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兩下螢幕可以啟動自動閱讀模式
鹿鼎記 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須到碎琴(1)- 鹿鼎記

過了三天,韋小寶稟明康熙,要出去訪查鰲拜餘黨,徑自到東城甜水井衚衕來。

離衚衕口十來丈處停著一副餛飩擔子,賣餛飩的見到韋小寶,拿起下餛飩的長竹筷,在盛錢的竹筒上托托的敲了三下,停了一停,敲了兩下,又敲了三下。隔著數丈處,有人挑了擔子在賣青蘿蔔,那人用削蘿蔔的刀子在扁擔上也這般敲擊。韋小寶料想是無地會傳訊之法,隨著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進了衚衕,來到漆黑大門的一座屋子前。門口蹲著三人,正用石灰粉刷牆壁,見到韋小寶後點了點頭,石灰刀在牆上敲擊數下,大門便即開了。

韋小寶走進院子,進了大廳,見陳近南已坐在廳中,立即上前磕頭。陳近南甚是喜歡,說道:「你來得早,再好也沒有了。我本來想多耽幾天,傳你功夫,但昨天接到訊息,福建有件大事要我趕到料理。這次我只能停留一天。」韋小寶心中一喜:「你沒空多傳我功夫,將來我練得不好,那是你的事,可不能怪我。」臉上卻儘是失望之色。

陳近南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來,說道:「這是本門修習的內功的基本法門,你每日自行用功。」打開冊子,每一頁上都繪有人像,當下將修習內功的法門和口訣傳授了。

韋小寶一時之間也未能全盤領悟,只是用心記憶。

陳近南花了兩個多時辰,將這套內功授完,說道:「本門功夫以正心誠意為先。你這人心猿意馬,和本門功夫格格不入,練起來加倍艱難,須得特別用功才是。你牢牢記住,倘若練得心意煩躁,頭暈眼花,便不可再練,須待靜了下來,收拾雜念,再從頭練起,否則會有重大危險。」韋小寶答應了,雙手接過冊子,放入懷中。

陳近南又細問海大富所授武功的詳情,待韋小寶連說帶比的一一說完,陳近南沉吟道:「這些功夫,你也早知道是假的,當真遇到敵人,半點也不管用。我只是奇怪,怎地韃子皇太后傳授給韃子小皇帝的武功,卻也是假的。」韋小寶道:「老婊子不是小皇帝的親娘,而且……而且老婊子不是好人,是個大大的壞人。」心想老婊子害死小皇帝的母親等等情由,牽連太過重大,對師父也不能說,何況此事跟師父毫不相干。

陳近南點點頭,跟著查問海大富的為人和行事,只覺這老太監的所作所為之中,充滿了詭秘。韋小寶說了一些,突然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陳近南溫言問道:「小寶,怎麼啦?」韋小寶抽抽噎噎的將海大富在湯中暗下毒藥的事說了,最後泣道:「師父,我這毒是解不了啦。我死了之後,青木堂的兄弟們可不能再用老法子。」陳近南問道:「什麼老法子?」韋小寶道:「鰲拜害死尹香主,我殺了鰲拜,大伙兒就叫我做青木堂香主。海老烏龜害死韋香主,老婊子殺了海老烏龜。大伙兒可不能請老婊子來做青木堂香主。」

陳近南哈哈一笑,細心搭他脈搏,又詳詢他小腹疼痛的情狀,伸指在他小腹四周穴道上或輕或重的按捺,沉吟半晌,說道:「不用怕!海大富的毒藥,或許世上當真無葯可解,但我可用內力將毒逼了出來。」韋小寶大喜,連說:「多謝師父!」

陳近南領他到卧室之中,命他躺在床上,左手按他胸口「膻中穴」,右手按住他背脊「大椎穴」。過得片刻,韋小寶只覺兩股熱氣緩緩向下遊走,全身說不出的舒服,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睡夢之中,突覺腹中說不出的疼痛,「啊喲」一聲,醒了過來,叫道:「師父,我……我要拉屎!」陳近南帶他到茅房門口。韋小寶剛解開褲子,稀屎便已直噴,但覺腥臭難當,口中跟著大嘔。


韋小寶回到卧室,雙腿酸軟,幾難站直。陳近南微笑道:「好啦,你中的毒已去了十之八九,餘下來的已不打緊。我這裡有十二粒解毒靈丹,你分十二天服下,餘毒就可驅除乾淨。」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交給韋小寶。韋小寶接了,好生感激,說道:「師父,這藥丸你自己還有沒有?你都給了我,要是你自己中毒……」陳近南微微一笑,說道:「人家想下我的毒,也沒這麼容易。」

眼見天色已晚,陳近南命人開飯來,和韋小寶同食。韋小寶見只有四碗尋常菜肴,心想:「師父是大英雄,卻吃得這等馬虎。」他既知身上劇毒已解,心懷大暢,吃飯和替師父裝飯之時,臉上笑咪咪地,甚是歡喜。

飯罷,韋小寶又替師父斟了茶。陳近南喝了幾口,說道:「小寶,盼你做個好孩子。我一有空閑,便到京城來傳你武藝。」韋小寶應道:「是。」陳近南道:「好,你這就回皇宮去罷。韃子狡猾得很,你雖也聰明,畢竟年紀小,要事事小心。」

