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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劍 第十五章 求婚- 亮劍
設在南京的三野留守處給李雲龍派了一輛美式吉普車。淮海戰役結束後,解放軍也繳獲了大量的美製吉普車,師一級的幹部從此不用騎馬了,都配發了這種吉普車。從南京到蘇州的路上,到處可見戰爭留下的痕迹。被炸毀的鋼筋混凝土碉堡,縱橫交錯的戰壕,路旁建築物上密密麻麻的彈痕,田野村鎮到處都有工兵部隊用白灰標出的尚未排除的地雷標誌。被擊毀的坦克、炮車比比皆是,路邊的村莊卻炊煙裊裊,雞犬相聞,一副和平寧靜的江南景色。
李雲龍穿著新配發的黃色細呢料軍裝,田雨穿著雙排扣列寧服式的女軍裝,戴著無沿軍帽。兩人胸前都佩著醒目的解放軍胸章。微風拂起田雨的長髮,她秀美的臉上顯出幾分憂鬱。汽車開進了城市,在古城狹窄曲折的路上降低了速度,坐在駕駛員旁邊的警衛員小陳扭過頭來說:首長,司機同志說前面那座大院就是,下一步該怎麼辦?李雲龍說:「就在這兒下車,你和司機在這裡等著,我們走過去,那是書香人家,不喜歡當官的擺架子,又是汽車又是警衛的,老人家會不高興的,是不是,小田?」
田雨感激地抓住他的手說:「老李,真想不到你是個粗中有細的人,你想得太周到了,謝謝。」
田家大院,是一座古老的宅院,經過上百年的風雨,門窗都有些糟朽了。油漆剝落得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目,磚石卻還結實,院子青磚鋪地,有過廳,有木廈,還有迴廊。厚厚的牆山,笨重的鏤花門窗,牆面上長出一片片青色的苔蘚,牆根處長著茂盛的翠竹,到處瀰漫著竹子的清香和青苔的氣息。一個傭人模樣的中年婦女端著一個盛著草藥的砂鍋從偏房裡出來,田雨一見便高興地大喊道:「奶媽,我回來了。」砰地一聲,砂鍋落在地上打得粉碎,田雨的奶媽撲過來抱住田雨就哭了起來:「小姐,真是小姐呀,你可回來了,可想死我了。」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向正房裡大聲喊道:「老爺,太太,小姐回來了。」
院子里頓時亂了套,田雨的父母從屋裡衝出來,母女抱頭痛哭,父親在一旁激動地摸著女兒的頭一個勁兒念叨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李雲龍被晾在一邊,不過他不在乎,他知道細心的未婚妻是不會讓他晾得太久的。果然田雨馬上向父母介紹了李雲龍:「爸爸,媽媽,這是李雲龍師長。」
李雲龍跨上一步,規規矩矩地立正敬禮:「伯父,伯母,你們好!」田雨的父親仔細打量了李雲龍一眼,臉上露出了冷淡的神色。他微微點點頭,禮節性地回答:「你好,共產黨不興叫長官,好像應該稱你為同志吧?請客廳里坐。」
走過青磚鋪地的天井,到了客廳。李雲龍抬頭看見客廳正中懸著一個大匠,上面是靜思齋三個金字,兩邊是對聯:「讀書好、耕田好,學好使好;創業難、守成難,知難不難。」中間掛著一軸潑墨山水畫,落款竟是江南趙孟順。花梨木的大書案上堆滿了古舊的線裝書,李雲龍瞥了一眼,一部《康熙字典》和一部《四書襯》。他覺得這間客廳里到處飄著古舊的氣息。
田雨的父親有50多歲,穿著一件青色的杭紡綢長衫,腳上是千層底禮服呢面布鞋,一副鄉紳模樣,可臉上的金絲眼鏡和較為洋派的分頭,暴露了他似乎也受過西式教育的身份。「鄙人田墨軒,還是第一次和共產黨的高級官員打交道,要是說話有得罪之處,還要請李同志海涵呀。」
「伯父請講。我女兒兩年前棄學出走參加了貴軍。孩子年幼無知,讀了幾本書思想便有些激進,這我理解。如今貴軍挾勝利之威,數百萬大軍已橫掃大半個中國,如摧枯拉朽,明眼人都能看出,坐天下者,非共產黨莫屬。我想說的是,是否可以放我的女兒回來?她還年輕,還沒有完成教育,一個文弱女子的去留,與貴軍的強大與否毫無關係,希望李同志能高拾貴手,放她回家。」田墨軒的眼睛緊緊盯著李雲龍,等著他的答覆。
