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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冰 第五章 既生瑜何生亮- 薄冰

陳淺坐在小洞天川菜館二樓的一個包間里,他蹺著腳,悠閑地喝著茶,眼角的餘光卻始終沒有離開菜館對面的一幢青磚小樓。小樓里靜悄悄的,兩扇黑漆大門緊閉。
樓梯噔噔地響,穿著油膩圍裙的錢胖子端著兩個盤子笑眯眯地推開了門,陳淺瞄了他一眼,不由得暗笑,他絲毫不用偽裝,活脫脫是個廚子。
「陳科長,您大駕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啊,快嘗嘗我新創的獨家菜:轟炸東京!」
錢胖子滿臉堆笑,把盤子輕輕擱在桌上,隨即把另一個盤子里的澆頭利索地扣下,金黃的鍋巴上淋著蝦仁木耳炒制的澆頭,滋滋作響。
陳淺一挑眉,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鍋巴放進嘴裡,果然香脆多汁,鹹淡合適。
「錢老闆,這半個多月,你的手藝見長啊,轟炸東京,這個菜名還真有點意思。」
錢胖子聽了稱讚,小眼睛更是笑成了一條縫,在陳淺對面一屁股坐下。
「您不知道,我這幾天就琢磨,這小日本天天轟炸我們,我們就不能轟炸轟炸他們?所以,我每天一炒這個菜啊,嘩啦一倒澆頭,我心裡這個爽啊,轟炸,轟炸東京,轟炸天皇,我一天炒八盤菜,我就炸他們八次。」
陳淺放下筷子,故意一拉臉:「錢耀祖,你是不是真的打算美滋滋在這兒炒一輩子菜了?目標人物怎麼樣?」
錢胖子立刻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收斂笑容,一個標準的敬禮:「報告陳科長,我沒偷懶,和兄弟們每天都盯著呢。」隨即他在圍裙上擦擦手,小心地彎腰從桌子下面的暗格里抽出一本記事簿,翻開念著:
「根據陳科長您分析出的幾點,我們排查了幾百人,把他圈為三個重點目標之一。沈雄,高炮部隊參謀,三十二歲,曾經在美國留學三年,英語流利,獨居未婚,平時喜歡打牌跳舞,打牌輸贏都很大,可是好像從來不缺錢,喝穿戴都很講究,穿衣服都是寶元榮定做的,跳舞喜歡找最紅的舞女,他經常帶舞女回來,但從不過夜,總是待上幾小時就把她們送走。」
陳淺打斷他:「這些我都知道了,說重點。」
「是,沈雄這個月8號、14號、21號送走舞女回來,都有一小時拉緊窗帘閉門不出,和日軍轟炸的時間相符。我前天借著送菜的機會,想探探他那屋子裡的究竟,可是,他很小心,拉開門把錢遞出來,把菜拿進去,根本沒讓我進門。昨天一大早,他出門,我就讓一個兄弟盯著,他先是去了銀行,拎了個皮箱回來,後來又開車跑回鄉下,把他老娘接來了,又陪著他娘去買了不少東西,昨晚他難得沒去找舞女,一直陪老太太,現在,老太太還在他房子里待著呢。」
陳淺臉色凝重:「老湯昨晚已經破譯出了獨臂大盜的一封電報,說日軍讓他盜取的高射炮布防圖他已經搞到手了,他再干最後一次就不想幹了,要儘快離開重慶。看來,他要逃。去銀行應該是把支票換成了金條,去接他母親也是為了安頓一下老太太,他知道,他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錢胖子啊了一聲:「老湯已經破譯了獨臂大盜的密碼啊,讓他立了一功啊。聽說他試了幾十本英文小說,不過,還是多虧陳科長您給他指了這英文小說的線索,不然,他就是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來啊!」
陳淺卻根本沒注意他在說什麼,他在想另一件事:如何能既抓住沈雄,又不傷害驚嚇到他的老母親?思索片刻,他已經有了計劃,挺身而起,看了一下手錶。
「不等了,今天收網。這樣,老錢,你和兩個兄弟守在這兒,盯死了,一隻鳥都不能飛出這個屋子去。我馬上趕回局裡調行動隊過來。一個小時後,我們行動。」
