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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記 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里 最好交情見面初(2)- 鹿鼎記

茅十八皺起眉頭,搖了搖頭,說道:「吳老爺子,王兄,承你二位拔刀相助,救了兄弟的性命。咱們還打不打?」吳大鵬道:「救命之話,修得提起。王兄弟,我看這場架是不必打了?」王潭道:「不打了!我和茅兄弟沒什麼深仇大怨,大家交上了朋友,豈不是好?茅兄弟武功高強,有膽量,有見識,兄弟是十分佩服的。」吳大鵬道:「茅兄,咱們就此別過,山長水遠,後會有期,茅兄弟十分敬佩天地會的陳總舵主,這一句話,兄弟當設法帶給陳總舵主他老人家知曉。」

茅十八大喜,搶上一步,說道:「你……你……識得陳總舵主?」

吳大鵬笑道:「我和這位王兄弟,都是天地會洪化堂屬下的小腳色。承茅大哥對敝會如此瞧得起,別說大伙兒本來沒什麼過節,就算真有梁子,那也是一筆勾銷了。」茅十八又驚又喜,說道:「原來……原來你果然識得陳近南。」吳大鵬道:「敝會兄弟眾多,陳總舵主行蹤無定,在下在會中職司低下,的確沒見過陳總舵主的面,剛才並不是有意相欺。」茅十八道:「原來如此。」

吳大鵬一拱手,轉身便行,雙掌連楊,拍拍之聲不絕,在每個躺在地上的軍官身上補了一掌,不論那軍官是死是活,再中了他的摩雲掌力,死者筋折骨裂,活著的也即氣絕。

茅十八低聲喝采:「好掌力!」眼見二人去得遠了,喃喃的道:「原來他二人倒是天地會的。」隔了一會。向韋小寶道:「去牽匹馬過來!」

韋小寶從未牽過馬,見馬匹身軀高大,心中害怕,從馬匹身後慢慢挨近。茅十八喝到:「向著馬頭走過去,你從馬屁股過去,馬兒非腿踢你不可。」韋小寶繞到馬前,伸手去拉韁繩,那馬倒是馴良,跟著他便走。

茅十八撕下衣襟,裹了右臂的傷口,左手在馬鞍上一按,躍上馬背,說道:「那回家罷!」韋小寶道問道:「你到那裡去?」茅十八道:「你問來幹麼?」韋小寶道:「咱們既是朋友,我自然要問問。「茅十八臉一沉,罵道:「你奶奶的,誰是你朋友?」韋小寶退了一步,小臉兒漲得通紅,淚水在眼中滾來滾去,不明白他為什麼好端端突然大發脾氣。

茅十八道:「你為什麼用石灰撒在那史松的眼裡?」聲音嚴厲,神態更是兇惡。

韋小寶甚是害怕,退了一步,顫聲道:「我……我見他要殺你。」茅十八問道:「石灰那裡來的?」韋小寶道:「我……我買的。」茅十八道:「買石灰來幹什麼?」韋小寶道:「你說要跟人打架,我見你身上有傷,所以……所以買了石灰粉幫你,」茅十八大怒,罵道:「小雜種,你奶奶的,這法子那裡學來的?」

韋小寶的母親是娼妓,不知生父是誰,最恨的就是人家罵他小雜種,不由得怒火上沖,也罵道:「你奶奶的老雜種,我操年茅家十七八代老祖宗,烏龜王八蛋,你管我從那裡學來的?你這臭王八,死不透的老甲魚……」一面罵,一面躲到樹後。


茅十八雙腿一夾,縱馬過來,長臂伸處,便將他後頸抓住,提了起來,喝到:「小鬼,你還罵不罵?」韋小寶雙足亂踢,叫道:「你這賊王八,臭烏龜,路倒屍,給人斬上一千刀的豬玀……」他生於妓院之中,南腔北調的罵人語言,學了不計其數,這時怒火上沖,滿口的污言穢語。

茅十八更是惱怒,啪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記耳光!韋小寶放聲大哭,罵得更響了,突然之間,張口在茅十八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茅十八手背一痛,脫手將他摔在地上。韋小寶發足便奔,口中兀自罵聲不絕。茅十八縱馬自後緩緩跟來。

韋小寶雖然跑的不慢,但他人小步短,那裡撇得下馬匹的跟蹤?奔得十幾丈,便已氣喘力竭,回頭一看,茅十八的坐騎和他不過相距丈許,心中一慌,失足跌倒,索性便在地上打滾,大哭小叫。他平日在妓院當中,街巷之間,時時和人爭鬧,打不過時便耍這無賴手段,對手都是大人,只好搖頭退開。

茅十八道:「你起來,我有話要跟你說。」韋小寶哭叫:「我偏不起來,死在這裡也不去來!」茅十八道:「好!我放馬過來,踹死了你!」

韋小寶最不受人恐嚇,人家說:「我一拳打死你,我一腳踢死你」這等言語,他幾乎每天都會聽到一兩次,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當即大聲哭叫:「打死人啦,大人欺負小孩哪!烏龜王八蛋騎了馬要踏死我啦!」茅十八一提馬韁,坐騎前足騰空,人立起來。韋小寶一個打滾,滾了開去。茅十八笑罵:「小鬼,你畢竟害怕。」韋小寶叫道:「我怕了你這狗入的,不是英雄好漢!」

茅十八見他如此憊賴,倒也無法可施,笑道:「憑你也算英雄好漢?好啦,你起來,我不打你了。我走啦!」韋小寶站起身來,滿臉都是眼淚鼻涕,道:「你打我不要緊,可不能罵我小雜種。」茅十八笑道:「你罵我的話,還多了十倍,更難聽十倍,大家扯直,就此算了。」韋小寶伸手抹了抹,當即破涕為笑,說道:「你打我耳光,我咬了你一口,大家扯直,就此算了。你去那裡?」

茅十八道:「我上北京。」韋小寶奇道:「上北京?人家要捉你,怎麼反而自己送上門去?」茅十八道:「我老是聽人說,那鰲拜是滿洲第一勇士,他媽的,還有人說他是天下第一勇士,我可不服氣,要上北京跟他比劃比劃。」

韋小寶聽他說要去跟滿洲第一勇士比武,這熱鬧不可不看,平時在茶館中,聽茶客說起天子腳下北京的種種情狀,心下早就羨慕,又想到自己殺了史松,官老爺查究起來可不是玩的,雖然大可賴在茅十八身上,但萬一拆穿西洋鏡,那可乖乖不得了,還是溜之大吉為妙,說道:「茅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這件事不大易辦,只怕你不敢答應。」