韋小寶道:「師父,我在宮裡很氣悶,什麼時候才可以跟你行走江湖?」

陳近南凝視他臉,道:「你且忍耐幾年,為本會立幾件大功。等得……等得再過幾年,你聲音變了,鬍子也長出來時,不能再冒充太監,那時再出宮來。」

韋小寶心想:「我在宮裡做好事還是壞事,你們誰也不知,想廢去我的香主,可沒有那麼容易。將來我年紀大了,武功練好了,或許你們便不廢了。」想到此處,便開心起來,說道:「是,是。師父,我去啦。」陳近南站起身來,拉著他手,說道:「小寶,韃子氣候已成,這反清復明的大事,是艱難得很的。你在皇宮之中,時時刻刻會遇到兇險,你年紀這樣小,又沒學到什麼真實本領,我實在好生放心不下。不過咱們既入了天地會,這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只要於反清復明大業有利,就算明知是坑,也只好跳下去。只可惜……只可惜你不能時時在我身邊,我可好好教你。但盼將來你能多跟我一些時候。現下會中兄弟們敬重於你,只不過瞧在我的份上,但我總不能照應你一輩子。將來人家敬重你,還是瞧你不起,一切全憑你自己。」

韋小寶道:「是。我丟自己的臉不打緊,師父的臉可丟不起。」陳近南搖頭道:「你自己丟臉,那也不成啊。」韋小寶應道:「是,是。我丟小桂子的臉好了。小桂子是韃子太監,咱們丟小桂子的臉,就是丟韃子的臉,那就是反清復明。」陳近南長嘆一聲,實不知如何教導才是。

韋小寶進宮回到自己屋裡,將索額圖交來的幾十張,一共四十六萬六千五百兩銀票反覆細看,心下大樂。原來索額圖為了討好他,本來答應四十五萬兩銀子,後來變賣鰲拜家產,得價較預計為多,又加了一萬多兩。他看了多時,收起銀票,取出陳近南的那本武功冊子,照著所傳秘訣,盤膝而坐,練了起來。他點收銀票,看到票子上銀號、票號的朱印時神采奕奕,一翻到武功圖譜,登時興味索然,何況書中的註解一百個字中也識不上一個,練不到半個時辰,便覺神昏眼倦,倒在床上便睡著了。

次日醒來後,在書房中侍候完了皇帝,回到屋裡,又再練功,過不多時又竟入睡。原來陳近南這一門功夫極是不易,非有極大毅力,難以打通第一關。韋小寶聰明機警,卻便是少了這一份毅力,第一個坐式一練,便覺艱難無比,昏昏欲睡。一覺醒轉,已是半夜,心想:「師父叫我練功,可是他的功夫乏味之極。但如偷懶不練罷,下次見到師父,他一查之下,我功夫半點也沒長進,一定老大不高興。說不定便將我的青木堂香主給廢了。」起身再拿起那冊子來看,依法打坐修習,過不多時雙眼又是沉重之極,忍不住要睡,心想:「他們打定了主意,要過河拆橋,我這座橋是青石板大橋也罷,是爛木頭獨木橋也罷,他們總是要拆的,我練不練功夫,也不相干。」既找到了不練功夫的借口,心下大寬,倒頭呼呼大睡。

他既不須再練武功,此後的日子便過得甚是逍遙自在,十二粒藥丸服完,小腹上的疼痛已無影無蹤。日間只在上書房侍候康熙幾個時辰,空下來便跟溫氏兄弟等擲骰子賭錢。他此刻是身有數十萬兩銀子家財的大富豪,擲骰子原已不用再作弊行騙,但羊牯當前,不騙幾下,心中可有說不出的不痛快,溫氏兄弟、平威、老吳等人欠他賭債自然越積越多。好在韋小寶不討債,而海大富又已不在人世,溫氏兄弟等雖債台高築,卻也不怎樣擔心。

至於尚膳的事務,自有手下太監料理,每逢初二、十六,管事太監便送四百兩銀子到韋小寶屋子裡來。這時索額圖早已替他將幾萬兩銀子送宮中嬪妃和有權勢的太監、侍衛,韋小寶嘴頭上既來得,康熙又正對他十分寵幸,這幾個月中,在宮中眾中交譽,人人見了他都笑顏相迎。

秋盡冬來,天氣日冷一日,這天韋小寶從上書房中下來,忽然想起:「師父吩咐,倘若有事,便去天橋找賣膏藥的徐老頭聯絡。雖然沒什麼事,也不妨去跟他對答一下,什麼『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倒也有趣。喂,你這張膏藥要三兩黃金,三兩白銀,太貴啦!五兩黃金,五兩白銀賣不賣,哈哈,哈哈!」他走出宮門,在大街上轉了幾轉,見一家茶館中有個說書先生在說書,便踱進去泡了壺茶坐下。說書先生說的正是《英烈傳》,說到朱元璋和陳友瓊在鄱陽湖大戰,如何周顛抱了朱元璋換船,如何陳友瓊戰船上一炮轟來,將朱元璋原來的坐船轟得粉碎。這些情節韋小寶早已聽得爛熟,那說書的穿插也不甚佳,但他一坐下來,便聽了大半個時辰,東逛西逛,直到天黑,這天竟沒到天橋去。