「伯父,我想,您女兒的去留應該由她自己決定。如果她願意回家,完全可以提出複員申請,這應該沒有問題,不知這種答覆伯父是否滿意?」田墨軒點點頭:「第二個問題,我有一事不明,李同志身為中共軍隊的高級軍官,而我女兒則是一名普通士兵,無論從哪方面講,都似乎沒資格由一個師長親自伴陪回家。那麼李同志能否賜教,今日登門,有何見教?」
儘管話問得毫不客氣,可李雲龍也絕不會被他咄咄逼人的語言震住,他坦然地迎住田墨軒的眼光站起身來以實相告:「伯父,我今天來的目的,是請求你們同意讓我和你們的女兒結婚。」儘管早有心理準備,田墨軒還是震驚地站了起來:「不,這不可能。」「伯父,我知道您很疼愛女兒,可我也是真心的,我發誓,我會一輩子對她好的。我李雲龍這輩子沒求過人,可這次,我真心地求您允許我們結婚。」李雲龍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未來的岳父,以表達他的真誠。
「李同志,你是什麼文化程度?當兵以前,讀過三年私塾。」「既為軍人,受過軍校教育嗎?」「沒有,做夢都想,可是沒有機會。」「那你憑什麼娶我的女兒?就憑你是師長?還是憑你們共產黨將奪得天下?」田墨軒有些憤怒了。「伯父請息怒,我們共產黨不會仗勢欺人,我李雲龍平生最恨仗勢欺人。就為這個,我才參加共產黨的,如果有一天,共產黨也仗勢欺人,我還會起來造反的。我雖沒上過學,可我懂得咱中國人的規矩,對上要孝順父母,對下要管教好子女,一輩子不賭不嫖,老老實實做人,當官或不當官都一樣,要做好人。請伯父答應我。」李雲龍說得動了感情。「我若是不同意呢?」
「我就站在院子里等著,直到您同意為止。伯父,我是個男人,我也很好面子,可是為了娶您的女兒,我不怕丟面子,我願意等著。」「那好,如果你願意,那就等吧。田墨軒競拂袖而去。」李雲龍也犯了倔勁,他幾步就跨進天井,筆直地站在天井裡,一動不動,像凝固了一般。
此時,在後院的田雨正在懇求母親。母親沈丹虹出身江南望族,畢業於金陵女子大學,年輕時結識了正在燕京大學讀書的田墨軒,因傾慕田墨軒的才氣而私定終身,當時也屬離經叛道之舉,遭到兩個家庭的反對,在北平和江南文化圈子裡鬧得沸沸揚揚,驚動了不少文化名流,如胡適、沈從文、朱自清等紛紛表示支持,和一些衛道士展開筆戰。
其實,按傳統觀念,田墨軒和沈丹虹同出身於江南望族,又是才子配才女,天造地設的一對,也合乎門當戶對的封建等級觀念,只不過是未遵守禮教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屬於當時比較新派的自由戀愛。兩大家族鬧騰了一陣,見這對年輕人毫不理會,競登報發表結婚宣言,各文化名流紛紛捧場,此舉成為佳話,倒也風光了一陣,並未給兩大家族的面子蒙塵,所以也算是默認了。
這對夫妻的政治觀點及處事原則都奉行中庸之道,對當時中國政治的黑暗和政府的獨裁腐敗深惡痛絕,反過來對共產黨也頗有微詞,雖然共產黨一向在野,有時還被稱為非法組織,田墨軒和沈丹虹對從未成為執政黨的共產黨本無了解,但共產黨的立黨宗旨卻使他們感到不寒而慄,這個黨派把消滅私有制一向視為己任,而且公開宣稱要用暴力奪取政權。這很使厭惡暴力的他們感到恐慌。
田墨軒經常在《大公報》上發表些針砭時事的雜文,當時著名報人王芸生先生主持的《大公報》政治上持中庸之道,自稱無黨無派,不偏不倚。饒是如此,當時中國政治舞台上在政治、軍事方面激烈對抗的兩大政黨,國共雙方,對這家報紙均無好感,國民黨稱它為思想左傾。共產黨稱它為對國民黨小罵大幫忙。田墨軒的妻子沈丹虹也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她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向各大報紙頻頻出擊。文章以評論和雜文為主,政治、經濟、軍事、時事、文藝、美術,哪個領域都缺不了她的文章,思想之深刻,文筆之犀利,常常使人懷疑此文出於男性大家手筆,沈丹虹不過是筆名而已。
