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兩下螢幕可以啟動自動閱讀模式
倚天屠龍記 第二十八回 恩斷義絕紫衫王(2)- 倚天屠龍記

金花婆婆喝道:「季長老,鄭長老,金毛獅王眼睛不便,你們使這等卑鄙手段,枉為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她一面說,一面撐著拐杖,走上岡去。別看她顫巍巍的龍鍾支離,似乎被山風一亂便要摔將下來,可是身形移動竟是極快。但見她拐杖在地下一撐,身子便乘風凌虛般的飄行而前,幾個起落,已到了山腰。蛛兒緊隨在後,卻落後了一大截路。張無忌挂念義父安危,也快步登山。趙敏跟著上來,低聲道:「有這老婆子在,獅王不會有何兇險,你不必出手,隱藏形跡要緊。」張無忌點了點頭,跟在蛛兒身後。這時只看到蛛兒婀娜苗條的背影,若不瞧她面目,何嘗不是個絕色美女,何嘗輸與趙敏、周芷若、小昭三人?他心念一動之下,隨即自責:「張無忌啊張無忌,你義父身處大險,這當口你卻去瞧人家姑娘,心中品評她相貌身材美是不美?」

四人片刻間到了山岡之巔。只見謝遜雙手出招極短,只守不攻,直至敵人拳腳攻近,才以小擒拿手拆解。這般打法一時可保無虞,但要擊敵取勝,卻也甚難。張無忌站在一棵大松樹下,眼見義父滿臉皺紋,頭髮已然白多黑少,比之當日分手之時已蒼老了甚多,想是這十多年來獨處荒島,日子過得甚是艱辛,心下不由得甚是難過,胸口一陣激動,忍不住便要代他打發了敵人,上前相認。趙敏知他心意,捏一捏他手掌,搖了搖頭。只聽金花婆婆說道:「季長老,你的『陰山掌大九式』馳譽江湖,何必鬼鬼祟祟的變作綿掌招式?鄭長老更加不成話了,你將『迴風拂柳拳』暗藏在八卦拳中,金毛獅王謝大俠便不知道了……咳咳……」

謝遜看不見敵人招式,對敵時十分吃虧,加之那季鄭二老十分狡獪,出招時故意變式,使他捉摸不定。金花婆婆這一點破,他已然胸有成竹,乘著鄭長老拳法欲變不變之際,呼的一拳擊出,正好和鄭長老擊來的一拳相抵。鄭長老退了兩步,方得拿定樁子。季長老從旁揮掌相護,使謝遜無暇追擊。

張無忌瞧這丐幫二長老時,只見那季長老矮矮胖胖,滿臉紅光,倒似個肉庄屠夫,那鄭長老卻憔悴枯瘦,面有菜色,才不折不扣似個丐幫人物。兩人背上都負著八隻布袋。遠處站著個三十歲上下的青年,也是穿著丐幫服色,但衣衫漿洗得乾乾淨淨,背上竟也負著八隻布袋,以他這等年紀,居然已做到丐幫的八袋長老,那是極為罕有之事。忽聽那人說道:「金花婆婆,你明著不助謝遜,這口頭相助,難道不算么?」金花婆婆冷冷的道:「閣下也是丐幫中的長老么?恕老婆子眼拙,倒沒會過。」那人道:「在下新入丐幫不久,婆婆自是不識。在下姓陳,草字友諒。」金花婆婆自言自語:「陳友諒?陳友諒?沒聽說過。」

驀聽得吆喝之聲大作,鄭長老左臂上又中了謝遜一拳,在旁觀斗的三名丐幫弟子又挺兵刃上前圍攻。這三人武功不及季鄭二長老,本來反而礙手礙腳,但謝遜目盲之後從未和人動手過招,絕無臨敵經驗,今日初逢強敵,敵人在拳腳之中再加上兵刃,聲音混雜,方位難辨,頃刻之間,肩頭中了一拳。張無忌見情勢危急,正要出手。趙敏低聲道:「金花婆婆豈能不救?」張無忌略一遲疑,只見金花婆婆仍是拄著拐杖,微微冷笑,並不上前相援。便在此時,謝遜左腿又被鄭長老重重踢中了一腳。謝遜一個踉蹌,險些兒摔倒。張無忌手中早已扣好了七粒小石子,這時再也不能忍受,右手一振,七粒小石子分擊五人,石子未到,猛見黑光一閃,嗤的一聲響,三件兵刃登時削斷,五個人中有四人被齊胸斬斷,分為八截,四面八方的摔下山麓,只鄭長老斷了一條右臂,跌倒在地,背心上還嵌了張無忌所發的兩粒石子。那四個被斬之人背心也均嵌了石子,只是刀斬在先,中石在後,張無忌這一下出手,倒是多餘的了。

這一下變故來的快極,眾人無不心驚,但見謝遜手中提著一柄黑沉沉的大刀,正是號稱「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他橫刀站在山巔,威風凜凜,宛如天神一般。

張無忌自幼便見到這柄寶刀,卻沒想到其鋒銳威猛,竟至如斯。金花婆婆喃喃道:「武林至尊,寶刀屠龍!武林至尊,寶刀屠龍!」鄭長老一臂被斬,痛得殺豬似的大叫。陳友諒臉色慘白,朗聲道:「謝大俠武功蓋世,佩服佩服。這位鄭長老請你放下山去,在下抵他一命便是,便請謝大俠動手!」此言一出,眾人皆動容,沒料到此人倒是義氣深重。張無忌心中不由得好生敬重。謝遜道:「陳友諒,嗯,你倒是條好漢,將這姓鄭的抱了去罷,我也不來難為於你!」陳友諒道:「在下先行謝過謝大俠不殺之恩。只是丐幫已有五人命喪謝大俠之手,在下十年之內若是習武有成,當再來了斷今日的恩仇。」謝遜心想,自己只須踏上一步,寶刀一揮,此人萬難逃命,在這兇險之極的境地下,居然還敢說出日後尋仇的話來,實是極有膽色,當下說道:「老夫若再活得十年,自當領教。」陳友諒抱拳向金花婆婆行了一禮,說道:「丐幫擅闖貴島,這裡謝罪了!」抱起鄭長老,大踏步走下山去。

