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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遣返 第五章- 大遣返

 高鐵山的隊伍殺氣騰騰。

 賀天奎、小六子、小神仙和傻大個兒等人已整裝待發,牽著各自的戰馬站在草地上,只等掌柜的一聲令下,衝下山去,去殺掉一個在東大屯參與屠殺中國村民的日本軍官。高鐵山在這些漢子面前走過,這些男子漢就像長成了的紅高粱。他撫摩著他們的肩膀,就像撫摩著長白山的脊樑。幾十雙眼睛望著高鐵山。每一次出征前,高鐵山都覺得很悲壯,子彈不長眼睛,誰知道這些生生死死的弟兄哪一個會離去。如果不是因為小日本,這些漢子只能在地里種莊稼,晚上回到家裡,孩子老婆熱炕頭,那多好!是這些該死的小日本子,逼著善良的莊稼漢去殺人,讓射殺野獸的獵槍變成了殺人工具。

 想到這裡,高鐵山使勁吐出一口唾沫,「我操他媽的小日本,來到咱們的家門口殺人放火強姦婦女!弟兄們,咱們干不幹?!」

 「不幹!不幹!」幾十個漢子齊聲大喊,聲震九川。

 「那就揍他娘的!」高鐵山一揮拳頭罵道。

 「揍他娘的!揍他娘的!」漢子們又齊聲吶喊。

 「上馬——」高鐵山大喝一聲,翻身上馬。

 於是,一群熱血漢子騎在馬上踏著黑土地的煙塵「嗷嗷嗷」地衝下山來。

 在密林深處,高鐵山的大哥高鐵林正神情嚴肅地對他們的妹妹高鐵花說:「鐵花,有一個任務,這個任務你去最合適。」


 高鐵花站起身來爽朗地說:「那就交給我吧大哥!」

 高鐵林望著妹妹,不無心疼地說:「這個任務很重要,但也非常危險。」

 高鐵花說:「我想像得到,這沒什麼了不起的。」

 高鐵林拉著妹妹的手坐下來,「事情是這樣的……你到佳木斯去找一個名叫柳霞的人。」

 「柳霞?她是什麼人?」

 高鐵林接著說:「她是中共特情局的人。她父親曾是張作霖手下的一個團長,後來同張大帥一起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她叔叔是偽滿洲國一名高官,但與她很少來往。柳霞的公開身份是音樂教師。她家祖上曾經很富有,父母死後自己獨住一棟小樓。中共特情局剛剛得到可靠情報,一個叫石明俊一的關東軍少佐近日將去佳木斯,此人曾在東崗訓練營受過訓。」

 「東崗訓練營?」

 「是的。據說那是很秘密的地方,即使是關東軍上層,也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它的底細。咱們先不說這些……中共特情局想通過石明俊一搞清一個關於青山重夫的情報。青山重夫曾領導過東崗訓練營,但不久前卻突然消失了,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高鐵花輕輕地「哦」了一聲。

 「特情局方面已經查清,石明俊一來到佳木斯後,可能會被安排到柳霞家裡,因為她家已被關東軍徵用,而且已有幾個軍官住在那兒。你到了佳木斯後,就說是柳霞的表妹,然後再按我們制訂的計劃誘捕石明俊一。」

 高鐵花問:「我什麼時候行動?」

 高鐵林說:「柳霞那邊我們已經聯繫好了,你可以立刻行動。」

 「是!」高鐵花向哥哥打個立正,行個軍禮。

 高鐵林拿下妹妹的手說:「鐵花,你可要處處小心哪。我等你的好消息。」

 「放心吧哥。」

 殊不知,高鐵山、高鐵花這兄妹二人其實是殊途同歸,只不過一個是騎馬,一個是步行;一個是「明察」,一個是「暗訪」;一個是國恨,一個是家仇。

 走著走著,高鐵山突然停下腳步,為什麼停下腳步,他自己也說不清,只覺得面對這些同生共死的弟兄有話要說。

 高鐵山盯著小神仙看了半天,問道:「那天把你打疼了吧?」

 一向鬼頭鬼腦的小神仙有一天突然別出心裁,自作主張地把許多戰馬的尾巴都剪掉了,遠遠看去,像一群禿尾巴驢。他說這是為了獨樹一幟,讓人們一眼就認出這是「龍江會」的馬隊。沒承想這一舉動惹惱了高鐵山,下令狠狠地揍了他一頓。

 打得確實很重,所以高鐵山在出征前突然覺得不是滋味,便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

 「該打!」小神仙嘿嘿一笑,「誰讓俺自作主張給馬尾巴剪了呢,俺媽要是知道了也得狠狠地揍俺一頓。」

 高鐵山說:「今天的行動不比往常,你心裡有底嗎?」

 小神仙一拍胸脯說:「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高鐵山咧嘴一笑,說:「還挺能轉文的,到底是讀過書的人。」

