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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記 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2)- 鹿鼎記

韋小寶霎時間只覺天旋在轉,一交坐倒,心想:「這公主只怕是有些瘋了,我越打她罵她,她越開心。他媽的,這老婊子生的鬼丫頭,難道真的喜歡我這假太監?」想到她秀麗的面龐,心下迷迷糊糊,緩緩站起,支撐著回屋,筋疲力竭,一倒在床,便即睡著了。

這一覺直睡了五個多時辰,醒轉時天色已黑,只覺全身到處疼痛,忍不住呻吟,站起身來想洗去傷口中鹽末,哪知一解衣服,傷口鮮血凝結,都已牢牢粘在衣上,一扯之下,又是一陣劇痛,不免又再「臭小娘,爛小娘」的亂罵一頓,當下洗去鹽末,敷上金創葯。

次日去見小皇帝,康熙見他鼻青臉腫,頭髮眉毛都給燒得七零八落,大吃一驚,登時料到是那寶貝御妹的傑作,問道:「是公主打的?受的傷不重嗎?」

韋小寶苦笑道:「還好。師父,徒兒丟了您老人家的臉,只好苦練三年,再去找回這場子,為你老人家爭光。」

康熙本來擔心他怒氣衝天,求自己給他出頭,不過御妹雖然理屈,做主子的毆打奴才,總是理所當然之事,但如不理,卻又怕他到了五台山上,服侍父皇不肯忠心,正感為難,聽他這麼說,竟對此事並不抱怨,只當作一場玩耍,不由得大喜,笑道:「小桂子,你真好!我非好好賞賜你不可。你想要什麼?」

韋小寶道:「師父不責弟子學藝不精,弟子已經感激萬分,什麼賞賜都不用了。」頓了一頓,說道:「師父傳授弟子幾招高招,以後遇險,不會再給人欺侮,也就是了。」

康熙哈哈大笑,道:「好,好!」當下將太后所傳武功,揀了幾個招精妙招數傳授給他。這幾招擒拿手法雖然也頗不凡,但比之洪教主夫婦所傳的六招卻差得遠了。韋小寶以前和他比武,這幾招也見他用過,此時一加點撥,不多時便學會了。

韋小寶心想:「以前和他摔交,便似朋友一般。但他是皇帝,我是奴才,這朋友總是做不長久。這次回北京來,眼見他人沒大了多少,也是拍馬屁得多了。『小玄子』三字再也叫不出口,不如改了稱呼,也是拍馬屁的妙法。」當下跪下,咚咚咚磕了八個響頭,說道:「師父在上,弟子韋小寶是你老人家的開山弟子。」

康熙一怔,登時明白了他的用意,一來覺得挺好玩,二來確也不喜他再以「小玄子」相稱,笑道:「君無戲言!我說過是師父,只好收了你做徒弟。」叫道:「來人哪!」

兩名太監,兩名侍衛走進書房。康熙道:「轉過身來。」四人應道:「是。」但規矩臣子不得以背向皇帝,否則極為不敬,四人不明康熙用意,只微微側身,不敢轉身。


康熙從書桌上拿起一把金剪刀,走到四人身後。四人又略略側身。康熙看了看四人的辮子,見其中一名太監的辮子最是油光烏亮,左手抓住了,喀的一聲,齊髮根剪了下來。那太監只嚇得魂飛天外,當即跪倒,連連叩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康熙笑道:「不用怕,賞你十兩銀子。大家出去罷!」四人莫名奇妙,只覺天威難測,倒退了出去。

康熙將辮子交給韋小寶,笑道:「你就要去做和尚,公主燒了你頭髮,看來也是天意。上天假公主之手,吩咐你去落髮為僧。你先把這條假辮子結頭上,否則有失觀瞻。」

韋小跪下道:「是,師父愛惜徒弟,真是體貼之至。」康熙笑道:「你拜我為師,可不許跟旁人說起。我知你口緊,謹慎小心,這才答應。你若在外招搖,我掌門人立時便廢了你武功,將你逐出門牆。」韋小寶連稱:「是,是,弟子不敢。」康熙和他比武摔交,除了太后和海大富之外,宮中始終並無旁人得知,心想鬧著玩收他為徒,只要決不外傳,也不失皇帝的體面,但生性謹細,特意叮囑一番。