金花婆婆向張無忌瞪了一眼,冷冷的道:「你這小老兒好準的打穴手法啊。你為何一共發了七粒石子?本想一粒打陳友諒,一粒便來打我是不是?」張無忌見他識破了自己扣著七石的原意,卻沒識破自己本來面目,當下便不回答,只微微一笑。金花婆婆厲聲道:「小老兒,你尊姓大名啊?假扮水手,一路跟著我老婆婆,卻是為何?在金花婆婆面前弄鬼,你還要性命不要?」張無忌不擅撒謊,一怔之下,答不上來。趙敏放粗了嗓子說道:「咱們巨鯨幫向在海上找飯吃,做的是沒本錢買賣。老婆婆出的金子多,便送你一趟又待如何?這位兄弟瞧著丐幫恃多欺人,出手相援,原是好意,沒料到謝大俠武功如此了得,倒顯得我們多事了。」她學的雖是男子聲調,但仍不免尖聲尖氣,聽來十分刺耳。只是她化裝精妙,活脫是個黃皮精瘦的老兒,金花婆婆倒也沒瞧出破綻。謝遜左手一揮,說道:「多謝了!唉,金毛獅王虎落平陽,今日反要巨鯨幫相助。一別江湖二十載,武林中能人輩出,我何必還要回來?」說到最後這幾句話時,語調中充滿了意氣消沉、感慨傷懷之情。適才張無忌手發七石,勁力之強,世所罕有,謝遜聽得清清楚楚,既震驚武林中有這等高手,又自傷今日全仗屠龍刀之助,方得脫困於宵小的圍攻,回思二十餘年前王盤山氣懾群豪的雄風,當真是如同隔世。金花婆婆道:「謝三哥,我知你不喜旁人相助,是以沒有出手,你沒見怪罷?」張無忌聽她竟然稱他義父為「三哥」,心中微覺詫異,他不知義父排行第三,而瞧金花婆婆的年紀,顯然又較他義父為老。只聽謝遜道:「有什麼見怪不怪的?你這次回去中原,可探聽到了我那無忌孩兒什麼訊息?」張無忌心頭一震,只覺一隻柔軟的手掌伸了過來緊緊的握住他手,知道趙敏不欲自己於此刻上前相認,適才沒聽她話,貿然發石相援,已然冒昧,只是關切太過,不能讓謝遜受人欺凌,此刻忍得一時,卻無關礙。

金花婆婆道:「沒有!」謝遜長嘆一聲,隔了半晌,才道:「韓夫人,咱們兄妹一場,你可不能騙我瞎子。我那無忌孩兒,當真還活在世上么?」金花婆婆遲疑未答。蛛兒突然說道:「謝大俠……」金花婆婆左手伸出,緊緊扣住她手腕,瞪眼相視,蛛兒便不敢再說下去了。謝遜道:「殷姑娘,你說,你說!你婆婆在騙我,是不是?」蛛兒兩行眼淚從臉頰上流了下來。金花婆婆右掌舉起,放在她頭頂,只須蛛兒一言說得不合她心意,內力一吐,立時便取了她性命。蛛兒道:「謝大夥,我婆婆沒騙你。這一次我們去中原,沒打聽到張無忌的訊息。」金花婆婆聽她這麼說,右掌便即提起,離開了她腦門,但左手仍是扣著她手腕。謝遜道:「那麼你們打聽到了什麼消息?明教怎樣了?咱們那些故人怎麼樣?」金花婆婆道:「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我沒去打聽。我只是要去找害死我丈夫的頭陀算帳,還要找峨嵋派的滅絕老尼,報那一劍之仇,其餘的事,老婆子也沒放在心上。」謝遜怒道:「好啊,韓夫人,那日你在冰火島上,對我怎樣說來?你說我張五弟夫婦為了不肯吐露我藏身的所在,在武當山上被人逼得雙雙自刎;我那無忌孩兒成為沒人照料的孤兒,流落江湖,到處被人欺凌,慘不堪言,是也不是?」金花婆婆道:「不錯!」謝遜道:「你說他被人打了一掌玄冥神掌,日夜苦受煎熬。你在蝴蝶谷中曾親眼見他,要他到靈蛇島來,他卻執意不肯,是也不是?」金花婆婆道:「不錯!我若騙了你,天誅地滅,金花婆婆比江湖上的下三濫還要不如,我死了的丈夫在地下也不得安穩。」

謝遜點點頭,道:「殷姑娘,你又怎麼說來?」蛛兒道:「我說,當時我苦勸他來靈蛇島,他非但不聽,反而咬了我一口。我手背上齒痕猶在,決非假話。我……我好生記掛他。」趙敏抓著張無忌的手掌忽地一緊,雙目凝視著他,眼光中露出又是取笑、又是怨懟的神色,意思似是說:「你騙得我好!原來這姑娘識得你在先,你們中間還有過這許多糾葛過節。」張無忌臉上一紅,想起蛛兒對自己的一番古怪情意,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突然之間,趙敏抓起張無忌的手來,提到口邊,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張無忌手背登時鮮血迸流,體內九陽神功自然而然生出抵禦之力,一彈之下,將趙敏的嘴角都震破了,也流出血來。但兩人都忍住了不叫出聲。張無忌眼望趙敏,不知她為何突然咬自己一口,卻見她眼中滿是笑意,臉上暈紅流霞,麗色生春,雖然口唇上粘著兩撇假須,仍是不掩嬌美,不禁疑團滿腹。謝遜道:「好啊!韓夫人,我只因挂念我無忌孩兒孤苦,這才萬里迢迢的離了冰火島重回中原。你答應我去探訪無忌,卻何以不守諾言?」張無忌眼中的淚水滾來滾去,此時才知義父明知遍地仇家、仍是不避兇險的回到中原,全是為了自己。金花婆婆道:「當日咱們說好了,我為你尋訪張無忌,你便借屠龍刀給我。謝三哥,你借刀於我,老婆子言出如山,自當為你探訪這少年的確實音訊。」謝遜搖頭道:「你先將無忌領來,我自然借刀與你。」金花婆婆冷冷的道:「你信不過我么?」謝遜道:「世上之事,難說得很。親如父子兄弟,也有信不過的時候。」張無忌知他想起了成昆的往事,心中又是一陣難過。金花婆婆道:「那麼你定是不肯先行借刀的了?」謝遜道:「我放了丐幫的陳友諒下山,從此靈蛇島上再無寧日,不知武林中將有多少仇家前來跟我為難。金毛獅王早已非復當年,除了這柄屠龍刀外,再也無可倚杖,嘿嘿……」他突然冷笑數聲,說道:「韓夫人,適才那五人向我圍攻,連那位巨鯨幫的好漢,也知手中扣上七枚石子,難道你心中不是存著害我之意么?你是盼望我命喪丐幫手底,然後你再來撿這現成便宜。謝遜眼睛雖瞎,心可沒瞎。韓夫人,我再問你一句,謝遜到你靈蛇島來,此事十分隱秘,何以丐幫卻知道了?」金花婆婆道:「我正要好好的查個明白。」謝遜伸手在屠龍刀上一彈,放入長袍之內,說道:「你不肯為我探訪無忌,那也由你。謝遜唯有重入江湖,再鬧個天翻地覆。」說罷仰天一聲清嘯,縱身而起,從西邊山坡上走了下去。但見他腳步迅捷,直向島北一座山峰走去。那山頂上孤零零的蓋著一所茅屋,想是他便住在那裡。金花婆婆等謝遜走遠,回頭向張無忌和趙敏瞪了一眼,喝道:「滾下去!」趙敏拉著張無忌的手,當即下山,回到船中。張無忌道:「我要瞧義父去。」趙敏道:「當你義父離去之時,金花婆婆目露凶光,你沒瞧見么?」張無忌道:「我也不怕她。」趙敏道:「我瞧這島中藏著許多詭秘之事。丐幫人眾何以會到靈蛇島來?金花婆婆如何得知你義父的所在?如何能找到冰火島去?這中間實有許多不解之處。你去將金花婆婆一掌打死,原也不難,可是那就什麼也不明白了。」張無忌道:「我也不想將金花婆婆打死,只是義父想得我苦,我立刻要去見他。」趙敏搖頭道:「別了十多年啦,也不爭再等一兩天。張公子,我跟你說,咱們固然要防金花婆婆,可是也得防那陳友諒。」張無忌道:「那陳友諒么?此人很重義氣,倒是條漢子。」趙敏道:「你心中真是這麼想?沒騙我么?」張無忌奇道:「騙你什麼?這陳友諒甘心代鄭長老一死,十分難得。」趙敏一雙妙目凝視著他,嘆了口氣,道:「張公子啊張公子,你是明教教主,要統率多少桀驁不馴的英雄豪傑,謀幹多少大事,如此容易受人之欺,那如何得了?」張無忌奇道:「受人之欺?」趙敏道:「這陳友諒明明欺騙了謝大俠,你雙眼瞧得清清楚楚,怎會看不出來?」張無忌跳了起來,奇道:「他騙我義父?」趙敏道:「當時謝大俠屠龍刀一揮之下,丐幫高手四死一傷,那陳友諒武功再高,也未必能逃得過屠龍刀的一割。當處此境,不是上前拚命送死,便是跪地求饒。可是你想,謝大俠不願自己行蹤被人知曉,陳友諒再磕三百個響頭,未必能哀求得謝大俠心軟,除了假裝仁俠重義,難道還有更好的法子?」她一面說,一面在張無忌手背傷口上敷了一層藥膏,用自己的手帕替他包紮。張無忌聽她解釋陳友諒的處境,果是一點不錯,可是回想當時陳友諒慷慨陳辭,語氣中實無半點虛假,仍是將信將疑。趙敏又道:「好,我再問你:那陳友諒對謝大俠說這幾句話之時,他兩隻手怎樣,兩隻腳怎樣?」