第二天、第三天也始終沒去。每晚臨睡,心裡總說,明天該去瞧瞧那徐老頭兒了,可是第二天不是去擲骰子賭錢,便是去聽說書,要不然到街市之中亂花銀子。這些日子在皇宮裡逍遙快樂,做太監比做天地會的什麼香主,臭主要適意得多,自知這念頭十分沒出息,也不敢多想。偶爾念及,便自己安慰:「反正我又沒事,去找徐老頭兒幹麼?泄漏了機密,送了我小命不打緊,反而連累了天地會的大事。」

如此又過了月余,韋小寶這一日又在茶館中聽《英烈傳》。茶博士見他中宮中太監,給的賞錢又多,總是給他留下最好的座頭,泡的是上好香茶。韋小寶這些日子來給人奉承慣了,對茶博士的恭謹巴結雖不怎麼稀罕,聽在耳里卻也著實受用。壇上說書說的是大將軍徐達挂帥出征,將韃子兵趕往蒙古。京師之地,茶館裡聽書的旗人甚多,說書先生不敢公然提「韃子」二字,只是說是元兵元將,但也說得口沫橫飛,精神十足。

韋小寶正聽得出神,忽有一人說道:「借光!」在他的茶桌邊坐上。韋小寶眉頭一皺,有些不耐煩。那人輕聲說道:「小人有張上好膏藥,想賣與公公,公公請看。」韋小寶一轉頭,只見桌上放著一張膏藥,一半青,一半紅,他心中一動,問道:「這是什麼膏藥?」

那人道:「這是除惡毒,令雙目復明的膏藥。」壓低了聲音,道:「有個名目,叫作『去清復明膏藥』。」韋小寶看那人時,見他三十來年紀,英氣勃勃,並不是師父所說的那個徐老頭,心下起疑,問道:「這張膏藥要賣多少銀子?」那人道:「三兩白銀,三兩黃金。」韋小寶道:「五兩白銀,五兩黃金賣不賣?」那人說道:「那不是太貴了嗎?」韋小寶道:「不貴,不貴,只要當真去得清毒,復得了明,便給你做牛做馬,也是不貴。」那人將膏藥向韋小寶身前一推,低聲道:「公公,請借一步說話。」說著站起身來,走出茶館。韋小寶將二百文錢丟在桌上,取了膏藥,走了出去。那人候在茶館之外,向東便走,轉入一條衚衕,站定了腳,說道:「地振高岡,一派溪水千古秀。」韋小寶道:「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不等他問,先行問道:「閣下在紅花亭畔住哪一堂?」那人道:「兄弟是青木堂。」韋小寶道:「堂上燒幾炷香?」那人道:「三炷香!」韋小寶點了點頭,心想:「你比我的職位可低了兩級。」那人叉手躬身,低聲道:「哥哥是青木堂燒五炷香的韋香主?」韋小寶道:「正是。」心想:「你年紀比我大得多,卻叫我哥哥,當真要叫得好聽,怎麼又不叫爺爺,叔叔?」

那人道:「兄弟姓高,名叫彥超,是韋香主的下屬,久仰香主的英名,今日得見,實是大幸。」韋小寶心中一喜,笑道:「高大哥好說,大家是自己人,何必客氣。」

高彥超道:「本堂有一位姓徐的大哥,向在天橋賣葯,今日給人打得重傷,特來報知韋香主。」韋小寶吃了一驚,說道:「我連日宮中有事,沒去找他。他怎麼受了傷,是給誰打的?」高彥超道:「此處不便詳告,請韋香主跟我來。」韋小寶點了點頭。

過了七八條街,來到一條小街,高彥超走進一家藥店。韋小寶見招牌寫著五個字,自然一個也不識,也不用細看,料想是藥店的名字,便跟著進去。

櫃檯內坐著一個肥肥胖胖的掌柜,高彥超走上前去,在他耳畔低聲說了幾句。那胖掌柜連聲應道:「是,是!」站起身來,向韋小寶點了點頭,道:「客官要買上好藥材,請進來罷!」引著韋小寶和高彥超走進內室,反手帶上了門,俯身掀開一塊地板,露出個洞來,有石級通將下去。

韋小寶見地道中黑黝黝地,心下驚疑不定:「這兩人真是天地會的兄弟嗎?只怕有點兒靠不住。下面若是宰殺韋小寶的屠房,豈不糟糕?」但高彥超跟在身後,其勢已無可退縮,只得跟著那掌柜走入地道。

幸好地道極短,只走得十來步,那掌柜便推開了一扇板門,門中透出燈光。韋小寶走進門內,見是一間十來尺見方的小室,室中卻坐了五人,另有一人躺在一格矮榻之上。待得再加上三人,幾乎已無轉身餘地。幸好那胖掌柜隨即退出。

高彥超道:「眾位兄弟,韋香主駕到!」

室中五人齊聲歡呼,站起來躬身行禮,地窖太小,各人擠成一團。韋小寶抱拳還禮。見其中一人是個道人,那是曾經會過的,道號玄貞,記得他曾開過玩笑,叫關安基跟他妻子「十足真金」離婚,另有一個姓樊,也是見過的。韋小寶見到熟人,當即寬心。高彥超指著卧在矮榻上那人,說道:「徐大哥身受重傷,不能起來見禮。」

韋小寶道:「好說,好說!」走近身去,只見榻上那人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已無半點血色,雙目緊閉,呼吸徽弱,白須上點點斑都是血漬,問道:「不知是誰打傷了徐大哥?是……是韃子的鷹爪嗎?」