康熙坐了下來,心想:「太后陰險毒辣,教我武功也決不會當真盡心,否則她將人打得骨節寸斷的厲害功夫,怎地半招也不傳我?我雖做了師父,其實比之這小子也強不了多少,沒什麼高明武功傳他。少林寺的和尚武功極高,此番父皇有難,也是他們相救……」

想到此處,心中有了個主意,說道:「你去休息養傷,明天再來見我。」

韋小寶回到下處,命手下太監去請御醫來敷藥治傷。傷處雖痛,卻均是皮肉之傷,並未傷及筋骨,太醫說將養將十天半月,便即好了,不用擔心。

他吃過飯後,便去應公主之約,心頭七上八下,既怕她再打,卻又喜歡見她。

一推開門,公主一聲大叫,撲將上來。韋小寶早已有備,左臂擋格,右足一勾,右手已抓住了公主後領,將她按得俯身下彎。公主笑罵:「死太監,今天你怎麼厲害起來啦。」韋小寶抓住她左臂反扭,低聲道:「你不叫我好桂子、好哥哥,我把你這條手臂扭斷了。」

公主罵道:「呸,你這死奴才!」韋小寶將公主的手臂重重一扭,喝道:「你不叫,我將你這條手臂扭斷了。」公主笑道:「我偏偏不叫。」韋小寶心想:「小娘皮的確犯賤。我越打她,她越歡喜。」右手拍的一聲,在她臂上重重打了一拳。公主身子一跳,卻格格的笑了起來。韋小寶道:「他媽的,原來你愛挨打。」使勁連擊數拳。

公主痛得縮在地下,站不起來,韋小寶這才停手。公主喘氣道:「好啦,現下輪到我來打你。」韋小寶搖頭道:「不,我不給你打。」心想這小娘皮下手如此狠辣,給她打將起來,隨時隨刻有性命之憂。公主軟語求懇,韋小寶只是不肯。

公主大發脾氣,撲上來又打又咬,給韋小寶幾個耳光,推倒在地,揪住頭髮,又打了一頓屁股,心想屁股也打了,也不用客氣啦,伸手在她全身到處亂扭。公主伏在他腳邊,抱住他兩腿,將臉龐挨在他小腿之間,輕輕磨擦,嬌媚柔順,膩聲道:「好桂子,好哥哥,你給我打一次罷,我不打痛便是。」韋小寶見她猶似小鳥依人一般,又聽她叫得親熱,心神蕩漾,便待答允。公主又道:「好哥哥,你身上出血,我見了比什麼都喜歡。」

韋小寶嚇了一跳,怒道:「不行!」提起左足,在她頭上踢了一腳,道:「放開了,我要去了。跟你磨在一起,總有一日死在你手裡。」公主嘆道:「你不跟我玩了?」韋小寶道:「太危險,時時刻刻會送了老命。」公主格格一笑,站起身來,道:「好!那麼你扶我回房去,我給你打得路也走不動了。」韋小寶道:「我不扶。」公主扶著牆壁,慢慢出去,道:「小桂子,明兒再來,好不好?」忽然左腿一屈,險些摔倒。韋小寶搶上去扶住。

公主道:「好桂子,勞你的駕,去叫兩名太監來扶我回去。」韋小寶心想一叫太監,只怕給太后知道,查究公主為什麼受傷,只要稍有泄漏,那可是殺頭的罪名,只得扶住了她,道:「我扶你回房就是。」公主笑道:「好桂子,多謝你。」靠在他肩頭,向西而行。