張無忌那時聽著陳友諒說話,時而瞧瞧他臉,時而瞧瞧義父的臉色,沒留神陳友諒手腳如何,但他全身姿勢其實均已瞧在眼中,旁人不提,他也不會念及,此刻聽趙敏一問,當時的情景便重新映入腦海之中,說道:「嗯,那陳友諒右手略舉,左手橫擺,那是一招『獅子搏兔』,他兩隻腳么?嗯,是了,這是『降魔踢斗式』,那都是少林派的拳法,但也算不得是什麼了不起的招數。難道他假裝向我義父求情,其實是意欲偷襲么?那可不對啊,這兩下招式不管用。」趙敏冷笑道:「張公子,你於世上的人心險惡,可真明白得太少。諒那陳友諒有多大武功,他向謝大俠偷襲,焉能得手?此人聰明機警,乃是第一等的人才,定當有自知之明。倘若他假裝義氣深重的鬼蜮伎倆給謝大俠識破了,不肯饒他性命,依他當時所站的位置,這一招『降魔踢斗式』踢的是誰?一招『獅子捕兔』搏的是哪一個?」

張無忌只因對人處處往好的一端去想,以致沒去深思陳友諒的詭計,經趙敏這麼一提,腦海中一閃,背脊上竟微微出了一陣冷汗,顫聲道:「他……他這一腳踢的是躺在地下的鄭長老,出手去抓的是殷姑娘。」

趙敏嫣然一笑,說道:「對啦!他一腳踢起鄭長老往謝大俠身前飛去,再抓著那位跟你青梅竹馬、結下嚙手之盟的殷姑娘,往謝大俠身前推去,這麼緩得一緩,他便有機可乘,或能逃得性命。雖然謝大俠神功蓋世,手有寶刀,此計未必能售,但除此之外,更無別法。倘若是我,所作所為自當跟他一模一樣。我直到現下,仍然想不出旁的更好法子。此人在頃刻之間機變如此,當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說著不禁連連讚歎。張無忌越想越是心寒,世上人心險詐,他自小便經歷得多了,但像陳友諒那樣厲害,倒也少見,過了半晌,說道:「趙姑娘,你一眼便識破他的機關,只怕比他更是了得。」趙敏臉一沉,道:「你是譏刺我么?我跟你說,你如怕我用心險惡,不如遠遠的避開我為妙。」張無忌笑道:「那也不必。你對我所使詭計已多,我事事會防著些兒。」趙敏微微一笑,說道:「你防得了么?怎麼你手背上給我下了毒藥,也不知道呢?」張無忌一驚,果覺傷口中微感麻癢,頗有異狀,急忙撕下手帕,伸手背到鼻端一嗅,不禁叫道:「啊喲!」知道是給搽上了「去腐消肌膏」,那是外科中用以爛去腐肉的消蝕藥膏,雖非毒藥,但塗在手上,給她咬出的齒痕不免要爛得更加深了。這藥膏本有些微的辛辣之氣,趙敏在其中調了些胭脂,再用自己的手帕給他包紮,香氣將葯氣掩過了,教他不致發覺。張無忌忙奔到船尾,倒些清水來擦洗乾淨。趙敏跟在身後,笑吟吟的助他擦洗。張無忌在她肩頭上一推,惱道:「別走近我,這般惡作劇幹麼?難道人家不痛么?」

趙敏格格笑了起來,說道:「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怕你痛得厲害,才用這個法子。」張無忌不去理她,氣憤憤的自行回到船艙,閉上了眼睛。趙敏跟了進來,叫道:「張公子!」張無忌假裝睡著,趙敏又叫了兩聲,他索性打起呼來。趙敏嘆道:「早知如此,我索性塗上毒藥,取了你的狗命,勝於給你不理不睬。」

張無忌睜開眼來,道:「我怎地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你且說說。」趙敏笑道:「我若是說得你服,你便如何?」張無忌道:「你慣會強辭奪理,我自然辯你不過。」趙敏笑道:「你還沒聽我說,心下早已虛了,早知道我是對你一番好意。」張無忌「呸」了一聲道:「天下有這等好意!咬傷了我手背,不來陪個不是,那也罷了,再跟我塗上些毒藥,我寧可少受你些這等好意。」趙敏道:「嗯,我問你:是我咬你這口深呢,還是你咬殷姑娘那口深?」張無忌臉上一紅,道:「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提它幹麼?」趙敏道:「我偏要提。我在問你,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張無忌道:「就算是我咬殷姑娘那口深。可是那時候她抓住了我,我當對武功不及她,怎麼也擺脫不了,小孩子心中急起來,只好咬人。你又不是小孩子,我也沒抓住你,要你到靈蛇島來?」