高彥超搖頭道:「不是,是雲南沐王府的人。」

韋小寶一驚,道:「雲南沐王府?他們……他們跟咱們是一路的,是不是?」

高彥超緩緩搖頭,說道:「啟稟香主大哥:徐大哥今朝支撐著回到這裡回春藥店來,斷斷續續的說道:下手打傷他的,是沐王府的兩個年輕人,都是姓白……」韋小寶道:「姓白?那不是沐王府四大家將的後人嗎?」高彥超道:「多半是的。大概就是白寒松、白寒楓兄弟,叫做什麼『白氏雙木』的。」韋小寶喃喃道:「兩根爛木頭,有什麼了不起啦。」高彥超道:「聽徐大哥說,他們為了爭執擁唐擁桂,越說越僵,終於動起手來。徐大哥雙拳難敵四手,身受重傷。」韋小寶道:「兩個打一個,不是英雄好漢。什麼糖啊桂的,莫非……莫非……」心想什麼「擁桂」莫非為了擁護我小桂子,但覺得不大像,縮住了不說。

高彥超道:「沐王府是桂王手下,咱們天地會是當年唐王天子手下。徐大哥定是跟他們爭名份,以致言語失和。」韋小寶還是不懂,問道:「什麼桂王手下,唐王手下?」高彥超道:「那桂王不是真命天子,咱們唐王才是真命天子。」

玄貞道人明白韋小寶的底細,知他肚中的料子有限,插口道:「韋香主,當年李闖攻入北京,逼死了祟禎天子。吳三桂帶領清兵入關,占我花花江山。各地的忠臣義士,紛紛推戴太祖皇帝的子孫為王。先是福王在南京做天子。後來福王給韃子害了,咱們唐王在福建做天子,那是國姓爺鄭家一伙人擁戴的,自然是真命天子。哪知道另一批人在廣西、雲南推戴桂王做天子,又有一批人在浙江推戴魯王做天子,那都是假的真命天子。」韋小寶點頭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既有唐王做了天子,桂王,魯王就不能做天子了。」

高彥超道:「是啊,韋香主說得對極!」

玄貞道人道:「可是廣西、浙江那些人為了貪圖富貴,爭著說道,他們擁立的才是真命天子,大家自伙里爭得厲害。」嘆了口氣,續道:「後來唐王、魯王、桂王,先後都遭了難。這些年來,江湖上豪傑不忘明室,分別找了三王的後人,奉以為主,干反清復明的大業。桂王的手下擁戴桂王的子孫,魯王的手下擁戴魯王的子孫,那是桂派和魯派,他們又稱咱們天地會為唐派。唐、桂、魯三派,都是反清復明的。不過只有咱們天地會才是正統,桂派、魯派卻是篡位。」韋小寶點頭道:「我明白了。沐王府那些人地桂派,是不是?」玄貞道人道:「正是。這三派人十幾年來相爭不休。」

韋小寶想起那日蘇北道上遇到沐王府的人物,甚是傲慢無禮,那人也是姓白的,不知是不是這兩根爛木頭之一,當時見茅十八對他怕得厲害,早就不忿,便道:「唐王既是真命天子,他們就不該再爭。聽說沐公爺是很好的,只怕他老人家歸天之後,他手下那些人有點兒亂七八糟。」地窖中眾人齊聲道:「韋香主的話,一點不錯。」

玄貞道人道:「江湖上好漢瞧在沐天波沐公爺盡忠死節的份上,遇上了沐王府的人物,都是容讓三分。這樣一來,沐王府中連阿貓阿狗也都狂妄自大起來。我們這位徐大哥人是再好也沒有的,他從前服侍過唐王天子,當真是忠心耿耿,提到先帝時便流眼淚。定是沐王府的人說話不三不四,言語中輕侮了先帝,否則的話,徐老哥怎能跟沐王府的人動手?」

高彥超道:「徐大哥在午前清醒了一會兒,要眾兄弟給他出這口氣。在直隸境內,眼下本會只韋香主一位香主,按照本會規矩,遇上這等大事,須得稟明韋香主而行。倘若對付韃子的鷹爪,那也罷了,殺了韃子和鷹爪固然很好,弟兄們為本會殉難,也是份所當為。可是沐王府在江湖上名聲很響,說來總也是自己人,去跟他們交涉,說不定會大動干戈,後果怎樣,就很難料。」韋小寶嗯了一聲。

高彥超又道:「徐大哥說,他一直在等候韋香主駕到,已等了好幾個月了,有時見到韋香主在街市採購物品,有時在茶館裡聽書。」韋小寶臉上微微一紅,說道:「原來他早見到我了。」高彥超道:「徐大哥說,總舵吩咐過的,韋香主倘若有事,自會去找他,因此徐大哥雖然見到韋香主,卻不敢上前相認。」

韋小寶點了點頭,向榻上的老頭瞧了一眼,心想:「原來這老狐狸暗中早就跟上了我。我在街上買了東西亂吃,胡花銀子,早就落入他眼中。他媽的,日後他見了我師父,定會搬弄是非,最好是這隻老狐狸傷勢好不了,嗚呼哀哉!」

玄貞道人道:「咱們一商量,迫不得已,只好請韋香主到來主持大局。」

韋小寶心想:「我一個小孩子,能主持什麼大局?」但見這些人對自己十分恭謹,心下也不禁得意。他初入天地會時,除了師父之外,九位香主都比自己年長資深,此刻這些人中卻以自己地位最高,輕飄飄之感登時油然而興。