公主的住處在慈寧宮之西,壽康宮之側。兩人漸漸走近慈寧花園,韋小寶想起太的神氣,心下慄慄危懼。兩人行到長廊之下,公主忽然在他耳邊輕輕吹氣。韋小寶臉上一紅,道:「不……不是……」公主柔聲道:「為什麼?我又不是打你。」說著將他耳垂輕輕咬住,伸出舌頭,緩緩舐動。韋小寶只覺麻癢難當,低聲道:「你如咬痛了我耳朵,我可永遠不來見你了。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馬難追。」公主本想突然間將他耳垂咬下一塊肉來,聽了這句話,不敢再咬,只膩聲而笑,直笑得韋小寶面紅耳赤,全身酸軟。

到了公主寢宮,韋小寶轉向身便走。公主道:「你進來,我給你瞧一件玩意兒。」這時建寧宮中的四名太監,四名宮女在門外侍侯,韋小寶不敢放肆,只得跟了進去。公主拉著他手,直入自己卧室。兩名宮女已跟了進來,只拿著熱毛巾給公主掙臉。公主拿起一塊手巾,遞給韋小寶。韋小寶接過,擦去臉上汗水。兩名宮女見公主對這小太監姑娘破格禮遇,連對太后皇上也沒這樣客氣,而這小太監竟也坦然接受,無禮之極,不由得都是呆了。

公主瞥了一眼,瞪眼道:「有什麼好看?」兩名宮女道:「是,是!」彎腰退出,哪裡已經遲了,公主一伸手,向近身一名宮女眼中挖去。那宮女微微一讓,一聲慘呼,眼珠雖沒挖中,臉上卻是鮮血淋漓,自額頭直至下巴,登時出現四條爪痕。兩名宮女只嚇得魂飛天外,疾忙退出。

公主笑道:「你瞧,這些奴才就只會叫嚷求饒,有什麼好玩?」韋小寶見她出手殘忍,心想這小婊子太過兇惡,跟她母親老婊子差不多,還是及早脫身為是,說道:「公主,皇上差我有事去辦,我要去了。」公主道:「急什麼?」反手關上了門,上了門閂。

韋小寶心中怦怦亂跳,不知她要幹什麼怪事。公主笑道:「我做主子做了十五年,總是給人服侍,沒點味道,今兒咱們來換換班。你做主子,我做奴才。」韋小寶雙手亂搖:「不行,不行。我可沒這福氣。」公主俏臉一沉,說道:「你不答應吧?我要大叫了,我說你對我無禮,打得我全身腫痛。」突然縱聲叫道:「哎唷,好痛啊!」

韋小寶連連作揖,說道:「別嚷,別嚷,我聽你吩咐就是。」這是公主寢宮,外面有許多太監宮女站著侍候,她只消再叫得幾聲,立時便有人涌將進來,可不比那間比武的小屋,四下無人。公主微微一笑,說道:「賤骨頭!好好跟你說,偏偏不肯聽,定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韋小寶心道:「你才是賤骨頭,主子不做做奴才。」

公主屈下一膝,恭恭敬敬的向他請個安,說道:「桂貝勒,你要安息嗎?奴才侍侯你脫衣。」韋小寶哼了一聲,道:「我不睡,你給我輕輕的捶捶腿。」公主道:「是!」坐在地下,端起他右足,擱在自己腿上,輕輕捶了起來,細心熨貼,一點也不觸痛他傷處,韋小寶贊道:「好奴才胚子,你服侍得我挺美啊。」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扭了一把,公主大樂,低聲道:「主子誇獎了。」除下他靴子,在他腳上輕捏一會,換過他左足,捶了半晌,又脫下靴子按摩,道:「桂貝勒,你睡上床去,我給你捶背。」

韋小寶給她按摩得十分舒服,心想這賤骨頭如不過足奴才癮,決不能放我走,便上床橫卧,鼻中立時傳入幽香陣陣,心想:「這賤骨頭的床這等華麗,麗春院中的頭等婊子,也沒這般漂亮的被褥枕頭。」公主拉過一條薄被,蓋在他身上,在他背上輕輕拍打。

