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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遣返 第六章- 大遣返

 22

 在佳木斯守備隊審訊室里,高鐵花受盡了皮肉之苦,被打得血肉模糊,衣不蔽體。負責審訊她的竟然是佐野政次,他極盡淫威、恐嚇之能事,說進了憲兵隊就等於進了地獄,不死也得扒一層皮。但高鐵花絲毫不為所動,她抱定必死的信念,面對佐野政次的刑訊逼供,她一口咬定是到佳木斯走親戚的。

 「走親戚?誰是你的親戚?今天上午你到柳蔭街幹什麼去了?你的親戚住在柳蔭街嗎?」佐野政次咆哮著。

 高鐵花說:「他搬走了,俺沒找到。」

 「那麼你認識一個叫柳霞的中國女人嗎?」

 「不知道!」高鐵花不假思索地說。

 「胡說!你是共產黨,昨天晚上,你們綁架了石明少佐!說,你們把他押到什麼地方去了?」佐野政次端著高鐵花的下頜說,唾沫星子都噴到她的臉上。

 「該說的俺都說了,就是打死,也不知道。」

 這時,高鐵花已經心有底了。從佐野政次的問話里,她斷定他們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她到過柳霞的家裡,和對那些姑娘一樣,他們只是猜測,不過是亂捕螞蚱而已。

 但恰恰是她這種堅定的態度讓佐野政次犯了疑惑,這種表現與眾不同。哭爹喊娘,屁滾尿流,這種佐野政次希望看到的表現,高鐵花的確做不來。又不能從她嘴裡掏出半點兒有價值的東西,所以,佐野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狠狠地打。但事實證明,打也無濟於事。惱怒的佐野政次竟一時拿高鐵花沒辦法,放又不甘心,不放又於事無補。要她的命倒是輕鬆的,那又沒什麼意義,殺人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吩咐一聲「繼續打」,便很厭倦地離開了。當他走到走廊里,聽到那些女人們的哭聲,心情才稍稍有些舒暢。


 「這是多麼美妙的聲音哪。」他在心裡感慨著。

 他走進了矢村英介的辦公室,猛抬頭看見矢村英介陰魂一樣坐在夜色里,那張臉蒼白得嚇人。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招了嗎?」矢村英介用低沉的聲音問。

 佐野政次沮喪地搖了搖頭。

 矢村英介繼續說:「難道你真的以為這幾個女人是共產黨?如果石明俊一是被中國女人綁架的,那我們真的快完了。」

 佐野政次受不了矢村英介這冷嘲熱諷的態度,他大喊道:「可有人看見,石明俊一失蹤的時候,有一個中國女人到過柳霞家裡……而這些女人恰恰出現在柳蔭街,大清早的她們去那兒幹什麼?」

 矢村英介陰森森地笑了:「有一個女人到過柳霞家,而你卻找來一堆,這種手段未免太平庸了。」

 佐野政次簡直想扇他一記耳光,「矢村中佐,我提醒你,你的任務是作為佳木斯守備隊的大隊長配合我們調查石明少佐失蹤事件,而不是向憲兵隊指手畫腳!你懂嗎?」

 矢村英介用慵懶的口氣說:「我也提醒你,我並沒有阻止你繼續審問。」

 「你也阻止不了!」佐野政次說著,氣哼哼地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他又回身說道:「她非常可疑……我是說她的表現非常像共產黨。」

 「佐野中佐,你為什麼不說她就是共產黨呢?」

 「哼!你等著瞧吧!」

 門被咣的一聲關上了。

 矢村英介在屋子裡來回地踱著步子,思索著佐野中佐的話。這個表現很像共產黨的女人,也很讓他感興趣。他能想像得到這個佐野中佐會用什麼方法對付她。所以,他決定到審訊室里走走,更何況,這是他分內的事。

 推開審訊室的門,他驚呆了。他看見這個中國女人已經被放下橫樑,靠牆站著,身上的衣服已經碎成片片,血從傷口處不斷地流出,看上去幾乎是赤身裸體。佐野政次正站在她的面前,臉上閃著油光,眼睛因為獸慾而變得瘋狂放蕩。他正一把撕開這個女人的衣服。

 「別碰我!你這畜生!」女人拚命地叫罵。

 佐野中佐獰笑道:「我知道用皮鞭是不會讓你開口的……那就只好動用我的特殊武器了!」

 說著,他把手伸向高鐵花的腰帶,並一把扯斷了它,女人的下體頓時暴露無遺。

 「不——不——」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佐野!你想幹什麼?強姦她,是嗎?」矢村英介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喊道,並上前一把推開了佐野中佐。