一名中年的粗壯漢子氣憤憤的道:「大伙兒見到沐王府的人退讓三分,那是敬重沐公爺為人忠義,為主殉難,說到所做事業的驚天動地,咱們國姓爺比之沐王爺可勝過了十倍。」那姓樊的樊綱道:「我敬你五尺,你就該當敬我一丈。怎地我們客氣,他們反而是運氣?這件事若不分說清楚,以後天地會給沐王府壓得頭也抬不起來,大伙兒還混個什麼?」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十分氣惱。

玄貞道人道:「這件事如何辦理,大伙兒都聽韋香主的指示。」

要韋小寶想法子去偷雞摸狗,混蒙拐騙,他還能拿些主意,現下面臨這種大事,要他拿個主意出來,當真是要他的好看,擺明了叫他當場出乖露醜。可是他不折不扣,確是陳近南的弟子,天地會十大香主之一,直隸全省之中,天地會眾兄弟以他為首,這姓徐的老頭和別的幾人,又都是他青木堂的嫡系下屬,眼見人人的目光都注視在他臉上,不由得大是發窘,心中直罵:「辣塊媽媽,這……這如何是好?」

他心中發窘,一個個人瞧將過去,盼望尋一點線索,可以想個好主意,看到那粗壯漢子時,忽見他嘴角邊微有笑容,眼光中流露出狡猾的神色。此人剛才還在大叫大嚷,滿腔子都是怒火,怎地突然間高興起來?一凝神間,猛地想起:「啊喲,辣塊媽媽,這批王八蛋不懷好意,要我來掮爛木梢。他們想去跟沐王府的人打架,卻生怕我師父將來責怪,於是找了我來,要我出頭。」他越想越對,尋思:「我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雖說是香主,難道還真會有勝過他們的主意?他們是要拿我來作擋箭牌,日後沒事,那就罷了,有什麼不妥,都往我頭上一推,說道:『青木堂韋小主率領大伙兒乾的。香主有令,咱們不敢不從。』哼,他們本就要雞蛋里找骨頭,廢了我這香主,我領頭去跟沐王府的人打架,不論是輸是贏,總之是大大的一塊骨頭。好啊,辣愉媽媽,老子可不上這個當。」

他假裝低頭沉思,過了一會兒,說道:「眾位兄長,小弟雖然當了香主,只不過碰巧殺了鰲拜,本事是一點也沒有的,計策更加沒有。我看還是請玄貞道長出個主意,一定比我高明得多。」他這一招叫作「順水推舟」,將一根爛木梢向玄貞道人肩頭推去。

玄貞道人笑了一笑,向樊綱道:「樊三哥的腦筋可比我行得多,你瞧怎麼辦?」

樊綱是個直性漢子,說道:「我看也沒第二條路好走,咱們就找到姓白的家裡,他們要是向徐大哥磕頭賠罪,那就萬事全休。否則的話,哼哼,說不得,只好先禮後兵。」

人人心中想的,其實都是這一句話,只是沐王府在江湖上威名甚盛,又是反清復明的同道,誰也不願首先將這句話說出口來。樊綱這麼一說,幾個人都附和道:「對,對樊三哥的話對極!能夠不動武自然最好,否則咱們天地會可也不是好欺的,給人家打成這副樣子,難道便罷了不成?」

韋小寶向玄貞道人和另一個漢子道:「你二位以為怎樣?」

那漢子道:「這叫作逼上樑上,沒有法子,咱們確是給趕得絕了。」

玄貞卻微笑著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韋小寶心想:「你不說話,將來想賴,我偏偏叫你賴不成。」問道:「玄貞道長,你以為樊三哥的主意不大妥當,是不是?」

玄貞道:「也不是不妥當,不過大家須得十分鄭重,倘若跟沐王府的人動手,第一是敗不得,第二是殺不得人。倘若打死了人,那可是一件大事。」樊綱道:「話是這麼說,但如徐大哥傷重不治,卻又怎樣?」玄貞又點了點頭。

韋小寶道:「請大家商量個法子出來。各位哥哥見識多,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還多,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多,想的主意也一定比我好得多。」玄貞向他瞧一眼,淡淡的道:「韋香主很了不起哪!」韋小寶笑道:「道長你也了不起。」

眾人商量了一會,還是依照樊綱的法子,請韋小寶率同眾人,去向沐王府的人興問罪之師,各人身上暗帶兵刃,但須盡量忍讓,要佔住地步,最好是沐王府的人先動了手打了人,這才還手。

玄貞道:「咱們不妨再約北京城裡幾位成名的武師一同前去,請創作作個見證,免得傳了開來,說咱們天地會上門欺人。日後是非不明,只怕總舵主見罪。」

韋小寶喜道:「好極,要請有本事的,越多越好。」在蘇北道上的飯店之中,沐王府那姓白的一根根筷子擲出去,只打得吳三桂手下一個個摔倒在地。這情景此刻猶似便在眼前。他們要是再搞什麼銅角渡江,火箭射象的玩意兒,就算北京城裡擺不出大象陣,單是擺上個把老鼠陣,青木堂韋香主吃不了就得兜著走,本想推託不去,又有點說不出口,聽玄貞道人說要約同北京城裡著名武師前去,正中下懷。