茅十八最恨人說他膽小,登時氣往上沖,罵道:「你奶奶的,小……」他本想罵「小雜種」,總算及時收口,道:「什麼敢不敢的?你說出來,我一定答應。」又想自己的性命是他所救,天大的難事,也得幫他。

韋小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什麼馬難追,你說過的話,可不許反悔。」茅十八道:「自然不反悔。」韋小寶道:「好!你帶我上北京去。」茅十八奇道:「你也要上北京?幹什麼?」韋小寶道:「我要看你跟那個鰲拜比武。」

茅十八連連搖頭,道:「從揚州到北京,路隔千里,官府又在懸賞捉我,一路上甚是兇險,我怎能帶你?」韋小寶道:「我早知道啦,你答應了的事定要反悔。你帶著我,官府容易捉到你,你自然不敢了。」茅十八大怒,喝到:「我有什麼不敢?」韋小寶道:「那你就帶我去。」茅十八道:「帶著你累贅得緊,你又沒跟你媽說過,她豈不挂念?」韋小寶道:「我常常幾天不回家,媽從來夜來挂念。」

茅十八一提馬韁,縱馬便行,說道:「你這小鬼頭花樣真多。」

韋小寶大聲叫道:「那不敢帶我去,因為你打不過鰲拜,怕我見到了丟臉!」茅十八怒火衝天,兜轉馬頭,喝到:「誰說我打不過鰲拜?」韋小寶道:「你不敢帶我去,自然因為怕我見到你輸了的醜樣。你給人家打得爬在地上,大叫:『鰲拜老爺饒命,求求鰲拜大人饒了小人茅十八的狗命』,給我聽到,羞也羞死了!」

茅十八氣得哇哇大叫,縱馬沖將過來,一伸手,將韋小寶提將起來,橫放鞍頭,怒道:「我就帶你去,且看是誰大叫饒命。」韋小寶大喜,道:「我若不是親眼目睹,猜想起來,大叫饒命的定然是你,不是鰲拜。」

茅十八提起左掌,在他屁股上重重的打了一記,喝到:「我先要你大叫饒命!」韋小寶痛得「啊」的一聲大叫,笑道:「狗爪子打人,倒是不輕。」

茅十八哈哈大笑,說道:「小鬼頭,當真拿你沒法子。」韋小寶半點也不肯吃虧,道:「老鬼頭,我也當真拿你沒法子。」茅十八笑道:「我便帶你上北京,可是一路上你須得聽我言語,不可胡鬧。」韋小寶道:「誰胡鬧了?你入監牢,出監牢,殺鹽販子,殺軍官,還不算是胡鬧?」茅十八笑道:「我說不過你,認輸便是。」將韋小寶放在身前鞍上,縱馬過去,又牽了一匹馬,辨明方向,朝北而行。

韋小寶從未騎過馬,初時有些害怕,騎了五六里後,膽子大了,說道:「我騎那匹馬,行不行?」茅十八道:「你會騎便騎,不會騎乘草別試,小心摔斷了你的腿。」

韋小寶好強要勝,吹牛道:「我騎過好幾十次馬,怎會不會騎?」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走到另一匹馬左側,一抬右足,踏上了馬鐙,腳上使勁,翻身上了馬背。不料上馬須得先以左足蹋鐙,他以右足上鐙,這一上馬背,竟是臉孔朝著馬屁股。

茅十八哈哈大笑,脫手放開了韋小寶坐騎的韁繩,揮鞭往那馬後退上打去,那馬放蹄便奔。韋小寶嚇得魂不附體,險些掉下馬來,雙手牢牢抓住馬尾,兩隻腳夾住了馬鞍,身子伏在馬背之上,但覺耳旁生風,身子不住倒退。幸好他人小體輕,抓住馬尾後竟沒掉下馬來,口中自是大叫大囔:「乖乖我的媽啊。辣塊媽媽不得了,茅十八,你再不拉住馬頭,老子操你十八代的臭祖宗,啊喲,啊喲,啊喲……」

這馬在官道上直奔了三里有餘,勢道絲毫未緩,轉了個彎,前面右首岔道上一輛騾車緩緩行來,車後跟著一匹白馬,馬上騎著個二十七八的漢子。這一車一馬走上大道,也向北行。韋小寶的坐騎無人指揮,受驚之下,向那一車一馬直衝過去,相距越來越近。趕車的車夫大叫:「是匹瘋馬!」忙要將騾車拉到一旁相避。那乘馬漢子調轉馬頭,韋小寶的坐騎也已衝到了跟前。那漢子一伸手,扣住了馬頭。那馬奔得正急,這漢臂力甚大,一扣之下,那馬立時站住,鼻中大噴白氣,卻不能再向前奔。

車中一個女子聲音問道:「白大哥,什麼事?」那漢子道:「一匹馬溜了韁,馬上有個小孩,也不知是死是活。」

韋小寶翻身坐起,轉頭說道:「自然是活的,怎麼會死?」只見這漢子一張長臉,雙目炯炯有神,穿一件青稠長袍,帽子上鑲了塊白玉,衣飾打扮顯是個富家子弟,韋小寶出身微賤,最憎有錢人家的子弟,在地上重重的吐了口唾沫,說道:「他媽的,老子倒騎千里馬,騎得正快活,卻碰到攔路屍,阻住了,阻住了老子……」一口氣喘不過來,伏在馬屁股上大咳。那馬屁股一聳,左後退倒踢一腳。韋小寶「啊喲」一聲,滑下馬來,大叫:「哎喲喂,啊喲喂!」

那漢子先前聽得韋小寶出口傷人,正欲發作,便見他狼狽萬分的摔下馬來,微微一笑,轉過馬頭,隨著騾車自行去了。茅十八騎馬趕將上來,大叫:「小鬼頭,你沒摔死么?」韋小寶道:「摔倒沒摔死,老子倒騎馬兒玩,卻給個臭小子攔住路頭,氣得半死。啊喲喂……」哼哼唧唧的爬起身來,膝頭一痛,便即跪倒。茅十八縱馬近前,拉住他後領,提上馬去。