 小神仙又嘿嘿一笑。

 高鐵山遲疑了一下,說:「有什麼話要說嗎?」

 小神仙一聽,一下子愣住了,笑容頓失,馬上就要給高鐵山跪下,被高鐵山一把薅住了,厲聲說:「不許跪!殺敵之前要站著說話,這是咱們道上的規矩。」

 小神仙只好站直了身子,含淚作答:「我小神仙別無牽掛,只是上有高堂老母,下有臨產之妻。如果我壯烈了,只求掌柜的體恤我的寡婦寡母還有孤兒,小神仙就死而無憾了!」

 高鐵山默默地凝視著小神仙,良久,他驀然回頭作獅子吼:「請兄弟們放心!你們跟著俺出生入死,俺早已把你們當成了親兄弟。無論出現了什麼情況,你們的家人就是我高鐵山的家人,我說到做到!」

 這時,幾十條漢子一齊「嗷嗷」地叫起來。

 「唯大哥馬首是瞻!」賀天奎突然大喊一聲。

 「唯大哥馬首是瞻……」然後喊成一片。

 喊聲過後,漢子們一個個飛身上馬,隊伍繼續前進。

 更深夜闌之際,他們藏好戰馬,悄悄潛入佳木斯,來到防備不嚴的柳霞家附近。

 17

 佳木斯市,一幢富麗的俄式獨體別墅。這就是柳霞的家。

 這天,她站在二樓的小客廳窗前望著院子里進進出出的日本軍官,神思有些迷惘,眼前總出現那個叫中原純平的關東軍少佐。這位軍官不僅相貌英俊,而且舉止文雅,在她的面前總是客客氣氣、彬彬有禮,沒有一點兒傲慢和蔑視。尤其他那雙流露著善良之光的眼睛,總讓柳霞感到很溫馨,使在孤獨中戰鬥的她感受到泛著光亮的人間情懷。她還發現,在這個軍官身上,反映著一種厭戰情緒。那睿智的雙眸總是冷靜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沒有一點兒別的軍官那種毫無理性的狂妄,彷彿一夜之間就能征服世界的樣子,就像剛扎完大煙那樣雲山霧罩。

 「如果不是戰爭,不是敵對雙方,說不定我會愛上他。」柳霞痴痴地想。

 中原少佐每天回來,總是先與她禮貌地打招呼,問一些令人舒服的關切的話。所以,柳霞每天都盼望著他早點兒回來,看著他那熱情的樣子,每天她都要做出這樣的判斷:他今天沒有殺中國人,他不會殺中國人的。儘管她有時覺得這是自欺欺人,但她仍是固執地這樣判斷下去。

 今天不知為何,遲遲看不到中原純平的影子。天都這麼晚了,柳霞感到莫名其妙的失落。

 正當柳霞準備寬衣睡覺的時候,門突然被人推開,是中原純平闖進來了。柳霞大吃一驚,「你……為什麼不敲門就進我的卧室?」因為這不是中原純平應有的作風,柳霞表現出應有的嗔怒。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中原純平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

 柳霞看得出,其實他本人也不知自己幹了什麼,因為他喝了酒。

 「還不快出去!」柳霞厲聲說。

 「啊,是這樣,我看見這麼晚了,還有人往樓下客房裡搬東西。難道,有人要住……住進來嗎?」中原純平結結巴巴地說,因為這根本不是他來的本意。

 柳霞坐下來說:「是的,再過兩天一個叫石明俊一的關東軍少佐要搬進了,而且要單獨使用一間卧室和起居室。我這裡已經成了關東軍的旅館了。」

 「原來……是這樣。那……我不打攪了。」說著,中原純平努力打一個軍禮,搖搖擺擺地退出房去。

 想到組織交給的任務,柳霞有些坐卧不安。她想出去走走,當她經過中原純平卧室門前時,似乎聽到裡面有很低的廣播聲。根據聲音判斷,這是蘇聯伯力電台的日語廣播。柳霞把耳朵貼到門縫上,隱隱約約聽到收音機里傳出一個名叫綠川靜子的人的播音聲。

 「日軍同胞們,我是綠川靜子。希望你們別錯灑了鮮血!你們的敵人不在隔海這裡。當你們的槍口對準中國人的胸膛,當你們大笑著用刺刀挑死無辜的嬰兒,你們可曾想到,這是罪孽,是世界人民不可饒恕的滔天罪孽!我憎恨,我憎恨在兩國之間進行的這場屠殺,他們之中誰成了犧牲品,我都會陷入悲痛而不能自拔。作為一個人,一個女人,我本能地渴望和平……」

 柳霞的心有些激動,她慶幸自己的判斷是對的。廣播結束後,她輕輕敲了敲中原純平的門。

 「誰?」裡面傳來很警覺的聲音。

 柳霞輕聲說:「我。」

 過了一會兒,中原純平打開門,問:「柳霞小姐,你有事嗎?」

 聽口氣,中原純平的酒已經醒了大半。柳霞說:「啊……我想看看你這裡還需要什麼?」

 「不,我什麼都不需要,謝謝……你總是那麼客氣。」說話間,兩個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慢慢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儘管柳霞表現得仍很漠然。

 中原純平說:「你……進來坐會兒吧。」

 柳霞沒有客氣便走進了這個男人的卧室。當她走近桌前,見桌子上放著一張照片,柳霞無意識地把它拿起來。仔細一看,柳霞好險沒喊出來,心中驚嘆道:天哪!這不是我小時候跟爸爸的合影嗎?怎麼會在他的手裡?