趙敏笑道:「這就奇了。當時她抓住了你,要你到靈蛇島來,你死也不肯來。怎地現下人家沒請你,你卻又巴巴的跟了來?畢竟是人大心大,什麼也變了。」張無忌臉上又是一紅,笑道:「這是你叫我來的!」趙敏聽了這話,臉上也紅了,心中感到一陣甜意。張無忌那句話似乎是說:「她叫我來,我死也不肯來。你叫我來,我便來了。」

兩人半晌不語,眼光一相對,急忙都避了開去。趙敏低下了頭,輕聲道:「好罷!我跟你說,當時你咬了殷姑娘一口,她隔了這麼久,還是念念不忘於你,我聽她說話的口氣啊,只怕一輩子也忘不了。我也咬你一口,也要叫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張無忌聽到這裡,才明白她的深意,心中感動,卻說不出話來。

趙敏又道:「我瞧她手背上的傷痕,你這一口咬得很深,我想你咬得深,她也記得深。要是我也重重的咬你一口,卻狠不了這個心;咬得輕了,只怕你將來忘了我。左思右想,只好先咬你一下,再塗『去腐消肌散』,把那些牙齒印兒爛得深些。」張無忌先覺好笑,隨即想到她此舉雖然異想天開,終究是對自己一番深情,嘆了口氣,輕聲道:「我不怪你。算是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待我如此,用不著這麼,我也決不會忘。」趙敏本來柔情脈脈,一聽此言,眼光中又露出狡獪頑皮之意,笑道:「你說:『你待我如此』,是說我待你如此不好呢,還是如此好?張公子,我待你不好的事情很多,待你好的,卻沒一件。」張無忌道:「以後你多待我好一些,那就成了。」握住她左手放在口邊,笑道:「我也來狠狠的咬上一口,教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趙敏突然一陣嬌羞,甩脫了他手,奔出艙去,一開艙門,險些與小昭撞了個滿懷。趙敏吃了一驚,暗想:「糟糕!我跟他這些言語,莫要都被這小丫頭聽去啦,那可羞死人了!」不由得滿臉通紅,奔到了甲板之上。

小昭走到張無忌身前,說道:「公子,我見金花婆婆和那丑姑娘從那邊走過,兩人都負著一隻大袋子,不知要搗什麼鬼。」

張無忌嗯了一聲,他適才和趙敏說笑,漸涉於私,突然見到小昭,不免有些羞慚,愣了一愣,才道:「是不是走向島北那山上的小屋?」小昭道:「不是,她二人一路向北,但沒上山,似乎在爭辯什麼。那金花婆婆好似很生氣的樣子。」張無忌走到船尾,遙遙瞧見趙敏俏立船頭,眼望大海,只是不轉過身來,但聽得海中波濤忽喇忽喇的打在船邊,他心中也是如波浪起伏,難以平靜。良久良久,眼見太陽從西邊海波中沒了下去,島上樹木山峰漸漸的陰暗朦朧,這才回進船艙。張無忌用過晚飯,向趙敏和小昭道:「我去探探義父,你們守在船里罷,免得人多了給金花婆婆驚覺。」趙敏道:「那你索性再等一個更次,待天色全黑再去。」

張無忌道:「是。」他惦記義父,心熱如沸,這一個更次可著實難熬。好容易等得四下里一片漆黑,他站起身來,向趙敏和小昭微微一笑,走向艙門。

趙敏解下腰間倚天劍,道:「張公子,你帶了此劍防身。」張無忌一怔,道:「你帶著的好。」趙敏道:「不!你此去我有點兒擔心。」張無忌笑道:「擔心什麼?」趙敏道:「我也說不上來。金花婆婆詭秘難測,陳友諒鬼計多端,又不知你義父是否相信你就是他那『無忌孩兒』……唉,此島號稱『靈蛇』,說不定島上有什麼厲害的毒物,更何況……」她說到這裡,住口不說了。張無忌道:「更何況什麼?」趙敏舉起自己手來,在口唇邊作個一咬的姿勢,嘻嘻一笑,臉蛋兒紅了。張無忌知她說的是他表妹殷離,擺了擺手,走出艙門。趙敏叫道:「接著!」將倚天劍擲了過去。張無忌接住劍身,心頭又是一熱:「她對我這等放心,竟連倚天劍也借了給我。」他將劍插在背後,提氣便往島北那山峰奔去。他記著趙敏的言語,生怕草中藏有蛇蟲毒物,只往光禿禿的山石上落腳。只一盞茶功夫,已奔到山峰腳下,抬頭望去,見峰頂那茅屋黑沉沉的並無燈火,心想:「義父已安睡了么?」但隨即想起:「他老人家雙目已盲,要燈火何用?」便在此時,隱隱聽得左首山腰傳出來說話的聲音。他伏低身子,尋聲而往,聲音卻又聽不見了。這時一陣朔風自北吹來,颳得草木獵獵作響,他乘著風聲,快步疾進,只聽得前面四五丈外,金花婆婆壓低著嗓子道:「還不動手?延延挨挨的幹什麼?」殷離道:「婆婆,你這麼干,似乎……似乎對不起老朋友。謝大俠跟你數十年的交情,他信得過你,才從冰火島回歸中原。」金花婆婆冷笑道:「他信得過我?真是笑話奇談了。他信得過我,幹麼不肯借刀於我?他回歸中原,只是要找尋義子,跟我有什麼相干?」黑暗之中,依稀見到金花婆婆佝僂著身子,忽然叮的一聲輕響,她身前發出一下金鐵和山石撞擊之聲,過了一會,又是這麼一響。張無忌大奇,但生怕被二人發覺,不敢再行上前瞧個明白。只聽殷離道:「婆婆,你要奪他寶刀,明刀明槍的交戰,還不失為英雄行徑。眼下之事若是傳揚出去,豈不為天下好漢恥笑?那滅絕師太已經死了,你又要屠龍刀何用?」金花婆婆大怒,伸直了身子,厲聲道:「小丫頭,當年是誰在你父親掌底救了你的小命?現下人大了,就不聽婆婆的吩咐!這謝遜跟你非親非故,何以要你一鼓勁兒的護著他?你倒說個道理給婆婆聽聽。」她語聲雖然嚴峻,嗓音卻低,似乎生怕被峰頂的謝遜聽到了,其實峰頂和此處相距極遠,只要不是以內力傳送,便是高聲呼喊,也未必能夠聽到。殷離將手中拿著的一袋物事往地下一摔,嗆啷啷一陣響亮,跟著退開了三步。金花婆婆厲聲道:「怎樣?你羽毛豐了,便想飛了,是不是?」張無忌雖在黑暗之中,仍可見到她晶亮的目光如冷電般威勢迫人。殷離道:「婆婆,我決不敢忘你救我性命、教我武藝的大恩。可是謝大俠是他……是他的義父啊。」金花婆婆哈哈一聲乾笑,說道:「天下竟有你這等痴丫頭!那姓張的小子摔在西域萬丈深谷之中,那是你親耳聽到武烈、武青嬰他們說的。你還不死心,硬將他們擄了來,詳加拷問,他們一切說得明明白白了,難道這中間還有假?這會兒那姓張的小子屍骨都化了灰啦,你還念念不忘於他。」殷離道:「婆婆,我心中可就撇不下他。也許,這就是你說的什麼……什麼前世的冤孽。」金花婆婆嘆了口氣,說道:「別說當年這孩子不肯跟咱到靈蛇島來,就算跟你成了夫妻,他死也死了,又待怎地?幸虧他死得早,要是這當口還不死啊,見到你這生模樣,怎能愛你?你眼睜睜的瞧著他愛上別個女子,心中怎樣?」這幾句話語氣已大轉溫和。殷離默默不語,顯是無言可答。金花婆婆又道:「別說旁人,單是咱們擒來的那個峨嵋派周姑娘,這般美貌,那姓張的小子見了非動心不可。那你是殺了周姑娘呢,還是殺了那小子?哼哼,你倘若不練這千蛛萬毒手,原是個絕色佳人,現在啊,可什麼都完啦。」殷離道:「他人已死了,我相貌也毀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可是謝大俠既是他義父,婆婆,咱們便不能動他一根毫毛。婆婆,我只求你這件事,另外我什麼也聽你的話。」說著當即跪倒。