玄貞微微一笑,說道:「咱們只約有聲望名氣的,倒不是請他們去助拳,武功好不好卻在其次。」高彥超道:「名氣大的,武功多半就高。」他是在幫韋小寶說話。玄貞點了點頭。樊綱道:「咱們去請哪幾位武師?」當下眾人商議請誰同去,邀請的人要在武林中頗有名望,與官面上並無來往,而與天地會多少有些交情。

商議定當後,正要分頭請人,那徐老頭忽然呻吟道:「不……不……不能請外人。」樊綱問道:「徐大哥,你說不能請外人?」徐老頭道:「韋香主,他……他在宮裡當差,這……這件事可不能泄漏出去,那……那是性命交關……交關的大事。」

眾人一聽,都覺有理,韋小寶在宮中做太監,自然是奉了總舵主之命,暗中必有重大圖謀,一有外人知道,難保不走漏風聲。樊綱道:「韋香主倒也不必親自出馬。咱們去跟那兩個姓沐的理論,結果怎樣,回來稟報韋香主知道便是。」

韋小寶本來對沐王府頗為忌憚,但既邀武林中一批大有名望之人同去,那就篤定泰山,有勝無敗,這好比用灌鉛骰子跟羊牯賭錢,怎可置身局外?說道:「我如不去,那就不好玩了。我的姓名身份,你們別跟外人說就是。」

玄貞道人道:「倘若韋香主刮喬裝改扮了,那就沒人知道他在宮裡辦事……」

韋小寶沒聽他說完,當時即拍手叫好,連稱:「妙極,妙極!」這主意正投其所好,上門生事,本已是十分有趣,改裝之後去生事,更是妙上加妙。

眾人本來都覺得若非韋香主率領,各人擔的干係太人,見他如此熱心,爭著要去,自無異議。徐老頭道:「大伙兒……大伙兒千萬要小心。韋香主份……扮作什麼人?」眾人望著韋小寶,聽他示下。

韋小寶心想:「我扮個富家公子呢,還是扮個小叫他?」他在妓院之中,見到來嫖院的王孫公子衣飾華貴,向本甚是羨慕,一直沒機會穿著,微一沉吟,從懷中摸出三張五百兩銀子的銀票來,道:「這裡是一千五百兩銀子,相煩哪一位大哥給我買些衣服。」

眾人都是微微一驚,幾個人齊聲道:「哪得著這許多銀子?」韋小寶道:「我銀子有的是,衣衫買得越貴越好,再買些珠寶戴了起來,誰也不知我是宮裡的小……小太監了。」玄貞道人道:「韋香主說得是。高兄弟,你去買韋香主的衣衫。」

韋小寶又取出一千兩銀子的銀票,道:「多花些銀好了,不打緊。」旁人見這小小孩童身邊銀票極多,都暗暗稱異,說什麼也料想不到他屋裡的銀子竟有四十幾萬兩之多。按照韋小寶本來牌氣,身邊便有二三兩銀子,也要花光了才舒服,可是四十幾萬兩銀子如何花用得掉?能夠買些華貴衣服來穿戴穿戴,出出風頭,當真機會難得,心裡快活之極,見眾人目瞪口呆,便又伸手入懷。

他手伸出來時,掌中已有三千五百兩銀子的銀票,交給玄貞道人,道:「兄弟跟各位大哥今日初見,沒什麼孝敬。這些銀子,是韃子那裡拿來的,都是不義……不義的銀,請大伙兒幫著花用花用。」天地會規矩嚴明,不得胡亂取人財物,樊綱、高彥超待早已穿得久了,突見韋香主取出這許多銀票,又言明是取自韃子的不義之財,他既在清宮中當差,此言自然不假,各人情不自禁的都歡呼起來。

玄貞道:「咱們要分頭請人,今日是來不及了。韋香主,大伙兒在這裡恭候大駕,不知你什麼時刻能到?」韋小寶道:「上午我要當差,午後准到。」玄貞道:「很好。明日午後,咱們在這裡會齊,然後同去跟那兩個姓白的算帳。」

當晚韋小寶便心癢難搔,在屋裡跳上跳下,指手劃腳。次日從上書房下來,便匆匆去珠寶店買了一隻大翡翠戒指,又叫店中師傅在一頂緞帽上釘上一大塊白玉,四顆渾圓明珠,這一來便花了四千多兩銀子。珠寶店見這位貴客是宮中太監,絲毫不以為奇,既是內宮來採購珠寶,眾人再多十倍也是常事。

韋小寶趕到回春堂藥店,眾人已在地窖中等候,說道已請了北京四位知名武師,同去作見證,每人送了二百兩銀子謝禮。韋小寶心道:「得人錢財,與人消災,這四位武師非幫我們不可。只是二百兩銀子謝禮太少,最好送五百兩。四位武師太少,最好請十六位。」

高彥超取出衣服鞋襪給韋小寶換上,每件衣物都十分華貴,外面一件長袍是火狐皮的里子,在領口和衣袖外翻出油光滑亮的毛皮。高彥超道:「皮袍是叫他們連夜改小的,多給了三兩六錢銀子的工錢。」韋小寶連說:「不貴,不貴。」一件天青緞子的馬褂,十粒扣子都是黃金打的,饒是如此,他給的銀子還是一半也用不了。韋小寶在宮中住了將近一年,居移氣,養移體,食用既好,見識又多,這半年來做了尚膳監的首腦,百餘名太監給他差來差去,做首領早做得慣了。這時周身再一打扮,雖然頗有些暴發戶的俗氣,卻也顯得款式非凡,派頭十足,與樊綱、高彥超等草莽豪傑大不相同。眾人已安排了一乘轎子,等在門外,請韋小寶上轎,以防他改裝之後在城裡行走,撞見宮中太監或朝廷官員。

