因吃得慌張,竟哽在喉頭,咳嗽起來。

那少女轉怒為喜,說道:「謝天謝地,嗆死了你!你這醜八怪不是好人,難怪老天爺要罰你啊。怎麽誰都不摔斷狗腿,偏生是你摔斷呢?」張無忌心想:「我五年多不修發剃面,自是個醜八怪,可是你也不見得美到哪裡去,咱們半斤八兩,大哥別說二哥。」但這番話卻無論如何不敢出口了,一本正經的道:「我已在這裡躺了九天,好容易見到姑娘經過,你又給我餅吃,真是多謝了。」那少女抿嘴笑道:「我問你啊,怎的誰都不摔斷狗腿,偏生是你摔斷呢?你不回答,我就把餅子搶回去。」

張無忌見她這麽淺淺一笑,眼睛中流露出極是狡詰的神色來,心中不禁一震:「她這眼光可多麽象媽。媽臨去世時欺騙那少林寺的老和尚,眼中就是這麽一副神氣。」想到這裡忍不住熱淚盈眶,跟著眼淚便流了下來。

那少女「呸」了一聲,道:「我不搶你的餅子就是了,也用不著哭。原來是個沒用的傻瓜。」張無忌道:「我又不希罕你的餅子,只是我自己想起了一件心事。」

那少女本已轉身,走出兩步,聽了這句話,轉過頭來,說道:「什麽心事?你這傻頭傻腦的傢伙,也會有心事麽?」張無忌嘆了口氣,道:「我想起了媽媽,我去世的媽媽。」

那少女噗哧一笑,道:「以前你媽媽常給餅你吃,是不是?」張無忌道:「我媽以前常給我餅吃的,不過我所以想起她,因為你笑的時候,很象我媽。」那少女怒道:「死鬼!我很老了麽?老得象你媽了?」說著從地下拾起一根柴枝,在張無忌身上抽了兩下。張無忌要奪下她手中柴枝,自是容易,但想:「她不知我媽年輕貌美,只道是跟我一般的醜八怪,也難怪她發怒。」由得她打了兩下,說道:「我媽去世的時候,相貌是很好看得。」

那少女板著臉道:「你取笑我生得丑,你不想活了。我拉你的腿!」說著彎腰下去,做勢要拉他的腿。張無忌吃了一驚,自己腿上斷骨剛剛起始癒合,給她一拉那便前功盡棄,忙抓了一團雪,只要那少女的雙手碰到自己腿上,立時便打她眉心穴道,叫她當場昏暈。

幸好那少女只是嚇他一下,見他神色大變,說道:「瞧你嚇成這副樣子!誰叫你取笑我了?」張無忌道:「我若存心取笑姑娘,教我這雙腿好了之後,再跌斷三次,永遠不好,終生做個跛子。」

那少女嘻嘻一笑,道:「那就罷了!」在他身旁地下坐倒,說道:「你媽既是個美人,怎的拿我來比她?難道我也好看麽?」張無忌一呆,道:「我也說不上什麽緣故,只覺得你有些象我媽。你雖沒我媽好看,可是我喜歡看你。」

那少女彎過中指,用指節輕輕在他額頭上敲了兩下,笑道:「乖兒子,那你叫我媽罷!」說了這兩句話,登時覺得不雅,按住了口轉過頭去,可是仍舊忍不住笑出聲來。

張無忌瞧著她這副神情,依稀記得在冰火島上之時,媽媽跟爸爸說笑,活脫也是這個模樣,霎時間只覺得這醜女清雅嫵媚,風致嫣然,一點也不醜了,怔怔的望著她,不由得痴了。

那少女轉過頭來,見到他這副凱相,笑道:「你為什麽喜歡看我,且說來聽聽。」張無忌呆了半晌,搖了搖頭,道:「我說不上來,我只覺得瞧著你時,心中很舒服,很平安,你只會待我好,不會欺侮我、害我!」

那少女笑道:「哈哈,你全想錯了,我生平最喜歡害人。」突然提起手中柴枝,在他斷腿上敲了兩下,跳起身來便走。這兩下正好敲在他斷骨的傷處,張無忌出其不意,大聲呼痛:「唉呦!」只聽得那少女咯咯嘻笑,回過頭來扮了個鬼臉。

張無忌眼望著她漸漸遠去,斷腿處疼痛難熬,心道:「原來女子都是害人精,美麗的會害人,難看的也一樣叫我吃苦。」

這一晚睡夢之中,他幾次夢見那個少女,又幾次夢見母親,又有幾次,竟分不出到底是母親還是那少女。他瞧不清夢中那臉龐是美麗還是醜陋,只是見到那澄澈的眼睛,又狡會又嫵媚的望著自己。他夢到了兒時的往事,母親也常常捉弄他,故意伸足絆他跌一跤,等到他摔痛了哭將起來,母親又抱著他不住親吻,不住說:「乖兒子別哭,媽媽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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