「今天就抓,沈雄家那個老太太怎麼辦?」錢胖子面有難色。「等會兒行動開始之前,我和其他人先埋伏在你這裡,讓吳若男扮成舞女去敲門,等沈雄開門,就故意找他討要嫖資,揪住他不放。這時,我們再衝出去,迅速制伏沈雄。這樣,就不會傷害到沈雄的母親,他做日諜罪有應得,可是他老娘無辜。」
「什麼,讓那個丫頭扮舞女!科長,她哪兒像舞女啊?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就一搓衣板。」錢胖子大驚小怪地嚷道。
陳淺橫了他一眼:「咱們科里就吳若男一個年輕女孩,難道你去扮舞女?」
錢胖子噎住了一會兒,但還是嘀嘀咕咕:「可是確實不像啊,邱科長要是穿上旗袍,那身材准比她強多了。」
陳淺也不理他,徑直朝樓下走去。他知道錢胖子怪話多,平時愛偷個懶,說說葷段子,但是他的槍法其實很不錯,監視跟蹤也是把好手。如果沒有兩下子,也別想在邱映霞的手下待好幾年。陳淺離開小洞天,快步往巷子口走去,一個穿長衫提著挎包的年輕男子和他擦肩而過,陳淺的腳步稍稍放慢了些,他聽見那個年輕男子去敲沈雄家的門,好像是沈雄來開門。
「沈先生,我是寶元榮的,我師傅今天病了,讓我來給沈老太太量量尺寸。」
年輕男子的聲音很悅耳,讓人聽了很舒服,隨即,沈雄讓他進了門。
陳淺繼續向巷口走去,但他總覺得有那麼一絲不對勁,是什麼呢?當他走到巷口時,他頓住了腳步,在馬路另一邊,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而街道上,好像多了些小販,有的賣報紙,有的賣香煙,只是眼光都時不時地瞟向巷口。
陳淺立刻轉過身,默默往回走,那個年輕男子的模樣在他腦子裡一點點地回放。是了,他穿著打扮的確很像一個小裁縫,可是他拎著提包的那隻手,手腕處露出了一顆金色的有機玻璃紐扣,這種有機玻璃紐扣的襯衫明明是舶來品,在重慶只有時髦的軍官少爺才會穿。他一定不是個小裁縫,那他是什麼人?是日本人派來滅口的殺手?不,那些在街上張望等待的人,那種行事,更像是軍統的人!陳淺想到這裡,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跑向沈雄家的青磚小樓,正在小洞天里監視的錢胖子看見陳淺突然折返,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情況,立刻帶著槍跑了出來。
「陳科長,怎麼了?」
「他們要搶先動手了,快,叫上兄弟們,我們衝進去。」這時,在小洞天執行監視任務的另外兩個便衣也沖了出來。
陳淺來不及詳細解釋,他已經從腰間拔出槍,正要破門而入,突然,一聲槍響,劃破寂靜的小巷,接著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砰,砰,又是兩聲槍響。
陳淺抬腳踹開了大門,幾個人沖了進去,衝到客廳,就看到了躺在血泊里的沈母,她眼睛圓睜著,似乎死不瞑目。而沈雄則在客廳另一邊趴著,雙腿都中了槍,發出哀哀的慘叫聲。
那個假扮成小裁縫的年輕男人正蹲在沈雄身邊,一手持槍,一手則翻找他的口袋,聽見陳淺他們跑進來,他似乎一點也不吃驚,也沒有抬頭,繼續在翻找。
陳淺停住腳步,盯著那個年輕男人。在他身後的錢胖子氣急敗壞地喊道:「你這個王八蛋誰呀?衝進來就殺人,舉起手來!」陳淺一把按下了錢胖子的槍口。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紛雜的腳步聲,剛才在街上扮小販的那十幾個便衣持槍一擁而入,齊聲喊道:「謝科長,你沒事吧?」
這時,年輕男子才緩緩抬起頭,舉起左手,對著陳淺和錢胖子張開手掌,得意地一笑:「高射炮布防圖的膠捲,看來他還沒來得及送走!」隨即他起身,收了槍,抽出一支煙,點燃,吸了一口,對那群便衣命令道:「把獨臂大盜帶回局本部,再找個醫生幫他看看,別讓他死了,案情重大,局座要親自審問。」