 「這是誰的照片?你……從哪裡搞到的?」柳霞忍不住問。

 中原純平無限惆悵地坐下來,臉色也頓時變得沉鬱。他從柳霞手中拿過那張照片,看著它,往事浮現在眼前。「多年前,我所在的部隊把一小股抗聯游擊隊圍困在山裡。面對數倍於自己的關東軍,那些抗聯戰士打得很頑強,子彈打光了,最後全部戰死。一個士兵在打掃戰場時,想從一個抗聯指揮官那裡撈到一些錢,錢沒撈到,卻發現了這張照片,我從那個士兵手裡把它要過來。」

 柳霞心情複雜地盯著中原純平。

 中原純平指著照片繼續說:「開始我並沒有當回事,不過是父女倆的照片而已。可當我仔細看著小女孩的那雙眼睛時,我被震撼了。那麼清純,那麼靈秀,那麼天真。我發現這雙眼睛我是熟悉的,在我的家鄉,在我的身邊,幾乎到處都能看到這樣的眼睛。這是整個人類的童年的標誌,是幸福、祥和的象徵。不同的是,它竟出現在戰場上,出現在她爸爸的屍身上。你來看,這雙眼睛的背後是充滿幽怨、充滿仇恨的,可又那麼的無辜、無助和無奈。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眼神背後不該有這些內容。可是,是誰殘害了孩子,是誰破壞了人類共同的童年?貪婪與虐殺正吞噬著他們幼小的心靈,讓他們在無盡的苦難中戰慄。這是誰的錯?是誰用屠刀斬殺童年的夢想,讓他們無依無靠,在飢餓、寒冷與恐怖中掙扎?」

 中原純平的雙唇不住地哆嗦著,淚水在他的眼窩裡打轉。看得出,他正強忍著不讓它流出來。他終於說不下去了,怔怔地望著照片。

 而柳霞早已淚流滿面。

 過了好一會兒,中原純平抬起頭來說:「多少年來,小姑娘的眼神死死地揪著我的心。每看她一眼,我都能感受到她的追問:『你們為什麼要殺死我的父親?』是呀,為什麼要殺她父親?我曾安慰自己說,這是戰爭……可這說得通嗎?這畢竟是中國,我們到這來幹什麼?是的,從那天起,我終日生活在不安中,而且這種不安越來越沉重。悔恨像鉛一樣注滿了我的心,痛苦的折磨和我如影隨形。」

 柳霞抹一把眼淚說:「這就是你保留這張照片的全部原因嗎?」

 「不,還有。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這個小姑娘,儘管我沒有資格求得她的原諒,但我要告訴她的是,世界和平是所有善良人的心愿,包括你,包括我;製造戰爭和恐怖的人,必將受到世界人民的審判,無論他是誰!」

 面對這位善良、正直的日本軍官,柳霞的雙眼布滿溫情。她用十分親昵的口氣問:「你以為你能找到她嗎?」

 中原純平嘆口氣說:「茫茫人海,又是戰火連天,談何容易。但我一定要找到她!否則,我的一生都不會安寧。」

 柳霞的心一陣陣緊縮,她簡直要衝口而出:那就是我!可她還是忍住了。她擔心如果中原純平再繼續說下去,她會很難控制自己不說出實情,於是,她急於轉移話題。

 「你聽蘇聯伯力電台日語廣播……就不怕被別人聽見?」

 「怕。」中原低聲說。

 「那你還要聽?」柳霞露出關切的語氣。

 「因為……我喜歡她的聲音。」

 「哦……一個女人的聲音都令你著迷嗎?」

 「因為……她是我的未婚妻,兩年前去了蘇聯,加入了布爾什維克。」

 柳霞大吃一驚,「她……綠川靜子是你的未婚妻?」

 中原純平使勁點點頭。

 柳霞問:「你……對我說這些……不怕我出賣你嗎?」

 中原純平笑了笑說:「你不是那種人,我已經觀察你好長時間了。」

 柳霞也笑了,說:「你憑什麼那麼相信我?」

 「憑直覺……我相信,你我的心靈沒有國界。」

 不知為什麼,柳霞的心居然忽的一熱,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動了動。她知道,如果他們的身體也沒有國界的話,她說不定會去拉住他的手,甚至撲到他的懷裡。

 這些當然被中原純平看在眼裡,但戰爭已經麻木了男女之情,使他沒有足夠的衝動去擁抱這個漂亮而多情的中國女人。但他對柳霞已無任何顧慮之心了,於是,他故作輕鬆下來說:「想聽我對這場戰爭結局的判斷嗎?」