 這突然一擊幾乎嚇走了佐野中佐專註的淫慾,他也惱怒了,叫道:「關你什麼屁事!該死的,她是我們的,是憲兵隊的!」

 矢村英介毫不示弱地反駁道:「她是被你懷疑的俘虜,不是妓女!這裡是守備隊,不是妓院!我不允許有人在我的地盤上干出這種骯髒的事……無論他是誰!」矢村英介用暴怒的雙眼逼視著佐野政次,在佐野政次的眼裡,他已經瘋了。佐野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不錯,這裡是守備隊,不是妓院,如果……如果你能讓她開口的話,那她……她就是你的了!」說完,他懊喪地走了。

 審訊室里只剩下矢村英介和高鐵花。矢村英介怒氣難平,他的雙眼因充血而泛紅。當他轉身去看高鐵花時,他好像剛剛看到高鐵花的下體,他的臉唰地紅了。急忙跑過去提起高鐵花的褲子。

 「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受驚了,我……」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徹底受到驚嚇的高鐵花同樣用仇恨的目光注視著他。這目光使矢村英介的雙手顫抖不止。因為高鐵花的腰帶已經斷了,矢村英介不知該如何把她的褲子固定在她的腰際,便在自己的身上不住地摸索,想找到類似繩子的東西,可摸索了半天,他什麼都沒找到。

 慌亂之中他看到了捆綁高鐵花雙手的繩子,便示意高鐵花坐下來,他好去解開那繩子。聰明的高鐵花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乖乖地坐了下來。矢村英介才騰出雙手解開繩子,並把它遞給了高鐵花。令矢村英介沒有想到的是,高鐵花沒有去接繩子,卻狠狠地抽了他兩記耳光:「畜生!你們都是畜生!」

 矢村英介被打蒙了,捂著臉,怔怔地看著高鐵花。

 侮辱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比殘害更加可怕,高鐵花萬分悲痛,她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

 矢村英介雖然挨了打,但高鐵花的哭聲令他理解了她的心情。因為他也是日本人,因為他也看到了她的下體。她的身邊沒有別人,憤怒就只有他來承受了。儘管他救了她。矢村英介沒有去打擾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她的身邊,任憑她去哭。

 哭過後,高鐵花的意識方有些清醒。她站起身來,用繩子系住自己的褲子,抿了抿凌亂的頭髮,擦了擦臉上的血和淚,才目不轉睛地看著身邊這個救了她的日本男人。看著看著,她的臉也紅了起來。矢村英介躲開這目光,靜靜地凝視著地板。高鐵花則拉了拉衣襟試圖掩蓋自己暴露的身子。

 好一會兒,矢村英介抬起頭來望著高鐵花說:「小姐,我很抱歉……我看過審訊記錄,我相信你與石明少佐失蹤案無關。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被釋放。還有……我保證今天的事情不會再發生,絕不會再發生。不是每個日本軍人都像佐野中佐那樣。我們首先是個人。」

 高鐵花先是感到驚詫,然後點點頭。

 矢村英介把自己的手帕遞過去讓高鐵花擦臉上的血。高鐵花一扭頭,沒有去接。矢村英介仔細地端詳了高鐵花一會兒,臉上首先露出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然後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我很理解你心中的仇恨。休息吧,一會兒我派人送些衣服給你換上。」說著,矢村英介伸出一隻手,想摸一下高鐵花的頭,但那隻手在空中遲疑了一下,沒有去摸。「好了,你先安靜一下,我先回去了。」說完,矢村英介露出很親切的笑容,轉身離開了。

 夜深人靜,高鐵花坐在地板上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不禁一陣陣後怕,這簡直是一場噩夢。如果不是上天保佑讓那個日本軍官及時趕到,後果將不堪設想。她感覺到那個日本軍官不同一般,那憂傷的眸子里有著和中國人相同的東西。「不是每個日本軍人都像佐野中佐那樣……」這句話又在耳畔迴響,「難道這個日本軍官真的良知尚在嗎?」她默默地問自己。「不!他們是一樣的……這也許是他們的手段。」她這樣暗暗地警告自己,「如果他們真的良知尚在,真的人性猶存,他們就不會到中國來,就不會給中國人民帶來這麼大的災難!」

 當那個軍官因羞澀而泛紅的臉又出現在眼前時,高鐵花真的矛盾了,她也從內心裡感到羞澀。一個姑娘的下體讓人看見,除了強暴之外,那無疑是最讓人羞澀的事。可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說這個日本軍官有強暴自己的意圖,「除非這是一種手段」。

 時間並不算太長,矢村英介重新走回來,把一個裝滿米飯和熱菜的飯盒遞給高鐵花。高鐵花早已飢腸轆轆,目不轉睛地盯著飯盒,然後又盯著矢村英介。她真的想一把奪過來就吃,但一個中國人的自尊讓她打消這個念頭。當她從矢村英介的眼睛裡讀到悲哀的情愫時,她覺得沒有必要維護自己的自尊了。是人都會餓的,面前這個人不是日本軍官,他的確就是個男人。

 矢村英介看明白了高鐵花情感的變化,他笑笑說:「我想你一定是餓了。吃吧,吃完飯我領你離開這裡。」

 高鐵花點點頭,然後接過飯盒,當著這個日本軍官的面,風捲殘雲般把它吃光了。然後抹抹嘴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矢村英介。

 「現在我們可以走了。」矢村英介很緩慢地說。

 高鐵花不知道這個日本中佐將要把自己帶到哪裡,然後再對自己做些什麼。但事已至此,只能聽天由命,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這一去,一定是離要強暴她的那個畜生更遠了。不過有一點她非常清楚,就是無論到哪裡,都別想從她嘴裡得到一絲一毫有關石明俊一的情況,誰也別想!無論是什麼手段!