錢胖子這時也認出那幫便衣中的幾個,都是軍運科的,猛想起最近一直傳聞軍運科將空降一位科長,是孔家公子親自舉薦給戴老闆的,畢業於美國某著名軍校云云。他連忙悄聲在陳淺耳邊說:「前幾天軍運科那幫兔崽子就老是拉著我喝酒,套我的話,看來他們是跟著我們的線找到沈雄,誠心搶咱們的功勞!」
眾便衣拖著沈雄出門,他頻頻回頭哀叫著:「娘,娘······是兒子害了你啊!」
陳淺的目光從沈雄身上移向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聲息的沈老 太,對錢胖子低聲吩咐:「去找幾個人來把老太太好好安葬了吧。」 錢胖子答應著轉身而去,被稱為謝科長的年輕男子一直站在 一旁吸煙,饒有興味地看著陳淺,這時,才熄滅了煙,走過來, 向陳淺伸出了手。
「陳科長,幸會,鄙人謝冬天。」
陳淺也伸出手,冷淡地握了握他的手。 「幸會,謝科長。」
謝冬天五官清秀,皮膚白皙,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像 個剛出校園不久的大學生,要不是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狠辣,陳 淺也無法想像他是如何毫不猶豫就殺了一個無辜的老人。
「陳科長,真不好意思,我奉局座的命令,追查獨臂大盜,從 高炮部隊現役軍官、留過學、收入不正常這幾點下手,查到了沈 雄,昨天他突然去接他母親來,明顯是想逃,我怕遲則生變,所 以就出手抓人。沒想到你們也是跟了這條線,也是今天動手,小 弟確是無心,你不會怪我搶了你們情報科的功勞吧?」
謝冬天似笑非笑地望著陳淺,潛台詞卻是:我們都想抓獨臂 大盜,但我搶先一步,你兩手空空。
「哪裡話,謝科長,都是為黨國效力,沒什麼搶不搶的。你果 斷出手,一舉抓捕獨臂大盜,大功一件,不過,沈雄犯罪,罪不 及家人,他母親未免死得冤枉。如果外界議論起來,只怕會說我 們軍統濫殺無辜。」陳淺把「濫殺無辜」四個字加重了語氣,他知 道謝冬天不會內疚,但是也要讓他心裡有些壓力。
「無辜嗎?這老太太說不定早就知道兒子是日諜,說不定昨天 來就是打算幫她兒子傳遞情報的。委座訓示過,寧肯錯殺一千也 不可放過一個。陳科長,你可不要婦人之仁哪。我現在要去向局座復命了,你們情報科監視的功勞,我不會忘了彙報的。」 「那就多謝謝科長。」
「言重了,以後小弟還有很多地方要向陳科長請教。」
謝冬天出了青磚小樓,往巷子口大步走去,笑容在他臉上一 點點消失,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一個聲音在謝冬天腦海中說: 陳淺,你的確名不虛傳,可惜在軍統里,只能有一個讓戴老闆另 眼相看的後起之秀,只能是我,謝冬天。所以,我們只能是對手, 永遠的對手。
錢胖子帶著手下取了壽衣香燭等物進入房內,看到陳淺仍然 默立在窗邊。同儕為了爭權奪利就可視人命如草芥,陳淺見慣殺 戮,此時卻由於憤怒而腳底生寒,過了半晌才取香祭拜。
邱映霞是在一小時後得到獨臂大盜被軍運科搶先抓走的消息, 她那時正在槍房打靶,聽完老湯的彙報,臉上像是籠罩了一層寒 冰,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舉槍,對著靶子連扣扳機,一連串子彈 幾乎把靶子射穿。老湯在一旁默不作聲,跟了邱映霞五年,他了 解她,她是個眼裡揉不下沙子的人。
邱映霞放下槍,冷著臉:「老湯,我要出去一下,等陳淺他們 回來,你就告訴他們。我的話,讓他們來槍房練靶,練滿一小時, 然後再去寫報告,把這次的事給我詳詳細細地寫個報告,不寫完 今晚不許回家。」
「是,科長!」老湯答應著,欲言又止,看著邱映霞往外走, 快走到門口,他又忍不住追上去說,「科長,你是不是要去羅家灣 面見局座,為我們情報科扳回面子?去不得啊,其實謝冬天能去 搶,一定就是局座默許的。他就是希望我們能互相爭鬥,這樣才 能更好地為他所用。」