韋小寶迷迷糊糊,正在大充桂貝勒之際,忽聽得門外許多人齊聲道:「太后駕到!」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欲跳起。公主神色驚惶,顫聲道:「來不及逃啦!快別動,鑽在被窩裡。」韋小寶頭一縮,鑽入了被中,隱隱聽得射門之聲,只嚇得險些暈去。

公主放下帳子,轉身拔開門閂,一開門,太后便跨了進來,說道:「青天白日的,關上了門幹什麼?」公主笑道:「我倦得很,正想睡一忽兒。」太后坐了下來,問道:「又在搞什麼古怪玩意兒,怎麼臉上一點兒也沒血色?」公主道:「我說倦得很。」

太后一低頭,見到床前一對靴子,又見錦帳微動,心知有異,向眾太監宮女道:「你們都在外面侍候。」眾人出去,說道:「關上了門,上了閂。」公主笑道:「太后也搞什麼古怪玩意嗎?」依言關門,順著太后的目光瞧去,見到靴子,不由得臉色大變,強笑道:「我正想穿上男裝,扮個小太監給太后瞧瞧。你說我穿了男裝,模樣兒俊不俊?」

太后冷冷的道:「得瞧床上那小子模樣兒俊不俊?」陡地站起,走到床前。

公主大駭,拉住太后的手,叫道:「太后,我跟他鬧著玩的……」

太后手一甩,將她摔開幾步,捋起帳子,揭開被子,抓住韋小寶的衣領,提了起來。

韋小寶面向里床,不敢轉頭和她相對,早嚇得全身簌簌發抖。

公主叫道:「太后,這皇帝哥哥最喜歡的小太監……,你……你可別傷他。」

太后哼了一聲,心想女兒年紀漸大,情竇已開,床上藏個小太監,也不過做些假鳳虛凰的勾當,算不了什麼大事,右手一轉,將韋小寶的臉轉了過來,拍拍的記兩耳光,喝道:「滾你的,再教我見到你跟公主鬼混……」突然間看清楚了他面貌,驚道:「是你?」

韋小寶一轉頭,道:「不是我!」

這三字莫名其妙,可是當此心驚膽戰之際,又有什麼話可說?

太后牢牢抓住他後領,緩緩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你對公主無禮,今日可怨不得我。」公主急道:「太后,是我要他睡在這裡的,不能怪他。」太后左掌在韋小寶腦門輕輕一拍,左臂提起,便卻運動使重手擊落,一掌便斃了他。

韋小寶於萬分危急之中,陡然想起洪教主所授的那招「狄青降龍」,雙手反伸,在太后胸前摸了一把。太后大吃一驚,胸口急縮,叱道:「你作死!」韋小寶雙足在床沿一登,一個倒翻筋斗,已騎在太后頸中,雙手食指按住她眼睛,拇指抵住她太陽穴,喝道:「你一動,我便挖了你的眼珠出來!」

他這一招並未熟練,本來難以施展,好在他在床上而太后站在地下,一高一低,倒騎容易,而挖眼本來該用中指,卻變成了食指,倒翻筋斗時足尖勾下帳子。這招使得拖泥帶水,狼狽不堪,洪教主倘若親見,非氣個半死不可。雖然手法不對,但招式實在巧妙,太后還是受制,變起倉卒,竟然難以抵擋。

公主哈哈大笑,叫道:「小桂子,你不得無禮,快放了太后。」

韋小寶右腿一提,右手拔出匕首,抵在太后後心,這才從她頸中滑下。忽然啪的一聲,一件五色燦爛的物事落在地下,正是神龍教的五龍令。

太后大吃一驚,道:「這……這……東西……怎麼來的?」

韋小寶想起太后和神龍教的假宮女鄧炳春、柳燕暗中勾結,說不定這五龍令可以逼她就範,說道:「什麼這東西那東西,這是本教的五龍令,你不認得嗎?好大的膽子!」

太后全身一顫,道:「是,是!」

韋小寶聽她言語恭順,不由得心花怒放,說道:「見五龍令如見教主親臨,洪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太后顫聲道:「洪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俯身拾起五龍令,高舉過頂。韋小寶伸手接過,問道:「你聽不聽我號令?」太后道:「是,謹遵吩咐。」