韋小寶吃了這苦頭,不敢再說要自己乘馬了。兩人共騎,馳出三十餘里,見太陽已到頭頂,到了一座小市鎮上。茅十八慢慢溜下馬背,再抱了韋小寶下馬,到一家飯店去打尖。

韋小寶在妓院中吃飯,向來只是坐在廚房門檻上,捧只青花大碗,白米飯上堆滿嫖客吃剩下來的雞鴨魚肉。菜肴雖是不少,去從來不會跟人並排坐在桌邊好好吃過一頓飯。這時見茅十八當他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眼前雖只幾碗粗麵條,一盤炒雞蛋,心中卻也大樂。

他吃了半碗面,只聽得門外馬嘶人喧,湧進十七八個人來,瞧模樣是官面上的。韋小寶暗暗吃驚,低聲道:「是官兵,怕是來捉你的。咱們快逃!」茅十八哼了一聲,放下筷子,伸手按住刀柄。卻見這群人對他並不理會,一疊連聲的只催店小二快做飯做菜。

小鎮上的小飯店中無甚菜肴,便只醬肉,熏魚,滷水豆腐乾,炒雞蛋。那群人中為首的吩咐取出自己帶來的火腿,鳳雞佐膳。一人說道:「咱們在雲南一向聽說,江南是好地方,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我瞧啊,但講吃的,就未必比得上咱們昆明。」另一人道:「你老哥在平西王府享福慣了,吃的喝的,自是大不相同。那可不是江南及不上雲南,要知道,世上及得上平西王府的,可就很少了。」眾人齊聲稱是。

茅十八臉上變色,尋思:「這批狗腿子是吳三桂這大漢奸的部下?」

只聽一個焦黃臉皮的漢子問道:「黃大人,你這倘上京,能不能見到皇上啊?」一個白白胖胖的人道:「依我官職來說,本來是見不著皇上的,不過憑著咱們王爺的面子,說不定能見罷!朝廷里的大老們,對咱們『西選』的官員總是另眼相看幾分。」另一人道:「這個當然,當世除了皇上,就數咱們王爺為大了。」

茅十八大聲道:「喂,小寶,你可知道世上最不要臉的是誰?」韋小寶道:「我自然知道,那是烏龜兒子王八蛋!」他其實不知道,這句話等於沒說。茅十八在桌子上重重的一拍,說道:「不錯!烏龜兒子王八蛋是誰?」韋小寶道:「他媽的,這烏龜兒子王八蛋,他媽的不是好東西,」說著也在桌子上重重一拍。茅十八道:「我教你個乖,這烏龜兒子王八蛋,是個認賊作父的大漢奸,將咱們大好江山,花花世界,雙手送了給清兵……。」

他說道這裡,那十餘名官府中人都瞪目瞧著他,有的已是滿臉怒色。

茅十八道:「這大漢奸姓吳,他媽的,一隻烏龜是一龜,兩隻烏龜是吳二龜,三隻烏龜呢?」韋小寶大聲道:「吳三龜!」茅十八大笑,說道:「正是吳三桂這大……」

突然之間,倉啷啷聲響,七八人手持兵刃,齊向茅十八打來。韋小寶忙往桌低一縮。之聽得乒乓乒乓,兵刃碰撞聲不絕,茅十八手揮單刀,已跟人鬥了起來。韋小寶見他坐在長凳上不動,知他大腿受傷,行走不便,心中暗暗著急。過了一會,當的一聲,一柄單刀掉早地下,跟著有人長聲殘呼,摔了出去。但對方人多,韋小寶見桌子四周一條條腿不住移動,這些腿的腳上或穿布鞋,或穿皮靴,自然都是敵人,茅十八穿的是草鞋。只聽得茅十八便打便罵:「吳三桂是大漢奸,你們這批小漢奸,老子不將你們殺得乾乾淨淨……啊喲!」大叫一聲,想是身上受了傷,跟著只見一人仰天到下,胸口泊泊冒血。

韋小寶伸出手去,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柄鋼刀,對準一隻穿布鞋的腳,一刀向腳背上剁了下去,擦的一聲,那人半隻腳掌登時斬落。那人「啊」的一聲大叫,向後便倒。

桌子低下黑蒙蒙的,眾人又斗得亂成一團,誰也不知那人因何受傷,只道是給茅十八打傷的。韋小寶見此計大妙,提起單刀,又將一人的腳掌斬斷。

那人卻不摔倒,痛楚之下,大叫:「桌子底。。。。底下……」彎腰查看,卻給茅十八一刀背打上後腦,登時昏暈。便在此時,韋小寶又是一刀斬在一人的小腿之上。

那人大叫一聲,左手一掀桌子,一張板桌連著碗筷湯麵,飛將起來。那人隨即舉刀向韋小寶當頭砍去。茅十八揮刀格開,韋小寶連爬帶滾,從人叢中鑽了出來。那小腿被斬之人怒極,挺刀追殺過來。韋小寶大叫:「辣塊媽媽!」又鑽入了一張桌子底下。那人叫道:「小鬼,你出來!」韋小寶道:「老鬼,你進來!」

那人怒極,伸左手又去掀桌子。突然之間,砰的一聲響,胸口中拳,身子飛了出去,確是坐在桌旁的一人打了他一拳。

出拳之人隨即從佐膳筷筒中拿起一把筷子,一根根的擲將出去。只聽得「哎喲。哎喲!」殘呼聲不絕,圍攻忙往得標諸人紛紛被筷子插中,或中眼睛,或中臉頰,都是傷在要緊之處。一人大聲叫道:「強盜厲害,大伙兒走罷!」扶起傷者,奪門而出。跟著聽得馬蹄聲響,一行人上馬急奔而去。

韋小寶哈哈大笑,從椅子底下鑽出來,手中兀自握著那柄帶血的鋼刀。茅十八一蹺一拐的走過去,抱拳向坐在桌邊之人說道:「多謝尊駕出手相助,否則茅十八寡不敵眾,今日的事可不好辦。」韋小寶回頭看去,微微一怔,原來坐著的那人,便是先前在道上拉住了他坐騎的漢子,自己曾罵過他幾句的。

那漢子站起身來還禮,說道:「茅兄身上早負了傷,仍是激於義憤,痛斥漢奸,令人好生相敬。」茅十八笑道:「我平生第一痛恨之人,便是大漢奸吳三桂,只可惜這惡賊遠在雲南,沒法找他晦氣,今日打了他手下的小漢奸,當真痛快。請教閣下尊姓大名。」那漢子道:「此處人多,說來不便。茅兄,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說著轉身去扶桌邊的一個女客,那女客始終低下了頭,瞧不見她的臉容。