邱映霞停住腳步,轉身望著滿臉憂慮的老湯,臉色緩和了許 多,說:「你還真是只老狐狸,什麼都瞞不過你。我是要去面見局 座,不過不是為我們情報科爭功,而是向他彙報你今早破譯的那 封密電。」
老湯若有所悟:「對啊,那封密電用的是日本特高課的專用密 碼,的確非常古怪,字面意思是家族聚會在即,所有親眷將於三 日後乘坐富士山號專列抵達上海,望井田兄和荒木兄能多加關照。 如果這指的是梅機關的井田裕次郎和荒木惟,那麼,能讓這兩個 人一起出動來關照的,絕對是重量級人物。」
邱映霞點頭:「對,據上海區的情報,日偽的高官一直在等待 來自東京的一個高級顧問團,我想,這批親眷所指的應該就是這 個顧問團。所以,他們越是怕出事,我們越是不能讓他們那麼平 安地到達上海。」
「科長,你已經有了行動計劃?」
「我已經和上海區的毛森聯絡了,他們也很想下一盤大棋,但 是需要局座的批准。」
邱映霞整理了一下軍帽,轉身欲往外走去,老湯追問了一句: 「你想親自去?」
邱映霞一扭頭,眉毛微微一挑:「你剛才也看到了,我的槍好 像還沒生鏽。」說罷,邱映霞快步走出槍房。
老湯悵然地望了一會兒她的背影,他在心裡說了一遍自己絕 不敢說出口的話:「其實,我很擔心你,很想陪你一起去。」
邱映霞走出望龍門湖南會館時,看見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從車 上跳下,彬彬有禮地和情報處的幾位科長寒暄著,她知道,那是 謝冬天。
謝冬天的皮靴踏過走廊的地板,咯噔作響,同樣是穿軍服,他穿起來就像是服裝模特,幾個和他擦身而過的女文員都忍不住 回頭望上一眼,心照不宣的眼神,似乎都在說,咱們軍統局又來 了一位美男子。謝冬天波瀾不驚,目不斜視地走進了軍運科的科 長辦公室,關上門。他已經習慣了被女人矚目,從小他就是個漂 亮的男孩,但是女人對於他來說,不過就是一件消遣品,與香煙 紅酒並無區別,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例外。謝冬天不知為何,想 起那個女孩,就會覺得心口微微地痛,他走到唱片機前,輕輕移 動唱針,哭泣般的讚美詩緩緩流出。謝冬天整個人陷入沙發中, 手伸進領口中,握住了一個小巧精緻的十字架,緊繃的神經徹底 放鬆下來,所有的殺戮爭鬥在這一刻都遠離了他。
「謝科長,謝科長,你在嗎?」一個脆生生的嗓音在門外喚著, 謝冬天只能從自我的世界裡醒過來。他聽出了這個聲音,這是個 得罪不得的大小姐,軍統甲室的機要秘書。雖然只來了重慶一個 多月,但是謝冬天對軍統局內部人員都做了一番研究。
謝冬天一開門,一身艷麗洋裝的沈白露就熟門熟路地走了進 來,把手裡一個糕點盒子擱在桌上。
「謝科長,我給你帶了關東村的薩其馬,你剛從美國回來,洋 人的玩意肯定吃膩了,也嘗嘗我們這裡的老字號。」
「沈小姐,你太客氣了,應該我請你,怎麼能讓你破費呢!改 天我請你去心心咖啡屋喝咖啡,希望賞臉。」謝冬天說著就趕緊給 沈白露倒茶讓座。
「一言為定,不許食言,我下了班都有空,你隨時都可以打電 話給我。」
沈白露並不落座,只是在屋裡東看看西看看,看到唱片機, 就好奇地拿起唱片來看。
「謝科長喜歡聽讚美詩啊?你就是和他們那些人不同,真有品位。」
「哪裡,隨便聽聽。那就說定了,明天下了班,我開車去接 你。」
沈白露一臉雀躍:「好啊,好啊,那我得好好想想穿什麼衣 服,和謝科長出去不能太馬虎。」
「不需要了吧,在我眼裡,沈小姐每天都很漂亮。」謝冬天的 恭維話說起來滴水不漏。
沈白露果然被哄得很開心,拎起自己的小坤包,嬌滴滴地和 謝冬天告辭,說是去找自己的表妹。沈白露的職位不高,可是她 的家世不凡,父母都是曾經追隨過孫中山的老資格國民黨黨員, 所以戴笠對她也很照顧。沈白露無論和誰都是有說有笑,所以她 在軍統局人緣最好,她剛一出謝冬天的辦公室,就有便衣跑來獻 殷勤,告訴她,邱科長今天心情不好,罰吳小姐和陳科長他們在 槍房練槍。