 矢村英介開車將高鐵花拉到自己的住處,這使高鐵花陡然繃緊了神經。站在客廳中央,看著那個穿著日本軍服的男人,還有這個布置得井井有條的家,高鐵花無論如何都沒有安全感。恐怖、毀滅、姦淫縈繞著她,她無法相信這個日本軍官會像客人一樣招待她。矢村英介介紹說:「這是我的卧室,今天晚上你可以睡在這裡。」

 高鐵花不知所措地點點頭,「哦。」

 「坐吧,看上去你已經筋疲力盡了,你可以把這裡當作旅館,當然……也可以當作是你的家。」矢村英介很禮貌地說。高鐵花坐下來,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忽然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這裡比外邊安全多了,周圍的氣氛使她很放心。當二人目光相撞時,高鐵花又發現了這個男人眼裡的痛楚和悲哀,這不是一個侵略者應有的眼神。矢村英介突然露出很迷人的微笑,最起碼高鐵花是這樣認為的。拋開戰爭與仇恨,不可否認,這個男人的確很英俊。他臉上那份憂傷,無疑使他缺少了殘暴增添了深沉。「今天晚上我把你帶到這裡,是不想讓你再受到傷害。無論你是不是無辜的,那樣的傷害都不應該。」矢村英介用這種微笑面對她說。

 「我真的是無辜的。」高鐵花獨獨抓住這個字眼辯解說。

 「我相信,你一個弱女子不會使用那樣的暴力。」

 「暴力?」高鐵花帶著反問的語氣說。

 「不,不,你別誤會,對於中國人來說,那是反擊。」矢村英介急忙解釋說。

 「中國人永遠不會像日本人那樣崇尚暴力。」高鐵花冷冷地說。

 「對不起……我還得糾正你一下,應說一部分日本人。」矢村英介說著,也挨著高鐵花坐下來。

 高鐵花默不作聲。但隨後又說:「那部分日本人我沒看到。」

 「好了姑娘,咱們不談這些了……你多大了?」

 高鐵花脫口而出:「22。」說完之後,又覺得不對味兒,一個男人不應該輕易問一個女子的歲數,而女子的回答也不應該這麼輕易。

 「噢,」矢村英介思索著,「連歲數都一般大。」

 高鐵花疑惑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

 矢村英介一下子醒悟過來,急忙說:「你不但長得像我妹妹,而且你們一般大,她叫霜子。我第一眼看到了你,差點兒把你當成了她。」

 高鐵花抬頭望著這個男人。

 矢村英介嘆息一聲說:「可惜……她已經死了,死於東京大轟炸。」

 高鐵花身體一震。「難道這就是他救自己的唯一理由嗎?」她在心裡問自己。

 矢村英介留神端詳著高鐵花。她坐在那兒,神情恍惚,眼睛和臉上傷痕纍纍,這無疑使他想起妹妹被炸死的那一幕。

 「你們有充足的理由恨我們,可是……我們也有著和你們一樣的痛苦,我們該去恨誰?」說著,他站起身來,「好了,什麼都不要說了,休息吧,明天我還要早起。」高鐵花也站起身來,心中突然出現新的恐懼。矢村英介似乎看出高鐵花的心理,「小姐。你住在卧室里,我住在外邊,這樣可以嗎?你要相信自己,你現在不是囚犯了。」高鐵花凄然一笑,矢村英介也報以一笑,「我說過,不是所有的日本軍人都和佐野中佐一樣……晚安。」矢村英介說完便走出去了,而且留給高鐵花溫柔的一瞥。

 高鐵花不再擔憂,很安穩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矢村英介正坐在辦公桌前查資料,佐野政次突然推門進來,惱怒地盯著矢村英介:「她在哪兒?」矢村英介不緊不慢地說:「她離開了。」佐野政次勃然大怒:「她離開了……。什麼意思?你放了她?」矢村英介仍不動聲色地說:「不,是我把她帶走了。」佐野政次說:「哦,你把她帶走了,可以問問為什麼嗎?」「我需要她,希望你能理解。」矢村英介笑了笑說。佐野中佐慢吞吞地點點頭,戲謔地說:「你需要她……我當然能夠理解,可你知不知道別人也需要她?」「不知道,佐野中佐。」矢村英介覺得自己汗毛直豎,「我不知道,我以為你……」「好啦,好啦,沒關係!」佐野非常得意地笑道:「很高興看到你終於充滿活力。男人嘛,哪有不喜歡女人的?」「謝謝,佐野中佐。」矢村英介假裝不好意思地說。「不要謝我,還是謝謝你的雄性激素吧!不過我警告你,如果後來證實她是共產黨,你可就慘了!」說完,佐野中佐狂笑著走出辦公室。