一行人先到東城武勝鏢局,和四位武師會齊。那四位武師第一位是北京潭腿門掌門人老武師馬博仁,那是清真教門的;第二位跌要名醫姚春,徐老頭受了傷,便由他醫治,此人既是名醫,擒拿短打也是一絕;第三位是外號「虎面霸王」的雷一嘯,鐵布衫功夫大大有名,;第四位便是武勝鏢局的總鏢頭金槍王武通。

馬博仁等四人早已得知天地會領頭的韋香主年紀甚輕,一見之下,竟是這樣一個豪富少年,都是十分詫異,但各人久仰陳近南的大名,心想天地會總舵主的弟子,年紀雖小,也必有驚人藝業,都不敢小覷了他。眾人在鏢局中喝茶,便同去楊柳衚衕那姓白的二人駐足之處。韋小寶和馬博仁、姚春三人坐轎,雷一嘯與王武通騎馬,餘人步行相陪。玄貞道人、樊綱等都是成名人物,王武通要相借坐騎,但玄貞怕惹人注目,堅決不要。一行人來到楊柳衚衕一座朱漆大門的宅第之外,高彥超正要上前射門,忽聽門內傳出隱隱哭聲。眾人一怔,只見大門外掛著兩盞白色燈籠,卻是家有喪事。高彥超輕叩門環,過了一會,大門打開,出來一名老管家。高彥超呈上備就的五張名帖,說道:「武勝鏢局、潭腿門、天地會的幾位朋友,前來拜會白大俠、白二俠。」那老管家聽得「天地會」三字,又眉一豎,滿臉怒容,向眾人瞪了一眼,接過拜帖,一言不發的便走了進去。

馬博仁看書雖老,火氣卻是極大,登時忍不住生氣,道:「這奴才好生無禮。」

韋小寶道:「馬老爺子的話一點不錯。」他對沐王府的人畢竟甚是忌憚,只盼馬博仁、王武通等人站定在自己一邊,待會倘若動手,便可多有幾個得力的幫手。

隔了好一會,一名二十六七歲的漢子走了出來,身材甚高,披麻帶孝,滿身喪服,雙眼紅腫,兀自淚痕未乾,抱拳說道:「韋香主、馬老爺子、王總鏢頭,眾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白寒楓有禮。」眾人抱拳還禮。白寒楓讓眾人進廳。馬博仁最是性急,問道:「白二俠身上有服,不知府上是哪一位過世了?」白寒楓道:「是家兄寒松不幸亡故。」馬博跌足道:「可惜,可惜!白氏雙子乃沐王府的英雄虎將,武林中大大有名,白俠正當英年,不知是得了什麼疾病?」

眾人剛到廳中,還未坐定,白寒楓聽了此言,陡是轉過身來,雙眼中如欲射出火光,厲聲道:「馬老爺子,在下敬你是武林前輩,以禮相待。你這般明知故問,是譏嘲於我嗎?」

他陡然發怒,韋小寶出其不意,不由得吃了一驚,退了一步。馬博仁摸著白須,說道:「這可希奇了!老夫不知,這才相問,什麼叫做明知故問?白二俠死了兄長,就算心中悲痛,也不能向我老頭子發脾氣啊!」白寒楓哼了一聲,道:「請坐!」馬博仁喃喃自語:「坐就坐罷!難道還怕了不成!」向韋小寶道:「韋香主,你請上座。」韋小寶道:「不,還是馬老爺子上座!」

白寒楓看了拜帖,知道來客之中有天地會的青木堂香主韋香主,萬料不到這少年便是韋香主,心下又奇又怒,一伸手,便抓住韋小寶的左腕,喝道:「你便是天地會的韋香主?」

這一抓之力勁道奇大,韋小寶奇痛徹骨,「啊」的一聲,大叫出來,兩道眼淚自然而然流下腮來。玄貞道人道:「上讓是客,白二俠太也欺人!」伸指便往白寒楓脅下點去。

白寒楓左手一擋,放開韋小寶手腕,退開一步,說道:「得罪了。」

韋小寶愁眉苦臉,伸袖擦乾了眼淚。白寒楓固是大出意料之外,馬博仁、王武通,以及天地會中眾人也都驚詫不置,眼見白寒楓這一抓手雖然手法凌厲,卻也不是無可擋避。這韋香主身為陳近南的弟子,不但閃避不了,大叫之餘兼且流淚,實是武林中的一大奇事。玄貞、樊綱、高彥超等人都面紅過耳,甚感羞慚。白寒楓道:「對不住了!家兄不幸為天地會下毒手害死,在下心中悲痛……」

他話未說完,眾人紛道:「什麼?」「什麼白大俠為天地會害死?」哪有此事?「決無此事。」

白寒楓霍地站起,大聲道:「你們說決無此事,難道我哥哥沒有死嗎?你們來,大家親眼瞧瞧。」一伸手,又向韋小寶左臂抓去。

這一次玄貞道人和樊綱都有了預備,白寒楓右臂甫動,二人一襲前胸,一襲後背,同時出手。白寒楓當即斜身拗步,又掌左右打出。玄貞左掌一抬,右掌以擊了出去,樊綱卻已和白寒楓交了一掌。白寒楓變招反點玄貞咽喉,玄貞側身閃開。白寒楓厲聲道:「我大哥已死在你們手裡,我也不想活了。天地會的狗畜牲,一起上來便是。」