茅十八佛然道:「你連姓名也不肯說,太也瞧不起人了。」那人並不答理,扶著那女客走了出去,經過茅十八身畔時,輕輕說了一句話。

茅十八全身一震,立時臉現恭謹之色,躬身說道:「是,是。茅十八今日見到英雄,實是……實是三生有幸。」

那人竟不答話,扶著那女客出了店門,上馬乘車而去。

韋小寶見茅十八神情前倨後恭,甚覺詫異,問道:「這小子是什麼來頭,瞧你嚇得這個樣子。」茅十八道:「什麼小子不小子的?你嘴裡放乾淨些。」眼見飯店中的老闆與店伙探頭探腦,店堂中一塌糊塗,滿地鮮血,說道:「走罷!」扶著桌子走到門邊,拿起一根門閂撐地,走到店門外,從店外馬柱子上解開馬韁,說道:「那扳住了馬鞍,左腳先踏馬鐙子,然後上馬……對了,就是這樣。」韋小寶道:「我本來會騎馬的,好久不騎,這就忘了。那有什麼稀奇?」

茅十八一笑,躍上另一匹馬,左手牽著韋小寶坐騎的韁繩,縱馬北行,說道:「我身上有傷,遇上了鷹爪對付不了。咱們不能再走官道,須得找個隱蔽所在,養好了傷坐騎說。」

韋小寶道:「剛才那人武功倒也了得,一根根竹筷擲了出去,便將人打走。茅大哥,我瞧你是及不上他了。」茅十八道:「那自然。他是雲南沐王府中的英雄,豈有不了得的?」韋小寶道:「他是雲南沐王府的嗎?我還道是天地會中哪個陳總舵主呢,瞧你嚇得這副德性。」茅十八道怒道:「我嚇什麼了?小鬼頭胡說八道。我是尊敬沐王府,對他自當客氣三分。」韋小寶道:「人家可沒對你客氣哪!你問他尊姓大名,他理也不理,只說『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茅十八道:「他後來不是跟我說了嗎?否則的話,我怎知他是沐王府的?」韋小寶問道:「他在你耳邊說了句什麼話?」茅十八道:「他說:『在下是雲南沐王府的,姓白。』」韋小寶道:「嗯,姓白,原來是個吃白食的。」茅十八道:「小孩子別胡說八道。」

韋小寶道:「你見了沐王府的人便嚇得魂不附體,老子可不放在心上。茅大哥,你不怕鰲拜,不怕大漢奸吳三桂,卻去怕什麼雲南沐王府,他們當真有三頭六臂不成?啊!我知道拉,你怕他用兩根筷子戳瞎了你一對眼睛,茅十八成了茅瞎子。」

茅十八道:「我也不是怕他們,只不過江湖上的好漢倘若得罪了雲南沐王府,丟了性命不打緊,卻惹得萬人唾罵,給人瞧不起。」韋小寶道:「遇難沐王府到底是什麼腳色,又這等厲害?」茅十八道:「他媽的,好神氣嗎?我壓根兒就不稀罕。」

茅十八道:「咱們在江湖上行走,要見到雲南沐王府的人,本來已挺不容易,要和他們結交,那更是千難萬難。今天剛好碰上來自跟吳三桂的手下人動手,沐王府跟吳三桂是死對頭,他們自然要幫我。偏偏你這小子不學好,竟使些下三爛的手段,連帶老子也給人家瞧不起了。」說著不由得滿臉怒色。

韋小寶道:「啊喲,嘖嘖嘖,人家擺臭架子,不肯跟你交朋友,怎麼又怪起我來啦?」

茅十八怒道:「你鑽在桌子底下,用刀子去剁人家腳背,他媽的,這又是什麼武功了?人家英雄好漢瞧在眼裡,怎麼還能當怎麼是朋友?」韋小寶道:「你奶奶的。若不是來自剁下幾隻腳底板,只怕你的性命早沒了,這時候卻又怪起我來。」

茅十八想到給雲南沐王府的人瞧得低了,越想越怒,說道:「我叫你不要跟著我,你偏要跟來。你用石灰撒人眼睛,這等下三爛的行經,江湖上最給人瞧不起,比之下蒙葯,燒悶香,品格還低三等。我寧可給那黑龍鞭史松殺了,也不願你用這等卑鄙無恥的下流手段來救了性命。他媽的,你這小鬼,我越瞧越生氣。」

韋小寶這才明白,原來用石灰撒人眼睛,在江湖上是極其下流之事,自己竟犯了武林中的大忌,而鑽在桌子底下剁人腳板,顯然也不是什麼光彩武功,但給他罵得惱羞成怒,惡狠狠的道:「用刀殺人是殺,用石灰殺人也是殺,又有什麼上流下流了?要不是我這小鬼用這下流手段救你,你這老鬼早就做了上流鬼啦。你的大腿可不是受了傷么?人家用刀子剁你大腿,我用刀子剁人家腳板,大腿跟腳板,都是下身的東西,又有什麼分別?你不願我跟你上北京,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以後大家各不相識便是。」

茅十八見他身上又是塵土,又是血跡,心想這小孩所以受傷,全是因己而起,此地離揚州已遠,將這小孩撇在荒野之中,畢竟太也說不過去,何況這小孩於自己兩番救命之德,豈能忘恩負義?便道:「好,我帶你上北京是可以的,不過你須得依我三件事。」

韋小寶大喜,說道:「依你三件事,那有什麼打緊?大丈夫一言即出,什麼馬難追!」他曾聽說書先生說過「駟馬難追」,但這個「駟」字總是記不起來。

茅十八道:「第一件事不許惹事生非,污言罵人,口中放得乾淨些。」韋小寶道:「那還不容易?不罵就怒罵。可是倘若有人家惹到我頭上來呢?」茅十八道:「好端端地,人家為什麼會來惹你?第二件,倘若跟人家打架,不許張口咬人,更不許撒石灰壞人眼睛,至於之地上打滾,躲在桌子底下剁人腳板,鑽人褲襠,捏人陰囊,打輸了大哭大叫,躺著裝死這種種勾當,一件也不許做。這都是給人家瞧不起的行經,不是英雄好漢之所為。」

韋小寶道:「我打不過人家,難道盡挨揍不還手?」茅十八道:「還手要憑真功夫,似你這等無賴流氓手段,可別讓人笑歪了嘴巴。你在妓院中鬼混,那也不打緊,跟著我行走江湖,乘草別干這一套。」韋小寶心想:「你說打架要憑真實武功,我一個小孩子,有什麼真實武功?這也不許,那也不許。還不是挨揍不還手?」