張無忌暗自詫異:「我新任明教教主,早已轟動武林,怎地她二人卻一無所知?嗯,是了,想是她二人遠赴冰火島接回我義父,來回耽擱甚久,這次前往大都,一到即回,又是跟誰也沒來往,因之對我的名字全無所聞。」

金花婆婆沉吟片刻,道:「好,你起來!」殷離喜道:「多謝婆婆!」金花婆婆道:「我答應你不傷他性命,但那柄屠龍刀我卻非取不可……」殷離道:「可是……」金花婆婆截斷她話頭,喝道:「別再羅里羅唆,惹得婆婆生氣。」手一揚,叮的又是一響。但見她雙手連揚,漸漸走遠,叮叮之聲不絕於耳。殷離抱頭坐在一塊石上,輕輕啜泣。

張無忌見她竟對自己一往情深如此,心下大是感激。過了一會,金花婆婆在十餘丈外喝道:「拿來!」殷離無可奈何,只得提了兩隻布袋,走向金花婆婆之處。張無忌走上幾步,低頭一看,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只見地下每隔兩三尺,便是一根七八寸長的鋼針插在山石之中,向上的一端尖利異常,閃閃生光。他越想越是心驚,金花婆婆顯然便要去邀斗金毛獅王,卻生怕不敵,若是發射暗器,謝遜聽風辨器,自可躲得了,但在地下預布鋼針,無聲無息,只須引得他進入針地,雙目失明之人如何能夠抵擋?他忍不住怒氣勃發,伸手便想拔出鋼針,挑破她的陰謀,轉念一想:「這惡婆叫我義父為謝三哥,昔日兩人的交情必是非同尋常。且待她先和我義父破臉,我再來揭破她的鬼計。今日老天既教我張無忌在此,決不致讓義父受到損傷。」

當下抱膝坐在石後,靜觀其變。忽聽得山風聲中,有如落葉掠地,有個輕功高強之人在悄悄欺近,轉頭瞧去,只見一人躲躲閃閃的走來,正是那丐幫長老陳友諒,手執彎刀,卻用布套遮住了刀光。他暗想趙敏所料不錯,此人果非善類。只聽得金花婆婆長聲叫道:「謝三哥,有不怕死的狗賊找你來啦!」張無忌吃了一驚,心想金花婆婆好生厲害,難道我的蹤跡讓她發見了?按理說決不至於。只見陳友諒伏身在長草之中,更是一動也不敢動。張無忌幾個起落,又向前搶數丈,他要離義父越近越好,以防金花婆婆突施詭計,救援不及。過不多時,一個高大的人影從山頂小屋中走了出來,正是謝遜,緩步下山,走到離金花婆婆數丈處站定,一言不發。金花婆婆道:「嘿嘿,謝三哥,你對故人步步提防,對外人卻十分輕信。你白天放了的陳友諒,這會兒又來找你啦。」謝遜冷冷的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謝遜一生只是吃自己人的虧。那陳友諒又來找我,幹什麼來啦?」

金花婆婆道:「這等姦猾小人,理他作甚?白天你饒他性命之時,你可知他手上腳下擺的是什麼招式?他雙手擺的是『獅子搏兔』,腳下蓄勢蘊力,乃是一招『降魔踢斗式』,哈哈,哈哈!」她說話清脆動聽,但笑聲卻似梟啼,深宵之中,更顯凄厲。謝遜一怔,已知金花婆婆所言不虛,只因自己眼盲,竟上了陳友諒的當。他淡淡的道:「謝謝受人之欺,已非首次。此輩宵小,江湖上要多少有多少,多殺一個,少殺一個,有何分別?韓夫人,你也算是我的好朋友,當時見到了不理,這時候再來說給我聽,是存心氣我來著?』說到這裡,突然間縱身而起,迅捷無倫的撲到陳友諒身前。

陳友諒大駭,揮刀劈去。謝遜左手一拗,將他手中彎刀奪過,拍拍拍,連打他三個耳光,右手抓住他後頸提起,說道:「我此刻殺你,如同殺雞,只是謝遜有言在先,許你十年之後再來找我。你再教我在此島上撞見,當場便取你狗命。」一揮手,將他擲了出去。眼見那陳友諒落身之處,正是插滿了尖針的所在,他這一落下,身受針刺,金花婆婆布置了一夜的奸計立時破敗。她飛身而前,伸拐杖在他腰間一挑,將他又送出數丈,喝道:「你再敢踏上我靈蛇島一步,我殺你丐幫一百名化子。金花婆婆說過的話向來作數,今日先賞你一朵金花。」左手一揚,黃光微閃,噗的一聲,一朵金花已打在陳友諒左頰的「頰車穴」上,令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以免泄漏機密。陳友諒按住左頰,急奔下山而去。此時謝遜相距尖針陣已不過數丈,張無忌反而在他身後。張無忌內功高出陳友諒遠甚,屏住呼吸,謝遜和金花婆婆均不知他伏身在旁。金花婆婆回身贊道:「謝三哥,你以耳代目,不減其明,此後重振雄風,再可在江湖上縱橫二十年。」謝遜道:「我可聽不出『獅子搏兔』和『降魔踢斗式』。只要得知無忌孩兒的確訊,我已死也瞑目。謝遜身上血債如山,死得再慘也是應該,還說什麼縱橫江湖?」