太后恭恭敬敬的念道:「教主寶訓,時刻在心,制勝克敵,無事不事。」

直到此刻,韋小寶才噓了口氣,放開匕首,大模大樣的在床沿坐了下來。

太后向公主道:「你到外面去,什麼話也別說,否則我殺了你。」

公主一驚,應道:「是。」向韋小寶看了一眼,滿心疑惑,道:「太后,是皇帝哥哥的聖旨么?」康熙年紀漸大,威權漸重,太監宮女以及御前侍衛說到皇上時,畏敬之情與日俱增,公主也早知太后對皇帝頗為忌憚。太后點頭道:「是。他是皇帝的親信,有要緊事跟我說,可千萬不可泄漏,在皇帝跟前,更加不可提起。免得……免得皇帝惱你。」

公主道:「是,是。我可沒這麼笨。」說著走出房去,反手帶上了房門。

太后和韋小寶面面相對,心中均懷疑忌。過了一會,太后道:「隔牆有耳,此處非說話之外,請去慈寧宮詳談可好?」聽她用個「請」字,又是商量的口吻,不敢擅自主張,韋小寶更加心寬,隨即又想:「這老婊子心狠手毒,騙我到慈寧宮中,不要便什麼詭計,加害老子?」便點了點頭,低聲道:「我是本教新任白龍使,奉洪教主命令,出掌五龍令。」

太后登時肅然起敬,躬身道:「屬下參見白龍使。」

雖然韋小寶早已想到,太后既和黑龍門屬下教眾勾結,對洪教主必定十分尊敬,這五龍令對她多半有鎮懾之效,但萬萬想不到她自己竟然也是神龍教中的教眾,以她太后之尊,天下事何求不得,居然會去入了神龍教,而且地位遠比自己為低,委實匪夷所思,眼見她恭恭敬敬的行禮,不由得愕然失措。

太后見他默默不語,還道他記著先前之恨,甚是驚懼,低聲道:「屬下先前不知尊使身份,多有得罪,十分惶恐,還望尊使大度寬容。」但見他年紀幼小,竟在教中身居高位,終究難以盡信,隨即想到,近年來教主和夫人大舉提拔少年,教中老兄弟或被屠戳,或被疑忌,權勢漸失,這小孩新任白龍使,絕非奇事。又想:「就算他是真的白龍使,我此刻將他殺了,教中也無人知曉。這小鬼對我記恨極深,讓他活著,那可後患無究。」殺機既動,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狠毒之色。

韋小寶登時驚覺,暗道:「不好,老婊子要殺我。」低聲道:「剛才我擒住你的手法,你可知是誰傳授的?」太后吃了一驚,回想這小鬼適才所使的手法,詭秘莫測,一招間便將自己制住,正是教主的手段,顫聲道:「莫非……莫非是教主的親傳?」韋小寶笑道:「教主傳我三十招殺手,洪夫人傳了我三十招擒拿手,比較起來,自然教主的手法厲害得多。不過他老人家的招教,一出手就取人性命,我不想殺你,因此只用了夫人所傳的一招『飛燕迴翔』。」他吹牛不用本錢,招數一加便加了十倍。

太生卻毫不懷疑,知道洪夫人所使的許多招數,確是都安上個古代美人的名字,不由得出了身冷汗,尋思:「幸虧他只以洪夫人的招數對付我,倘若使出教主所傳,此刻我早已性命不在了。」此刻哪裡還敢有回害之意?恭恭敬敬的道:「多謝尊使不殺之恩。」

韋小寶洋洋得意的道:「我沒挖出你眼珠,比之夫人所授,又放寬了三分了。」這話倒是不假,適才要挖太后眼珠,本來也可辦到,只是她重傷之餘,全力反擊,也必取了他性命。

太后越想越怕,道:「多謝手下留情,屬下感激萬分,必當報答尊使的恩德。」

韋小寶本來一見太后便如耗子見貓,情不自禁的全身發抖,哪知此刻竟會將她製得貼貼服服,見她誠惶恐的站在面前,心中那份得意,當真難以言宣。他提起左腿,往右腿上一擱,晃了幾晃,低聲道:「這次隨本使從神龍教來京的,有胖頭陀和陸高軒二人。」