茅十八又道:「武功都是學的,誰又從娘肚子里把武功帶出來了?你年紀還小,這時候起始練武,正來得及。你磕頭拜我為師,我就收了你這個徒弟。我一生浪蕩江湖,從沒幾天安靜下來,好好收個徒弟。算你造化,只要你聽話,勤學苦練,將來未始不能練成一身好武藝。」說著凝視韋小寶,頗有期許之意。

韋小寶搖頭道:「不成,我跟你是平輩朋友,要是拜你為師,豈不是矮了一輩?你奶奶的,你不懷好意,想討我便宜。」

茅十八大怒,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曾想拜他為師,學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虎斷門刀法」,只是這些人若非心術不正,便是資質不佳,又或是機緣不巧,自己身有要是,無暇收徒傳藝,今日感念韋小寶救過自己性命,想授他武藝,那知他竟一口拒絕,大怒之下,便欲一掌大將過去,手已提起,終於忍住不發,說道:「我跟你說,此刻我心血來潮,才肯收你為徒,日後你便磕一白個響頭求我,我也不收啦。」

韋小寶道:「那有什麼稀罕?日後你便是磕三白個響頭求我,哀求我拜你為師,我也還是不肯。做了你徒弟,什麼事都得聽你吩咐,那有什麼味道?我不要學你的武功。」

茅十八氣憤憤的道:「好,不學便不學,將來你給人拿住了,死不得,活不成,可別後悔。」韋小寶道:「又有什麼後悔了?就算學成跟你一般的武功,又有什麼好?你給黑龍鞭纏住了。動也動不得,見到雲南沐家一個吃白食的傢伙,恭恭敬敬的只想拍馬屁,跟人家結交,人家卻偏偏不睬你。我武功雖不及你,卻……」

茅十八越聽越怒,再也忍耐不住,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嘴巴。韋小寶料知他要打,竟然不哭,反而哈哈大笑,說道:「你給我說中了心事,這才大發脾氣。我問你,是不是你想跟人家交朋友,人家不睬你,你就把氣出在老子頭上?」

茅十八拿這小孩真沒辦法,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撇下他不理又不是,他本是霹靂火爆的脾氣,這時只好強自忍耐,哼了一聲,鼓起了腮幫子生氣,鬆手放開了韁繩,叫道:「馬兒,馬兒,快來個老虎跳,把這小鬼頭摔個半死。」他本來要韋小寶依他三件事,但第二件便說不攏,第三件事也想不起來了。

韋小寶自行拉韁,那坐騎到乖乖的行走,並不跟他為難。韋小寶心下大樂,心道:「你不教我騎馬,老子可不是自己會了嗎?」又想:「今後我跟著你行走江湖,總會見你和人家動手打架。你不教我,難道我沒生眼珠,不會瞧么?我不但學會你的武功,連你的對頭的武功也一起學了。幾個人的武功加在一起,自然就比你強了。呸,他媽的,好稀罕嗎?那吃白食的小子擲筷子的本事倒挺管用,倘若他向老子磕頭,求我學他這門功夫,老子倒不妨答應了他。他媽的,他為什麼要向我磕頭,求我學他這門功夫?」想到這裡,不禁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茅十八回頭問道:「什麼事好笑?」韋小寶道:「我想沐王府這吃白食的小子……」茅十八道:「什麼吃白食的小子?」韋小寶道:「他可不是姓白嗎?」茅十八道:「姓白管姓白,怎麼姓白的就吃白食?他們姓白的,在雲南沐王府中可大大的了不起哪。劉、白、方、蘇,書雲南沐王府地四大家將。」韋小寶又道:「什麼三大家將,四大家將?沐王府又是什麼鬼東西?」茅十八道:「你口裡乾淨些成不成?江湖之上,提起沐王府,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什麼鬼不鬼的?」韋小寶嗯了一聲。

茅十八道:「當年明太祖起兵反元,沐王爺沐英立有大功,平服雲南,太祖封他沐家永鎮雲南,死後封為什麼王,子孫代代,世襲什麼國公。」韋小寶一拍馬鞍,大聲道:「原來雲南沐王府什麼的,是沐英沐王爺家裡。你老說雲南沐王府,說得不清不楚,要是早說沐英沐王爺,我哪還有不知道的?沐王爺早死了幾千年啦。你也不用這門害怕。」

茅十八道:「什麼幾千年?胡說八道。咱們江湖上漢子敬重沐王府,倒不是為了沐英沐王爺,而是為了他的子孫木天波。明朝末代皇帝桂王逃到雲南,黔國公沐天波,對了,記起來啦,是黔國公,他忠心耿耿,保駕護主。吳三桂這奸賊打到雲南,黔國公保了桂王逃到緬甸。緬甸的壞人要殺桂王,沐天波代主而死。這等忠義雙全的英雄豪傑,當真古今少有。」

韋小寶道:「啊,這位沐天波沐老爺,原來就是《英烈傳》中沐英的子孫。沐王爺勇不可當,是太祖皇帝的愛將,這個我知道得不想再知道啦。「他曾聽說書先生說《英烈傳》,徐達,常遇春,胡大海,沐英這些大將的名字,他聽得極熟,又問:「你怎麼不早說?我如早知沐王府便是沐英沐王爺家中,對那吃白食的朋友也客氣三分了。劉,白,方,蘇四大家將,又是什麼人?」

茅十八道:「劉白方蘇四家,向來是沐王府的家將,祖先隨著沐王爺平服雲南。天波公護駕到緬甸,這四大家將的後人也都力戰而死。只有年幼的子弟逃了出來。我見了那位姓白的英雄所以這樣客氣,一來他幫我打退大漢奸的鷹爪……」韋小寶道:「我也幫你打退大漢奸的鷹爪,你對我怎麼又不客氣?」茅十八登了他一眼,說道:「二來他還是忠良之後,江湖上人人敬重。倘若得罪了雲南沐家之人,豈不為天下萬人唾罵?」韋小寶道:「原來如此。見到忠良之後,自然是要客氣些。」

茅十八又道:「識得你以來,第一次聽到你說一句有道理的話。」韋小寶道:「我可不知要等到幾時,才聽到你說一句有道理的話。沐王爺銅角渡江,火箭射象,這樣的大英雄,誰不敬重?又何必要你說個屁?」茅十八問道:「什麼叫銅角渡江,火箭射象?」