金花婆婆笑道:「明教護教法王,殺幾個人又算什麼?謝三哥,你的屠龍刀借我一用罷。」謝遜搖頭不答。金花婆婆又道:「此處形跡已露,你也不能再住。我另行覓個隱僻所在,送你去小住數月。待我持屠龍刀去勝了峨嵋派的大敵,決盡全力為你探訪張公子的下落。憑我的本事,要將張公子帶到你面前,該不是什麼難事。」謝遜又搖了搖頭。金花婆婆道:「謝三哥,你還記得『四大法王,紫白金青』這八個字么?想當年咱們在陽教主手下,鷹王殷二哥,蝠王韋四哥,再加你我二人,橫行天下,有誰能擋?今日虎老雄心在,你能讓紫衫老妹子任由人欺,不加援手么?」張無忌大吃一驚:「聽她這話,莫非她竟是本教四大法王之首的紫衫龍王?天下焉有這等奇事?她怎麼連韋蝠王也叫『四哥』?」只聽謝遜喟然道:「這些舊事,還提他作甚?老了,大家都老了!」金花婆婆道:「謝三哥,我老眼未花,難道看不出二十年來你武功大進?你何必謙虛?咱們在這世上也沒多少時候好活了,依我說啊,明教四大法王乘著沒死,該當聯手江湖,再轟轟烈烈的干一番事業。」謝遜嘆道:「殷二哥和韋四弟,這時候未必還活著。尤其是韋四弟,他身上寒毒難除,只怕已然不在人世了。」金花婆婆笑道:「這個你可錯了。我老實跟你說,白眉鷹王和青翼蝠王,眼下都在光明頂上。」謝遜奇道:「他們又回光明頂?那幹什麼?」金花婆婆道:「這是阿離親眼所見。阿離便是殷二哥的親孫女,她得罪了父親,她父親要殺她。第一次是我救了她,第二次是韋四哥所救。韋四哥帶上光明頂去,中途又給我悄悄偷了出來。阿離,你將六大門派如何圍攻光明頂,跟謝公公說說。」

殷離於是將在西域所見之事簡略的說了一遍,只是她未上光明頂就給金花婆婆攜回,以後光明頂的一幹事故就全然不知。謝遜越聽越是焦急,連問:「後來怎樣?後來怎樣?」終於怒道:「韓夫人,你雖因婚姻之事和眾兄弟不和,但本教有難,你怎能袖手旁觀?陽教主是你義父,他當年如何待你,你全不放在心上了?你瞧殷二哥和韋四弟、五散人和五行旗,不是同赴光明頂出力么?」金花婆婆冷冷的道:「我取不到屠龍刀,終究是峨嵋派那滅絕老尼手下的敗將,便到光明頂上,也無面目再跟她動手,去了還不是白饒?」兩人相對默然。過了一會,謝遜問途:「你當日如何得知我的所在,何以始終不肯明言?是武當派的人說的么?」金花婆婆道:「武當派的人怎麼知道?張翠山夫婦受諸派勒逼,寧可自刎,也不肯吐露你藏身之所,武當門下自然不知。好,今日我什麼也不必瞞你,我在西域撞到一個名叫武烈的人,他是當年大理段家傳人武三通的子孫,陰錯陽差,我聽他和女兒說話,給我捉摸到了破綻,用酷刑逼他說了出來。」謝遜沉默半晌,才道:「這個姓武的見過我那無忌孩兒,是不是?想是他騙著小孩兒家,探聽到了秘密。」

張無忌聽到此處,心下慚愧無已,想起當年自己在朱家莊受欺,朱長齡、朱九真父女以詭計套得自己吐露真情,倘若義父竟爾因此落入奸人手中,自己可真是萬死莫贖了。義父雖然眼盲,推測這件事卻便似親見一般。

只聽謝遜又道:「六大派圍攻明教,豈同小可,我教到底怎樣?」金花婆婆道:「明教興衰存亡,早跟老婆子沒半點相干。當年光明頂上,大伙兒一齊跟我為難的事,你是全忘了,老婆子卻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只有陽教主和你謝三哥對我是好的,我可也沒忘記。」謝遜道:「唉,私怨事小,護教事大。韓夫人,你胸襟未免太狹。」金花婆婆怒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我卻是氣量窄小的婦道人家。當年我破門出教,立誓和明教再不相干。若非如此,那胡青牛怎能將我當作外人?他為何定要我重歸明教,才肯為銀葉先生療毒?胡青牛是我所殺,紫衫龍王早已犯了明教的大戒。我跟明教還能有什麼干係?」謝遜搖了搖頭,道:「韓夫人,我明白你的心事。你想借我屠龍刀去,口說是對付峨嵋派,實則是去對付楊逍、范遙。你念念不忘的,只是想進光明頂的秘道。那我更加不能相借。」金花婆婆咳嗽數聲,道:「謝三哥,當年你我的武功,高下如何?」謝遜道:「四大法王,各有所長。」金花婆婆道:「今日你壞了一對招子,再跟老婆子相比呢?」謝遜昂然道:「你要恃強奪刀,是不是?謝遜有屠龍刀在手,抵得過壞了一對招子。」他噓了一口長氣,向前踏了一步,一對失了明的眸子對準了金花婆婆,神威凜凜。殷離瞧得害怕,向後退了幾步。金花婆婆卻佝僂著身子,撐著拐杖,偶爾發出一兩聲咳嗽,看來謝遜只須一伸手,便能將她一刀斬為兩段,但她站著一動不動,似乎全沒將謝遜放在眼裡。張無忌曾見過她數度出手,真是快速絕倫,比之韋一笑,另有一分難以言說的詭秘怪異,如鬼如魅,似精似怪。此刻她和謝遜相對而立,一個是劍拔弩張,蓄勢待發,一個卻似成竹在胸,好整以暇。張無忌心想她排名尚在我外公、義父和韋蝠王之上,武功自然十分厲害,不禁為謝遜暗暗擔心。但聽得四下里疾風呼嘯,隱隱傳來海中波濤之聲,於兇險的情勢之中,更增一番凄愴悲涼之意。兩人相向而立,相距不過丈許,誰也不先動手。

過了良久,謝遜忽道:「韓夫人,今日你定要迫我動手,違了我們四法王昔日結義的誓言,謝遜好生難受。」金花婆婆道:「謝三哥,你向來心腸軟,我當時真沒料到,武林中那許多成名的英雄豪傑,都是你一手所殺。」謝遜嘆道:「我心傷父母妻兒之仇,什麼也不顧了。我生平最不應該之事,乃是連發一十三招七傷拳,擊斃了少林派的空見神僧。」金花婆婆凜然一驚,道:「空見神僧當真是你打死的么?你什麼時候練成了這等厲害武功?」她本來自信足可對付得了謝遜,此刻始有懼意。謝遜道:「你不用害怕。空見神僧只挨打不還手,他要以廣大無邊的佛法,渡化我這邪魔外道。」金花婆婆哼了一聲,道:「這才是了,老婆子及不上空見神僧,你一十三拳打死空見,不用九拳十拳,便能料理了老婆子啦。」