此時,田雨正困難地和母親對話,她試圖說服媽媽,從小受此教育長大的田雨,目前還沒有這個膽量敢對自己的婚姻私自做主。她希望能感動母親。田雨發現,平時百般疼愛自己的母親今天變得不大對勁兒。她冷冷地像審犯人一樣向田雨發問:「田雨,請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嫁給這位李先生?說說你的理由。」「媽媽,他是個英雄呀,我崇拜他,喜歡他,而且他也喜歡我,尊重我,這就夠了,這難道不是理由?」
「太抽象了,你懂什麼叫英雄嗎?我認為一個人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和行為造福於人類使世界能走向光明,這或許可以稱為英雄。譬如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為人類送來火種,使全世界得到溫暖和光明。女兒啊,你不要濫用英雄這個概念,現在怎麼會有英雄呢?阮籍說『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你這位李先生在戰場上也許是個能征善戰者,但這能說明什麼?為了一黨一派的利益即便是鞠躬盡瘁,血染沙場,充其量不過是他一黨一派的英雄,別的黨派會認為他是英雄嗎?僅僅是黨派問政治見解有分歧或是政治利益的不均,就在戰場上刀兵相見,大動干戈,動輒便是數百萬人的廝殺,而且是同一種族間的廝殺,這有意義嗎?這就叫英雄?」
「媽媽,他是抗日戰場上的英雄,當我們的民族受到侵略和奴役的時候,就是這些民族英雄用血肉之軀抵抗了敵人,奪回了我們民族的尊嚴,這些在戰場上和敵人以命相搏的人如果不是英雄,誰是英雄?」田雨激動得滿臉通紅。
沈丹虹一時有些語塞,她驚訝地發現,她的女兒真的長大了,而且思維敏捷,頗有雄辯力。對於那場已經結束的抗日戰爭,她確實沒什麼好議論的,事情明擺著的,那完全是一場一個民族要奴役另一個民族,而被奴役的民族奮起抗爭的戰爭。
在這場反侵略戰爭中創造英勇戰績的優秀者應該是英雄,至少也是民族英雄。她不能不承認這一點。她說道:「女兒,媽媽從你小時就教育你,要服從真理,而且媽媽保證不以母親的身份壓制你,母女之間的討論也只服從真理。看來你記得很清楚,所以媽媽向你承認,你說得對,媽媽的觀點似乎有些偏激。」「我知道,您是個知錯就改的好媽媽,我愛您。」
「別忙,你還沒說完,我要聽聽你對現在這場戰爭的評價,這可是場同胞之間的內戰,難道同胞之間的政治分歧非要用戰爭手段來解決嗎?」「媽媽,這些年我看了不少書,對政治我本沒什麼興趣。但有一個基本觀點,就是在一個共和政體的國家裡,一部分公民不應該欺壓另外一部分公民。黨派之間的政治分歧應該通過政治協商來解決。抗戰勝利後,各民主黨派要求成立聯合政府,通過廣泛的民主選舉選出執政黨,共同治理國家。這是中國走向現代民主政治的最好時機,可是蔣介石政府要搞獨裁,壓制別的黨派,在政治上搞法西斯式的統治,把中國變成警察國家,這麼一個獨裁腐敗、黑暗的政府難道還不該推翻它?」沈丹虹微笑著說:
「女兒,咱們不談政治,只談婚姻吧。你認為你們的結合般配嗎?你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孩兒,你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和文化教養都太多的帶有我們家族的烙印,你真能和一個農民出身的、粗魯的,沒有文化的中年男人生活一輩子?這是不可想像的。少女的英雄夢是這個年齡的女孩兒最常見的現象,我在你這個年齡也崇拜過岳飛、文天祥,甚至還崇拜過拿破崙呢,那時我也做過英雄夢,但女人一旦成熟後,眼光就會發生變化,也許會為自己年青時的幼稚感到好笑,你為什麼非要走這段彎路呢?」「媽媽,您愛爸爸嗎?為什麼愛他?您理想中的男人是什麼樣子?是的,我愛你爸爸。從年青時起就愛他。」