跌打名醫姚春雙手一攔,說道:「且慢動手,這中間恐有誤會。白二俠口口聲聲說道,白大俠為天地會害死,到底實情如何,且請說個明白。」

白寒楓道:「你們來!」大踏步向內堂走去。

眾人心想已方人多,也不怕他有何陰謀詭計,都跟了進去。

剛到天井之中,眾人便都站定了,只見後廳是個靈堂,靈幔之後是口棺材,死人躺在棺材之上,露出半個頭,一雙腳。白寒楓掀起靈幔,大聲叫道:「哥哥你死了沒眼閉,兄弟好歹要殺幾個天地會的狗畜牲,給你報仇。」他聲音嘶啞,顯是哭泣已久。韋小寶一見到死人面容,大吃一驚,那正是在蘇北道上小飯店中見過的,那人以筷子擊中吳三桂部屬,武功高強,想不到竟會死在這裡,隨即想到對方少了一個厲害角色,驚奇之餘,暗自寬心。

馬博仁、姚春、雷一嘯、王武通四人走近前去。王武通和白寒楓有過一面之緣,嘆道:「白大俠果真逝世,可惜!」姚春特別仔細,伸手去搭了搭死了腕脈。

白寒楓冷笑道:「你若治得我哥哥還陽,我……我給你嗑一萬二千個響頭。」

姚春嘆了口氣,道:「白二俠,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傷害白大俠的,果然是天地會的人?白二俠沒弄錯嗎?」白寒楓叫道:「我……我弄錯?我會弄錯?」

眾人見他哀毀逾恆,足見手足之情極篤,都不禁為他難過,樊綱怒氣也自平了,尋思:「他死了兄長,也難怪出手不知輕重。」

白寒楓雙手叉腰,在靈堂一站,大聲道:「害死我哥哥的,是那平日在天橋上賣葯的姓徐老嵌賊。這老嵌賊名叫徐天川,有個匪號叫作『八臂猿猴』,乃是天地會青木堂有職司的人,是也不是?你們還能賴?」

樊綱和玄貞等幾人面面相覷,他們這夥人到楊柳衚衕來,本是要向白氏兄弟問罪,質問他們為什麼傷人,不料白氏兄弟中的大哥白寒松竟已死在徐天川手底。樊綱嘆了口氣,說道:「白老二,徐天川徐大哥是我們天地會的兄弟,原是不假,不過他……他……」白寒松厲聲道:「他怎樣?」樊綱道:「他已給你們打得重傷,奄奄一息,也不知這會兒是死是活。不瞞你說,我們今日到來,原是要來請問你們兄弟,幹麼將我們徐大哥打成這等模樣,哪知道……想不到……唉……」

白寒楓怒道:「別說這姓徐的老賊沒死,就算他死了,這豬狗不如的老賊,也不配抵我哥哥的命。」樊綱也怒道:「你說話不乾不淨,像什麼武林中好漢?依你說便要怎樣?」

白寒楓叫道:「我……我不知道!我要將你們天地會這批狗賊,一個個都宰成肉醬。我陪你們一起死,大伙兒都死了乾淨。」一轉身,從死人身側抽出一口鋼刀,隨即身子躍起,直如瘋虎一般,揮刀虛劈,呼呼有聲。

天地會樊綱、玄貞等紛紛抽出所攜兵刃,以備迎敵。韋小寶忙縮在高彥超身後。

猛地里聽得一聲大吼:「不可動手!」聲音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響,只見「虎面霸王」雷一嘯舉起雙手,擋在天地會眾人之前,大聲道:「白二俠,你要殺人,殺我好了!」這人姓得好,名字也取得好,這麼幾聲大喝,確有雷震之威。白寒楓心傷乃兄亡故,已有些神智失常,給他這麼一喝,頭腦略為清醒,說道:「我殺你幹什麼?我哥哥又不是給你殺的?」雷一嘯道:「這些天地會的朋友,可也不是殺你哥哥之人。再說,普天下天地會的會眾,少說也有二三十萬,你殺行完么?」

白寒楓一怔,大叫:「殺得一個是一個,殺得一雙是一雙!」

© 本站內容來源於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需幫助請聯繫我們。
مقاطع سكس لبناني gokkoya.com كارتون سكس www sxe vidoes com indiandesiclips.com monster sex video real sex in india porndigger.mobi ramya krishnan images indian pornvideos newcooltube.mobi tube99 hindi audio xnxx.com justfreeporn.mobi desi upskirt
ستات العين ملت bfxll.com سكس ياسمين الخطيب قصص نيك الارشيف arabic-porn.com جوهره سكس افلام سكس عواجيز fransizporno.com نيك قطار mallu sex videos dunato.mobi xha master 24 oras news update onlineteleserye.net ang probinsyano jan 27 2022
hindiliks4u pakistanixxx.org fucking in hindi سكس اغتصاب في المطبخ pornfixy.com مناظر ساخنة lungi gay sex cumshotporntrends.com eroserotica xvideo.2 porndotcom.net telugusexvideous indian office quickie lunoporn.net hardcore sex forc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