韋小寶哈哈一笑,說道:「你只知道拍雲南沐王府的馬屁,原來不知道沐王爺是多大的英雄。你可知道沐王爺是太祖皇帝的什麼人?」茅十八道:「沐王爺是太祖皇帝手下大將,誰不知道?」韋小寶道:「呸。大將?大將自然是大將,難道是無名小卒?哪,太祖手下,共有六王,徐達徐王爺,常遇春常王爺,你自然知道啦,還有四王是誰?」

茅十八是草莽英雄,於明朝開國的史實一竅不通,徐達,常遇春的名字當然聽見過,卻不知他們是什麼六王,也不知此外還有四個什麼王。韋小寶卻在揚州茶坊之中將這部《英烈傳》聽得滾瓜爛熟。其時明亡未久,人心思舊,卻又不敢公然談論反清復明之事,茶坊中說書先生講述明朝故事,聽客最愛聽的便是這部敷演明朝開國,驅逐韃子的《英烈傳》。明太祖開國,最艱巨之役是和陳友諒鄱陽湖大戰,但聽客聽來興緻最高的,卻是如何將蒙古兵趕出塞外,如何打得敵人落荒而逃,大家耳中所聽,是明太祖打蒙古兵,心中所想,打的卻變成了清兵。漢人大勝而敵人大敗,自然志得意滿。是以明朝開國諸功臣中,尤以徐達,常遇春,沐英三人最為聽眾所崇拜。說書先生說到三人如何殺敵之時,添油加醋,如火如荼,聽眾也便眉飛色舞,如醉如痴。

韋小寶見茅十八答不上來,甚是得意,說道:「還有四王,便是李文忠,鄧愈,湯和,以及沐英沐王爺。這四位王爺封的是什麼王,跟你說了,料你也記不到,是不是?」其實他自己也跟本記不起這六王封的是什麼王。茅十八點了點頭。

韋小寶又道:「湯和是明太祖的老朋友,年紀大過太祖,鄧愈也是很早就結識了太祖,一直跟他打江山的。李文忠是太祖的外甥。沐王爺是太祖的義子,跟太祖姓朱,叫作朱英,後來立功大了,太祖叫他複姓,才叫做沐英。」茅十八道:「原來如此,那麼銅角射象什麼的,又是怎麼一回事?」

韋小寶道:「是銅角渡江,不是銅角射象。太祖打平天下,最後只有雲南,貴州的梁王未曾降服。那梁王嘰哩咕嚕花,是元代末代皇帝的侄兒,守住了雲南,貴州,不肯投降。」那梁王本名匝刺瓦爾密,韋小寶記不住他的名字,隨口胡謅。茅十八雖覺奇怪,也不敢反駁,只聽韋小寶續道:「太祖皇帝龍心大怒,便點兵三十萬軍馬,命沐王爺帶領前去攻打,來到雲南邊界,遇到元兵。元兵的元帥叫做達里麻,此人身高十丈,頭如巴斗……」

茅十八道:「那有身高十丈之人?」韋小寶知道說溜了嘴,辯道:「蒙古人自然生得比咱們漢人高大些。那達里麻身披鐵甲,手執長槍,在江邊哇啦啦大聲一叫,便如半空中連打三個霹靂,只聽得撲通,撲通,撲通,聲聲不斷,水花四濺。你道是什麼事?」茅十八道:「不知道,是什麼事?」韋小寶道:「原來達里麻哇哇大叫,響音傳過江去,登時有十名明兵給他嚇破膽子,摔下馬來,掉進江中。沐王爺一見不對,心想再給他叫幾聲,我軍紛紛墮江,大事不好,於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韋小寶平時說話,出口便是粗話,「他媽的」三字片刻不離口,但講到沐英平雲南的故事,學的是說書先生的口吻,粗話固然一句沒有,偶爾還來幾句或通或不通的成語。

他繼續說道:「沐王爺眼見得這達里麻張開血盆大口,又要大叫,於是彎弓搭箭,颼的一箭,便向達里麻口中射去。沐王爺的箭法白步穿楊,千步穿口,這一箭呼呼風響,橫過了江面,直達達里麻的大嘴射到。馬達里麻也是英雄好漢,眼見這箭來得勢道好凶,急忙低頭,避了開去。只聽得後軍齊聲吶喊:『不好了!』達里麻回頭一看,只見這一箭連穿十名將軍,從第一名將軍胸口射進,背後出來,又射入第二名將軍胸口,一共穿了十人。」

茅十八搖頭道:「那有此事?沐王爺就算天生神力,一箭終究也射穿不了十個人。」韋小寶道:「沐王爺是天上星宿下凡,玉皇大帝派他來保太祖皇帝駕的,豈同凡人?你道是你茅十八嗎?這一箭一穿十,有個明堂,叫做『穿雲箭』。」

茅十八將信將疑,問道:「後來怎樣?」

韋小寶道:「達里麻一見大怒,心想你會射箭,難道我就不會?提起硬弓,也是一箭向沐王爺射將過來。沐王爺叫道:『來得好!』左手兩根手指伸出,輕輕便將箭挾住了。正在此時,天空中一群大雁飛過,啼聲嘹亮,沐王爺心生一計,叫道:『我要射中第三雙雁兒的左眼!』颼的一箭,向那雁兒射去。達里麻心想:『你要射第三隻雁兒,已不容易,怎的還分左眼右眼?』抬頭看去。便在此時,沐王爺連珠箭發,三箭齊向達里麻射到。」

茅十八道:「妙極!這時聲東擊西的法子。」

韋小寶道:「也算達里麻命不該絕,第一箭正中他的左眼,仰後便倒,第二箭,第三箭又接連射死了他的八明大將。元兵身上毛多,明軍叫他們毛兵毛將。沐王爺連射三箭,射死了十八名毛將,這叫做『沐王爺隔江大戰,三箭射死毛十八』!」

茅十八一怔,道:「什麼?」韋小寶道:「沐王爺隔江射死毛十八!」說到這裡,忍不住格格格笑了出來。茅十八這才明白,他果然是饒著彎兒在罵自己,罵道:「他媽的,胡說八道!沐王爺隔江大戰,三箭射死韋小寶!」韋小寶笑道:「那時我還沒有生,沐王爺又怎射得死我?」茅十八道:「你休得亂說。達里麻左眼中箭,卻又如何?」