「至於為什麼愛他,因為他從不趨炎附勢。正直、清高、有才氣,有學者的儒雅氣質,有智者的敏銳判斷力。還因為,他也愛我,把我視為他生命的另一半。告訴你這些,也就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這就是媽媽心目中理想的男人。」田雨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說:「媽媽,您的審美觀是不是太古典了?不錯,不趨炎附勢。正直、清高,有學者的儒雅、敏銳的判斷力,這些當然很好。可……怎麼說呢?這些優點太中性了,男人身上可以有,女人身上也可以有。我喜歡的是,只能是男人身上存在的優點而女人身上不可能存在的,那就是有尊嚴、有血性、有英雄氣概,勇敢頑強的性格,這才算是男人,和這樣的男人相處才有安全感,才能顯出自己作為女人的陰柔之美。」母親微笑起來,嗅道:「小小年紀,誰教你知道這些?就這麼了解男人?」「媽媽,我不喜歡書生氣十足的男人,我喜歡有血性、有尊嚴、勇敢的男人,缺少文化可以學習,但缺少血性和尊嚴是沒法彌補的,這兩頭,孰輕孰重呢?這樣的男人,現在可並不多見呀,媽媽,女兒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媽媽還不該為女兒祝福嗎?」母親突然流下了眼淚,她擦著眼淚說:「真怨我太寵你,把你從小就慣壞了,凡是你想得到的東西,你干方百計也要得到,你說服了媽媽,媽媽會去說服爸爸同意你們的婚事。」
「唉,想起來怪沒意思的,生兒育女有什麼用?十月懷胎,分娩之苦,為了培養女兒,我們費盡了心血,剛剛長大,還沒來得及高興,刷地一下,女兒就飛走了,成了別人家的人了,我怎麼覺得好像有人搶了我的東西似的?」田雨溫柔地依假著母親說:
「媽媽,女兒永遠是女兒,不管飛多遠,也要回來的,我的房間誰也不許動,我還要回來住的,將來要是變了樣,我可不依。」田雨的奶媽走進屋子說:「小姐,外面下雨了,很冷的。那個李同志就在天井裡站著,我勸他進房間避避雨,他說什麼也不肯,說老爺要是不答應他,他就永遠站下去。小姐,你去勸勸他吧。,」田雨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他站了有多久了?喲,時間可不短了,快有兩個小時了。」田雨站起來對母親說:「媽媽,我要和他一起站著,直到爸爸同意。」說完,她冒雨衝出去……
李雲龍的倔勁上來了,他渾身透濕地站在天井裡,一動不動。像鋼澆鐵鑄一般。警衛員小陳見他久不出來,便找上門來,見首長如此,他便也陪首長站著。李雲龍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畢竟是他的下屬。他有些惱羞成怒,便口氣生硬地轟小陳:
「去去去:你跟著哄什麼?這是我家的私事,讓老丈人罰站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你出去,別在這兒看西洋景,有什麼好看的?告訴你,這也是機密,你小子學過保密條例,不許把這事說出去,不然老子非揍死你。」小陳無奈,只好走到院門口像哨兵一樣站起崗來。
田雨衝進雨幕,勇敢地和李雲龍站到一起:「老李,對不起,我在做媽媽的工作,不知你在院里淋雨,不然我早來了。」傭人告訴了正在後院屋子裡閉目養神的田墨軒,他猛地一激靈,沒想到這個李雲龍還真站了這麼長時間,真是倔得可以,現在連寶貝女兒也跟著淋雨。田墨軒心疼女兒,他急忙趕到前院沖兩人大喊道:「快進屋,有話到屋裡說。」李雲龍固執地說:「不,我說過,您不答應我就永遠站下去。」田雨撒嬌地喊:「爸爸,我冷著呢,您就忍心把我凍病?」田墨軒急得在迴廊里連著轉了幾個圈,心裡憤憤地想,寶貝女兒真是鐵了心了,罷了,罷了,隨她去吧……想到這裡,他猛地一跺腳,向雨中喊道:「行了,行了,我答應了,快進屋……」
田雨雨中蹦跳著,歡天喜地地向後院大喊:「媽媽,爸爸同意了。」在雨中的李雲龍後腳跟一碰,挺胸敬禮:「您同意了?我可以叫您岳父了嗎?」