 23

 大召威弘踏著夜色回到了東大屯。風很涼,卷著枯枝敗葉沙沙地響,不住地在他的腳下打旋,像是在迎接他,而親吻他的雙足。他身材高大,卻消瘦得撐不起那身破舊的軍服。還有那頂醜陋不堪的軍帽,威風掃地地扣在他蓬亂的頭頂上。它幾次被風吹落,大召威弘有意任它而去,但想到他畢竟做過軍人,上過戰場,尤其回到家裡,沒有它,無疑缺乏一個退伍軍人的完整。所以,他幾次不厭其煩地將它拾起戴上。而那隻空空的袖管,卻無論如何也不聽他的支配了,它不住地在風中飄揚著,像在沖著逝去的戰火硝煙揮手告別,同時也給它的主人增添一種軍人的悲壯。

 村子很靜,燈光也極少,這個從中國人手裡奪來的村子,像是僅剩的一張死皮,裹著毫不相干的內容欺騙著時光混日子。如果不是因為響起幾聲狗叫,大召威弘真的以為村子裡的人都死絕了。

 還好,這可愛的狗迎接他的回歸。

 伸手去敲家門時,大召威弘就想哭。想到年邁的父母,臨行前是兩個活蹦亂跳的兒子,如今失去一個兒子還有另一個兒子的一隻胳膊。想起葉子和良子,她們始終守著那一夜的好夢過活,等來的卻是殘缺不全的愛情。他無力去敲那個門,真想蹲下來大哭一場。

 門沒等敲就開了。阿崎婆用蒼老的聲音問:「誰呀?」

 「媽,是我。」大召威弘叫一聲,就撲到媽媽的懷裡。

 「天哪,是威弘回來了,我的兒……你真的回來了。」阿崎婆撫摩著兒子的頭,以為這是一個夢。

 「媽,對不起,我……我沒有把平川帶回來。」大召威弘無法控制自己,他終於哭了。

 「平川……平川……」阿崎婆捧著大召威弘的頭,「平川他……臨死前說了什麼?」

 「對不起,媽媽,真的對不起。」大召威弘泣不成聲,「他是被人砍了頭,他什麼都沒顧上說。」

 阿崎婆一聽,不禁抱著兒子老淚縱橫。

 葉子聽出了外面的動靜,當她意識到是自己的丈夫回來的時候,她激動得險些暈倒。她不顧一切地衝出屋子,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流,「威弘君回來了……我的丈夫回來了……活著回來啦!」她邊跑邊擦淚,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只聽到自己胸中那沸騰的呼喊聲、驚叫聲和狂喜聲。

 阿崎婆聽見了葉子的聲音,她鬆開了兒子,「威弘,站起來,你的葉子來了,站起來跟她說話。」沒等大召威弘站穩,葉子就像一陣風一樣撲到他的懷裡,他也沸騰著,這個令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如今就在自己的懷裡,他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葉子抑制不住感情的衝動,她嗚嗚咽咽地哭,淚水婆婆娑娑地流,最終竟氣堵咽喉而不住地咳嗽起來。大召威弘緊緊地抱住葉子,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當葉子攥住那隻空空的袖筒時,葉子止住了哭聲,似乎一下子恢復了平靜。

 「你把它弄丟了!」她的語氣更加平靜。

 大召威弘也努力保持著平靜:「可我還活著。」

 阿崎婆走過來,也抓住那隻空空的袖筒說:「活著就好,比什麼都好。只是……只是平川再也回不來了。」說完,她又老淚縱橫。

 「去,去看看良子吧……她每天都在想平川。」哭過後,阿崎婆對大召威弘說。

 大召威弘坐在良子的屋子裡,看著這個憔悴的女人,知道她受苦了,便未語淚流。「對不起!良子,我沒能保護好平川,我真希望回來的是他,而不是我。」大召威弘說完,慚愧地低下了頭。