「哼,這個老姑婆,她哪天心情好過?我們家若男在她手下, 可給她折磨死了。」沈白露跺了跺腳,氣咻咻地往槍房走去。
槍房裡,吳若男默不作聲地又打中了一個十環,摘下耳罩, 恰好聽見錢胖子正在和陳淺閑聊。
「邱科長桌上擺著的那半張照片啊,據說撕掉的半張就是她的 未婚夫,是杭州的一個大茶商家的少爺,婚期都定了,突然那小 子說戀上了一個戲子,不娶咱們邱科長了,要退親。後來你猜怎 么著,沒幾天,那小子死了,走夜路被人一槍爆頭。大夥都在傳, 是邱科長乾的,可是沒證據啊,那家人也不敢來找邱科長,誰不 怕我們望龍門的啊。」
「道聽途說,以訛傳訛,以後別到處說了,小心邱科長崩了你。」
「是是,我也就是跟您說說,當個笑話講,誰當真啊。」
吳若男放下槍,一扭頭,冷不防地插了一句:「如果我是邱科長,我也會那麼做。殺了那個負心人!」
陳淺抬頭詫異地望了一眼這個平時不言不語的小姑娘:「Miss吳還真是性情中人。」
吳若男被他瞧得心中微微一盪,突然開口向陳淺挑戰:「陳科長,我想跟你切磋一下。」
陳淺還沒回答,一旁的錢胖子就連聲說好:「陳科長是神槍手,這誰都知道,不過小丫頭你也不弱啊,聽說你在軍校里射擊成績是第一,你們倆賽一場,一定精彩,不過說准了,不管誰輸都得請客,九重天。」
陳淺被他逗樂了,說:「我發現不管什麼事,你都能扯到吃上面去,難怪你胖呢。」
錢胖子呵呵直笑,吳若男卻冷不防說:「如果我輸了,我請客,如果陳科長輸了,還是我請客,不過,我想要那把槍。」
陳淺望望自己手裡的那把柯爾特,那曾是戴老闆的配槍,他爽快地點頭:「好,一言為定。」
一輪賽罷,已經比出了勝負,吳若男險勝陳淺一環,陳淺鄭重地把那把柯爾特遞給吳若男。
「歸你了,希望你拿著它,多殺日本鬼子。」
「一定。」吳若男接過槍,俏皮地一笑,雙頰莫名一絲緋紅。沈白露風風火火地走進槍房,錢胖子一見沈白露,忙不迭地叫Miss沈,接過她手中的糕點盒。
沈白露卻不搭理他,徑直走到吳若男身邊,搭住她的肩膀說:「若男,今天是你的生日,表姐給你訂了全重慶最好的西餐廳,一起慶祝慶祝。」
「表姐,邱科長今天讓我們在這兒練靶,一會兒還得寫報告,走不了啊。再說,我也不喜歡過什麼生日。」吳若男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沈白露無視吳若男失落的神色,摟住她肩頭,在槍房裡轉了一個迴旋:「若男,我們去吃小蛋糕,喝花茶,用最好的陶瓷茶具。就坐我的車出去,風光一把。你舅舅心雖好,就是為人古板,從小不許我們出去。」
吳若男感激地看了沈白露一眼。見表妹開心了,沈白露開玩笑,嫌棄地按下吳若男手裡的槍:「你整天搗鼓這些刀啊槍啊,以後誰敢娶你啊,萬一和那個老姑婆一樣可就慘了。」
沈白露的聲音又清又脆,吳若男嚇得趕緊去捂沈白露的嘴:「表姐,我求求你,你別瞎說了,我們是軍人,練靶是應該的。」
錢胖子早笑得臉上的肉直顫,陳淺也禁不住微微一笑,沈白露的個性他倒是很欣賞,咋咋呼呼又不失可愛。
「Miss吳,你就和你表姐去吧,練靶的任務你已經完成了,至於報告,有我們就行了,邱科長回來有我擔著。」
沈白露朝陳淺飛去一個眼風:「陳科長,那盒薩其馬是專門買來給你吃的,謝謝你上次陪我看電影,以後我表妹還要請你多關照,別讓她一個女孩子老是沖衝殺殺的,干危險的事。」
吳若男連忙拉著沈白露往外走,生怕她再說出什麼出格的話來。
錢胖子湊上來悄聲問:「陳科長,你和Miss沈看電影,你們·····.」陳淺白了他一眼:「朋友。」
錢胖子忙獻殷勤:「陳科長,咱們靶也練好了,去我那兒吧,我給你炒兩個小菜,喝一杯,辛苦了一個月,讓姓謝的搶了功,我們也去去這一肚子鳥氣。」
陳淺一皺眉:「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還是得把報告趕完。」