 柳霞微笑著點點頭。

 「日本既沒有力量征討蘇聯,更沒有能力戰勝美國。那些自以為掌握戰爭命運的軍國頭子們,不過是在干蠢事,在葬送日本!現代戰爭僅憑個人和民族義氣是不行的。日本和美國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的1940年度重要戰略物資產量比是,石油1∶513,生鐵1∶12,鋼約1∶9……在如此強大的對手面前,我不知道他們做的美夢何時能醒來。」

 柳霞不動聲色地盯著中原純平,滿眼的讚許使中原純平更加興緻勃勃。

 「日本早晚還是要和蘇聯打一仗的。在戰爭中,死的人是誰呢?當然不會是近衛軍,也不會是東條。德國與蘇聯之間發生什麼事沒什麼了不起,可日本要卷進去,那可就完了,而且比諾門坎敗得還要慘!有些人總認為佔領赤塔、伊爾庫茨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即使犧牲幾十萬士兵也不可能佔領赤塔和伊爾庫茨克。我身邊的許多人都清楚日本必敗的道理,像珍珠港那樣的事情不可能再發生了——趁著人家睡覺時,在枕頭上來一刀,先搞掉他的戰鬥力,然後再想辦法。」

 看著他的神情,聽著他的論調,柳霞備感耳目一新,她似乎是下結論說:「如此說來,就中國而言,你們來到這裡,除了給我們製造一些災難,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中原純平一聽,用讚許的眼光看著柳霞:「你很聰明。」

 「好,那就再說說中國。有時候我在想,盛唐時期的中國該是多麼令日本人仰慕哇!可1000多年後的今天,偌大個中國怎麼就被日本侵佔了?我想,拋開其他原因,自身的頑疾不能不是她衰敗的主要因素之一。我們日本人願意稱你們中國為支那,不願意稱為中國,但我們稱宋以前為中國,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柳霞急切地問。

 「我小的時候,父親帶著我去日比谷公園,指著北洋水師的戰利品對我說,日本就是在打敗支那的北洋水師後才成為世界主要強國的。當年,北洋水師的鐵甲艦在日本海域為所欲為,全體日本國民都同仇敵愾,寧願餓死也要把錢捐出來買軍艦。由於日本資金沒有中國那麼充裕,我們無法像中國那樣買大型鐵甲艦,我們的戰艦從各方面都不如中國的北洋水師,但我們在海戰中卻取得了全勝,這完全是大和民族精神的勝利。從此,我們輕視中國人。」

 柳霞站起身來走到窗前,面對窗外喃喃道:「你聽著,北洋水師的經歷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而恰恰是中日甲午戰爭和後來的日俄戰爭才使日本變得狂妄、不知天高地厚!我相信,有朝一日,你們日本會比北洋水師敗得更慘、更難堪!」

 中原純平身子一顫,隨即苦笑道:「是呀……什麼樣的精神決定什麼樣的國運,日本現在的精神和中國過去的精神都是不可取的。中國人有一句古話,仁者無敵,一個民族真正做到『仁』,絕非易事。『仁』就是大智、大勇、大忍,中國的古人做到了這一點。」

 這回柳霞身子一顫,她沒想到作為侵略者的他,竟把中國精神領悟到這種程度,這是很可怕的。

 這時,外邊傳來汽車聲,是出外執行任務的日本軍官回來了。

 柳霞知道中原純平不想讓那些日本軍官看到她在自己的屋子裡,於是她向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又轉身說:「希望你的朋友不要喝酒喝得太晚,攪得四鄰不安。」

 中原純平說:「請放心,我會按你說的去辦。」

 柳霞留給他一個微笑,轉身離開了。

 是夜,柳霞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一來組織上交給的任務沉重地壓在她的心上;二來那張照片使她陷入痛苦的回憶。尤其這位思想不同凡響的日本軍官,讓她心靈深處最軟弱的那部分悸動。作為中共特情人員,這悸動讓她感到慚愧,因為他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侵略者的干係。

 18

 早上,天蒙蒙亮。儘管柳霞感到疲憊慵懶,但她還是像往常一樣,早早地起來,而且首先拉開窗帘。隨著窗帘的開啟,她突然發現有幾個黑影偷偷地在日軍的吉普車下忙乎著,顯得詭秘而倉皇,這無疑是在安裝炸彈,便捂住嘴,驚恐不已。難道這是自己人嗎?轉念一想,不可能,綁架行為不可能與安裝炸彈聯繫在一起。那是什麼人呢?這種行為會不會破壞組織上的行動計劃?要不要向組織彙報?一時間她想得很多。

 那幾個黑影不一會兒就撤離了,他們幹完了自己的事情。事實已不可更改,很快到來的就是那幾個日本軍官在一聲巨響中灰飛煙滅。無論如何,這都是大快人心的事。

 「中原純平!」她猛然想起這名字,「他不能死,我不能叫他死。該怎麼辦?」

 正當她猶豫的時候,中原少佐已經同另外幾個日本軍官下樓準備乘車出發。她在客廳里踱來踱去,心急如焚。眼看中原純平要隨另一個軍官鑽進吉普車,柳霞不顧一切的打開窗戶大喊一聲:「中原純平——」