那年秋天,在南京的野司留守處,李雲龍和田雨結婚了。身邊沒有親人,沒有老朋友、老戰友,因為李雲龍的部隊已經進入福建,而田雨的野戰醫院還在山東,沒有隨戰線向前推進。留守處的幹部給新婚夫婦準備了新房,說了幾句祝賀之類的客套話就離去了,因為不太熟悉,加之李雲龍的級別太高,誰敢鬧他的洞房?沒有鮮花,沒有糖果,沒有宴席,新房裡只有一個暖水瓶和兩隻茶杯,連茶葉都沒有,一切都簡樸的不能再簡樸了。不過,兩人都很喜歡這種安靜的氛圍,內容有了,形式還重要嗎?十八歲的田雨,突然成熟起來,就在短短的一個月以前,她還是傻乎乎的小丫頭,成天一個勁兒地糾纏著李雲龍,女性意識還沒有覺醒呢。
但田雨畢竟是田雨。一旦愛情真正來到眼前,她心中對異性隱隱約約的萌動也立刻明確起來。在昏暗的燈光下田雨凝視著這個已經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心中一陣恍惚。李雲龍倒了兩杯水,他舉起杯說:「小田,咱們以水代酒,祝賀咱們的婚禮,真委屈你了,太寒酸了。我李雲龍是個粗人,這輩子能娶上你這樣的媳婦,是前世燒了高香,就是明天我在戰場上死了,我這輩子也該知足了……」田雨面若桃花,含情凝視,把一根柔軟的食指輕輕地按在李雲龍的嘴上:「噓……別說這個字,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為了咱們的新中國。為了咱們的幸福,乾杯!」李雲龍一飲而盡。田雨捧著茶杯,微笑著說:「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愛我,千萬別勉強,向我明說,好嗎?」「不會的,我李雲龍是那樣的人嗎?」「好,我幹了。老李,我要送你一樣東西,作為新婚的禮物,你幫我研墨好嗎?」
田雨鋪開早準備好的宣紙,拿出毛筆,在寧思靜想中等待李雲龍研墨。李雲龍一邊研墨一邊發牢騷:「這下我可知道什麼叫小資產階級情調了,新婚之夜還要舞文弄墨,你真要把我變成酸秀才?」「誰讓你喜歡小資產階級?你這個無產階級為什麼不娶個粗手大腳的農村姑娘?不許發牢騷,聽我講:元代江南有個大才子叫趙孟順,是繼蘇東坡之後詩文書畫無所不能的全才,他的楷書被稱為『趙體』,對明清書法的影響很大。他的妻子叫管道異,這個女人名字很怪是不是?這也是個女才子,善畫竹,著有《墨竹譜》傳世,對後人學畫竹大有裨益。趙孟頫官運亨通,一朝得志,年近五十了卻慕戀年青漂亮的女孩兒,當時名士納妾成風,趙孟頫也不甘寂寞想納妄,他不好向妻子明說,可文人有文人的辦法,他作了首曲子給妻子示意:『我為學士,你做夫人,豈不聞王學士有桃葉、桃根,蘇學士有朝雲、暮雲。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無過分,你年紀已四旬,只管佔住玉堂春。』他的意思是說,你沒聽說王安石先生有叫桃葉、桃根的兩個小妄,蘇拭先生有叫朝雲、暮雲的兩個小妾。我便多娶幾個妾也不過分,你年紀已經40多歲了,只管佔住正房元配的位子就行了。他妻子看後便寫了一首《我儂詞》給他,趙孟頫一看,就打消了納妾的念頭,此成佳話。現在我把這首詞寫下來送給你,你看,我也用『趙體』寫。」從小熟讀詩書的田雨筆走龍蛇,一氣呵成:「你儂我儂,忒煞多情,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們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李雲龍仔細看著,嘴裡還發表評論:
「這詞怪怪的,咋有點繞口呢?趙剛教過我不少詩詞咋沒教過這個?」田雨嫣然一笑說:「笨傢伙,趙剛能教你這個?這是妻子給丈夫的。」李雲龍說:「這意思我看明白了,兩個人是用一塊泥巴捏出來的,好比咱倆的血都流在一起,是不是?」「是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這也是咱們相愛的誓言,希望咱們誰也不背叛誰。」「小田,我要把它裱好,將來咱們有了家,我要把它掛在牆上,讓我那些老戰友眼熱去吧,別看咱李雲龍模樣不濟,硬是娶了個天仙似的老婆,這是咱命好,沒辦法。」李雲龍得意地說。