「不用,咱們的報告啊,老湯會給咱們做得好好的,哪回不是他做啊!老好人,幹事一絲不苟。」
「老湯,他也是個人物,聽說還是關處長的同學。老資歷了,業務能力也拔尖,怎麼到現在還是個少校呢?」
一說起局裡的人物,錢胖子頓時來了精神:「他啊,他對當官沒興趣,感興趣的就是那些翡翠啊古董煙斗啊。走,陳科長,去我那兒,咱們邊喝邊聊。」
陳淺和錢胖子離開時,還特意和老湯打了個招呼,但老湯眼皮都沒抬,只是輕輕哼了一聲,繼續飛速地敲著打字機。他心裡惦記的那個人此時已經在飛往上海的飛機上了。
邱映霞是三天後的深夜靜悄悄地返回重慶的,還帶回了一個人,一個被注射了大量麻醉劑,戴著黑色頭套的人,幾個獄卒把他抬進瞭望龍門看守所的單人牢房。映霞還特地叮囑,除了局座、她和關處長,任何人都不能提審這個犯人。
邱映霞回到家,簡單洗漱了一下,睡了兩三個小時,天剛亮就匆匆趕到瞭望龍門湖南會館。會議室里燈火通明,卻只坐著關山月、謝冬天、老湯三個人。
「邱科長辛苦了。」邱映霞一進門,謝冬天和老湯都起身打招呼,謝冬天露出招牌似的酒窩。邱映霞冷淡地點了點頭說:「謝科長,你也辛苦了。」隨即把自己在飛機上趕寫的報告遞給了關山月。
關山月簡要地翻看了一下報告,合起摺扇在桌上猛地一敲:「好,這次炸富士山號的行動真是乾淨利落,炸死了日方十幾名高級官員,我方只損失了五六個弟兄,局座昨晚知道後非常滿意,連連誇你和毛森是黨國精英,還要向委座為你們請功。」
邱映霞微微欠身:「我那點小小功勞不值一提。都是毛區長策劃周密,上海區的弟兄們行動迅捷,他們長期在敵占區工作,精神可嘉,該為他們請功。」
「哎,這次要不是你的情報科及時破譯了這份密電,又怎麼能這麼準確地制訂行動計劃?你肯定是大功一件,老湯也是功不可沒。」
謝冬天在一旁也忙插嘴:「邱科長女中豪傑,真是我輩學習之楷模啊!」
邱映霞並不看他,話鋒一轉,談起了帶回來的那個神秘人物:「處座,我們埋伏在鐵路旁,打算殲滅爆炸後從車上逃下來的日本人,有一個日本人槍法很出色,格鬥術也很厲害,接連殺了我們幾名弟兄,幸虧毛區長在暗處,給了他一槍,才把他抓住。我們發現他隨身攜帶的證件是特高課的,名叫淺井光夫。最讓人吃驚的是他還帶著一封日本前首相之子犬養健寫給井田裕次郎的信,讓井田在淺井到滬後,一切都務必按照淺井的意思行事,儘快完成交接,以完成帝國之大業。我和毛區長都覺得此人身份非同一般,所以才連夜把他帶回了重慶。」
關山月的一雙三角眼在鏡片後面閃著興奮的光:「做得好,這個人居然能把犬養健和井田裕次郎聯繫起來,此次來華一定是身負絕密使命,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撬開他的嘴,局座已經把這個任務全權交給咱們情報處。我想,先把他移到中美合作所去,那裡更加隱蔽。邱科長、謝科長、老湯,你們三個一起去,各展其才,去審他,不給他喘息之機,速戰速決。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是,處座!」三人同時起身敬禮。
邱映霞剛欲出門又停步轉身:「處座,我還想舉薦一個人,和我們一起去提審淺井。」
關山月輕搖摺扇:「我猜猜,陳淺,對嗎?」
邱映霞難得地一笑:「處座果然是洞若觀火,陳淺曾經在日本留學三年,精通日語,也了解日本人,他參與審問肯定有幫助。」
「好,就通知陳淺也去中美合作所,你們三個主審,他旁觀,有任何發現及時提醒你們。」
關山月說罷,捕捉到了謝冬天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他暗想,戴老闆這次是把兩個孫悟空都放在我這兒了,不過,不管是誰,都別想逃出我這個如來佛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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