 中原純平愣住了,他直起腰身向這邊望著:「柳霞小姐,你叫我嗎?」

 「您能來一下嗎?我有急事,不會耽擱你多長時間的,最多兩分鐘。」柳霞已經岔聲了,她自己聽著都不對。

 中原純平遲疑。

 「哈哈,去吧!中原君,她準是看上你了。」一個少佐戲謔道。

 中原純平很抱歉地對同夥說:「請稍等,我馬上就來。」

 中原純平上得樓來,險些沒和往外沖的柳霞撞個滿懷。

 「什麼事?柳霞小姐。」中原純平很焦急地問。

 「我能看看那張照片嗎?」柳霞這下放心了,話語也顯得清淡。

 中原純平詫異道:「就這事?對不起,我得走了,真的得走了。」

 中原純平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那個小姑娘就是我!」柳霞大喊一聲。

 中原純平一下子愣住了,轉過身望著柳霞,「你……你說什麼?」

 「那個小姑娘就是我……被你們殺死的那個人……是我父親。」

 中原純平眼前一黑。

 柳霞看著他,滿眼淚水:「能把那張照片還給我嗎?」

 中原純平似乎從幻覺中醒來,望著柳霞那雙眼睛,是那麼清靈,那麼純靜,他相信了柳霞的話。

 「當然,把它還給自己的主人,是我多年的心愿……請跟我來。」中原純平沉吟道。

 這時,車上的日本軍官已經等不及了,他使勁地摁響喇叭以示催促。其中一個軍官說:「這小子,女人高於一切,連將軍的召見他都無動於衷。」

 柳霞和中原純平一起來到他的卧室,找到照片後,中原純平遞給柳霞:「你先收好,我回來有話對你說。」說完他轉身就想離開。

 不料,他的手被柳霞緊緊地握住了。

 「不等他了,我們先走,我們可不能陪著他受懲罰!」隨著一個少佐的喊叫,司機發動了汽車。就在這時,突然響起巨大的爆炸聲,幾個日本軍官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爆炸聲讓他們的雙手鬆開了,他們互相對望著。當中原純平意識清楚的時候,他衝到窗前向外看去,吉普車正在熊熊燃燒,並連續發出爆炸聲,幾乎震碎了所有的窗戶玻璃。

 中原純平和柳霞僵直地站在房間里一動不動。

 過了好一陣子,中原純平低聲問:「是你乾的?」

 「不……」柳霞搖搖頭,「但我看見了……」

 中原純平流出了眼淚,夥伴們幾條鮮活的生命就在這剎那間消失了。多少年來,他面對太多太多這樣的場面,戰爭使生命變成草芥!

 而面前這位姑娘,這位身負殺父之仇的中國姑娘,竟在關鍵時刻,向她的仇人伸出援助的手,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難道這僅僅是因為自己保留了她的一張照片嗎?這人間真情不是因為戰爭而變得更加高尚嗎?是誰在用國界阻斷人性?是誰在用謊言煽動仇恨?

 中原純平思緒萬千,望著柳霞,相知,相惜,但不能相擁。

 「謝謝……你救了我……」中原純平喃喃地說。

 「不……我們都是戰爭的受害者。」柳霞含著眼淚說。

 很快,日本憲兵隊就來調查爆炸事件,柳霞首先成為他們的懷疑對象。

 中原純平也理所應當地受到審訊:「你不認為這件事與那個中國女人有關嗎?」

 中原純平面無表情地說:「不,她是無辜的。出事的時候柳霞姑娘和我在一起。」

 憲兵質問道:「在一起幹什麼?」

 中原純平不屑地說:「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單獨在一起,該幹什麼你比我更清楚。」

 憲兵有些火了:「你為了和女人在一起連將軍的召見都不管嗎?」

 中原純平冷冷地說:「我沒有,只是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提起褲子!」

 「你真下賤!你不配做帝國的軍人。」憲兵吼道。

 「不,我們是自願的。我沒有去強姦……那連人都不配做!」中原純平不溫不火地說。

 憲兵想拍桌子,但高高舉起的手又無奈地放下,語氣也變得緩和:「中原少佐,如果你發現什麼可疑的事,請在第一時間和我們聯繫。」

 中原純平點點頭:「會的。」

 憲兵走了,中原純平久久地呆在那裡,一動不動。

 而事實上,中原純平當天就被軍部調走了。柳霞一直望著他拎著皮箱很落魄地往外走。中原純平頻頻回顧,依依難捨。當他走到大門口時,看著站在窗前相望的柳霞,跪下了。

 柳霞淚眼模糊,並在這一片模糊中看著那個不能相擁的日本男人消失了。

 19

 爆炸事件並沒有影響到柳霞他們的行動計劃。因為那條待捕的大魚該來還是來了。石明俊一併非不知道這起爆炸事件,但他以「山裡的櫻花」執行者而自居,以為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他對勸阻他的同伴說,我這次是等於趴在彈坑裡,是第二發炮彈不會重複落下的地方,言語中透著狂妄和自負。