 良子向大召威弘躬身施禮說:「別這麼說,哥哥。誰不回來,都是我們家最大的不幸。」

 「可平川他……他那麼年輕,那麼可愛。」說著,大召威弘又流出淚來。

 良子說:「自從得知平川犧牲的消息後,我真的活不起了,幾次想死。後來,是一個姓姚的中國皮貨商送來了平川的信,才救了我。」

 大召威弘抬頭望著良子,不解地說:「姓姚的中國皮貨商?」

 良子說:「是的,他捎來我丈夫犧牲前寫來的一封信。我丈夫似乎早意識自己回不來了,他在信中鼓勵我好好活下去。而且還提到了鶴田洋一,他讓我嫁給鶴田洋一,這真讓我……」

 大召威弘說:「那個皮貨商現在在哪兒?」

 良子從內衣兜里掏出姚長青捎來的信說:「不知道,他扔下這封信就走了。」

 大召威弘接過平川的遺書仔細看了看,喃喃道:「是他,一定是他。」

 良子疑惑地說:「他說他認識你,威弘哥哥,你認識他的?」

 大召威弘有意岔開話題,說:「鶴田洋一是個好小伙,平川知道他也愛你。他們過去還是情敵呢……是的,他是個好小伙。」

 良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大召威弘默默起身,走到門口的時候,回身對良子說:「好好活下去,良子,上天會原諒我們的。」

 兩天後,大召亞美聽到哥哥回來了,也從佳木斯返回東大屯。兄妹相見,彼此自是一番傾訴。大召亞美決定在家多住幾天。

 24

 馬震海押著石明俊一去蘇聯,一晃已經八天了,卻沒有一點兒消息。高鐵林和姚長青很著急。他們倆站在臨時搭建的窩棚外,向蘇中邊界方向眺望著。這時鋼蛋送來一封信,高鐵林借著月光看完信後,遞給姚長青,說:

 「信是特情局派人送來的,通知我們黑林鎮集結了大量的日軍和偽軍,他們已經封鎖了這個地區。顯然,關東軍討伐隊為報復軍火庫被炸、石明俊一被綁架之仇,要對俺們經常活動的地區進行大規模搜捕活動。」

 姚長青說:「如果現在咱們立刻轉移還來得及。」

 高鐵林否定道:「那馬連長怎麼辦?按照原來的規定,每隔三天都要在江邊的空地上點著三堆火,馬連長從蘇聯回來後將空降到那兒。現在通知蘇聯方面改變空投地點已經晚了。」

 形勢萬分緊急,最後高鐵林決定,讓姚長青率領大部隊先撤,他與一個游擊小組留在這裡等待馬連長。姚長青考慮到高鐵林的安全,請求自己留下來,被高鐵林以自己更熟悉這一帶地形為由拒絕了。

 大部隊撤離後,高鐵林帶領游擊小組照樣來到江邊接迎馬震海。深夜,當轟隆隆的飛機聲從遠處傳來,高鐵林立即命令鋼蛋點燃三堆篝火。馬震海安全著陸,並報告此次行動收穫頗豐,完全達到了預期目的。正在這時,「圍剿」的敵人已經殺過來了。

 為了保護馬連長以及他赴蘇的收穫,高鐵林又決定讓馬震海帶領幾個人原地不動,自己帶領幾個人向西山方向突圍。而西山方向是一條絕路,馬震海不同意高鐵林這樣做,無奈高鐵林態度堅決。目的是,必須保證在天亮之前讓馬震海安全突圍出去,儘快把蘇軍方面破譯的情況報告給老項同志。那最好的辦法就是高鐵林將敵人引向西山方向後,馬震海趁機向東溝方向撤退,然後走小路直通江北。為了確保馬震海的安全,高鐵林還將寸步不離自己的機靈鬼鋼蛋留下來。

 意見達成一致後,突圍行動立即開始。高鐵林等人首先與關東軍討伐隊遭遇。他們只有幾個人,而對方則將近百人。高鐵林為了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命令蔡大鬍子把動靜搞大點兒,越大越好。

 槍聲密集,關東軍討伐隊一時不知道游擊隊有多少人,因此打打停停,進攻很緩慢。游擊小組一邊還擊一邊向西山方向撤退,決心把敵人引向死胡同。

 當高鐵林確信馬震海已經脫離危險時,便意識到他們幾個人也面臨突圍問題。於是,他下令分散突圍,突出一個算一個,否則就有被全部活捉的可能。

 分散突圍開始後,高鐵林獨自一人向地形熟悉的東大屯方向衝去。槍聲越來越密集,在他的耳畔嗖嗖地響,打在樹榦上,啃下一塊塊樹皮。

 高鐵林不還一槍,一路向山下狂奔。突然,他感覺右肩好像被開水燙了一下——子彈打中了他的肩胛,彈頭深深地卡在骨頭縫裡。他忍著傷痛繼續奔跑,但終因流血過多,體力不支而昏迷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聽見幾個偽警察已經離他很近,並知道他已經受傷,就等著捉活的了。高鐵林掏出手榴彈,躲在一棵樹後,準備自衛到最後一口氣。