太后道:「是,是。」心想胖陸二人是教中高手,居然為他副貳,適才幸而沒有魯莽,倘若將他打死了,別說教主日後追究,即是胖陸二人找了上來,那也是死路一條,眼見他雙頰上指痕宛然,正是自己所打的兩個耳光所留,顫聲道:「屬下過去種種,委實罪該萬死。尊使大人大量,後福無窮。」

韋小寶微微一笑,道:「白龍使鍾志靈背叛教主,教主和夫人已將他殺了,派我接掌白龍門。黑龍使張淡月辦事不力,教主和夫人很生氣,取經之事,現下歸我來辦。」

太后全身發抖,道:「是,是。」想起幾部經書得而復失,這些日子來日夜擔心,終於事發,顫聲道:「這件事說來話長,請尊使移駕慈寧宮,由屬下詳稟。」

韋小寶點頭道:「好。」心想此事之中不明白地方甚多,正要查問,便站起身來。太后轉身去拔了門閂,開了房門,側身一旁,讓他先行。韋小寶大聲道:「太后啟駕啦!」太后低聲道:「得罪了!」走出門去。韋小寶跟在後面。數十名太監宮女遠遠相隨。

兩人來到慈寧宮,太后引他走進卧室,遣去宮女,關上了門,親自斟了一碗參湯,雙手奉上。韋小寶接過喝了幾口,心想:「我今日的威風,只有當年順治爺可比。就算小皇帝,太后也不會對他如此恭敬。」心中又是一陣大樂。

太后打開盒子,取出一隻錦盒,開盒拿出一隻小玉瓶,說道:「啟稟尊使:瓶中三十顆『雪參玉蟾丸』,乃是朝鮮國王的貢品,珍貴無比,服後強身健體,百毒不侵。其中十二顆請尊使轉呈教主,十顆轉呈教主夫人,餘下八顆請尊使自服,算是……算是屬下的一點兒微末心意。」韋小寶點頭道:「多謝你了。但不知這些藥丸跟『豹胎易筋丸』會不會衝撞?」太后道:「並夫衝撞。恭喜尊使得蒙教主恩賜『豹胎易筋丸』,不知……不知屬下今年的解藥,教主是否命尊使帶來?」

韋小寶一怔,道:「今年的解藥?」隨即明白,太后一定也服了「豹胎易筋丸」,教主每年頒賜解藥,卻又解得並不徹底,須得每年服食一次,藥性才不發作,否則她身處深宮,高手侍衛無數,教主本事再大,也不能遙制,笑道:「你我二人都服了豹胎丸,那解藥自不能由我帶來。」太后道:「是。不過尊使蒙教主恩寵,屬下如何能比?」

韋小寶心想:「她嚇得這麼厲害,可得安慰她幾句。」說道:「教主和夫人說道:只要你盡忠教主,不起異心,努力辦事,教主總不會虧待你的,一切放心好了。」

太后大喜,說道:「教主恩德如山,屬下萬死難報。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韋小寶心想:「你本來是皇后,現下是皇太后,除了皇帝,天下就是你最大。神龍教再厲害,也決不能和你相比,卻何以要入教,聽命於教主?那不是犯賤之至么?是了,多半你與你女兒一樣,都是賤骨頭,要給人打罵作賤,這才快活。」他年紀太小,畢竟世事所知有限,一時也猜不透其中關竅所在。