 石明俊一掃視一眼這別墅小院,讚歎道:「好雅緻呀!比我想像的要好得多。」並對迎候他的柳霞自報家門說:「石明俊一……日後還請多多關照。」

 「別客氣,我們等你好久了!」柳霞不卑不亢一語雙關地說。

 一個清晨,又有人摁響了門鈴。柳霞打開門一看,見一個眉清目秀的中國姑娘站在面前,「你找誰?」

 高鐵花一笑說:「有人托我買大馬哈魚,據說這個季節的馬哈魚味道最鮮。」

 柳霞眼睛一亮,說:「你要買多少?」

 高鐵花兩手比量一下說:「三條這麼大的怎麼樣?」

 柳霞說:「沒問題,你算找對人啦!」

 暗語對上了。

 高鐵花高興地叫道:「柳霞姐。」兩個人便抱在了一起。

 她們來到二樓,馬不停蹄地商量起誘捕石明俊一的計劃。這幾天,柳霞已基本摸清石明俊一的行動規律,他每天早出晚歸,行動詭秘,兩個跟隨的士兵有時跟他出去,有時待在家中。而且,他們每天晚上都要多多少少喝一些酒。其他的軍官死的死,走的走,使這裡表面上顯得很安靜。唯一難對付的就是石明俊一表現得隨和、溫厚,但他的警惕性非常高,院子里稍微有些響動,他都會帶領兩個士兵出來親自查看。他對柳霞根本是不信任的,柳霞出門時,他多次派士兵從後面盯梢。總而言之,這的確是一個狡猾的傢伙。

 面對這種情況,高鐵花將誘捕計劃告訴了柳霞:「明天晚上,你以過生日為名向他發出邀請,然後把他灌醉,埋伏在外面的游擊小組一接到咱們發出的信號就衝進來把他劫走。如果這個關東軍少佐問起俺,你就說俺是你表妹,是專門為你過生日來的。」

 柳霞說:「好的。」

 高鐵花接著說:「今明兩天,我要故意在院子里晃悠,以引起他們的注意。而且,我要表現得無所顧忌,潑辣無知,以麻痹他們的警覺,為引誘他們上來喝酒做準備。在綁架石明俊一之前,首先要把那兩個士兵灌醉。」

 柳霞說:「那兩個士兵應該比石明俊一好對付得多。」

 高鐵花說:「還有,任務完成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你必須儘快撤離,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柳霞疑惑地說:「這麼快撤離,那不等於告訴他們事情是我們乾的了嗎?」

 高鐵花說:「不能這麼想,已經出現了爆炸事件,他們早就懷疑是你了,再出一起綁架案,即便不是你乾的,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所以,你必須儘快撤離。」說到這裡,高鐵花笑了笑,「這麼好的房子,真可惜。」

 柳霞也笑了:「家都要沒了,還要房子幹什麼?」

 高鐵花說:「對,我們現在只有舍小家顧大家了。」

 一切按計划進行。這兩天,高鐵花動不動就到院子里轉悠,嘴裡嗑著瓜子,順便哼著小曲,搖搖擺擺地走路,活像個傻妞。

 那兩個士兵上前問話,她就驢唇不對馬嘴地作答,逗得兩個士兵直樂。她便上前揪住士兵的耳朵,逼著他們喊她「媽媽」。

 石明俊一看在眼裡,發出深刻的感慨:好一頭漂亮的支那母豬!

 高鐵花的表演,逗得樓上的柳霞笑彎了腰,沒想到漂亮文靜的高鐵花竟能變成這個樣子,這無疑使她緊張的神經得到了鬆弛。

 魚兒果然上鉤,第二天晚上,石明俊一和兩個士兵就坐在了柳霞的「生日宴席」上。尤其那兩個士兵,瞅著高鐵花還嘻嘻直樂。

 此時此刻,馬震海帶領著抗聯游擊小組已經埋伏在柳霞家對面的小街衚衕里,只等信號一發出,立刻綁人。

 酒席上,柳霞給每人斟上一杯酒,然後端著自己的酒杯站起身來對石明俊一笑笑說:「石明少佐,在我的生日里您能光臨,小女子三生有幸。為了表達對您的謝意,請幹了這杯酒。」說完,柳霞一仰脖,就把酒幹了。

 正當兩個士兵張嘴要喝時,石明俊一使勁乾咳了一聲,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瓶日本清酒,很表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們喝這個……中國酒……我們喝不慣。」