 就在他看清敵人的影子時,他料定為革命犧牲的時刻已經到來,便緊緊地握住手榴彈,並準備拉動彈弦。突然,從敵人身後想起了密集的槍聲,使近在咫尺的鬼子立刻掉轉槍口向另一個方向還擊。他明白這是游擊小組突圍後又返回來找自己。鬼子被引開了,他想站起來,可右肩火辣辣的劇痛又使他失去知覺,他再一次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高鐵林蘇醒過來,他鼓起最後的力氣站起來,一步步向山下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昏昏沉沉地看見前邊有光亮,他盯住那光亮,艱難地往前走,當那光亮越來越亮的時候,他卻眼前一黑,一頭栽到地上。

 東大屯大召威弘一家早已被山裡激烈的槍聲驚醒。葉子驚恐不安地偎到大召威弘的懷裡,大召威弘緊緊地抱著她。「準是關東軍的討伐隊又跟抗聯打起來了,而且就在村外的山上。」葉子害怕地說,「他們會打到這兒來嗎?」大召威弘安慰葉子說:「不會的,睡吧。」話雖這麼說,但他自己卻睡不著,他坐起來,靜靜地聽著外面的聲音。以一個軍人的經驗,他知道山上的戰鬥打得很激烈,而且力量相差懸殊,可能有人被追捕。從槍聲越來越近而且漸漸稀疏並停下來,可以判斷被追捕者可能逃到了東大屯,說不定已經藏匿起來。

 這時,他好像聽到自己的院門外「撲通」一聲,他立即警覺起來,「不會是有人跳進自家院子吧!」他這樣想著,躡手躡腳地起來,準備到外面看個究竟。

 「你幹什麼?」葉子問道。

 沒想到,葉子還是覺察出動靜。

 「我出去隨便看看,你睡吧。」說著,他走出門去。

 大召威弘借著月色,仔細查看院子里的每一個角落,沒發現異常,便輕輕地向大門走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院門。果然,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撲倒在門前。他俯下身仔細看,嚇了一跳,那人渾身是血!為了免於招惹是非,他立刻關上門回到院子里。但他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心裡很不踏實,「難道就讓一個大活人死在自己的家門口嗎?大召家的人從來都不會見死不救的呀!」想到這裡,大召威弘返身過去又打開院門,把手伸到那人的鼻孔處,果然他還活著。便俯下身去細看他的傷勢,這一看,使他吸了一口涼氣,他認識這個人。於是,他想起一年前剛來到這裡時被佐野中佐殺死的兩位老人,想到了站在斷牆外那個英武的男人,他打死三個關東軍士兵,又救走了另外兩個想殺死自己的中國人。

 大召威弘愕然,「天哪!怎麼會是他!這可是隨時都要殺死自己的人!」想到這裡,他再次關上大門回到院子里。

 這時,村子裡響起了狗叫聲,雜沓的腳步聲,拉槍栓聲,吆五喝六聲,罵罵咧咧聲。大召威弘知道,這是關東軍討伐隊追捕這個人來了。

 幾乎連他自己也搞不清為什麼,他忽然再次轉身,打開院門,將倒在門前的中國人拖到院子里。然後又迅速拿過鐵鍬,鏟了一些土掩蓋了這個人留在地上的血。

 這時,聽見一個關東軍士兵喊:「小林君,找到了嗎?」

 另一個關東軍士兵回答:「沒有!這傢伙一進村就消失了!」

 那個關東軍士兵又喊:「他不會躲進誰家吧?」

 這個關東軍士兵說:「怎麼會呢?這是東大屯開拓團,住的都是咱們日本人!」

 大召威弘看著這個昏迷的中國人犯了難。收留他吧,這個人一旦醒來,就會要了自己的命;不收留他吧,良心上又過不去,不可能再把他推出去。他忽然想起從佳木斯來的妹妹亞美。他了解亞美,在這種時候只有她能幫助自己,何況她還是個護士。

 大召威弘敲開了亞美的房門,不等亞美反應過來,拉著她就往外走,並一直把她拉到了草料棚,掀開草堆上的席子。

 「天哪!」大召亞美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緊閉雙眼躺在草堆上,嚇了一跳,「他是誰?」

 大召威弘說:「不知道,也許是抗聯的人。他昏倒在咱們家的門口,我就把他拖進來了,我認識他……」

 亞美疑惑地問:「你認識他?你怎麼會認識他?」

 大召威弘說:「咱們現在住的房子就是他家的。去年,咱們來這裡的時候,這個中國人的父母就是被佐野中佐殺死在這個院子里,當時我也在場,但我沒有殺人!」

 亞美說:「因此你救他?」

 大召威弘說:「不知道……也許吧。在我們身邊死的中國人太多了,我只是不想讓他在咱家門口被搜索隊抓走。我也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做……」

 亞美驚慌地問:「現在怎麼辦?」

 大召威弘說:「先把他藏起來,別讓他死在這裡……你是護士。等躲過這陣子再把他送走,然後忘了這件事!」

 亞美想了想說:「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大召威弘又囑咐妹妹說:「千萬別讓爸和媽知道這件事,尤其是爸,膽小怕事,身體又不好,一旦走漏風聲,咱們全家就完了,連這個人也完了。」