韋小寶道:「元兵見元帥中箭,倒下馬來,登時大亂。沐王爺正要下令大軍渡江,忽然聽得隔江號響,元兵已有援兵開到,對岸亂箭齊發,只遮得天都黑了。沐王爺又生一計,派了手下四員大將,悄悄領兵到下游渡江,繞到元兵陣後,大吹銅角。」

茅十八道:「這四員大將,想必便是劉白方蘇四人了?」韋小寶也不知是與不是,卻不願被茅十八猜中,說到:「不對,那四員大將,乃是趙錢孫李。劉白方蘇四將,隨在沐王爺身邊。」茅十八點頭道:「原來如此。」

韋小寶道:「沐王爺傳下號令,叫劉白方蘇四將手下士兵,齊聲吶喊,同時將小船,木排推下江中,派出一千明兵,裝腔作勢,假作渡江。元兵眼見明兵要渡過江來,更是沒命的放箭。沐王爺當即收兵,過不到半個時辰,又派兵裝模作樣的假渡江,元兵又再放箭。江中也不知射死了多少魚鱉蝦蟹。」

茅十八道:「這個我又不信了。射死魚兒,那也罷了。蝦兒極細,螃蟹甲魚身上有甲,又怎射得他死?」韋小寶道:「你若不信,那就到前面市鎮上買一隻甲魚,買一隻螃蟹,再買一隻蝦兒,用繩子穿了,掛將起來,再放箭射過去,且看射得死呢還是射不死。」茅十八心想:「咱們趕路要緊,那有這等功夫胡鬧。」他聽得入神,生怕韋小寶放刁不說,便道:「好,你說射得死便射得死,後來怎樣?」韋小寶道:「後來沐王爺手下的士兵,從江中拾起十八隻給射死了的,身上有毛的老甲魚,煮了來吃,便沒事了。」

茅十八笑罵:「小鬼頭,偏愛饒著彎兒罵人。你說沐王爺怎生渡江。」

韋小寶道:「沐王爺一見元兵放箭,便吩咐擂鼓吶喊,作勢渡江,卻並不真的渡江。只聽得元兵身後銅角之聲大作,知道趙錢孫李四將已從下游渡江,繞到元兵陣後,這才下令殺將過去。眾兵將豎起盾牌,擋在身前,撐動小船筏子,渡江進攻。元兵放了大半天箭,這箭已差不多用完啦,聽得陣後敵人殺來,主將又中箭重傷,不由得軍心大亂。沐王爺一馬當先,沖將過去。元兵東奔西逃,亂成一團。沐王爺眼見元兵陣中有一大將橫卧馬上,許多元兵前後保護,知道必是達里麻,當即拍馬追上,厲聲喝到:『達里麻,還不下馬投降?』達里麻道:『我……我不是達里麻!我是茅……』沐王爺見他左眼之中插著一根羽箭,箭梢上有個金字,正是一個『沐』字,卻不是自己的箭羽是什麼?那裡還肯客氣,輕伸猿臂,一把抓將過來,往地下一擲,喝到:『綁起來!』早有劉白方蘇四將過來,揪住達里麻,綁得結結實實。這一仗元兵大敗,溺死在江中的不計其數。江中的王八吃了不少長毛元兵的屍首,從此身上有毛,這種王八『叫做毛王八』,那是別處沒有的。」

茅十八覺得韋小寶又在罵自己,哼了一聲,卻也並不敢確定,或許雲南江中真的有毛王八亦未可知。

韋小寶道:「沐王爺大獲全勝,當即進兵梁王的京城。來到城外,只見城中無聲無息,沐王爺下令擂鼓討戰,只見城頭挑起一塊木牌,寫著『免戰』二字。」茅十八道:「原來梁王知道打不過,掛起免戰牌。」韋小寶道:「沐王爺仁慈為懷,心想這梁王高掛免戰牌,多半是要投降,我如下令功城,城破之後,百姓死傷必多,不如免戰三日,讓他投降,免得殺傷百姓。」茅十八一拍大腿,大聲道:「是啊!沐王爺一家永鎮雲南,與明朝同始同終,便因沐王爺愛惜百姓,一片仁心,所以上天保佑。」

韋小寶道:「當晚沐王爺坐在軍營之中,挑燈夜看春秋。」茅十八道:「關王爺才看春秋,難道沐王爺也看春秋嗎?」韋小寶道:「大家都是王爺,自然都看春秋,不看春秋,難道看夏冬嗎?那夏冬是張飛看的書,莽張飛有勇無謀。沐王爺是天上武曲星轉世,和關王爺一般,只看春秋,不看夏冬。」茅十八也不知道春秋和夏冬是什麼東西,點頭稱是。

韋小寶道:「沐王爺看了一會兒,忽然要小便,站起身來,拿起太祖皇帝御賜的金夜壺,正要小便,忽聽得城中傳來幾聲大吼,聲音極響,既不是虎嘯,亦不是馬嘶。沐王爺一聽,暗叫不好……」茅十八道:「那是什麼叫聲?」韋小寶道:「你倒猜猜看。」茅十八道:「定是又有幾個元將,好象達里麻一般,在城中大聲吼叫。」韋小寶搖頭道:「不是!沐王爺一聽之下,登時也不小便了,將金夜壺恭恭敬敬的往桌上一放……」茅十八道:「怎的將便壺放在桌上?」

韋小寶道:「這時太祖皇帝御賜的金夜壺,你道是尋常的便壺嗎?所以沐王爺放的時候,定要恭恭敬敬。他放下便壺,立即擊鼓升帳,召集眾將官,取過一枝金批令箭,說道:『劉將官聽著:命你帶領三千士兵,連夜去捕捉田鼠,捕多者有賞,捉不到者軍法從事。』劉將官道:『得令!』接了令箭,邊區捕捉田鼠。」

茅十八大奇,問道:「捕捉田鼠又幹什麼?」韋小寶道:「沐王爺用兵如神,軍機豈可泄漏?元帥有令,照辦就是。接令的將官倘若多問一句,沐王爺一怒之下,立即推出帳外斬首。你要是做沐王爺手下的將官,老是這樣問長問短,便是有十八顆腦袋瓜子,他媽的也都教沐王爺給砍了。」茅十八道:「我倘若做了將官,自然不問。你又不是沐王爺,難道就問不得罵?」

韋小寶搖手道:「問不得,問不得!沐王爺取過第二枝金批令箭,叫白將官聽令,說道:『命你帶兩萬官兵,在五里之外掘下一條長坑,長二里,寬二丈,深三丈,連夜趕掘,不得有誤。』白將官領命而去。沐王爺隨即下令退兵,拔營而去,退到離城六里紮營。」