謝遜退了一步,聲調忽變柔和,說道:「韓夫人,從前在光明頂上你待我委實不錯。那日我做哥哥的生病,內子偏又產後虛弱,不能起床。你照料我一月有餘,盡心竭力,我始終銘感於心。」拍了拍身上的灰布棉袍。又道:「我在海外以獸皮為衣,你給我縫這身衣衫,里里外外,無不合身,足見光明頂結義之情尚在。你去罷!從此而後,咱們也不必再會面了。我只求你傳個訊息出去,要我那無忌孩兒到此島來和我一會,做哥哥的足感大德。」

金花婆婆凄然一笑,說道:「你倒還記得從前這些情誼。不瞞你說,自從銀葉大哥一死,我早將世情瞧得淡了,只是尚有幾樁怨仇未了,我不能就此撒手而死,相從銀葉大哥於地下。謝三哥,光明頂上那些人物,任他武功了得,機謀過人,你妹子都沒瞧在眼裡,便只對你謝三哥另眼相看。你可知道其中的緣由么?」謝遜抬頭向天,沉思半晌,搖頭道:「謝遜庸庸碌碌,不值得賢妹看重。」金花婆婆走上幾步,撫著一塊大石,緩緩坐下,說道:「昔年光明頂上,只有陽教主和你謝三哥,我才瞧著順眼。做妹子的嫁了銀葉先生,唯有你們二人,沒怪我所託非人。」謝遜也坐了下來,說道:「韓大哥雖非本教中人,卻也英雄了得。眾兄弟力持異議,未免胸襟窄了。唉,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不知眾兄弟都無恙否?」金花婆婆道:「謝三哥,你身在海外,心懸中土,念念不忘舊日兄弟。人生數十年轉眼即過,何必老是想著旁人?」兩人此時相距已不過數尺,呼吸可聞,謝遜聽得金花婆婆每說幾句話便咳嗽一聲,說道:「那年你在碧水寒潭中凍傷了肺,纏綿至今,總是不能痊癒么?」

金花婆婆道:「每到天寒,便咳得厲害些。嗯,咳了幾十年,早也慣啦。謝三哥,我聽你氣息不勻,是否練那七傷拳時傷了內臟?須得多多保重才是。」

謝遜道:「多謝賢妹關懷。」忽然抬起頭來,向殷離道:「阿離,你過來。」殷離走到他身前,叫了聲:「謝公公!」謝遜道:「你使出全力,戳我一指。」殷離愕然道:「我不敢。」謝遜笑道:「你的千蛛萬毒手傷不了我,儘管使勁便了。我只是試試你的功力。」殷離仍道:「孩兒不敢。」又道:「謝公公,你既和婆婆是當年結義的好友,能有什麼事說不開?大家不用爭這把刀子了罷。」謝遜凄然一笑,說道:「你戳我一指試試。」殷離無奈,取出手帕,包住右手食指,一指戳在謝遜肩頭,驀地里「啊喲」一聲大叫,向後摔了出去,飛出一丈有餘,騰的一響,坐在地下,便似全身骨骼根根都已寸斷。金花婆婆不動聲色,緩緩的道:「謝三哥,你好毒的心思,生怕我多了個幫手,先行出手翦除。」謝遜不答,沉思半晌,道:「這孩兒心腸很好,她戳我這指只使了二三成力,手指上又包了手帕,不運千蛛毒氣傷我。很好,很好。若非如此,千蛛毒氣返攻心臟,她此刻已然沒命了。」

張無忌聽了這幾句話,背上出了一陣冷汗,心想義父明明說是試試殷離的功力,倘若她果真全力一試,這時豈非已然斃命?明教中人向來心狠手辣,以我義父之賢,也在所不免。他卻不知謝遜和金花婆婆相交有年,明白對方心意,幾句家常話一說完,便是絕不容情的惡鬥,金花婆婆多了殷離一個幫手,於他大大不利,是以要用計先行除去。謝遜道:「阿離,你為什麼一片善心待我?」殷離道:「你……你是他義父,又是……又是為他而來。在這世界上,只有你跟我兩人,心中還記著他。」謝遜「啊」了一聲,道:「沒想到你對我無忌孩兒這麼好,我倒險些兒傷了你的性命。你附耳過來。」殷離掙扎著爬起,慢慢走到他的身邊。謝遜將口唇湊在她耳邊,說道:「我傳你一套內功心法,這是我在冰火島上參悟而得,可說是集我畢生武功之大成。」不等殷離答話,便將那心法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殷離一時自難明白,只用心暗記。謝遜怕她記不住,又說了兩遍,問道:「記住了么?」殷離道:「都記得了。」謝遜道:「你修習五年之後,當有小成。你可知我傳你功夫的用意么?」殷離突然哭了出來,說道:「我……我知道。可是……可是我不能。」

謝遜厲聲道:「你知道什麼?為什麼不能?」說著左掌蓄勢待發,只要殷離一句話答得不對,立時便斃她於掌下。殷離雙手掩面,說道:「我知道你要我去尋找無忌,將這功夫轉授於他。我知道你要我練成上乘武功之後,保護無忌,令他不受世上壞人的侵害,可是……可是……」她說了兩個「可是」,放聲大哭。謝遜站起身來,喝道:「可是什麼?是我那無忌孩兒已然遭遇不測么?」殷離撲在他的懷裡,抽抽噎噎的哭道:「他……他早在六年之前,在西域……在西域墮入山谷而死。」謝遜身子一晃,顫聲道:「這話……這話……當真?」殷離哭道:「是真的。那武烈父女親眼見到他喪命的。我在他二人身上先後點了七次千蛛萬毒手,又七次救他們活命,這等煎熬之下,他們……他們不能再說假話。」