 亞美乾脆地說:「我懂!」

 很快,兄妹二人就把這個人藏在了自家的地窖里。亞美為他檢查過傷口後,對哥哥說:「不好,這個人傷得很重,彈頭一定卡在肩胛骨里,必須做手術把它取出來,否則不僅這條胳膊保不住,恐怕連命也得搭上。」

 大召威弘很吃驚:「哦,有這麼嚴重,那你能做這個手術嗎?」

 亞美搖搖頭,沒說什麼,顯得很無奈。

 「那怎麼辦?」大召威弘焦急地問。

 大召亞美說:「必須把他送到佳木斯。」

 大召威弘反對道:「得了吧,那還不如現在就把他送給憲兵隊。再蠢的醫生也能看出他是中國人,而且受的是槍傷!」

 大召亞美辯解說:「我是說,把他送給高岩醫生。」

 大召威弘沉思一會兒,仍不放心地問:「高岩醫生……他可靠嗎?」

 大召亞美自信地說:「沒問題,我了解高岩醫生。」

 大召威弘看一眼昏迷中的這個男人,說:「也只能這樣了。」

 說話間,高鐵林的身子動了一下,並發出一種痛苦的呻吟。大召威弘見狀,怕醒來的高鐵林認出自己,急忙走出地窖。

 高鐵林艱難地睜開雙眼,發現身邊坐著一位年輕女子,便吃力地問:「你是誰……我在哪兒?」

 亞美輕聲說:「你受傷了,這是我媽媽家。」

 高鐵林四下看看,覺得周圍的一切有些眼熟,「我……我好像,到這兒來過。」

 亞美打岔說:「你傷得很厲害,子彈卡在肩胛里,必須儘快手術。等關東軍搜索隊撤走後,我就想辦法送你去醫院。」

 高鐵林辨出亞美是日本人,忍痛問道:「你……是……是日本人?」

 亞美凄楚地點點頭。

 高鐵林表現出應有的疑惑,問:「你……為什麼……要救我?」

 亞美又打岔說:「你身體很虛弱,別說太多的話。以後我再向你解釋好嗎?」

 高鐵林一聽,用迷離的雙眼看了她很久,然後困惑地閉上眼睛。

 因為關東軍討伐隊不斷來騷擾,所以一時難以送走高鐵林。而且高鐵林的傷情越來越嚴重,高燒一直不退,亞美把隨身攜帶的退燒藥都用完了,最終只好自己開藥方,讓哥哥偷偷去抓藥。

 村子裡也有一些人瞎議論,尤其那個多事的松藏作次,竟造謠說關東軍討伐隊已經從東大屯抓走了好幾百抗聯游擊隊員。又說還有一個被打傷的中國人沒找到,憲兵隊要來挨家挨戶搜呢!

 一時間人心惶惶,使大召兄妹感到壓力巨大。最終連他們的母親阿崎婆都發現事情蹊蹺,一再追問女兒大召亞美,不住地對她說:「你別以為我老了,我什麼事都看得出來。」

 這天,東大屯的村民又在一起議論著搜捕抗聯游擊隊員的事,打村頭過來兩個孩子,看得出拎著二胡的那個孩子是個瞎子,被前邊拿著竹竿的孩子領著。二人走到村民面前,瞎子便扯著嗓子喊:「大叔、大嬸、大姨、大媽,行行好!賞一口飯吃吧!」

 良子挎著籃子和鶴田洋一正準備下地幹活。見兩個孩子可憐,良子從籃子里掏出兩個煮熟的苞米塞到他們手裡,並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吃了苞米快離開這裡吧,聽說一個被打傷的中國人藏在村子裡,憲兵隊要來搜呢,小心把你們抓了去。」

 兩個孩子一聽,怔了一下,然後連連說:「謝謝大姨,謝謝大姨!」說完,兩個孩子一邊啃著苞米一邊往村外走去。

 出了村子,兩個孩子卸了偽裝就匆匆回山復命,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抗聯戰士。瞎子是黃秋實,領路的是鋼蛋。

 這是蔡大鬍子等人在江北白樺林里與馬震海、姚長青會合後,一致斷定政委高鐵林可能往東大屯方向突圍,便先派人打探消息,以便更好地展開營救。

 25

 一晃,矢村英介有三天沒有回寓所了。高鐵花別無他法,只能靜靜地待在這個日本軍官的家中等待著事情發生轉機。高鐵花能明白矢村英介不回來的心理,無非是免除她的顧慮,給她更多的方便。作為一個女人,受到一個男人這樣的禮遇,她從內心發出感激,但同時也說明事情沒有進展,也就是她還處於危險之中。

 吃、喝、住都由自己做主,矢村英介在臨別前顯然預備下很多東西,說明他早已做好幾天不回來的打算。高鐵花待得無聊,便在這個寬敞的寓所里串來走去,有時還對矢村英介的貼身用品產生興趣,揣摩它們的用處。總之,這三天獨處的日子,她活在恐怖中的自由里。