太后見他沉吟,料想他便要問及取經之事,不如自行先提,說道:「那三部經書,屬下派鄧炳春和柳燕二人呈交教主,他老人家想已收到?」

韋小寶一怔,心想:「假宮女鄧炳春是陶姑姑所殺,柳燕死於方姑娘劍下,有什麼經呈交教主?」不明她用意所在,說道:「你說有三部經書呈給教主?這倒不曾聽說過。教主說黑龍使搞了這麼久,一無所得,很是惱怒,險些逼得他自殺。」太后臉現詫異之色,道:「這可奇了。屬下明明已差鄧炳春和柳燕二人,將三部經書專程送往神龍島。那自然是在柳燕為尊使處死之前的事。」韋小寶道:「哦,有這等事?鄧炳春?就是你那個禿頭師兄嗎?」太后道:「正是。尊使日後回到神龍島,傳他一問,便知分曉。」

韋小寶突然省悟,心道:「是了,鄧炳春為陶姑姑所殺,這老婊子只道我毫不知情。她失去了三部經書,生怕教主怪罪,將一切推在兩個死人頭上,這叫做死無對證,倒也聰明得緊。哪知道這三部經書卻在老子手中。這番話去騙別人,那是他媽的刮刮叫,別別跳,偏偏就騙不到老子。我暫時不揭穿你的西洋鏡。」說道:「你既然已取到三部經書,功勞也算不小,其餘五部,還得再加一把勁。」

太后道:「是,屬下從早到晚,就在想怎生將另外五部經書取來,報答教主的恩德。」

韋小寶道:「很好!其實你如此忠心,那豹胎易筋丸中的毒怕,便一次給你解了,也是不妨。不久我見到教主,一定給你多說幾句好話。」太后大喜,躬身請了個安,道:「尊使大恩,屬下永不敢忘。最好屬下能轉入白龍門,得由尊使教導指揮,更是大幸。」

韋小寶道:「那也容易辦到。不過你入教的一切經過,須得跟我詳說,毫不隱瞞。」

太后道:「是,屬下對本門座使,決不敢有半句不盡不實的言語……」

忽然門外腳步聲響,一名宮女咳嗽一聲,說道:「啟稟太后:皇上傳桂公公,說有要緊事,命他立刻便去。」韋小寶點點頭,低聲道:「你一要放心,以後再說。」太后低聲道:「多謝尊使。」朗聲道:「皇上傳你,這便去罷。」韋小寶道:「是,太后萬福金安。」

出得門來,只見八名侍衛守在慈寧宮外,微微一驚,心想道:「可出了什麼事?」快步來到上書房。

康熙喜道:「好,你沒事。我聽說你給老賤人帶了去,真有些擔心,生怕她害你。」

韋小寶道:「多謝師父掛懷,那老……老……她問這些日子去哪裡?我想老皇爺的事千萬說不得,連山西和五台山也不能提,可是我又不大會說謊,給她問得緊了,我情急智生,便說皇上派奴才去江南,瞧瞧有什麼好玩意兒,便買些進宮。又說,皇上吩咐別讓太后知道,免得太后怪罪皇上當了皇帝,還是這般小孩子脾氣。」

康熙哈哈大笑,拍拍他肩頭,說道:「這樣說最好。讓老賤人當我還是小孩子貪玩,便不來防我。你不大會說謊嗎?可說得挺好啊。」

韋小寶道:「原來還說得挺好嗎?奴才一直擔心,生怕這麼說皇上不高興呢。」

康熙道:「很好,很好。我剛才怕老賤人害你,已派了八名侍衛去慈寧宮外守著,倘若老賤人不放你走,我便叫他們衝進去搶你出來,真要跟她立時破臉,也說不得了。」

韋小寶跪下磕頭道:「皇帝師父恩重如山,奴才弟子粉身難報。」

康熙道:「你好好服侍老皇爺,便是報我對你的恩遇。」韋小寶道:「是。」

康熙從書桌上拿起一個密封的黃紙大封套,說道:「這是賞少林寺眾僧的上諭,你挑選四十名御前侍衛,二千名驍騎營官兵,去少林寺宣旨辦事。辦什麼事,在上諭中寫著,到少林寺後拆讀,你遵旨而行就是。現下我升你的官,任你為驍騎營正黃旗副都統,那是正二品的大官了。你本是漢人,我賜你為滿洲人,咱們這叫作入滿洲抬旗。正黃旗是皇帝親將的旗兵,驍騎營更是皇帝的親兵。那御前侍衛副總管的官兒仍然兼著。」他知韋小寶不學無術,年紀又小,當真做官是做不來的,因此兩個職位都是副手。