 柳霞飛快地看一眼高鐵花,高鐵花急忙站起來說:「表姐,也行,日本酒一定比中國酒好喝,這也算我們的口福。」說著,她拿過日本酒,倒掉中國酒,重新斟滿每隻酒杯。

 石明俊一說:「很好,很好。」同時發出得意的微笑。

 清香的酒氣頓時撲鼻,聞酒氣就覺得酒勁一定不小,高鐵花和柳霞都暗自高興。

 「這位是誰?」石明俊一看著高鐵花問柳霞。

 柳霞急忙說:「啊,這是我的表妹,專程為我過生日來的。她還小,不懂事,失禮的地方請多包涵。」

 三個日本人互相看了看,都哈哈大笑起來。

 隨著幾巡酒下肚,石明俊一的警惕性慢慢消除了。而那兩個日本兵,早已喝得兩眼昏花了。

 高鐵花瞅準時機,不住地給石明俊一倒酒,每勸一杯酒之前,首先用明眸皓齒面對他,可謂萬種風情盡現眼前。

 可惜的是,這石明俊一的酒量出奇地大,而且始終連連推辭,不肯痛快地把酒喝下。

 只好採取下一步,柳霞趁高鐵花勸酒之際,趁機將準備好的蒙葯倒進酒里。

 石明俊一喝下這杯酒後,柳霞和高鐵花懸著的心才落了地。再看那兩個士兵,早已爛醉如泥。

 馬震海萬分焦急,因為還有兩個小時天就亮了,如果天亮之前不能離開佳木斯,那整個行動就將泡湯。

 正在這時,燈光閃了三下。信號發出,馬震海一揮手,帶領幾個抗聯戰士旋風般衝出小衚衕,直奔柳霞的別墅小院。

 石明俊一和那兩個士兵被馬震海押走後,柳霞和高鐵花立即開始清理別墅,銷毀一切對敵有利的東西。她一邊清理一邊對高鐵花說:「你先撤離,馬上就走,這裡的事由我一個人來處理。」

 高鐵花反對道:「不!要走一起走,俺不能把你一個人留下!」

 柳霞知道說不動高鐵花,只好繼續清理物品。

 柳霞和高鐵花剛剛離開別墅,就看見兩輛憲兵隊的卡車疾馳而來,停在了前邊的十字路口處,幾十個憲兵從車上跳下來,封鎖了道路。

 高鐵花說:「不好,敵人好像發現了什麼,已經封鎖了這條街,咱倆分開撤離!」於是,二人一東一西朝不同方向離開大道,躲避憲兵隊的搜捕。高鐵花因為路不熟,她尾隨幾個中國姑娘而行,結果卻走進了一條死胡同,正好被幾個憲兵堵住了。好在她看見柳霞已經躲開憲兵的視線,可以安全逃脫了。

 「不許動!」日本憲兵大吼道。

 姑娘們不安地望著他們,其中有兩個嚇得直哭。

 「統統帶走!」領頭憲兵命令道。

 高鐵花陷入了日本人的魔掌。卡車臨行前,她向人群掃了一眼,看見警戒線外的柳霞心情複雜地望著她,她向柳霞微微一笑,然後轉過身去。

 石明俊一被押到抗聯指揮部里,受到高鐵林的親自審訊。但這位「山裡的櫻花」培養出來的日本軍官,一個字都不吐。看來想從他的嘴裡得到青山重夫的行蹤已不可能了。好在從他的身上翻出一些秘密文件。要想破譯這些文件,只有另尋他途。最後經請示上級領導,決定派馬震海送這些文件和石明俊一一起赴蘇聯,讓蘇聯專家來對付他以及他的密碼文件。高鐵林決定,在馬震海到達蘇聯以後,要每隔三天在江邊點三堆火,以便蘇聯飛機送他回來時,把他空投在火堆旁。

 20

 其實,「山裡的櫻花」製造者青山重夫更加不幸。自從他退休以後,關東軍情報局也在追殺他。這個消息是他的情婦朝山由美子在一家餐館裡秘密告訴他的。這樣一來,這個老東西真的成了眾矢之的。中共特情局要消滅他,美國g2情報部在關注他,如今連關東軍情報局也不放過他。無論他將來死在誰手,現在的他都意味著命懸一線。說明臭名昭著的「山裡的櫻花」以及青山重夫這個名字,對於誰來說,都成了邪惡的代名詞,紛紛必除之而後快。

 狡猾的青山重夫深深地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他活得像驚弓之鳥,更像過街老鼠。對他來說,草木皆兵,甚至連他多年的情人都不敢相信了。儘管他已經同他的情人在哈爾濱的一家位置隱蔽的旅館住下來。

 青山重夫在黑暗中透過窗戶朝遠處的索菲亞大教堂望去。其實他對窗外的景色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他瞭望窗外的理由是考驗由美子,他想知道這個女人是不是還忠誠自己。

 朝山由美子一動不動地坐在房間的軟椅里,望著站在窗前的青山重夫。青山重夫見由美子沒有動靜,拉上窗帘打開屋角的一盞燈,突然轉身向由美子問道:「如果有機會,你是不是也會幹掉我?儘管我們曾保持多年的情人關係。」

 由美子脫掉上衣說:「兩分鐘前,你朝窗外望時就給了我一個下手的機會,但我沒有利用它。」

 青山重夫說:「因為你知道我是有意那樣做,想看看你的反應。」

 由美子笑了,眼睛裡閃爍著多情的目光:「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

 青山重夫也不由得對這個女人笑了,笑得很凄涼,說:「這也許是我活到今天的原因。」

 朝山由美子說:「能告訴我,你和阿南將軍共同制訂的那個計劃嗎?」

 青山重夫警惕地望著舊情人,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因為這件事只能給你帶來危險,而我還不希望看到你死。」