田雨甜甜地笑了:「你不怕他們說你娶了個小資產階級情調的老婆?會消磨你的革命鬥志的。」「肯定會有人說,可那是嫉妒,人家娶不上這麼好的老婆,還不許人家說兩句。都是戰場上的生死弟兄,看著眼熱,氣不過抬手給咱兩個耳刮子,咱也得受著,就別說罵兩句啦。」
外面下雨了,是那種江南特有的,略帶寒意的秋雨。雨點僻里啪啦打在屋頂上、窗戶上,浙瀝的雨聲漸漸急驟起來,但聲音還保持著江南雨的風格,落地聲很柔和。李雲龍關上窗戶,他在屋子裡轉了幾個圈,扭過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小田,天晚了,咱們是不是該睡了?」田雨臉上摹然飛來兩片紅雲,她猛地想到男女之間最實質的問題,這是任何人都無法迴避的,不管你是上流社會的淑女,還是山野里的村姑,新婚之夜的實質都是一樣。
田雨和所有未有過性經歷的女人一樣,對此懷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和朦朦朧朧的期待。田雨沒有吭聲,她紅著臉順從地鋪好被褥,然後吞吞吐吐地對李雲龍說:「老李,可以把燈關上嗎?我……我有點害……」黑暗中,李雲龍以軍人的速度三下五除二脫掉衣服,鑽進被子。平時能說會道的田雨此時競沒有了一點兒聲息,李雲龍試探著用笨拙的雙手去撫摸妻子,妻子順從地依偎在他的懷中,溫軟的身體,象牙般光滑細膩的皮膚,他感到自己手掌上傳來田雨身體的陣陣顫慄,準確無誤地表達著一種渴望被愛的信息。他感到自己渾身開始燃燒,巨大的幸福感使他感到暈眩……田雨在他身邊吐氣如蘭,聲音幽幽地說:「親愛的,對我溫柔些好嗎……我有點兒怕……」李雲龍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他彷彿又回到戰場上,指揮著自己的部隊排山倒海地向敵人掩殺過去,子彈頭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哨音,在人耳邊嗖嗖掠過,大口徑炮彈爆炸時發出巨大的、橘紅色的火光,部隊海浪般湧進敵陣地,短兵相接,刺刀鏗鏘,碰出點點火星,攻擊,攻擊,再攻擊……李雲龍勇猛的攻擊點燃了田雨的激情,她好像回到了童年,詩興大發的父親帶她夜遊洞庭湖,船至湖心時風雨大作,她躺在烏篷船的船艙里,感到洶湧的浪濤使脆弱的烏篷船劇烈地顛簸著,狂風加著暴雨一陣陣掠過湖面,像無數條鞭子抽打著烏篷船,船體顛簸著傾斜著時而竄起飛到浪尖上,時而重重地摔進峰谷底,強烈的昏眩中夾雜著將要解脫束縛的快感。忽然,暴風雨掠過湖面,卷向黑沉沉的遠方,剛才還喧囂的湖面恢復了平靜,烏篷船靜靜地隨波逐流,船體在輕輕搖晃,明月倒映在水面,遠處又亮起點點漁火,范仲淹是怎麼說的,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靜影沉壁。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田雨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就像與風浪搏擊,九死一生歸來的海員,像長途跋涉、筋疲力盡的沙漠旅行者看見了天邊的綠洲……李雲龍懷著歉意,有些懊喪地在田雨耳邊說:「真對不起,我沒經驗,沒做好-……」田雨突然狠狠地在李雲龍赤裸的胸膛上咬了一口,疼得李雲龍差點兒叫了起來,見胸膛上已被她咬出一圈圓圓的、細細的牙印,四周慢慢地滲出鮮血。田雨似笑非笑、嬌嗔地看著丈夫說:「該死的老李,別假謙虛了,還沒經驗?」
「你快把我嚇死了,你以為你在於什麼?和鬼子拼刺刀?別這樣看著我,就像犯了多大錯誤似的,沒看見我在你胸口上印上我的私章了嗎?蓋章的意思是,你屬於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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