韋小寶道:「只要能常在皇帝師父身邊,官大官小,奴才弟子倒不在乎。」說著大力磕頭謝恩,心想:「我好好是個漢人,現在搖身一變,變作滿洲韃子了。」又想:「皇帝師父叫我不忙去清涼寺去做小和尚,卻先帶兵去少林寺頒旨,封賞救駕有功的諸位大師,多半是讓我出出風頭。這叫做先甜後苦,先做老爺,後打屁股。」

康熙將驍騎營正黃旗都統察爾珠傳來,諭知他小桂子其實並非太監,而是御前侍衛副總管,真名韋小寶,為了要擒殺鰲拜,這才派他假扮太監,現已賜為旗人,屬正黃旗,升任驍騎營正黃旗副都統。

察爾珠當鰲拜當權之時,大受傾軋,本已下在獄中,性命朝夕不保,幸得鰲拜事敗,我才獲釋,對擒殺鰲拜的韋小寶早已十分感激,聽得皇上命他為自己之副,心中大喜,當即向他道賀,說道:「韋兄弟,咱哥兒倆一起辦事,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你是少年英雄,咱們驍騎營這下可大大露臉哪。」韋小寶謙虛一番。察爾珠打定了主意,這人大受皇帝寵幸,雖說是自己副手,其實自己該當做他副手,只要討得他歡心,日後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康熙道:「我有事差韋小寶去辦,你們兩人下去,點齊人馬。韋小寶今晚就即出京,不用來辭別了。」將調動驍騎勞營兵馬的金牌令符交給了韋小寶。

韋小寶接過金牌,磕頭告別,心想:「老婊子幹什麼要入神龍教,這事還沒查明,那也不打緊,多半是犯賤,下次回宮時再去問她。」又想:「昨晚給公主打了一頓,全身疼痛,一覺睡到大天光,沒能去見陶姑姑,不知她在宮中怎樣,下次回宮,得跟她會上一會。」

當下二人去御前侍衛總管多隆。韋小寶取出康熙先前所書那張任他為御前侍衛總管的上諭,給他看了,多隆又是連聲道賀:「韋小寶要挑那些侍衛,儘管挑選,只要皇上點頭,要我陪你一去一遭也成。」韋小寶笑道:「那可不敢當。保護皇上,責任重大,多總管想出京去逛逛,卻不大容易了。」多隆笑道:「下次我求皇上,咱哥兒倆換一換班,你做正的,我做副的,有什麼出京打秋風的好差使,讓做哥哥的走走去。」

韋小寶點了張康年,趙齊賢兩名侍衛,叫二人召約一批親近的侍衛。察爾珠點齊二千驍騎營軍士。各參領、佐領參見副都統。皇帝賞給少林寺僧人的賜品,也即齊備,裝在幾十輛車上。皇帝要做什麼事,自是叱嗟立辦,只兩個時辰,一切預備得妥妥帖貼。

韋小寶本身該身穿驍騎營戎裝,可是這樣小碼的將軍戎服,一時之間卻不易措辦。察爾珠想得周到,將自己一套戎裝送給了他,傳了四名巧手裁縫跟去,在大車之中趕著修改,吩咐他們晚上不能睡覺,趕好了衣衫才許回京,倘若偷懶,重責軍棍。

韋小寶抽空回到頭髮衚衕,對陸高二人道:「今日已混進了宮中,盜經之事也已略有眉目。」吩咐他二人在屋中靜候消息,不可輕易外出,以免泄漏機密。陸胖二人見他辦事順利,兩天之間便了有頭緒,均感欣慰,喏喏連聲的答應。

韋小命雙兒改穿男裝,扮作書僮,隨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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