茅十八愈聽愈奇,道:「那當真奇怪,我可半點也猜不到了。」

韋小寶道:「哼!沐王爺用兵之法倘若給你猜到,沐王爺變成茅十八,茅十八變成沐王爺了。第二日清早,劉白兒將回報:田鼠已捉到一萬多隻,長坑也已掘成。沐王爺點頭道:『好!』命探子到城邊探看動靜。午牌時分,忽聽得城中金鼓雷鳴,齊聲吶喊,探子飛馬回報:『啟稟元帥,大事不好!』沐王爺一拍桌子,喝到:『他媽的,何事驚慌?』探子說道:『啟稟元帥:元軍大開北門,城中湧出幾百隻長鼻子牛妖,正向我軍衝鋒而來!』沐王爺哈哈大笑,說道:『什麼長鼻子牛妖!再探。』探子得令而去。」

茅十八奇道:「長鼻子牛妖是什麼傢伙?」韋小寶正色道:「我早料到你也是不識的了。這些傢伙繩子比牛還大,皮粗肉厚,鼻子老長,兩根尖牙向前突出,一雙大耳朵幌啊幌的,模樣兒兇猛無比,可不是長鼻子牛妖嗎?」茅十八「嗯」了一聲,點點頭,凝思自然長鼻子牛妖的模樣。韋小寶道:「沐王爺自言自語:『這探子是個糊塗蛋,少見多怪,見到駱駝說是馬背腫,見到大象說是長鼻子牛妖!』」

茅十八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說道:「這探子果然糊塗,竟管大象叫作長鼻子牛妖。不過他是北方人,從來沒見過大象,倒也怪不得。」

揚州城中說書先生說到「長鼻子牛妖」這一節書時,茶館中必定笑聲大作,此刻韋小寶依樣葫蘆的說來,果然也引得茅十八放懷大笑。韋小寶繼續說道:「沐王爺擺開陣仗,遠遠望去,但見塵頭大起,幾百頭大象頭上都縛了尖刀,狂奔衝來,象尾上都是火光。原來雲南地近緬甸,那梁王向緬甸買了幾百頭大象,擺下了一個火象陣,用松枝縛在大象尾上,點著了火。大象受驚,便向明軍衝來。大象皮堅肉厚,弩箭射它不倒,明軍只消一亂,元兵便可跟在象後,掩殺過來。明軍都是北方人,從未見過大象,一見之下,不由得心頭髮慌,暗暗叫道:『牛魔王尾巴會噴火,今日大事不好了!』」

茅十八臉色憂色,沉呤道:「這火象陣果然厲害。」

韋小寶道:「沐王爺不動聲色,只是微微冷笑,使得大象衝到十丈之外,喝到:『放田鼠!』那一萬多隻田鼠放了出來,霎時之間,滿地都是老鼠,東奔西竄。壓知道大象不怕獅熊虎豹,最怕的卻是老鼠。老鼠如果鑽入了大象的耳朵,吃它腦髓,大象半點奈何不得。眾大象一見老鼠,嚇得魂飛天外,掉頭便逃,衝進元兵陣中,只踏得元軍將官兵卒頭破腿斷。有些大象不辨東西南北,向明軍沖將過來,便一一掉入陷坑之中。沐王爺叫道:『放火箭!』他老人家這一聲令下,只見天空中千朵萬朵火花,好看煞人。」

茅十八問道:「怎麼箭上會發火?」

韋小寶道:「你道這火箭是有火的箭么?錯了!火箭便是煙花炮仗。明軍之中,有放炮放銃用的硝磺火藥,沐王爺早一晚已傳下號令,命軍士用火藥做成煙花炮仗,射出去時,火花滿天,砰砰嘭嘭的響成一片。那些大象更加怕了,沒命價的奔跑,元軍的陣勢被大象沖了個稀巴爛,稀里呼嚕,一塌里糊塗。沐王爺下令擂鼓進攻,眾將兵大聲吶喊,跟著大象衝進城去。梁王帶了妃子正在城頭喝酒,等候明軍大敗的消息,卻見幾百頭大象衝進城來。梁王大叫:『咕嚕阿布吐,嗚里嗚!咕嚕阿布吐,嗚里嗚!』」

茅十八奇道:「他嗚里嗚的,叫些什麼?」

韋小寶道:「他是蒙古人,叫的自然是蒙古話,他說:『啊喲不好了,大象起義了!』奔下城頭,看見一口井,便跳將下去,想要自殺。不料那梁王太過肥胖,肚子極大,跳下了一半,肚子塞在井口,上不上,下不下,大叫:『啊喲不好了!孤王半天吊!』」

茅十八道:「怎麼他這次不叫蒙古話了?」

韋小寶道:「他叫的還是蒙古話,反正你又不懂,我便改成了咱們的話。沐王爺一馬當先,衝進城來,看見一個老傢伙身穿黃袍,頭帶金冠,知道必是梁王,見他一個大肚皮塞在井口,不由得哈哈大笑,抓住他頭髮,一把提了起來,只聞得臭氣衝天,卻原來梁王慌得很了,屎尿直流!」

茅十八哈哈大笑,說道:「小寶,你說的故事當真好聽。原來沐王爺平雲南,全仗智勇雙全。倘若他不擺老鼠陣,梁王那火象陣沖將過來,明軍非大敗不可。」韋小寶道:「那還用說?沐王爺打仗用老鼠,咱們打仗用石灰,哥兒倆半斤八兩。」茅十八搖頭道:「不對!常言道兵不厭詐,打仗用計策是可以的。諸葛亮可不是會擺空城計嗎?咱們一刀一槍,行走江湖,卻得光明磊落,打仗和打架全然不同。」韋小寶道:「我看也差不多。」

兩人一路上談談說說,倒也頗不寂寞。茅十八將江湖手拿德國種種規矩禁忌,一件件說給韋小寶聽,最後說道:「你不會武功,人家知道你不識會家子,就不會辣手對付,千萬不可冒充,反而吃虧。」韋小寶道:「我『小白龍』韋小寶只會水底功夫,伏在水底,生吃魚蝦,這陸上功夫嘛,卻不怎麼考究。」茅十八哈哈大笑。

當晚兩人在一家農家借住。茅十八取出幾兩銀子給那農家,將養了十來日,身上各處傷勢大好,這才雇了大車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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