當殷離述說張無忌死訊之初,金花婆婆本待阻止,但轉念一想,謝遜一聽到義子身亡,定然心神大亂,拚斗時雖然多了三分狠勁,卻也少了三分謹慎,更易陷入自己所布的鋼針陣中,當下只是在旁微微冷笑,並不答話。謝遜仰天大嘯,兩頰旁淚珠滾滾而下。張無忌見義父和表妹為自己這等哀傷,再也忍耐不住,便欲挺身而出相認,忽聽得金花婆婆道:「謝三哥,你那位義兒張公子既已殞命,你守著這口屠龍寶刀又有何用?不如便借了於我罷。」謝遜嘶啞著嗓子道:「你瞞得我好苦。要取寶刀,先取了我這條性命。」輕輕將殷離推在一旁,嘶的一聲,將長袍前襟撕下,向金花婆婆擲了過去,這叫作「割袍斷義」。張無忌心想:「我該當此時上前,說明真相,免他二人無謂的傷了義氣。」便在此時,忽聽得左側遠處長草中傳來幾下輕微的呼吸之聲。相距既遠,呼吸聲又極輕,若非張無忌耳音極靈,再也聽不出來,他心念一動:「原來金花婆婆暗中尚伏下幫手?我倒不可貿然現身。」但聽得刀風呼呼,謝遜已和金花婆婆交上了手。只見謝遜使開寶刀,有如一條黑龍在他身周盤旋遊走,忽快忽慢,變化若神。金花婆婆忌憚寶刀鋒利,遠遠在他身旁兜著圈子。謝遜有時賣個破綻,金花婆婆毫不畏懼的欺身直進,待他回刀相砍,隨即極巧妙的避了開去。二人於對方武功素所熟知,料得不能在一二百招內便分高下。謝遜倚仗寶刀之利,金花婆婆則欺他盲不見物,二人均在自己所長的這一點上尋求取勝之道,反而將招數內力置之一旁。忽聽得颼颼兩聲,黃光閃功,金花婆婆發出兩朵金花。謝遜屠龍刀一轉,兩朵金花都粘在刀上。原來金花以純鋼打成,外鍍黃金,鑄造屠龍刀的玄鐵卻具極強磁性,遇鐵即吸。這金花乃金花婆婆仗以成名的暗器,施放時變幻多端,謝遜即令雙目健好,也須全力閃避擋格,不料這屠龍刀正是所有暗器的剋星。金花婆婆倏左倏右連發八朵金花,每一朵均粘在屠龍刀上。此時月暗星稀,夜色慘淡,黑沉沉的刀上粘了八朵金花,使將開來,猶如數百隻飛螢在空中亂竄亂舞。突然金花婆婆咳嗽一聲,一把金花擲出,共有十六七朵,教謝遜一柄屠龍刀粘得了東邊的粘不了西邊。謝遜袍袖揮動,捲去七八朵,另有八朵又都粘在屠龍刀上,喝道:「韓夫人,你號稱紫衫龍王,名字犯了此刀的忌諱,若再戀戰,於君不利。」金花婆婆打個寒噤,大凡學武之人,性命都在刀口上打滾,最講究口彩忌諱,自己號稱「龍王」,此刀卻名「屠龍」,實是大大的不妙,當下陰惻惻的笑道:「說不定倒是我這殺獅杖先殺了盲眼獅子。」呼的一杖擊出。謝遜沉肩一閃,突然腳下一個踉蹌,「啊」的一聲,這一杖擊中了他左肩,雖然力道已卸去了大半,但仍然著實不輕。

張無忌大喜,暗中喝了聲采。他見謝遜故意裝作閃避不及,受了一杖,心下便想:「義父只須將左手袍袖中的金花撒出,再以屠龍刀使一招『千山萬水』亂被風勢斬去,金花婆婆不敢抵擋寶刀鋒銳,務必更向左退,接連兩退,蓄勢待發,那時義父以內力逼出屠龍刀上金花,激射而前,金花婆婆無力遠避,非受重傷不可。」

他心念甫動,果見黃光閃動,謝遜已將左手袖中卷著的金花撒出,金花婆婆疾向左退。張無忌斗然間想起一事,心叫:「啊喲,不好,金花婆婆乃是將計就計。」其時他胸中於武學包羅萬有,這兩大高手的攻守趨避,無一不在他算中,但見謝遜的一招「千山萬水」亂披風勢斬出,金花婆婆更向左退。謝遜大喝一聲,寶刀上粘著的十餘朵金花疾射而前。金花婆婆「啊喲」一聲叫,足下一個踉蹌,向後縱了幾步。謝遜是個心意決絕的漢子,既已割袍斷義,下手便毫不容情,縱身而起,揮刀向金花婆婆砍去,忽聽得殷離高聲叫道:「小心!腳下有尖針!」

謝遜聽到叫聲,一驚之下,收勢已然不及,只聽得颼颼聲響,十餘朵金花激射而至。金花婆婆要令他身在半空,無法挪移,這一落將下來,雙足非踏上尖針不可。謝遜無可奈何,只得揮刀格打金花,忽聽得腳底錚錚幾聲響處,他雙足已然著地,竟是安然無恙。

他俯身一摸,觸到四周都是七八寸長的鋼針,插在山石之中,尖利無比,只是自己落腳處的四枚鋼針卻被人用石子打飛了,聽那擲石去針的勁勢,正是日間手擲七石的那個巨鯨幫少年。此人在旁窺視,自己竟絲毫不覺,若非得他相救,腳底已受重傷,剩下來只有受金花婆婆宰割的分兒了,腦海中念頭這麼一轉,背上不禁出了一陣冷汗。

他二人互施苦肉計,謝遜肩頭受了一杖,金花婆婆身上也吃了兩朵金花,雖然所傷均非要害,但對方何等勁力,受上了實是不易抵擋。金花婆婆大咳幾下,向張無忌伏身之處發話道:「巨鯨幫的小子,你一再干擾老婆子的大事,快留下名來。」張無忌還未回答,突然間黃光一閃,殷離一聲悶哼,已被三朵金花打中胸口要害。原來金花婆婆眼見張無忌武功了得,自己出手懲治殷離,他定要阻撓,是以面對著他說話,乘他絲毫沒有防備之際,反手發出金花。

張無忌大駭,飛身而起,半空中接住金花婆婆發來的兩朵金花,一落地便將殷離抱在懷中。殷離神智尚未迷糊,見一個個鬍子男子抱住自己,急忙伸手撐拒,只一用力,嘴裡便連噴了幾口鮮血。張無忌登時醒悟,伸手在自己臉上用力擦了幾下,抹去臉上黏著的鬍子和化裝,露出本來面目。殷離一呆,叫道:「阿牛哥哥,是你?」張無忌微笑道:「是我!」殷離心中一寬,登時便暈了過去。張無忌見她傷重,不敢便替她取出身上所中金花,當即點了她神封、靈墟、步廊、通谷諸處穴道,護住她心脈。

只聽得謝遜朗聲道:「閣下兩次出手相援,謝遜多承大德。」張無忌哽咽道:「義……義……你何必……」

© 本站內容來源於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需幫助請聯繫我們。
مقاطع سكس لبناني gokkoya.com كارتون سكس www sxe vidoes com indiandesiclips.com monster sex video real sex in india porndigger.mobi ramya krishnan images indian pornvideos newcooltube.mobi tube99 hindi audio xnxx.com justfreeporn.mobi desi upskirt
ستات العين ملت bfxll.com سكس ياسمين الخطيب قصص نيك الارشيف arabic-porn.com جوهره سكس افلام سكس عواجيز fransizporno.com نيك قطار mallu sex videos dunato.mobi xha master 24 oras news update onlineteleserye.net ang probinsyano jan 27 2022
hindiliks4u pakistanixxx.org fucking in hindi سكس اغتصاب في المطبخ pornfixy.com مناظر ساخنة lungi gay sex cumshotporntrends.com eroserotica xvideo.2 porndotcom.net telugusexvideous indian office quickie lunoporn.net hardcore sex forc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