 朝山由美子大聲說:「我是想幫你!」

 青山重夫慢慢地搖頭,說:「不,這件事……誰也幫不了我的忙。」

 「你總是這樣憂心忡忡。」朝山由美子也很凄涼地說。

 青山重夫看了這女人一眼,然後神情凝重地轉向窗外說:「這個該死的城市……有時我覺得它是宇宙的大褲襠。」

 話雖這麼說,但這個老傢伙是無法離開這個褲襠的,他知道女兒青山小雪就在佳木斯。因為他不想讓女兒知道自己的情況,再加上朝山由美子的警告,所以他放棄了搬回佳木斯的念頭。在這個褲襠的邊緣上租下一幢別墅住下來,而且經常到河邊垂釣,並和一位住在別墅附近的日本老人成為了朋友。老人每看到他釣魚,都要問他運氣怎麼樣。

 這天傍晚,天下著小雨,青山重夫撐著傘仍坐在河邊釣魚,一個身披雨衣的男人拿著漁具走過來,問:「運氣怎麼樣?」

 「還行。」忽然青山重夫覺得這聲音有些陌生,轉身警惕地看了那人一眼,「你……」

 那個男人從雨衣里掏出槍,對準青山重夫的左胸開了兩槍,彈無虛發,青山重夫栽倒在地。

 那男人收起槍悠然離開,嘴裡還哼著《拉網小調》。

 青山重夫在倒下的那一刻,想到了他的女兒,遠在佳木斯的青山小雪。

 21

 在佳木斯的一條小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除了中國人,還有日本人、俄羅斯人和朝鮮人。街邊有賣饅頭的,賣烤地瓜的,賣冰糖葫蘆的;還有賣瓜子、蘑菇、山菜等各種乾貨的。尤其那些中國人,很氣餒地操著漢語,一張張亡國奴的臉十分麻木不仁。一個光著身子的報童,揮動著報紙在人行道上跑來跑去。為招徠生意,高聲叫賣:「看報了,看報了……妙齡女郎謀殺親夫……和尚發現一具女屍……一絲不掛!」

 高岩在這人中穿行,他是來會青山小雪的。他找到了青山小雪常去的那家棋牌社,挑簾走了進去。

 房間里擺著五六張棋桌,幾對中國人和日本人正在對弈。都板著很嚴肅的表情,擺著一副棋聖的姿態,彷彿在操控著天下大勢似的。高岩站在那裡,不屑地一笑。

 他注意到靠窗戶的棋桌旁孤零零地坐著個姑娘,一個人在那裡打棋譜,桌上棋盒的蓋子大開,顯然,她在等人挑戰。

 高岩覺得她真是一個可愛的姑娘,身上透著一種深刻而高貴的東西。若不是看過她的照片,他怎麼也不會把她和青山重夫聯繫到一起。

 高岩走過去,露出自信的笑容,向姑娘問道:「可以嗎?」

 青山小雪輕描淡寫地望一眼來人,略一點頭,示意他坐下。

 高岩問道:「請問你是哪一級的?」

 青山小雪低垂眼帘道:「我不知道。」

 高岩笑了說:「我無法跟不知道自己級別的棋手下棋。」

 「下一盤,你不就知道了。」青山小雪冷漠地說,並把黑棋罐推給高岩。

 高岩第一手下了一個左下角星位,青山小雪沒有搶著去佔位,而是貼著黑棋落子,死死地把高岩纏住。

 下了幾手後,高岩意識到這姑娘身手不凡,必須認真對待,否則會輸得很難堪。青山小雪落下對方意想不到的一子後,非常自信地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邊的街景。高岩則冥思苦想,終於想出一步妙招,把子落下。青山小雪並沒有急於回到棋桌前,仍向外望著。高岩見青山小雪穿著一件坎肩連衣裙,白皙的皮膚嬌艷欲滴。這漫不經心的打扮,居然更讓人心動。

 小雪終於坐到桌前,落下一子。這一子又讓高岩思考了很久。高岩隨即又還給她一個殺招,這下使青山小雪陷入深思並且久久不能破解。

 天色漸暗,棋手紛紛離去。高岩示意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倆了。她不說話,只是在紙上記下新一輪的棋位,也不說再見,揚長而去。

 第二天早上,高岩與青山小雪同時來到棋牌社。青山小雪略一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坐下來,心思便陷入棋局當中。

 高岩很著急,他不知道如何讓她開口說話,自己捏造的身份也派不上用場。走了幾步棋後,高岩覺得必須說點兒什麼,於是在等待青山小雪走棋的時候說道:「據說,4000年前是中國人發明了這項特殊遊戲。也許是中國的歷史過於冗長,使它的文化在發展中逐漸褪色,失去了原有的精緻和純正。圍棋後來傳入日本,歷經改進完善,逐漸成為一門高雅的哲學。」

 小雪仍不肯交流,令高岩非常失望。而且在落下關鍵一子後,直起身,對高岩說:「我累了,改日再下吧!」並在高岩的注視下,記下新一輪棋位,連招呼都不打就離開了。

 高岩看著她的背影,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中斷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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