 他能住到哪裡呢?是自己的辦公室,還是其他什麼地方?高鐵花不時地想著這個問題。聽說日本軍官經常到慰安所里混,他能到那裡去嗎?如果那樣的話……想著想著,她有些臉紅耳熱。作為一名抗聯戰士,她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慚愧。

 天色已晚,高鐵花獃獃地坐在那裡,懶得去開燈。

 「噹噹當」,有人敲門,高鐵花心裡一驚,急忙跑去把門打開。矢村英介站在門口說:「晚上好。小姐,你為什麼不開燈?」

 「噢,我忘了。」高鐵花隨手把燈開亮。

 燈光照亮了他們的眼睛,矢村英介看到了高鐵花眼中的困惑,「這幾天,讓你受驚了。」他很抱歉地說。高鐵花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看著他那身軍服,以前的各種奇怪的念頭都不見了,恐懼感又充滿心頭。矢村英介看出她的心理變化,急忙說:「請放心小姐,全都安排好了,一切順利。」看著他那真誠的樣子,高鐵花的內心陡然輕鬆起來,她小聲說:「他……沒有找你麻煩吧?」矢村英介笑了,說:「我告訴佐野中佐……我需要你,於是他答應不再追問這件事情。」

 高鐵花一愣,說:「你說你需要……我?」

 「是的小姐,我必須這樣說。」

 高鐵花低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不無擔憂地問道:「他很生氣,是嗎?」矢村英介說:「我說了,一切順利。現在……你在這兒將平安無事了。」說著,他很釋然地坐在軟椅里。高鐵花點點頭,「謝謝,想喝茶嗎?」「好的,」矢村英介躊躇片刻,「你也為自己沏一杯吧!」高鐵花沏了兩杯茶,一杯端給了矢村英介,一杯留給了自己,然後坐下來,默默地看著矢村英介的舉動。矢村英介呷了一口茶說:「真奇怪,天下的女人竟然一樣。」

 「你說什麼?」高鐵花不解地問。「哦,對不起,更確切地說……你跟我們日本女人一樣。」高鐵花一聽,心裡很煩惱,她很想反駁幾句,但奇怪的是,她一句也沒說出來,一種擔憂又隱隱浮現出來。「請你放心好了,我答應過你,等外面的情況緩和下來之後,我就送你走。」矢村英介很自信地說。片刻的沉默後,高鐵花終於說出自己不解的心事:「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就因為我長得像你的妹妹嗎?」矢村英介放下茶杯,搖搖頭說:「不僅如此……由於這場戰爭,死了那麼多中國人,我總感到心裡不安。告訴你,連獸類都不忍看到同類的死亡,何況我們是人,是無怨無仇的人。」

 高鐵花被他的話感動了,她說:「你家裡還有什麼人?」「我的孩子,我的妻子,以及我的父母……都炸死了。」矢村英介深深地吸一口氣說。高鐵花瞪大雙眼:「也是死於東京大轟炸嗎?」矢村英介點點頭,他眼裡的悲傷壓得高鐵花喘不過氣來。她久久地凝視著這個男人,彼此陷入很久的沉默。最終還是高鐵花先開口說:「明天你還回來

 嗎?」矢村英介深情地望著她說:「回來……我會回來的。」也許是想到了家人的死,矢村英介感到無法抑制的憂傷和沮喪,身體也疲憊不堪,他什麼都沒說,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間,留下那杯茶,茶的輕煙擾亂著高鐵花的思緒。

 過了很久,高鐵花終於無法戰勝女人情感上的軟弱,她端起那杯茶,輕輕地走進矢村英介的房間。見矢村英介正凝望著家人的照片出神,她把茶輕輕地放在桌上,默默地站在一邊,端詳著低頭不語的矢村英介。此時,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尤其她第三個哥哥,很小的時候被一對善良的日本夫婦領養,並去了日本。可他現在究竟在哪兒呢?

 矢村英介忽然意識到高鐵花站在身旁,他轉過身說:「哦,你來了……」

 高鐵花一時沒有反應,她正在望著矢村英介手裡的照片獃獃地出神。

 「你在想什麼?」矢村英介放大聲音問。

 高鐵花愣了一下,說:「我……我在想我的哥哥。」

 矢村英介說:「你會見到他們的,我說過,等外面的情況稍平穩一些後,我就送你走。」

 高鐵花解釋說:「不……我在想另外一個哥哥,20多年前,他很小的時候,被一對日本夫婦領養,並去了日本,俺爹娘生前曾一再說要想辦法找到他。如果沒有這場戰爭,或許還有希望。可現在,談何容易呀!」

 「是這樣……」矢村英介很吃驚,「這麼說,你這個哥哥還是半個日本人呢。」

 高鐵花沒有說什麼,因為「日本」二字實在是很可怕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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